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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三水小草] 我的經紀人良心不會痛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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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18 00:45:58 |只看該作者
第80章 壓搾

    第二天, 肖景深差點連路都走不了, 紅花油不要錢一樣地往腿上腰上揉, 他才覺得自己又活了過來。

    這一天, 劇組的受虐……不,應該說導演主要拍攝的對象是公子扶蘇和嬴政的對手戲。

    冉曉喊「父王」兩個字足足喊了一個多小時, 導演才對他的表演表示了滿意。

    就算從小在劇組裡混, 冉曉也沒吃過多大的苦,這次嘶聲裂肺喊到嗓子都要爆炸, 絕對是他人生的第一次。小孩兒還挺倔強, 他拍完戲之後沒事兒人似的漱漱口, 再抬起頭的時候眼睛都紅得跟個小兔子似的。

    肖景深從包裡找出潤喉糖和防止嗓子發炎的糖漿, 斟酌了一下之後乾脆都塞給了他。

    兔子眼可憐兮兮地看著肖景深,啞著嗓子的小孩兒只能對他點頭表示感謝了。

    「趕緊吃藥吧,還跟我客套。」

    看見肖景深還有力氣跟人得瑟,李許默把他叫了過來。

    「這場秦始皇跟公子扶蘇的爭吵,趙高是在現場的, 不光在現場,他還冷眼旁觀。」

    肖景深點頭表示明白, 這些他看劇本的時候都有發現。

    「既然這樣, 你就扛一台攝像機吧。」

    哈?

    肖景深用目光詢問李許默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導演笑著轉頭對工作人員說:「開個機器給老肖。」

    高大的男人接過攝像機摸了摸, 聽見李許默這個奇葩導演又問自己:「你會拍攝麼?」

    「會。」肖景深點點頭,他這些年學的東西比別人想像中要多一些。

    李許默看了看,轉身去給陸叢偉說戲:「在大殿裡站著往外看。」

    說戲結束。

    陸叢偉沉默以對。

    開拍, 李許默自己端著一個攝像機,另一邊是肖景深。

    兩個人端著攝像機走位,都既要穩定地拍攝好演員,也要讓自己不要出現在對方攝像機裡成為另一個「演員」。

    拍攝結束之後,李許默叫了陸叢偉和肖景深兩個人一起看拍攝出來的鏡頭。

    「威嚴……你喜歡強調這種威嚴的感覺,跟兒子剛剛爭吵完也是這種有壓迫力的威嚴感,裝X夠用,作為表演卻不夠,你得自己想,你要通過你的表演告訴我你理解的秦始皇是什麼樣子的,而不是大眾視野中的秦始皇是什麼樣子的。你現在的表現讓我覺得你連劇本都沒看透,想得太少了。」

    在李許默拍攝出的畫面上,陸叢偉身材高大,氣勢磅礡,確實非常符合人們對嬴政的想像,但是很顯然,李許默對這種符合十分不滿意。

    陸叢偉點點頭,接受了導演對自己的指責:「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希望我們去表現自己理解中的角色給你看。」

    李許默用一種「廢話,這種事情還用說麼?」的眼神看著他的男主角。

    兩個演員都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沉默中。

    或許是兩個演員的表情太奇怪,李大導演乾巴巴地說:「有什麼問題麼?」

    肖景深深吸了一口氣:「導演,您如果跟演員們提前說是想看他們自己的理解,可能一些人就能少重來幾遍了。」

    「我沒跟你說,你不也表現得不錯。」李許默切了一下屏幕,開始看肖景深拍攝出來的陸叢偉。

    陸叢偉忍不住看了肖景深一眼,如果表現得不錯意味著要跪一百多次,那是不是不開竅比較幸福吧?

    「你看你拍攝的嬴政跟我拍的完全不同,說明你和我關注的地方不一樣。」

    對比兩段視頻中的自己,陸叢偉摸著下巴開始思考。

    肖景深想到的,當然比他更多。

    在李許默拍攝的鏡頭裡,他採用了仰視和遠景拉近的方式來表現了嬴政的高大威武,又巧妙地利用大殿裡和外面空間的明暗偏差來展示了一個帝王的深沉和無奈。

    肖景深的鏡頭是旋轉的,他更加注重嬴政身上的細節,比如輕輕動了兩下的手指,還有微微下垂的目光,甚至隨著呼吸而微有起伏的胸膛,在他的鏡頭下面,嬴政更多了許多作為「人」的元素,似乎也會掙扎和彷徨。

    「作為一個演員你表演的時候非常注意細節,所以你拍下的鏡頭裡也是細節更多,尤其是眼睛。」李許默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突然笑了一下,然後他轉向陸叢偉接著說,「你認為我們兩個人的拍攝,誰更接近你想要的嬴政。」

    陸叢偉想了想,然後搖了搖頭。

    「我一直認為電影是所有人都參與其中才能讓人快樂的藝術,不同的思想會碰撞出不同的東西,所以我希望演員們在表演的時候能更加真實地去表達自己,然後我們溝通交流……」

    「導演。」肖景深忍不住打斷了他的話,「這些話您應該在給演員們開會的時候說。」

    「對啊。」李許默點點頭,「後天我就給演員們開會。」

    肖景深沉默地扶住了差點跌倒的陸叢偉。

    對視一眼,兩個大男人的心中同時奔湧著憐憫對方也憐憫自己的情緒。攤上了這麼一個導演,他們還能說什麼呢?

    陸叢偉的問題在於表演的時候想得太少,作為一個專業且敬業的演員,他當晚回去之後就進行了深刻的自我反省,第二天,就捧著自己的劇本觀摩筆記來找導演溝通了。

    那之後,嬴政的表演順暢了很多,一個鏡頭從重複幾十遍到十幾遍,後來幾遍就好,有一次他甚至一條過,在場所有人都為他歡呼了起來。

    接著,所有人又懷著深切的同情去看著肖景深的表演。

    是的,沒錯,在很多演員明白了導演對他們的要求之後,他們通過自我調節都跟上了電影拍攝的步伐,唯獨肖景深……還身處在無限重來的悲劇之中。

    「趙高低頭看胡亥,再來一遍。」

    「趙高跪坐著給胡亥講課,再來一遍。」

    「趙高你準備一下,剛剛那段兒還不行。」

    「趙高……啊不,老肖,你來抗一個機器。」

    「老肖,來幫我調整一下打光。」

    「老肖,明天的工作計劃表你做吧。」

    如果說有什麼比不停地重演一段戲更慘的,那就是導演在沒有你戲份的時候就忘了你只是個演員而已。

    短短一個多星期,除了訂盒飯以外,整個劇組的工作肖景深幾乎都跟了個遍。

    陸叢偉甚至開玩笑叫肖景深「肖副導演」。

    偏偏劇組裡的這些工作人員都是李許默的老班底,他們看著肖景深被李許默折騰得滿場跑,都是笑呵呵的樣子,誰也不覺得自己的工作被搶了是一種冒犯。

    就這樣,進組十多天,肖景深的身上已經有了深深的疲憊感。

    可他演起趙高,依然是那個精準又特別的樣子,無論重複多少遍都能牢記自己的專業素養,這一點,他想想還挺驕傲的。

    「你說他怎麼就這麼能撐著?啊?我都快把他當超人使喚了,居然還是會想得這麼多,不把他累成死狗他總是給自己身上套無數的皮。」

    在肖景深看不見的地方,李許默快要炸毛了,電話裡,他把自己心中的不甘心都傾瀉了個乾淨。

    「扒皮不順利?你以為他是那些活兒做不了多少,廢話卻一堆的年輕人麼?」

    桑杉優哉游哉地靠著床頭坐著,W先生趴在她的懷裡等著她順毛。

    李許默壓著嗓子,單手叉腰:「桑杉,我終於明白他為什麼是你男朋友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你們兩個人一樣可怕。」

    一樣可怕麼?

    桑杉無聲地勾了一下唇角,手指在W先生的耳朵根兒上劃來劃去:「我給你出個主意,如果好用的話,你得幫我做一件事兒。」

    「你給我出主意換我替你做事?別是坑我吧,我提前跟你說清楚,你家男朋友這些天可是累到走路都恨不能躺下就睡。現在我坦白從寬了,你可別過幾天又來找我算賬。」想起從前的種種血淚經歷,李許默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桑杉面無表情:「你跟誰學得這麼多廢話?交易到底做不做了?」

    「我得想想。」

    「唉,不知道為什麼,現在願意跟我做這種交易的熟人越來越少了。明明只談感情不談錢,還能互惠共贏不是麼?」

    李許默笑了一下,歎氣說:「比起來跟你談感情,桑杉學妹,我真心希望你跟我談錢,真的。」

    ……

    幾分鐘之後掛掉電話,李許默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腦門上。

    沒抗住桑杉的忽悠,這下自己得做好被扒皮的準備了。

    「要不我先從她男朋友身上找補點兒回來?反正以後都會很慘了。」

    無良的導演露出了一個狼外婆似的笑容。

    晚上九點半,肖景深趴在床上,今天他實在不想給桑杉打電話了,嗓子有點兒啞,肩膀手臂都是酸的,動一下都想慘叫,打電話的時候很可能露餡兒。

    可是不打電話,又實在想她。

    「老肖,走,出去吃宵夜。」

    酒店房門外響起了那個惡魔導演的聲音。

    「李、李導,我……我那什麼……我今天……」

    趴在床上,男人搜腸刮肚地想著拒絕的理由,工作之外再陪吃陪喝,他被累死的概率會陡升啊!

    「老肖,你猜桑杉是用什麼手段讓你進了我劇組的?」

    倚在門框上,李許默掐著手指,還沒數到十,門一下子打開了,露出了那張帶著標準笑容的俊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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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18 00:46:10 |只看該作者
第81章 無雙

    以後再有人問自己上輩子是怎麼死的。

    肖景深可以很堅定地回答:「蠢死的。」

    想要知道自己怎麼進組的可以自己去問桑杉啊, 雖然被會被懟一頓, 但是也只是被懟一頓而已, 李許默這個傢伙可不一樣了, 他心裡不一定有什麼坑人的主意呢。

    走在去往小飯館兒的路上,肖景深覺得自己本質上還是有點想念桑杉了, 所以別人用她的名字一勾, 自己就像是史上第一笨魚一樣被吊走了。

    《秦歌》劇組位於西北的一個影視拍攝中心,配套設施的開發當然不能跟江浙影視城相比, 更不用說京郊了, 想要吃點小吃, 麻辣小龍蝦之類的都怕不太新鮮, 在周圍幾條街上逛了一遍,李許默選了一家烤串店。

    「一斤半羊肉、十個羊腰,把外面那層油烤得脆一點兒啊。有雞心也來十個,再來六個烤大蒜……老肖,你看看再添點兒什麼?」

    天長地久地和羊打交道, 西北很多烤肉的師父手上都有一套絕活兒,就像這家的紅柳枝烤羊肉, 師傅往上面撒一層料, 那羊肉的香而不膻的氣味兒就直往人的鼻子裡鑽。

    肖景深搖搖頭:「李導, 您想吃什麼點什麼, 我這個點兒就不吃東西了。」

    「哦……」李許默看看肖景深的腰腿,點了點頭,「想要當好演員, 都得管住自己的嘴。」

    轉頭對烤肉師傅說羊肉串先烤半斤,剩下的一斤走之前打包,他又推肖景深說:「離了劇組就別叫我李導了,我比你大,你要是願意,就喊我一聲李哥。」

    到時候夫唱婦隨啥的,讓桑杉也喊我一聲哥唄。

    李導演的心裡美滋滋地想。

    肖景深笑著點點頭,沒接話。

    李許默要了一瓶當地特產的高粱酒,自斟自酌喝了一盅兒。

    「其實吧,跟著桑杉你也該喊我哥,畢竟當年在P大我也是她的學長。」

    P大就是桑杉出國去念的學校,肖景深一下子提起了精神。

    看見對面的人整張臉都亮起來了,李許默嘿嘿一笑,一看就知道,這個男人是把桑杉放在心上的,桑杉那個傢伙倒霉那麼久,沒想到運氣都用在這兒了。

    「不過說學長也不太合適,我沒從P大畢業,專業課成績不達標,畢業論文都沒寫,回國的時候手裡什麼都沒有。」

    李許默人生的前二十年,可以用「標準」兩個字進行高度地概括——一個標準的上升家庭中被寄予厚望的標準優等生。

    二十一歲的時候從國內大學畢業,他考取了P大的研究生,所有人都認為他出國之後會帶一個金融方面的碩士學位回來,然後繼續他標準的上升型人生。

    人在國外,除了想家之外,還會感覺到一種濃濃的不安,離鄉背井這個詞所蘊含的不確定性是遠超人們預料的,於是同鄉會這種東西出現並壯大,除了讓人們在一起懷念一下家鄉之外,還能讓人們抱團取暖、抵禦已知或者未知的傷害。

    走進P大這所高等學府,意味著你身邊的人未來成功的概率遠高於常人,拓寬人脈,可以說也是很多人的必修課,作為一個從小被灌輸了各種「精英思想」的優等生,李許默自然在同鄉會裡混得如魚得水。

    又到了一年新生入學的時候,李許默早早就聯繫上了新拿到P大Offer的學弟和學妹,他們大部分人都如他所想的表現出了憧憬和對他的尊敬。

    除了一個名字很奇怪的女孩兒。

    她沒有回復他的郵件,也沒有關注他的ins或者facebook。

    新生報到的時候,李許默鬼使神差地站在留學生報到處等了兩天,看見一個瘦削嬌小的女孩兒背著一個書包就來報到了。

    看見她的第一眼,甚至不用確定她的國籍,李許默就知道她叫桑杉。

    彷彿名字裡就自帶陽光的……冷面少女。

    後來,李許默發現「冷面少女」的形容是錯誤的,因為這個女孩兒並不是刻意做出一副與人隔離的樣子,她是天性中有太多的冷靜和冷淡,讓她看起來特別不好接觸。

    「學妹,需要我幫你提行李麼?學妹。」

    「你好,我是桑杉。」

    這個女孩兒真是理直氣壯地認為自己是知道他名字的。

    「桑學妹。」

    「姓氏加非官方的稱謂,會讓我以為你在叫別人,叫我桑杉就好,李許默先生。」

    她不僅猜出了自己認識她,甚至知道自己是誰。

    是什麼讓一個初初踏出國門的女孩兒有了這樣的篤定和自信?李許默動了動手指,這個女孩兒讓他有一種想要拍視頻錄下來的衝動。

    國外的種種考試和論文會給學生造成很強的緊迫感,李許默沒有多少心思去關注一個他並不想把她變成自己女朋友的女孩兒,哪怕她激起了自己的創作欲。

    在一個標準優等生的模子之外,李許默小心地保有著自己的個人愛好——拍小視頻,剪小視頻,然後發到網上做微電影,看著別人的評價,哪怕是糟糕的評論,都能讓他覺得開心,這是無數的優等評價和獎學金所不能代替的滿足。

    桑杉這個名字再次在他耳邊響起的時候,標準優等生李許默先生都忍不住腦袋一懵。

    因為她幹了件大事。

    他衝到桑杉所住的校內宿舍時,戰鬥已經結束,相關人員被校方帶走,只剩下一群人站在宿舍門口張望著裡面的滿地狼藉。

    李許默只能解開兩枚襯衣的扣子,深吸一口氣,邁開長腿再衝向院長辦公室。

    「Sunshine小姐,我真誠地希望你能說服我,你不是具有暴力傾向,而是真的如Lin小姐所說的,是幫她對抗不公正的待遇。事實上你們在一起住了四個月,按照Lin小姐的說法,她已經遇到一些不好的事情三個多月了,為什麼過去三個月中你沒有幫助她,而是選擇在今天呢?」

    一個宿舍的四個女孩兒裡,最瘦小的那個站得最直,她直視著院長的雙眼,理所當然地說:

    「因為過去她沒有想過反抗。」

    李許默看見站在她身後掉眼淚的那個東方女孩兒抽了一下鼻子,然後噎住了。

    辛辛苦苦幫別人打了一架,一句話就把別人心裡的感激和感動給打跑了,這個桑杉啊,真是……

    「我沒有理由幫助不想反抗的人,因為我不確定她是不是樂在其中,我們都知道這個世界是多元且豐富的。但是,當一個人面對不公發出了自己的聲音,我可以試著讓她的聲音變得更強大。」

    「你把自己說得彷彿一個勇士。」院長面帶微笑。

    「不是,她是勇士。」桑杉把站在自己身後的女孩兒拖到了自己身邊,「被欺負了三個月還沒有被打成精神病或者打掉心中的勇氣,我認為她比我勇敢很多。如果您要定義我今天所謂的勇氣,我只能誠實地回答說我一點都沒有,只是從她身上借了一點兒。」

    這個女孩兒似乎過於直率,可她的話語裡有種煽動性,讓人不期然就注意到了那個一直在啜泣的Lin,繼而想到她的反抗是因為遇到了校園暴力。

    不用去說她的悲慘,反而頌揚她的勇氣,這樣的話術,李許默琢磨了一下,覺得桑杉簡直是個天生的演說家。

    「我覺得學校應該鼓勵這種勇氣,它不是產生於無知者身上的無畏,而是在深知自己體力、精神狀態等等幾乎所有方面都不如對方的情況下進行的絕地反擊。」

    事情最終以兩個進行了校園霸凌的學生受到了嚴重警告,並且搬走而告終。

    事後,李許默才知道桑杉輕描淡寫的「隨手相幫」到底是什麼——她把鹽水潑到了那兩個人的身上,然後通了電。想像一下那個畫面,他默默地抖了一下。

    桑杉一戰成名,李許默對她產生了莫大的興趣,這種興趣甚至可以抵消他寫論文的壓力。

    「我經常拍微電影,你有沒有興趣來給我當演員,有報酬的那種?」

    李許默已經知道桑杉的手頭頗為拮據,為了賺錢,她會寫詳盡的課堂筆記,然後出賣複印件,也做過收費押題,據說成功率不低。

    停下腳步,女孩兒轉過頭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回答道:「沒有興趣。」

    「興趣是可以培養的。」

    「興趣也可以被消滅。」

    一瞬間,李許默的心裡一疼。

    幾天後,他拽著桑杉看他發在網上的那些微電影,興致勃勃地跟她說裡面採取了什麼樣的技巧和方法才拍到了現在這樣的難得的效果。

    女孩兒看著他,冷淡地說:「一台DV,一些毫無專業意識的演員,一個蹩腳的剪輯……你今年是二十二歲吧?為什麼我感覺你對你自己興趣的態度就像小孩兒玩兒泥巴一樣敷衍?很抱歉,我沒興趣陪你玩泥巴。」

    「現在我是個學生,當然不會有多少成本能夠投入進電影拍攝裡。」

    李許默說出了他一直以來用來安慰自己的理由。

    「好的,你加油,再過兩年你畢業了,記得把這個借口更新換代。」

    「你女朋友的嘴裡有刀子,我跟你說,這不算什麼,她心裡有毒你知道麼?」坐在西北的小館子裡吃著烤肉串兒,李許默瞪著肖景深,「她能一下子就切到一個人最痛的位置上,她跟我說了那句話之後,我連著半個月都睡不著,一閉眼不停地問自己各種亂七八糟的問題……後來我就有了一個毛病,不端著我的DV到處跑,我就心慌。結果……」

    手裡握著木頭簽子,李許默攤手,臉上似苦似甜。

    「碩士學位沒拿到,家裡斷了我的錢,我只能回國,靠著拍廣告和微電影自己養活自己……我拍了整整六年,頭兩年就住在京城的地下室裡,五百塊錢一個月的房租我還是跟人分攤的。你說桑杉這個人是不是有毒?」

    喝一口涼白開,肖景深臉上的笑怎麼都止不住。

    「還笑!」

    「我女朋友一直都是這樣。」跟她接觸過,才知道她到底有多特別。

    李許默瞪眼:「一直都這樣壞?」

    「是好,舉世無雙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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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18 00:46:21 |只看該作者
第82章 好壞

    一塊烤羊肉嚼在嘴裡, 李許默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覺得有點噁心, 可能是桑杉這個名字和「好」放在一起產生了讓他接受不能的化學反應, 也有可能是眼前這個男人的笑容實在是太膩歪了。

    跟他平時那種樂呵呵的模樣完全不一樣。

    卻十分真實。

    嗯, 真實。

    嗯?真實?

    跟店老闆要了一份涼拌豆腐皮去掉嘴裡的油膩味道,李許默繼續說道:「我在京城再次看見桑杉的時候, 那一瞬間, 我恨不能跟她同歸於盡。」

    如果不是她,自己怎麼會變得這麼不是自己?

    如果不是她的提醒, 自己完全可以過上自己規劃過無數次的人生, 回國, 進證券公司或者投資銀行, 初始年薪幾十萬,以後年年陡增,三十歲之前在京城買房,三十五歲之前娶一個知書達理的女人做妻子,生一兩個孩子, 再把從小就培養他們,讓他們再去接觸更高的社會層次——就像他父輩做的那樣。

    可是因為她的一句話, 自己瘋了, 丟掉了學位, 成了個自己曾經最看不起的北漂, 過著他曾經最害怕的生活——落魄著、窮酸著,把過去的自己完全丟掉,遭受著別人的白眼和譏嘲。

    哪怕他當時已經在圈子裡翻滾了五年, 除了收入增長之外還自費進修了導演課程,他心裡的那一簇火苗還是燃燒著的。

    那時的The King已經成了國內人氣最高的組合之一,換言之,桑杉可以說是已經嶄露頭角,在娛樂圈裡的能量遠遠大於他這個不入流的小導演。更讓他覺得可笑的是,一別經年,她是The King新MV挑選導演的考官,而李許默自己呢,是懷著渺茫希望參加選拔,甚至在兩天之前還因為進入第二輪而欣喜不已。

    「李許默先生?」

    桑杉還是這麼叫他這個曾經的學長。

    聽得李許默一陣苦笑。

    別人都叫這個年輕的女人阿Sun姐,可他叫不出口,於是盡量挺直脊背站著。

    「您的個人風格很突出,可是不適合這次The King的歌曲風格,希望以後有合作的機會。」她神色平淡,彷彿兩個人從來就不認識。

    走出大樓的時候,李許默甚至不知今夕何夕,過去的種種因為故人重逢而翩躚於眼前,他一點都不覺得驚喜,那種莫名的憤恨也不見了,什麼都沒了,可他還得面對自己的未來……不對,連未來也說不上,他還要抱著自己的樣片兒考慮自己的下一份活兒,是接個廣告,還是用自己的全部身家找幾個便宜的小演員拍個小電影,再托關係掛到視頻網站上……

    「你告訴我,她壞不壞?」

    肖景深不說話,笑著搖搖頭,仰頭喝了半杯涼白開。

    李許默說到興起,忘了肖景深喝的是水不是酒,跟著他的動作也仰頭來了一口。

    「你覺得她好,絕對是因為愛情使人盲目啊,老肖。你知道她多壞麼?她居然一聲招呼都不打,把我的樣片給了一個叫張建新的投資人,我還在那兒找活兒呢,一下子就有錢了,就能拍自己的電影了。」

    「噗!」肖景深差點嗆到。

    苦心為自己的老學長拉來了投資,這都不叫好人的話,還有什麼能被稱之為好呢?

    「桑杉絕對是故意的,你知道麼?她知道怎麼讓人舒舒服服,也知道怎麼像一根刺一樣扎得人心裡發疼。做那麼一點兒好事兒,都要用對方最討厭的方式去做,轉過頭來,她自己都不承認自己是好人,你連抱怨都說不出口,還得在心裡謝她。」

    李許默也許是喝多了,話越來越多,邏輯也變得鬆散,肖景深聽著,臉上的笑容怎麼也停不下來。

    是驕傲,是高興,是理解……

    他分不清楚自己此時的快樂可以被分成幾塊兒,可是他知道,每一絲甜蜜上面,都有桑杉的名字。

    導演醉眼朦朧地看著肖景深的笑臉,心中不禁後悔,如果早知道跟他聊桑杉就能看見他毫無防備的樣子,那只要在片場不停地罵桑杉就好了嘛,又何必跟那個討厭的傢伙做交易。

    晚上十一點,小餐館的老闆笑呵呵地看著他們店裡唯二的客人,肖景深看著外面的路上行人寥寥,結賬之後扶著李許默離開了餐館兒。

    打包的一斤羊肉串塞給了副導演,喝多了的李導演交給他的助理,高大的男人伸了個懶腰,回房間睡覺。

    用房卡開門的時候,他偷偷笑了一下,此刻,他的心情就像是一個孩子打開了魔盒的一條縫,為其中透出的絢爛光彩而驚喜不已。

    第二天拍攝的是嬴政和扶蘇對峙的戲份,在這一場戲之後,扶蘇就被一紙詔書遣去邊疆,修建長城,抵禦外族,再也沒見過他敬之愛之的父皇。

    整場戲分成了六節拍攝,肖景深所飾演的趙高作為一個背景板,在前兩節的時候要站在扶蘇身後,最後一節的時候,他還要當一個長鏡頭的背景板。

    李許默揉了揉額角,昨天喝酒喝狠了,今天有點兒不舒服,身體上的不舒服可以克服,心裡的……卻在愈演愈烈。

    沒錯,肖景深那個傢伙,他又開始了他精準的、模式化的、彷彿把他這個電影當成流水線一樣拍攝的虛假表演。

    在心裡默默運氣,李許默決定還是按照桑杉給他出的主意來,他指了指一台攝像機。

    「老肖,拍三四五節,你也端一台機器。」

    肖景深在人們同情的目光裡脫下了趙高的外袍,端起了攝像機。

    「扶蘇,你可知道你是在跟誰說話?三皇不如寡人,五帝亦不如寡人多矣,何謂皇帝,寡人便是這世上第一個皇帝,前人不曾做到之事,寡人做到了。來日寡人之功業,亦是前人所不能想。區區幾卷竹簡,就想教寡人如何治理天下?」

    一步,又一步,嬴政走下王座,站在他兒子的面前,眼神平淡無波,語氣卻像是一座山,沉沉地壓得人透不過氣來。

    扶蘇沒有退後,他恭謹地保持著自己的姿勢:「父皇有千秋未有之功業,也該有千秋未有之心胸,天下初定,黎民只求休養生息,嚴法苛政非長久之策……」

    「扶蘇,你是我的兒子,我曾以你為榮。」

    肖景深的手抖了一下。

    陸叢偉把這段話說得太溫和了,彷彿他們只是一對平凡父子,在短暫爭吵過後,父親表達了自己的失望。

    這樣的溫和,讓肖景深的心頭沒來由地一痛。

    「父皇,我一直將您視為自己的榮耀,無論昨日今日,抑或明日。」

    可是你的父親還是把你趕走了,你的驕傲與孺慕什麼都改變不了。你的父親養大了一個又一個的野心家,他們像狼一樣,尋找機會就要咬死你。好在,那個時候你的父親已經死了。

    端著攝像機,男人有一瞬間的怔忪。

    第三節和第四節在重來了三四次之後就拍攝完畢,李許默叫著肖景深一起來討論他們拍攝的片段。

    「導演,您這個鏡頭用的太大膽了。」

    肖景深發現在第三四節,李許默有一台機器用的是廣角鏡頭,整個大殿被他拍的更加廣闊,在陰暗的氣氛中像是一隻隨時可能吞噬掉扶蘇的怪獸。而嬴政站在這樣的陰暗中,卻依然像是個絕對的掌控者。

    「這樣對峙感更強烈,放心,我這段還是為內容服務的,不是『為美而美的構圖』*。」

    說著,李許默讓屏幕轉到了肖景深拍攝的鏡頭上。

    仗著自己年紀小就趴在前面看效果的冉曉看見那些畫面,不由地愣了一下。

    「取景範圍很小,顯得畫面很壓抑。在兩個人都是側臉對著屏幕的時候,父親的壓迫感被刻意強調了……哇,這段兒更明顯。」

    畫面中,扶蘇面對著鏡頭,而嬴政是背對著鏡頭的。

    那張年輕的臉龐上有壓抑的痛苦和無奈,嬴政的背影也顯得更加冷酷和強大。

    「從電影的景框選取角度來說,在大部分情況下,完全面對觀眾的角色會更讓人產生更親密的交流和情感代入,背對的人則完全相反……老肖,為什麼就連秦始皇說話的時候,你都沒有給他一個正臉?他是主角,我們不提露眼原則*,你好歹讓人們看見他說話時候的樣子吧?還有側面拍攝的時候,老肖你的空間對比太極端,給人太大的壓迫感了,這段戲是父子爭吵啊,為什麼你拍的好像父親隨時要捅死扶蘇一樣。」

    肖景深靜靜地聽著導演點評完畢,抬頭笑了一下。

    「我突然很想試試這種父子感更強的對比方式,有點激進了,您覺得我的實驗效果怎麼樣。」

    如果不是桑杉有話在前,李許默覺得自己一定就被肖景深這麼忽悠過去了。現在他很好奇,肖景深之所以沒有給嬴政正面鏡頭,是不想,是不願,還是不敢。

    「用鏡頭表現,你不如用語言表現。」

    李大導演重重拍了一下腦袋,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

    「老肖啊,這樣吧,你當一個旁白,給我講一下,你在拍這段戲的時候,內心台詞是什麼樣的。」

    肖景深:……

    「父親無意中將孩子置於死地這種事兒是他精神上的七寸,你捏準了打,會有不錯的收穫。」

    那天晚上,桑杉是這麼對李許默說的。

    肖景深站在所謂的秦宮大殿之後,彷彿聽見了外面有樹葉泛著黃被風吹落在地,一個秋天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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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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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拷問

    「我能查到的所有資料都在這裡了。」

    把U盤扔到桑杉面前的桌子上, 廖雲卿屁股一撅, 自顧自地在對面坐下了。

    桑杉的眼睛看了U盤一眼, 又轉向廖雲卿, 臉上露出了一個極其親切的微笑。

    「辛苦了。」

    廖雲卿被桑杉笑得一激靈,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

    「有話說話啊, 你別對我亂笑, 嚇死我了!」

    盯了廖雲卿一眼,桑杉收斂笑容問道:

    「都查清楚了?」

    「我要是還嫌不清楚, 你就得另請高明了, 趕緊看看行不行, 然後跟我說說怎麼還能整了黃武德, 前幾天這個臭傻逼包的那個小姑娘男朋友把他給套麻袋揍了一頓,哎呀,爽!快說,你還有什麼法子?」

    桑杉搖搖頭:「說,你的文檔字兒太多了, 不想看。」

    廖雲卿張嘴就想糊桑杉一臉的髒字兒,如果不是她面對桑杉就是下意識犯慫的話。

    「你直接回答我幾個問題吧。」

    轉了一下手中的筆放在一邊, 桑杉直起身, 雙手十指相扣放在桌子上。

    「金湖娛樂和騰飛的幕後老闆閻小俊是什麼關係?」

    廖雲卿翻了個白眼兒:「金湖的老闆是閻小俊的發小兒, 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富二代, 前幾年家裡生意賠了,他給閻小俊當了幾年的跟班兒,結果閻小俊自己也就是個紙老虎, 家裡的錢動不了多少,時間長了,兩個人的關係又淡了。」

    「閻小俊投資的影視項目裡,最大的是哪個?」

    「三年前上的《天際戰士》,項目最大,賠得也大,這個項目之後沒多久,騰飛就破產了。」

    說出哪個電影的名字,廖雲卿差點笑出聲來,拍攝投資三個億票房總收入三千萬,可以說是國內聞所未聞的賠錢片兒了,別說騰飛娛樂這個小公司,就連幾個參股的中型娛樂公司都傷筋動骨。

    桑杉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她拿起筆,在本子上記錄了點兒什麼。

    「最後一個問題。」

    抬起頭,桑杉看著對面坐著的女人,有了活兒乾果然讓她精神了不少,不僅病氣全消,顯然連酗酒的毛病也已經改掉了。不說話的時候,廖雲卿就是個文雅可愛的女人,可她一張嘴,最先讓人感覺到的是她烈火燃燒塑料袋一樣的氣質,燙人還冒著黑煙。

    「有沒有興趣來我這當PR(公關)?」

    !!!

    廖雲卿瞪大了眼睛看著桑杉,張口說道:「你是不是腦殼壞掉了?」

    在確定了桑杉腦子沒壞之後,廖雲卿反而陷入了一種糾結中,在甩下一句:「我考慮一下」之後就拎著包走了,連跟桑杉商量怎麼折騰黃武德這事兒都忘了。

    ……

    桑杉坐在辦公室裡,翻動著自己整理的筆記,大腦在高速地轉動。

    《天際戰士》這種一看就是騙投資的片子閻小俊都能摻一腳,顯然他在娛樂圈裡並沒有觸及到多麼高級的人脈關係網,哪怕認識一個有點兒門道的投資人,他也不至於被人坑的這麼慘。肖景深被轉手到了百玉,可以說是星華見實在把握不住他之後的一種妥協,算一下,其實當時肖景深已經給星華賺取了遠超他欠款的財富,把他轉手之後,星華又抵消了一千萬的債務。

    在百玉期間,肖景深的站台少了,拍戲多了,那段時間是他拍戲最頻繁的時候,出演的兩個配角在當時很有存在感,按說他的事業應該有所發展,可是……這時他又被轉手到了騰飛娛樂。頻繁站台、商演、演戲頻次陡升,角色質量卻下降得飛快,進入騰飛之前他還能演個男三男四甚至男二,進入騰飛之後,對方就差在他臉上寫「龍套」兩個字了。後來到了金湖,他甚至一度被雪藏和封殺……

    「閻小俊。」

    嘴唇輕動,桑杉冷冷地吐出了這三個字兒,毫無起伏的音調裡,隱隱帶著刀兵氣息。

    ……

    肖景深能感覺到自己身上在冒汗,聲音變得艱澀瘖啞,他看著自己拍攝出來的鏡頭,費勁了全身力氣都沒辦法把自己當時的想法說出來。

    「說一下啊老肖。」李許默導演還在催促他。

    說什麼?

    男人的目光一瞬間變得空茫無助,好像有無數落葉的聲音在他耳邊不斷地想起。、

    不對,那不是落葉,那是腳步聲,是人們跪下的聲音,就在他的學校門口,人們跪在地上,喊著他的父親是詐騙犯,騙走了他們身上的所有積蓄。

    「我爸爸怎麼會騙錢?他已經夠有錢了。」

    一開始肖景深甚至以為這是個玩笑,他打電話給他爸爸,卻再也打不通了,打給媽媽也是一樣。

    後來警察找到他,告訴他,他爸爸跑了,他媽媽說自己沒錢,還出示了一張離婚證書。

    年輕的男人很想說自己什麼都不知道,可他說不出口。

    他的心中一下子有太多太多的疑惑和不解,卻根本沒有人能夠回答。

    可是他知道,自己有一件事情是能做到的,那就是讓這場山崩地裂似的噩夢到他為止,不要再牽涉其他任何人,尤其是他的外公。沒人會想到,一個噩夢之後是接連不斷的噩夢,一個接著一個,命運成了一條河,裹挾著他跌跌撞撞地向更低窪深邃的地方奔馳,不肯給他一點喘息的時機。

    「扶蘇到死的時候……」

    肖景深抬起雙手,彷彿想要抓住什麼,卻什麼都沒有。

    「不再相信,嬴政把還他當成兒子。」

    所以他死了。

    「可他還把自己當嬴政的兒子。」

    所以他死了。

    生而為人,被賦予了生命,被撫養長大,被提供了遠比常人優渥的生活,所以肖景深覺得自己有義務擔下父親做出的孽,就像扶蘇覺得他父親讓他去死,他就應該去死了一樣。

    那我,還相信我爸爸,還把我當成兒子麼?

    嗯……該如何形容肖景深此時的表情呢?

    李許默扶著下巴,試圖從自己豐富的詞彙庫裡找到合適的描寫,卻找不到。

    人們說憤怒出詩人,其實同樣,苦難造就演員,縱觀歷史,人們可以發現那些驚艷了時光的演員往往都被巨大的痛苦折磨著,有的痛苦來自於生活經歷,有的痛苦來自於他們的內心。與痛苦抗爭,能讓一個人的精神變得更加尖銳鮮明,在表演上更富有感染力。

    就像他的女神柳亭心,作為一代傳奇影后,她塑造了那麼多的角色,每一個都鋒利也繁麗,他最喜歡的卻是她客串的一個角色,黑衣女人,蒼白面孔,已經死在了郊外的倉庫裡,卻有靈魂指引著別人為她復仇,那一段表演他反覆看了上百遍,看見了生的渴望,也看見了死的可怖,更看見了生死之後人的超脫……而柳亭心,也就在那一場表演之後沒多久就死於癌症,她和死神相搏良久,才能給世人這樣一段表演。

    初見肖景深,他覺得對方應該一身的故事,可他演戲的時候卻總是被局限在一個框子裡,這個框子裡的演員並不是不敬業,他們演什麼都不會讓人覺得不好,可是距離「極好」卻有一個脫胎換骨的距離。

    李許默認為肖景深能夠做到更好,顯然桑杉也是這麼認為的,才會用幫他跟小水窪的扶持基金牽線為條件把他塞進來演趙高,甚至直接跳過了選角的這一步。

    「老肖啊,在你眼裡父親是危險的,那你覺得這種危險,是因為孩子出生長大就背負了對父母的原罪呢?還是因為父母的……品德?」

    彷彿有一把刀□□了肖景深的心裡,瞬間就有黑色的血液沿著傷口噴出。

    這些年,筋疲力盡的時候太多,能胡思亂想的時候太少,所以他慶幸於自己的忙碌,可以讓他把種種拷問深埋,永遠不用去面對。

    究竟是誰錯了?

    是我生而有錯麼?

    還是我做錯了什麼?

    我的爸爸和媽媽他們知不知道我在經歷著什麼?在他們的眼裡這是不是都是我活該承受的?

    到底是誰做錯了事情?才讓我活得像是一條狗?

    肖景深的眼神在一瞬間變得犀利,在他的眼眸之下,有無數灰暗的東西在翻滾流淌,那是這些年被他強行壓制的痛苦與……憤怒。

    「導演,我身體有點不太舒服,今天能請假休息一下麼?」

    捂著自己的雙眼,他低頭,弓著腰,語氣虛弱地向李許默請假。

    「不行。」導演堅決拒絕了他,「你現在就去準備演第六節。」

    「我演不了。」

    「你經紀人向我推薦你的時候,可是說你吃苦耐勞絕不請假,要不要你現在打電話自己跟她說一聲,讓她找我替你請假?」

    看著肖景深彷彿十分難受的樣子,在一旁看著的冉曉都覺得不忍心了,他想讓導演別這麼嚴厲,卻被陸叢偉拉住了。

    「噓。」男人對男孩兒搖了搖頭。

    在最初的折騰之後,他發現李許默其實是個還算善於溝通和交流的人,後續跟劇組演員們的討論也是很順暢的,除了老肖。前幾天他忍不住私下跟李導演說不要總折騰肖景深這個老實人,得到的回答是「溝通是建立在瞭解基礎之上的。」

    到了今天,他終於明白了,李許默導演是認為肖景深把自己的真實情緒藏得太深了。

    「導演,我現在真的演不了。」

    「你又不是真的生病要死了,怎麼可能演不了。」

    太疼了,心裡真的太疼了,指間能感覺到從眼中沁出的濕熱,肖景深恍惚覺得那不是淚水而是血,從他心裡流出來的血。

    「你就是這樣對待你的專業的麼?說不能演戲就不能演了?」

    李許默自己都覺得自己冷酷過了頭,可是他決不能在這個時候放手,他把自己的下一部戲都賠給桑杉了,這個時候鬆手了,他就虧大了。

    他甚至不肯給肖景深平復心情的機會,讓化妝師迅速給肖景深整裝,燈光師也開始準備,然後他掏出了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

    半分鐘之後,鐵石心腸的李導演有些不忍地對那個看起來痛到了極點的男人說:

    「桑杉讓我轉告你——

    『要麼演,要麼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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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18 00:46:44 |只看該作者
第84章 牛奶

    即使有專業的打光, 拍戲的大殿依然很黑, 高高的台階上面像是蹲著一隻巨大的野獸。

    站在光暗交界處, 冉曉忍不住回頭看站在他身後幾米外的肖景深。

    一會兒他們要拍的戲非常簡單, 嬴政看著扶蘇指著大門說:「從今以後,寡人沒有你這個兒子。」

    扶蘇行禮, 然後轉身走出大殿, 路過趙高。這時,攝像機鏡頭拉近將焦點轉移到趙高的身上, 給他一個眼部特寫。

    冉曉看見那個「趙高」正站在他的位置上, 雙手端在身前, 表情嚴肅, 讓人完全想像不出來,就在十幾分鐘之前,他還蜷縮在地上像是一個失去了家的男孩兒。

    導演跟他說「要麼演,要麼滾」的時候,冉曉真的以為他說不定會轉身離開, 可是沒想到,他只過了一會兒就站起身去補妝, 儘管能看出來他是咬著牙在堅持的。

    那一刻, 冉曉說不上來自己心裡是個什麼滋味兒。

    「肖大哥的經紀人對他真狠啊!」他小聲跟陸叢偉這麼說道, 兩個人的對手戲比較多, 他跟陸叢偉這個老大哥的關係迅速好了起來,冉曉覺得在整個劇組裡,陸叢偉算得上是脾氣第二好的人了, 第一好當然是肖景深。

    「經紀人這時不狠還能怎麼辦?哄著他說不拍了?讓導演直接換人?那怎麼可能?演員沒那麼好當,整個劇組一天多少錢燒著,一個人不演了,那就是把整個劇組都得罪完了。咱們這些人拿了片酬,就得做自己該做的事兒。」

    陸叢偉戴上皇帝的毓冕,隨手拍了拍年輕後輩的肩膀。

    「知道什麼是演員麼?真正的演員就是你媽死了,你演戲要笑就還得笑。別以為當演員就是漂漂亮亮演戲開開心心拍照,沒事兒給人簽個名兒,你要當了演員,你就得對整個劇組負責。」

    這是冉曉父母在他決定當演員的時候對他說的,那時候他還沒放在心上,現在卻依稀明白了。

    演員沒那麼好當,娛樂圈沒那麼好混,絢麗浮華的背後,是近乎於將靈與肉割裂的以身相擔。

    「A!」

    第一遍拍攝的時候,冉曉走神了。第二遍拍攝的時候,他行禮轉身的節奏不對。

    在重新準備拍攝的間隙,他又偷偷轉過身去看著肖景深。

    向來是個老好人的男人,現在的臉上像是被人糊了一層漿糊,將一個表情固定在那裡,儀態和手的擺放都十分到位,彷彿一個紋絲不動的假人。

    第三次,冉曉又出現了失誤。

    導演忍不住了:「扶蘇,你這麼喜歡去看趙高,就讓他給你當父親好不好?」

    大男孩兒羞愧地低下了頭,卻忍不住又偷瞄了肖景深一眼。

    他依然像是一尊雕像,靜靜地屹立在那裡。

    「趙高,別忘了你一會兒的眼部特寫,別扶蘇不暗戀太監了,你又變成木頭人了。」

    肖景深依然不說話。

    李許默搖搖頭,讓燈光準備,再次開拍。

    嬴政憤怒的目光中隱隱含著失望,他征服了整個天下,他是創下前所未有之基業的帝王,可他作為一個父親,卻與自己的兒子漸行漸遠。

    看著自己的兒子被儒生簇擁,聽著他用一種過分恭敬的語氣說著反對自己的話,嬴政感覺到了一種讓人無力的痛苦。

    「從今以後,寡人沒有你這個兒子。」

    此言一出,整個大殿陷入了徹底的寂靜,跪在地上的扶蘇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目光看著自己的父皇,眼睛裡彷彿有水光閃過。

    雙手舉高,停於眉前,已經可以被稱為男人的男孩兒彎下腰去,給自己的父親行了一個拜禮。

    「扶蘇,告退。」

    保持著雙手齊眉的動作站起身,緩緩後退,走到幾米外的地方,他轉身,黑色的袍角劃出了一個讓人心痛的弧度。

    站在高處的帝王已經背過身軀不再看他,父子相背,漸行漸遠,他們懷著不同的政治理想,此時還想著未來有一天可以說服對方,竟無人知道這竟然是永訣。

    扶蘇即將走過趙高的身前,也在一直暗中觀察肖景深表現的李許默居然覺得有些緊張,他搓了一下手指,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攝像機。

    當年輕儒雅的公子扶蘇走過的時候,趙高微微垂了一下眼睛,他彷彿和平時一樣態度恭順,可是下一秒,他的眼睛又冷冷地抬了起來,總讓人如沐春風的溫柔唇角勾起了一個譏誚意味的弧度。

    還沒等人想明白他到底在譏笑什麼,他的眼睛已經變得異常明亮——那是野心之火被點燃的光。

    因為在這一刻,他已經看見了扶植自己學生胡亥上位的可能。

    真實的嘲諷,真實的野心和慾望,難以收斂自己情緒的肖景深在這一刻的表現讓李許默驚艷不已,他完全相信,「趙高」眼裡的那一團火就是秦朝破滅的起點,他注定用野心讓一個廣袤王朝為他陪葬。

    「很好!過了!」

    把攝像機扔給自己的助理,李許默笑容滿面地快步走向肖景深。

    「你這次演得超棒啊!我跟你說,你根本不用拿一層層掩飾性的情緒來偽裝自己,你自己的真實情緒已經非常非常有感染力了你知道麼?真實的才是動人的,你明白麼?」

    慢慢抬眼看了看李許默,肖景深習慣性地想笑一下,卻終究沒有笑出來。

    原本以為要磨幾十遍的鏡頭居然四遍就過了,李許默幹勁十足,又壓著肖景深連拍了幾條趙高的戲份。

    看著肖景深蒼白的臉色和李許默因為亢奮而發紅的雙眼,整個劇組的人有志一同地保持了高度的沉默和配合。

    一直拍到晚上十點半,肖景深幾乎做完了趙高的全部表情,頗有一種一天把本就不多的戲份解決一半兒的感覺。

    回房間之後洗了個澡,男人想打電話給桑杉,想了想,又把手機放了回去。

    他不想說話,也不想動了,躺在床上之前他還擔心自己會胡思亂想睡不著,沒想到腦袋剛沾著枕頭,他就睡了過去。

    第二天早上,肖景深和往常一樣不到五點半就起床,健身、洗澡、吃早飯……今天按說是沒有他戲份的,但是按照李許默一貫的做法,他八成還得在片場當「螺絲刀」,隨便被導演釘在哪裡就要盡職盡責地發光發熱。

    頂著一頭半濕的頭髮到了餐廳,肖景深意外地看見了一個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人。

    「早安,剛剛在前台的時候有服務人員說你出去跑步了,我就先來吃早餐了。」

    女人面前擺著幾塊吐司、一個煎蛋、一根香腸、還有一小盤蔬菜沙拉。當天的報紙被她拿在手裡,幾秒鐘之前,她的注意力都在這個報紙的財經版塊上。

    「你什麼時候過來的?」

    「一個半小時之前下了飛機,十分鐘之前到了這裡。」

    肖景深已經注意到了桑杉眼睛下方的青色。

    「你怎麼突然來了?」

    「李許默導演打算委託我幫他籌備他下一部電影的資金,後天我要去港城,在那裡大概要待五天,事情宜早不宜晚,我就先來把他的委託合同做好。」

    桑杉很詳細地跟肖景深說了一下她像個超人一樣突然出現在這裡的原因,顯然她雖然看起來有些疲憊,但是精神狀態還是很好的。

    肖景深輕輕歎了口氣說:「你這樣也太累了。」

    「正好也順便跟你敲定一下參加綜藝節目的事情,跑一趟能做完兩件事,效率已經很高了。」輕輕笑了一下,桑杉指了指不遠處的自助餐檯說:「去拿點兒東西一起吃早餐吧。」

    「好。」男人一下子就開心了起來。「他們這裡的烤餅和牙籤羊肉不錯,你要不要嘗嘗?」

    女人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他的笑容就更燦爛了。

    端了三四個烤餅、半盤牙籤肉、七個雞蛋和三塊粗糧吐司回到桑杉桌前,肖景深正好看見了餐廳服務人員要給桑杉倒咖啡。

    「早上喝咖啡對身體不好,你又一晚上沒睡了,喝點牛奶吧,這邊的牛奶都是特別實在的鮮牛奶。」

    女人愣了一下,從善如流地拒絕了咖啡,換了一杯奶香濃郁的牛奶。

    牙籤羊肉確實像男人推薦的那樣好吃,烤餅抹了一層牛油,很是香酥可口,桑杉也勉強吃了一個。

    吃完了這兩樣東西,桑杉語氣淡淡地發問道:「昨天你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李許默導演打電話跟我說你情緒不太好想要罷演?」

    罷演?

    肖景深搖搖頭,李許默這個傢伙說話真是不靠譜。

    昨天那麼刻骨銘心的疼痛,今天睡了一覺醒來竟然已經毫無感覺了。

    他一直想要逼著自己忘記被父母徹底拋下的現實,卻忘了「想要忘記」本身就是「忘不掉」,其實念念不忘又怎麼樣呢?他在自己過去從沒想過的痛苦中完成了自己的二次成長,在這個過程中他孤身一人,不是把什麼難關都熬過來了嗎?

    那些陳年的傷疤他緊緊地捂著,只捂出了一堆臭不可聞的破膿爛肉,像昨天那麼發洩出來之後,他反而覺得輕鬆了很多。

    李許默說他過去演戲不夠真實,是否就因為他在表演的時候完全不敢真正代入屬於自己的感情呢?

    「我沒有要罷演,昨天就是……就是演戲的時候動用了太多感情,緩緩就好了。」

    男人的語氣輕描淡寫,女人更是一副只是隨口一提的態度:「你們專業上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懂,但是我希望你作為一個專業的演員,以後不會再出現導演打電話跟我說你罷演的情況,他們來告狀了我也不能一味護著你得罪他們……」

    「你放心,昨天是意外,以後不會了,你別擔心。」

    說完,他笑著把一個去了殼兒的雞蛋整個兒塞進了嘴裡。

    桑杉低頭輕笑,喝了一口牛奶。

    「我聽李許默說他以前是你學長,還看見過你打架?我想了半天都想不出你跟人打架的樣子。」

    「打架?沒有。」

    桑杉矢口否認自己曾經做過那麼野蠻的事情。

    「我也覺得是他大驚小怪,你要整人什麼時候需要動手了。」

    桑杉:……

    幾天不見,她怎麼覺得肖景深這傢伙變得話裡有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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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黑鳥

    吃過早餐, 肖景深把房卡留給桑杉, 自己帶著來找他的羅正一起上了前往片場的劇組大巴。

    薄薄的房卡在手裡轉了一圈兒, 桑杉決定臨時改變計劃, 先去肖景深的房裡睡一覺再去找李許默談合作。

    不出肖景深所料,今天雖然沒有他的戲份, 李許默還是沒有放過他, 嬴政、李斯和韓非三個人之間的治國之辯需要有人在旁邊對詞,今天肖景深被導演抓了壯丁, 要幹的就是這個工作。

    「有任何不對的地方一定要記下來, 無論是台詞的咬字還是停頓。」李大導演囑咐完了肖景深之後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他一下, 接著說道, 「你精神恢復的很快啊。」

    快麼?明明是太慢了,所以才讓桑杉放心不下,坐了一晚上的飛機來自己。

    肖景深笑了笑,這個世界上沒有理所應當的在乎,也沒有理所應當的忽略, 桑杉的突然到來提醒了他,他在為那些不在乎自己的人忽略了真正幫助自己的人。

    「昨天, 多謝了。」

    如果不是李許默逼著自己往下演戲, 說不定自己又會自我催眠縮回到殼子裡去, 可見他對自己還是不夠狠。

    「客氣客氣。」李許默點點頭, 拍了拍手,示意各部門準備開始拍攝。

    陸叢偉的台詞功力果然名不虛傳,肖景深站在一邊對照著台詞本, 心裡在為他演技的進步速度讚歎不已。

    幾年前第一次跟他合作的時候,陸叢偉還沒什麼名氣,擱現在年輕人的話說就是個十八線小演員,可是那個時候他拍戲就已經非常認真了,那時候,就已經有人斷言,陸叢偉絕對有一飛沖天的那一天。

    肖景深還記得那部電視劇殺青之後他們之後一起吃飯,陸叢偉喝得有點多,拍著自己的胸脯說:「我就當同價位演員裡面演技最好的那一個,就算有關係戶往裡面插,劇組也不可能放一堆關係戶吧?」

    當時的肖景深看著他,心裡是無盡的羨慕和苦澀。

    現在,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陸叢偉成了一線明星,從電視劇配角到電影的主角,他自己的事業卻才剛剛開始,似乎沒比當年好多少,可他不羨慕對方,也不會覺得自己的未來只剩絕望。

    因為他有桑杉,也有一個正在變好的自己。

    「這個地方李斯的台詞是『韓非的心只會他的韓國變得熾熱』,這個字是chi不是zhi。」第四節第一遍試演結束,肖景深抱著台詞本找到了扮演李斯的演員去矯正台詞。

    李許默看著他精神抖擻的樣子,大大地打了個哈欠,又伸了個懶腰:「大家加把勁兒啊,爭取一條過,咱們準時吃午飯。」

    這時,他身後有一個女聲傳來,「導演,要喝可樂麼?」

    「天都冷了喝什麼可樂?」

    轉頭,李許默突然覺得自己腰疼。

    「桑杉?你怎麼來了?」

    「來找你簽合同。」

    李許默:「你不覺得你來得有點兒太快了?」

    桑杉:「後天我要去港城,回來之後的日程也很滿,早點簽了合同,也省得你反悔。」

    「反悔,我是那種人麼?」

    「誰知道呢?我從來對別人的道德期望很低,還是及早落在紙面上比較安全。」

    拍拍自己的胸口,李許默一臉的悲天憫人:「現代社會的最可悲之處,就是人們往往更相信一個廉價的簽名,而不相信一顆珍貴的心。」

    「因為你無力證明你內心的珍貴。」

    李許默:……

    我究竟是倒了什麼楣,才認識了這個傢伙?

    被幾個演員抓著重新聽他們對了一遍台詞,肖景深才看見站在李許默身邊的桑杉。

    「你休息好了麼?」

    快步走到對方面前,男人仔細打量著女人的神色,看見她確實不那麼疲憊,他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看看肖景深,再看看桑杉,哪怕早就聽他們稱呼對方不知道多少次什麼「男朋友」「女朋友」「我家老肖」「我家桑杉」的,到了這一刻,李許默才終於有了一個清醒的認識:

    「哦,你們是男女朋友來著。」

    這個事情需要用這麼恍然大悟似的語氣去說麼?

    肖景深現在可顧不上搭理李許默這個陰陽怪氣的導演。

    「你睡醒了有沒有吃點東西?」

    「還沒有。」

    「你想吃什麼我讓羅正替你去買。」

    「不用了,午飯我等你一起吃。」

    「好,正好今天沒有我的戲份,我們中午出去吃好了。」

    在旁邊被糊了一臉恩愛的李許默:……我怎麼覺得自己長了一張狗臉?

    「咳!」

    「你的衣服有點薄,要不要用我的外套擋一下風?」

    「咳咳!」

    「這邊空氣特別幹,你要多喝水,防止嗓子難受。」

    「咳咳咳!」

    震耳欲聾的咳嗽聲到了難以被忽略的地步,肖景深轉向一旁的導演:「李導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我是被你們齁得!有沒有聽到單身狗發自內心的嚎叫?

    想起來自己是這個劇組的導演,李許默突然假惺惺地笑了一下,對肖景深說:「你今天晚上有夜場戲啊,別忘了。」

    夜場戲?

    肖景深翻出昨天晚上統籌發的通告單,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都沒有找到所謂的夜場戲。

    「我決定了,白天拍完了韓非下獄的戲,晚上順便把你被打進大牢的戲也拍了。」

    肖景深:……

    桑杉在旁邊默不作聲,靜靜地看著肖景深用眼神對李許默進行無聲的反抗。

    「看什麼看,我是導演,我說的算!」單身狗導演也是導演!別以為我會讓你們有機會再卿卿我我閃瞎我的狗眼!

    悄悄在一旁圍觀的工作人員早就笑成了一團,肖景深被李許默趕著去工作,旁邊演蒙毅的演員還湊上來拍拍他的肩膀。

    「老肖!多謝了啊!拍完這場戲,就剩一場大戲我就能離組了!」早點結束一份工作,意味著自己能有更多的休息和準備下一部戲的時間,這位演員顯然非常驚喜。

    某一個瞬間,肖景深體會到了趙高為什麼堅決要把蒙毅給處死。

    「真沒想到你這種人居然會找男朋友,我還以為你會捧著自己那顆又黑又冷的心過一輩子。」看著肖景深沉重的背影,李許默輕聲對桑杉說道。

    年輕些的女人把李許默身後的椅子抽過來坐下,神色淡淡地說:「從你的人生軌跡來看,你就是生活在『沒想到』裡的。」

    李許默:……桑杉這種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就是以給人添堵為己任的。

    「肖景深知道麼?我跟你的那份合同,是你教我怎麼捅他刀子才換來的。」

    剛剛還把肖景深欺負了一通的李大導演等了幾秒鐘都沒有等到桑杉的回答,他自覺終於佔了上風,歪頭看向桑杉的時候他還有點兒沾沾自喜。

    女人正用那雙沒什麼感情的眼睛靜靜地盯著他,把他嚇得忍不住退後了一步。

    「他知道或者不知道都不重要,我記得你以前自認是我學長的時候都不敢用威脅的語氣跟我說話。」

    「對不起,我錯了!」

    鑒於過去的種種血淚經歷和桑杉曾經的「豐功偉績」,李許默飛速認慫。

    「其實讓別人往自己男朋友心口上捅刀子又怎麼樣,是吧?你這種人啊,說不定幫人減肥的時候都會直接下毒,因為這樣的比較快。」

    認慫不代表不能繼續過嘴癮,李許默又調侃了桑杉一句,才走向拍攝點,幫著燈光師調整打光的角度。

    桑杉坐著不動,腦子裡在很認真地在考慮一個問題:「下毒真的能讓人快速減肥麼?」

    ……

    本以為今天沒有戲演,至少能和桑杉好好吃兩頓飯,萬萬沒想到導演腦子抽筋兒,非讓他晚上加戲,肖景深把這一天中大部分的空閒時間都放在了揣摩劇本上。

    於囚牢之中被蒙毅審訊,是趙高在整個電影中台詞最多的一幕戲,他今天幫著陸叢偉對台詞,從他身上學到了很多經驗,正好可以在晚上的那場戲裡印證一下。

    很多影視劇裡,人們穿著中衣被打下牢獄,身處髒亂差還有老鼠的牢房裡,他們的衣服都是乾淨又整齊的。

    李許默絕對不會允許自己的電影裡出現這麼可笑的畫面,下午韓非被嚴刑拷打的戲份裡,韓非穿著的衣服已經成了灰黑色,上面還有口子和淺淺的血痕,李斯私下對韓非嚴刑拷打,在別人審訊之前又會給他換上乾淨的衣服,這樣鮮明的前後對比是李許默想要的一種效果。

    到了肖景深扮演的趙高這裡,他的惡趣味開始發作了。

    在電影裡,趙高的中衣是黑色的,不管怎麼塗抹,都不會有那種白衣染塵的落魄感。

    「沒事兒啊,他的衣服不夠白,可他夠白啊!」

    導演大手一揮,讓服裝師找人把肖景深那件黑色中衣的領子給扯爛了。

    穿上道具服,男人低頭看著自己露出的白花花胸膛,默默揉了揉鼻子。

    「往他身上抹灰和血,頭髮也打亂!」

    掐著下巴看著幾個化妝師越來越興奮地地給肖景深的身上「增光添彩」,李許默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突然嘿嘿一笑。

    「桑杉,老肖這樣是不是特別秀色可餐。」

    捧著一杯熱牛奶穿著肖景深外套的女人涼涼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李許默更加猥瑣地笑了笑,看來桑杉也不是什麼方面都很精通啊,和老肖雖然膩歪,但是情趣實在太少了。

    「A!」

    噗通!

    如玉臉龐上帶著刺目血痕,一身凌亂的男人神色冷漠地跪在了地上。

    一角月光斜照下,他宛若是被打斷了翅膀的黑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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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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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上藥

    昔日高高在上的中車府令成了階下囚, 蒙毅走進木質的牢門, 眼睛掃過趙高不肯再恭順低下的頭。

    「陛下有旨, 命我等按律行事。依大秦律中車府令趙高以宮中甲士行私事, 奪官斬首。」

    奪官斬首,血淋淋的四個字從男人的心上劃過去, 他唇角輕勾, 帶著鐐銬的雙手努力並在一起,向往常一樣, 行了一個拜禮。

    「有勞上卿大人了。」

    這樣的行禮, 他再熟悉不過了, 可是這次給人的感覺卻完全不一樣, 也許是因為他人之將死?還是因為他的心裡有什麼東西產生了變化,使他看起來不像是秦宮內那個影子似的男人?

    蒙毅哼了一聲,他向來把趙高當做一個媚上小人,這次終於找到機會將之除掉,他的臉上即使極力掩飾, 也有屬於勝利者的表情。

    一個有身份和胸懷的勝利者,是不會在意自己的敵人用什麼樣的姿態去迎接死亡的。

    「明日便是你的死期, 我為你備了一些酒肉, 吃過之後睡一覺, 明日就上路吧。」

    跟在蒙毅身後的獄卒小心端來了一隻雞、一壺薄酒, 躬身放在了趙高的面前。

    長髮散亂的男人保持跪坐的姿勢,臉上淡淡一笑:

    「多謝上卿大人,還顧念僕這將死之人。」

    蒙毅轉身要走, 卻被趙高叫住了。

    「僕親族單薄,只有一個九歲的女兒,明日怕是也無人可來收屍,上卿大人,可否陪此必將死無葬身之地的人喝上兩杯?」

    哪怕衣著破爛、形容狼狽,趙高依然氣定神閒,他對蒙毅發出了共飲的邀請,彷彿對方是他的一個老朋友,而非你死我活的敵人。

    蒙毅本不想理會他,卻又聽到他淡淡地說:「蒙氏諸位平日裡何等威風赫赫,今日竟是怕了不成?」

    收回跨出牢門的腳,蒙毅居高臨下地看著跪著的趙高:「我蒙家兒郎出生入死,何曾怕過。」

    「那上卿大人為何不敢落座,可是嫌此間簡陋?」

    「你為臣欺下媚上,為人殺遍親族。我不與此等不忠不義之人飲酒。」

    「不忠?不義?」

    酒液緩緩地倒入陶碗中,拿著酒壺的那隻手沾滿了灰塵和血污,卻像是一塊蒙塵的玉,讓人深信它被人擦乾淨之後會有讓人驚艷的溫潤白皙。

    「雖為族親,卻借中車府令之名任意妄為,僕以卑賤之身為陛下近臣,近臣妄為則人皆說陛下失察,此等敗壞陛下聲名之人,我殺之,談何不義?若說不忠……僕與上卿大人政見相左罷了。」

    「政見?爾等佞幸之流,也敢談政見?」雖然已轉為文臣,蒙毅的身上依然帶著武將世家的鋒芒,他拔出佩劍,直指著趙高,臉上是毫不掩飾的輕蔑和憎惡。

    他被眼前這人激怒了,他們滿朝文武為了大秦出生入死,如今一個閹人也敢跟他們說政見?

    「為修長城、通道路,陛下征發六國舊人以百萬計,滿朝文武皆憂心四海不穩,你卻只顧逢迎上意,極盡阿諛奉承之能事,分明慶父伯嚭之流,還敢妄言忠義?!」

    眼角輕佻,趙高舉起粗陶酒碗在劍上輕敲了一下,仿若舉著金銀酒樽與人把臂同飲。接著他垂下眼角,仰起脖子,酒液一飲而盡,白皙的頸項距離蒙毅的劍尖兒極近。

    放下酒碗,他又笑了。

    「上卿大人,那長城可修了?馳道、直道又可建了?長城將御外敵千百年,縱橫大秦之道路亦將讓我大秦軍士任意往來於南北,上卿大人竟將此不世偉業歸功於僕,僕實在愧不敢受。」

    「你!」

    「陛下乃千古未有之君主,自然行千古未有之大事,我等卑弱凡人既無陛下之謀略,亦無陛下之胸襟,跟隨其後尚且戰戰兢兢,安敢置喙其中對錯?」

    若非顧及此處乃是牢獄之中,蒙毅恨不能一劍捅死趙高這個巧舌小人,最後還是拂袖而去,留下這個一身狼藉的男人獨坐在囚牢之中。

    「呵,蒙氏,蒙毅……」

    從地上站起來,趙高背對著囚牢之外,長髮垂下,遮住了他半邊臉龐,細細髮絲之間,趙高的目光陡然變得陰沉可怖。

    那一點似乎是來安慰他的月光,在這一刻,更像是一道渴望嗜血冰冷刀光。

    用來做道具的枷鎖雖然不算重,但是兩三個小時戴下來,也足以讓人吃不消了。

    取下道具,肖景深活動著手腕兒讓羅正替他從書包裡找來了藥,他的脖子被道具磨破了皮,現在被汗水一浸,產生了細碎的痛感。

    「深哥,紅得挺厲害的,我替你抹後脖子吧?」

    「不用了。」

    肖景深擺擺手,卻眼睜睜看著一隻小麥色的手拿走了藥膏。

    「你還沒回去休息?」

    那人沒說話,男人轉過頭去想看她,被一根勁瘦的手指不客氣地戳了一下臉。

    「別亂動。」

    很快,涼涼的的藥膏就沾在了火辣辣的傷口上,不止藥膏是涼的,女人的手也是涼的,像是外面漸起的秋風,肖景深感覺有點冷,心裡想做的卻並不是瑟瑟發抖,而是發出一聲愉悅的輕歎。

    女人還是沉默的,肖景深聽見她懶懶地打了一個小哈欠。

    「很睏了吧?」

    「還好。」聲音卻比平時軟了幾分。

    小小的呼吸聲就在身後,肖景深忍不住挺直了身體,想到對方的身高,才又軟下了膝蓋。

    彷彿不帶人體溫度的手指在男人的後頸上一點一點地畫著小圈圈,沉默中,肖景深覺得自己的耳朵又開始泛紅。

    幸好他的發套還沒摘下,披散的亂髮遮住了他的耳朵。

    手指輕佻起他的「長髮」,男人能想像到女人那雙平時毫無感情的眼睛在他的身上一點點梭巡著傷口,他的耳朵更紅了。

    悄無聲息地,那手從後往前,像是一條蛇嚓嚓越過他的鎖骨,帶著一點藥味和奶香氣,男人半裸的胸膛上有一點血痕,是化妝師塗抹上去的,站在他身後的女人彷彿誤以為那也是傷口,輕輕地撫了上去,依然打著細碎的小圈兒。

    不遠處,李許默正看著工作人員收拾著片場,無意中撇過站在角落裡的兩人,他不由地愣住了。

    穿著灰白色長裙的女人腳上是一雙亮紅色的鞋子,現在那雙鞋的鞋跟離地,因為女人踮起腳,腦袋軟軟地趴在男人寬闊的脊背上,一隻手還輕放在男人赤裸的胸膛上,神情慵懶又迷離,與他印象中那個高傲又冷漠的女孩兒判若兩人。

    也許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一種神奇的東西,能讓百煉鋼變成繞指柔。

    那個男人的神情被頭髮遮蓋著,讓人難以窺見,可是李許默看見他抬起雙手,無比輕柔地、彷彿在捕捉一隻蝴蝶似的,扶上了放在他胸膛的那只遠不如他白皙的手上。

    一瞬間,那兩個人好像有一種奇妙的張力突然出現,李許默很想把這一幕拍下來,不用放在電影裡,這一幕已經成了一場電影,它可以有無數名字,卻又有一個永恆的主題。

    桑杉是困極了。

    感覺到她的腦袋蹭上了自己的脊背,肖景深突然意識到了這一點。

    小心翼翼地碰那只停在他胸前的手,都沒有得到任何的反應,他呆立了很久,才輕輕轉身,扶住了桑杉細瘦的肩膀。

    晚上回酒店的時候,肖景深背著桑杉走了一路,那雙紅色的鞋子被他拎在手裡,像是一對細巧的精美玩具。直到羅正幫他打開房門,他把桑杉帶進了房間,才終於把年輕的女人安放在了床上。

    嗯……如果一直叫不醒桑杉,那就讓她今晚穿著裙子睡覺麼?

    男人紅著耳朵胡思亂想,從桑杉的身下把自己用來給她遮腿的外套先抽了出來。

    「深哥,那我先出去了!明天桑姐是中午的飛機,您早上記得提醒她。」

    「好。」

    把羅正送出房間,肖景深長出了一口氣,回過身,他看見剛剛還躺在床上的女人已經坐了起來。

    「我的包裡有一本綜藝節目的意向書,你拿過來我們談談。」

    肖景深:……

    「這個綜藝節目有一個環節是採訪圈內好友,讓他們說一下我們之間相處的細節,今天之前有秦頌和曹熙可以充當這個角色,今天又加上了李許默,如果我沒算錯的話,這個片段拍攝的時候《秦歌》還沒有殺青,陸叢偉和你關係不錯,你可以也叫上他跟李許默一起接受採訪。」

    桑杉的思維邏輯極為清晰,雙眼之中毫無睡意。

    肖景深:……

    「還有什麼疑問麼?」歪頭,桑杉看著自己的「合夥人」。

    「我有點累。」男人站在衛生間門口乾巴巴地說。

    「能背我上車下車走兩三百米,我覺得你的體能是可以堅持到我們討論完這個綜藝節目細節的。」

    不是,是心累。

    「你剛剛那是在演戲?」

    「李許默畢竟以前是我的大學校友,以他的智商,要糊弄起來可不容易。」

    默默做了兩三下深呼吸,男人才走到桑杉的行李那裡,掏出了一本意向書。

    「一季十二期,我們參加前三期,如果觀眾反響不錯,可能追加一期到兩期,每期拍攝三天……這個綜藝節目的內容是情侶旅行……」

    被桑杉認真的樣子感染,肖景深也漸漸開始提出自己的問題,投入到了這場討論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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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導演

    第二天早上吃過早飯, 桑杉就去了機場, 她剛走, 肖景深就掐著手指頭算了一下時間, 距離他出組還有半個月。

    時間好像也不是很長。

    可是他有點想貓了。

    昨天李許默大概是被桑杉在合同上佔了不少的便宜,導致他第二天看著肖景深的臉色都極其沉重。

    「老肖, 你說你是不是……」瞎?才找了桑杉這麼一個毫無人性的傢伙?

    肖景深抬起頭看他, 讓李許默頓時想起了他眼睛亮亮地說桑杉是「舉世無雙的好」。

    算了,就算是出於對肖景深和自己的個人安全考慮, 自己也不該試圖從外部拆散他們, 不然到時候肖景深會被分成多少份餵狗他猜不出來, 他會死的多麼淒慘那是可以預想的。

    「冉曉, 我考考你,有個佛還是菩薩來著,說什麼入不入地獄的,你知道是誰麼?」

    冉曉這個年紀正是恨不能讓全世界都知道自己開始有本事的時候,李導演一提, 他立刻一本正經地想了想才說:「是不是地藏王菩薩說的『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對對對, 就是這句。」

    他拍了拍肖景深的肩膀, 語重心長地說:「桑杉這個十八層地獄啊, 你這個菩薩就在裡面好好蹲著吧。」

    肖景深:……

    他抬起手, 糊了這個不正經導演一臉的場務筆記。

    自從那一天的煎熬之後,肖景深拍戲的狀態就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按照李許默的說法, 就是他的表演少了匠氣,不再追求什麼演技的精準,而是真正地放到了角色的表達上。

    肖景深倒是沒覺得自己的表演什麼有太大的不同,只認為導演是在為他那天不近人情的行為描補著。

    隨著電影拍攝的推進,他發現李許默導演在拍戲上十分「摳門」,不是那種剋扣式的吝嗇刻薄,而是嚴格控制著劇組不必要的開支,比如他自己從不吃小灶,比如他對群演的重複使用力度比較高,再比如他對劇組裡人員的調配都進行了精心計算。

    在電話裡問了桑杉,他才知道《秦歌》劇組的投資規模比他想像中還小,李許默前期磨合演員用的時間是承擔了很大成本風險的。

    「畢竟電影的題材不那麼值錢,導演太年輕,演員也沒有真正能帶流量的……投資方會非常謹慎。」電話裡桑杉聲音冷淡,彷彿不覺得這種情況有什麼不對。

    秦朝的故事,或者再包括它之前的春秋戰國,作為影視題材來說,雖然有點冷門,但是也絕非無人問津的。也許正是因為年代過於久遠,黑色的袍服裡有太多讓人臆想的浪漫,國內的幾個大導演都曾經用電影講述過自己心裡那個朝代的故事。

    比如杜安導演十五年前的作品《迭關》,講的是一個遊俠兒目睹了秦朝一統六國的歷史,見到了流離失所的平民,見到了一些國家的腐朽、一些失國之人的堅持,為了朋友之誼,他決心刺殺嬴政,最終卻自斷一臂從此浪跡天涯。

    又比如方士與三年前拍的《雞鳴狗盜》,描繪了孟嘗君手下門客們的機敏和忠勇。

    從投資規模上來說,《迭關》雖然看起來場景宏大,但事實上即使是在當年,也絕不能被稱得上是「大製作」,杜安擅長以小見大,與浩大的人工佈景相比,他更喜歡自己的人物在自然風光中展現天然的性格。《雞鳴狗盜》則相反,看似人物不多的故事,方士與卻重金為它打造了一座全新的影視城,秦王宮內從道具到服飾無一不精美絕倫,使整個電影的造價達到了一個讓人咋舌的程度。

    十五年前,國內電影市場冷淡蕭條,《迭關》的電影票房才區區六千萬,可是加上各種發行,最終不僅沒有賠錢,從投資成本上來說還有比例不錯的盈餘。《雞鳴狗盜》僅拍攝投資就有兩億六千萬,預計票房十二億,最終卻只有一億九千萬,堪稱當年最撲街的電影,方士與導演事前與投資方達成了協議,本意是為了多分點錢,卻怎麼也沒想到,一張薄紙就成了賣身契,三年來,這位從前頗為高冷的導演拍了四部電影,其中已經上映的三部評價都與他大導演身份不符,票房也都顯得慘兮兮。

    這些都是某天吃午飯的時候,李許默告訴肖景深的。

    今天拿著記事本幹起了片場統籌工作的男人聽完之後很認真地想了想,才說出了自己的感想:「方士與導演的數學成績估計不太好。」

    拍電影拍到把自己賣身,跟數學成績有什麼關係?

    李許默搓了搓下巴,接著往下說:「問題是方士與都撲街了,弄得後來的影視方們碰都不敢碰什麼戰國啊、秦朝啊,好幾個項目都上馬了,結果又被砍了……這些人,看見別人賺錢了,就跟泥鰍似的閉著眼往裡鑽,看見別人賠錢了,也是跑得比誰都快。我之前拿出來《秦歌》這個本子,從張建新那拿到了三千萬的投資,你猜他當時跟我說什麼?」

    肖景深不說話,只看著他。

    「如果我拍的不是秦歌,是什麼漢歌、唐歌……他至少給我投資五千萬,我要是願意拍清朝的,他投資一億都沒問題,如果在裡面加點兒美食的畫面,他能給我一億兩千萬。」

    今年春天,一部叫《紫禁廚娘》的新人電影上映,取得了超乎預期的票房成績,顯然,張建新是有些眼熱了。

    重新拿起飯盒扒拉了兩口飯,嚥下去之後李許默突然笑了。

    「現在這些人,到底是怎麼看待電影的?」

    肖景深從他的話裡聽到了苦澀和嘲諷。

    「至少你的電影還能拍,我以前進過一個劇組,開機的前一天,投資方讓改本子,導演不肯,項目立刻黃了。」

    李許默:……

    「劇組請了一個女演員來當女主角,對外宣傳的時候也是她,可是電視劇播出的時候,她的戲份只有兩集,後面的情節直接換人了,因為她得罪了投資方,所以她殺青之後,投資方導演加了個女主毀容整容的情節,又找人把後面的部分重新拍一遍。」

    李許默:……

    「還有一個劇組,導演籌備了六年的一個劇,請了大牌演員加盟,演員自帶編劇進組,導演不同意,後來就被換掉了。」男人拍了拍李許默的肩膀,「是導演被換掉了。」

    李導演的筷子尖兒抖了一下。

    「咱們這一行,要真說奇葩事兒,真的是每天都在發生。有錢的是大爺,那為了錢,人們多奇葩的事兒都能幹得出來。」

    拋開有些莫名其妙的私人交情不談,肖景深覺得李許默是個難得的好導演,不僅是因為他的電影好看,也是因為他對待演員的有超乎尋常的耐心和細心。

    從業十幾年,肖景深很清楚地知道整個娛樂行業對於演員的態度是怎樣的——逢迎著,也鄙夷著。導演專業畢業的科班導演們在一開始都對演員的工作模式知之甚少,他們甚至對演員懷有一種偏見,認為這個職業並不需要多麼高的技術含量——只要能走路能說話的人就能幹好演員。編劇轉職的導演彷彿心裡都已經對自己的電影畫面和聲音有了完整的想像,當演員的表現不盡如人意,他們往往會變得刻薄又焦躁。

    這些問題,李許默身上都沒有,他彷彿把演員們都當成了自己的合夥人,用不同的手段去瞭解然後找到最優模式彼此配合,最後共同完成一件作品,他不會另眼相看什麼明星大牌,也不會忽視客串的演員,能被他特殊對待的,都是「麻煩的合作者」。不知道為什麼,這種處事方法總讓肖景深想到桑杉。

    面對不同的人,桑杉都是採取不同的態度,也許就是因為她太聰明,能夠很快地去瞭解一個人,然後直接進入到合作的模式中去。

    當然,跟在商場中搏殺出來的桑杉比,李許默的身上有更多軟弱和天真的部分——這是藝術者們的通病,也是他們的感受力所在。不需要祛除,只要及時開解就夠了。

    「所以還是得往好了混,小心謹慎,別昏頭。」長歎一口氣,在導演這個行業來說還十分年輕的李許默搖了搖頭。

    肖景深輕輕笑了笑,繼續吃自己的鐵板牛柳和粗糧麵包:「這種沒滋沒味的話,還用得著想麼?」

    「燉點雞湯給自己喝,補氣。」李許默吃完了自己的飯,站起身對肖景深嘿嘿一笑,「你要不要試試當導演什麼感覺?」

    ……

    肖景深不是沒有教過人演戲,卻第一次站在導演的角度對別人提出要求。

    站在他面前的是五六個群眾演員,他們穿著秦朝時的大臣服飾,用一種「我很努力很認真,導演你一定要記住我」的樣子看著肖景深。

    「這段戲是荊軻刺秦王,你們對這段歷史都瞭解吧?」

    「知道。」

    「瞭解……」

    觀察著群演們的神色,男人深吸一口氣,換了一種更為篤定沉穩的態度:「我們這段戲拍的就是有人在刺殺皇上,你們的身份是大臣,而且,都是忠臣。」

    看見有人已經擺出了「海瑞抬棺」似的表情,肖景深繼續調整自己的引導方向。

    偷偷蹲在一邊看熱鬧的李許默用手捂著嘴,才沒讓自己笑出聲來。桑杉折騰他,他就折騰肖景深,又解氣又省心。

    聽說這個傢伙以前有個綽號叫「百寶箱」?

    李許默已經決定要把肖景深訓練成一個真正的「萬金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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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報復

    「不要試圖告訴演員們他們的角色是個怎樣性格的角色, 你要去引導他們讓他們下一刻的表演富有邏輯。」

    白天死命壓搾還不算, 李許默晚上還叫著肖景深開小灶, 肖景深叫了陸叢偉, 陸叢偉又拎來了冉曉,三個演員眼巴巴地看著導演講課。

    李許默手裡揮舞著羊肉串的簽子。

    「導演其實是個需要用大氣力去投入於溝通的職業, 如果在溝通中簡單粗暴, 你的作品就會跟你的預期產生特別大的差距……因為演員特別容易對自己的角色產生認同感。比如你演的趙高,如果我一開始就對你極力強調趙高的陰險狠毒, 那你心裡對自己的角色定義就容易模式化, 演出來的形象就會變得很平……一個有立體感的角色, 需要演員和導演一起動腦子。」

    「好的演員應該在拍戲的時候對這段戲有了一個帶著情感痕跡的印象, 導演也應該幫助演員來建立這種印象,不能單獨地灌輸情緒或者解釋劇本。比如老陸那場目送蒙武出征的戲,我跟他說一百遍你現在要很自豪、又要有些忐忑,又要威武豪邁……還不如讓他多看幾遍閱兵式,假裝自己站在城門樓子上揮手呢。」

    忍了再忍, 還是沒忍住,冉曉捂著嘴打了個哈欠。

    哈欠這個東西會傳染的, 坐在他旁邊的陸叢偉還是很顧及自己形象的, 使勁兒揉著鼻子, 堅決要把哈欠消泯於無形中。

    三個人裡面, 一個犯困,一個走神,唯有肖景深在很認真地聽講。

    他演過的戲比旁邊坐著的兩個人加起來都多, 合作過很棒的好導演,也經歷過更多爛導演的指導,隨著李許默的講解,他心裡不斷地把自己從前的經歷拿出來對照,就像是用一個小刷子擦乾淨那些他演過的角色,從最基礎的角度去審視他們。

    獲益匪淺。

    晚上從小飯館兒回酒店的路上,陸叢偉拍了一下肖景深的肩膀:

    「老肖,我知道李導演總是找你開小灶你心裡過意不去。你陸哥我不是個小氣的人,你不用擔心我會不會心裡不舒服!我跟你說啊,我特舒服,我一點不舒服都沒有,你別總拉著我了!你陸哥我休息時間更喜歡躺在房間裡玩兒手機遊戲,李導今天說的都對,可是對我來說,用處真的不大,圈內像他這樣的導演才有幾個,等我進了下個劇組,學得這些東西又得都忘了才行。」

    肖景深轉頭看著陸叢偉,只看見了這個長相英武的男人半低著頭。

    是的,在國內演藝圈裡,有幾個真正有耐心的導演呢?絕大多數的導演都可以作為今天李許默講述中的反面案例來使用。

    其實所有人都知道該如何當一個好導演,如何當一個好演員,可是控制著娛樂圈的整個資本業,並不在乎能不能做出好電影。

    「好,陸哥,我知道了。」

    兩個大男人無言地互相拍拍對方肩膀,是鼓勵,也是安慰。

    ……

    全世界的娛樂行業為所有人製造著八卦,身在其中的人,也都熱愛著八卦。有一些八卦,是狗仔隊們用來賣錢的,比如某某明星和某某明星有一腿之類的,也有一些八卦是圈外人不感興趣的,卻讓圈內的人激動到要跳起來。

    當然,大部分八卦都是非常考慮受眾面的,不僅讓圈外的人能看到熱鬧,圈內的人也會自以為看清了門道。

    比如,傳聞某個著名經紀人在給老東家下套,摻和了對方投資的影視項目裡,還擠走了原本的製作人。

    結合最近娛樂圈裡的風雲變幻,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所謂的著名經紀人就是黃武德,那個倒霉的老東家就是華光天下。

    目前黃武德手裡有七八個演員,其中最拿得出手的是去年才跟他確立合作關係的女演員宋悅。去年宋悅被人造謠插足別人的婚姻,她的經紀人隔了整整一天,消息差不多都已經搞得人盡皆知的時候才採取行動闢謠,這樣蹩腳的危機公關當時在娛樂圈裡已經頗為受人詬病了。

    所以,同甘共苦這麼多年終於站穩腳跟了,宋悅卻踢了跟她合作多年的經紀人,圈內很多人都覺得她這樣做雖然不近人情,但是也可以理解。

    但是誰都沒想到,宋悅會跟聲名狼藉的黃武德合作。

    藉著宋悅的牽線搭橋,黃武德把他手下的小演員們都塞進了一些不錯的劇組,積少成多,現在也漸漸有了點聲勢。

    前一陣兒桑杉炒作什麼「最強鮮肉經紀人」,給了業內很多經紀人啟發,他們也開始通過各種各樣的途徑來推銷自己,黃武德就跟一家二線電視台合作弄了個真人秀節目,不僅把手下的小透明都塞了進去,自己還掛名當了個製作人。

    為了給自己增加熱度,他還發通稿說當初是自己一手發掘了The King團隊,甚至包括桑杉,都是他慧眼識英雄。

    他這樣的炒作引起了華光天下管理層的警惕,The King到現在還沒有續約,他們一直防備的桑杉現在似乎熱衷於跟男朋友秀恩愛,倒是這個黃武德這個時候跳出來,不得不讓他們多想。後來黃武德插手他們投資的影視項目,除了讓他們氣悶之外,也讓他們有了一種「不出所料」的感覺。

    黃武德敢拆華天的台,華天自然也得找回場子,很快,黃武德手下的一個藝人爆出來在藝校讀書的時候對同學施加校園暴力,那個事業剛剛才有點起色的年輕男演員很快就被他所在的劇組退了貨。

    這種兩方誰都不肯撕破臉卻恨不能對方去死的撕扯,是很多人最喜歡看的戲碼了,一時間無數人捧著瓜子坐著板凳兒,在微信上竊竊私語,等著黃武德再次出招反擊華天。

    「這場戲好看麼?」

    剛從港城回來,桑杉就見到了來找她的廖雲卿。

    廖雲卿長髮盤起,身上穿了一件漆黑的連衣裙,不說話的時候像是個小寡婦。

    「你不說,我也猜不到是你幹的。」

    「我做什麼都被你猜到,當初被趕出華天的就是我了。」

    心裡有著淡淡感激之情的廖雲卿:……

    「上次說來跟我幹的事情,考慮的怎麼樣?」桑杉並不需要廖雲卿的感激,這本就是一場交易,她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本就該付給對方報酬。

    「我要是跟你幹,你能把黃武德整死麼?」

    這個問題讓這個小麥膚色的年輕女人沉默了片刻,她的手指輕輕彈動了兩下,抬起頭問對方:

    「你的意思是,你不要你的薪水麼?」

    這下,說不出話的人換成了廖雲卿。

    「當然不是。」她瞪著桑杉,「想讓老娘給你幹白工?滾犢子吧你!」

    「那你提出來要我整死黃武德,算什麼條件呢?你為我工作,我付你薪水,做得好了有年終獎,如果將來合作關係再親密一些說不定還有分紅,這些才是你給我工作換來的。」

    廖雲卿冷笑了一下:「如果我不能把那個王八犢子neng死,我為什麼要跟你幹?」

    「因為更好的工作前景,更大的發展前途,未來更多的利益收穫,從職業角度考慮,這些才是你選擇就職的時候所需要的。」

    桑杉說的很誠懇,誠懇到廖雲卿恨不能深吸一口氣,再噴到她的臉上。

    「這些我跟別人合作也能得到,我願意跟你幹,是因為你能弄垮那個【嗶——】。你到底明不明白我在說什麼?」

    年輕的女人勾著唇角,臉上的表情勉強算是一個微笑,之所以說勉強,因為她的眼睛冷冷的,不僅冷,還帶著針,彷彿下一刻就能刺到人的心裡去。

    就這樣盯著廖雲卿看了幾秒鐘,她才慢慢吞吞地說:

    「所以,你是為了黃武德才工作的?」

    黑衣女人拍案而起,眼中瞬間燃起了怒火,如果她面前的人不是桑杉,如果她的心裡不是還存著對桑杉的懼怕,此刻她一定已經撲上去掐著對方的脖子了。

    「或者,我說錯了。」

    年輕女人不慌不忙,她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髮,才站起來,繼續直視著廖雲卿。

    「為了報復他,你不僅可以選擇自己的工作,還可以改變自己的生活,如果整容能夠讓你達成目的,你八成也會去做。

    ……所以,你的工作,你的生活,甚至你自己,都是為了黃武德——一個拋棄了你的男人。」

    恨,是這個世界上最令人迷醉的力量,它能讓人忘記一切只想去毀滅,不計成本,燃燒未來。被恨意所支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人們沉迷於愛河,還能清晰地知道「愛情使人變傻」,沉溺於仇恨之中的時候,卻連最基本的判斷力都消失了。

    就像廖雲卿,時間已經過去了幾個月,她仍舊念念不忘,滿腔黑泥,甚至不能對自己的行為邏輯做出評估。

    看著呆立在那兒的女人,桑杉重新坐下,隨手打開了音響,舒緩的音樂輕輕地流淌了出來。

    樂聲中,桑杉彷彿永遠冷靜的聲音迴盪在房間裡:

    「要找心理醫生,樓上有一家最近在做活動。要想報仇,你可以找別人合作。要是你打算用心工作,真正地重新開始,我們就接著往下談。」

    廖雲卿很想轉身而去,此時她恨透了這個一刀捅在自己心口上的女人,可是她做不到。

    這個世界上有什麼比桑杉式的冷靜或者說冷漠更令人討厭?

    唯有已經察覺到這種冷靜或者冷漠才是正確的,那個自己。

    十分鐘之後,廖雲卿從桑杉桌前抽了十幾張紙巾胡亂地擦乾淨自己的臉,那個女人已經低下頭去重新開始自己的工作了,彷彿這個房間裡並沒有另一個人的存在。

    深吸一口氣,再深吸一口氣。

    嫻靜溫柔、雙目赤紅、手還在顫抖的女人問桑杉:

    「我還得養孩子,你說你一個月給我多少錢?」

    夕陽的餘暉裡,桑杉抬起頭淡淡地說:

    「你雖然有兩年空窗期,但是試用期還表現不錯,你自己的定價是多少?」

    廖雲卿的回答是抽出紙巾又重重地擦了一下自己的鼻子。

    然後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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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18 00:47:38 |只看該作者
第89章 未歸

    「我記得一開始是你讓我去報復那個【嗶——】的。」

    「沒錯。」女人神色淡淡地輕啜一口咖啡, 點了一下頭, 「哪怕是一團垃圾, 當時對你來說, 也是速效救心丸吧。」

    「滾犢子!那個【嗶——】還成我的藥了?!」

    「由此可見你口味到底有多重。」

    廖雲卿:……

    這段讓廖雲卿暴跳如雷的對話發生在幾天之後,那時候她終於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進了賊窩, 不過已經晚了。

    眼下這個剛剛成為初曜工作室公關的女人所要做的, 是把桑杉給她的資料看完。

    「所以你是打算把The King從華天挖出來單干?這個工作室將來的主要工作還是圍著那幾個小孩兒團團轉?」

    看著初曜工作室的未來規劃,廖雲卿忍不住問:「你已經把那個老薩摩耶踹了?」

    「他?我順手帶著就夠了, 初期階段不會佔用工作室多少資源。」

    「得了吧, 整個巴掌大工作室最寶貴的資源就是你了。」

    桑杉輕輕笑了一下:「這麼快就開始恭維起了你的新老闆麼?」

    廖雲卿白了那個一邊忙碌一邊還懟她的女人, 要不是這個傢伙現在成了她老闆了, 她一定……算了,她慫,她認。

    「那我是不是就要準備好為The King解約之後的輿論做公關?盡量保護那五個小孩兒的商業價值,別讓華天給黑沒了?我用不用先給你家老薩摩耶弄幾個代言啊?世林家居和子木元盛的保健品都在找性價比合適的代言人,我估計他的外形挺合適的, 又演了蘭月的新劇,在網上的熱度指數也一直維持在前二十五名……」

    「這個先不用著急, 如果你覺得自己會很閒, 那你看一下這個。」

    從保險櫃裡抽出來一份計劃書, 桑杉把她放在了廖雲卿的面前。

    打開第一頁, 廖雲卿的眼睛立刻就瞪大了:

    「這樣反炒,難度也太高了。」

    「機會合適當然要做。」

    勾著唇角,桑杉起身雙手往後撐著辦公桌, 略略彎腰看著眉頭緊鎖的那個女人。

    「難度不高,我為什麼要請你來呢?」

    廖雲卿:……

    ……

    「一會兒航拍機會從你們頭頂上過去,所以任何小動作都不能有,也不用很緊繃,按照你們練習的來就沒有問題。」

    穿著墨綠色長袍的男人蹲在地上,他身後站著化妝師為他調整頭套,他保持著腦袋不動的狀態,雙手比劃著跟下面一群出演官吏和士兵的群演們交流。

    天氣即將進入十二月,西北的風已經凜冽又乾澀,男人說著話,嘴裡呵出了一團又一團的白氣。

    那些演員們都用信服的眼光看著他,在過去這些天,這位看起來年輕但是表演經驗豐富的演員以一個「導演」的身份幫助他們去理解角色,他耐心又敏銳,不僅幫助他們解決了很多問題,也讓其中的一部分人獲益良多。

    「深哥,你拍完這場戲就得殺青了是吧?」

    「算離組,等電影收尾的時候有需要補拍的,那我還得回來。」肖景深笑著回答道。

    「那時候也就見不到您了呀!」

    「深哥你下部片兒去哪拍?要是去江浙影視城,說不定我明年開春也過去了。」

    很多群演其實也是全國幾個地方到處跑的,《秦歌》劇組招的人多,用工時間也長,還真有幾個家在西北的群演千里迢迢從江浙或者京郊影視城趕回來,為的是跟完了這一組正好手裡有點錢可以回家歇幾天。

    「經紀人在談,我也不知道,不是都有微信麼,大家可以多聯繫。」

    群演們笑了笑,把肖景深的話當成了客套。

    趙高這個角色的最後一場戲,是他站在嬴政的身邊,看著他一步一步走上高台,封禪泰山。

    他需要提供的是一個恭順且忠心的太監形象,還沒有那麼強烈的野心,如同一隻披著兔子皮的鬣狗,懼怕著、敬畏著那只如日中天的獅子,絕對沒有想過,有一天獅子會衰老、會倒下,而他可以去食其血肉,佔其巢穴。

    這場戲,李許默沒有跟攝像機,而是坐在導演位上調度著十幾個鏡頭。

    其中一個鏡頭專門用來捕捉趙高的眼神特寫,監視器裡,那個男人的表情不再是「按照導演所要求的那樣精準」,而是鬆弛又自然的。

    幾個主要演員的這一場戲其實都拍的十分辛苦,畢竟已經是冬天了,即使是在攝影棚子裡,人一說話還是有白氣的,為了不要讓這些白氣干擾到特寫拍攝,他們的嘴裡都含著冰,身上的衣服也不足以御寒。在這麼冷的天裡,他們一場戲下來,得喝半暖瓶的熱水才能緩過來。

    讓人想想就覺得自然而然,行雲流水,既合乎想像,又忠於邏輯。

    這些東西本來就藏在肖景深的骨頭裡,對於自己能把他們挖出來,李許默十分得意。

    磨了六七個小時,這一場既有大場面又有局部特寫的戲終於徹底拍完了,就像其他的主要演員一樣,肖景深收到了工作人員送他的一束鬱金香和一瓶香檳作為殺青的慶祝。

    拿著這兩樣贈禮,肖景深不由覺得李許默導演這個人雖然已經成為了一個他自己曾經十分討厭又嚮往多年的不拘小節的導演,但是骨子裡的一些東西還是沒變的。

    每個人都一樣,靈魂深處有時光打磨出來的寶藏,不該被拋棄和遺忘。

    和很多群演一樣目送著肖景深坐上了離開劇組的汽車,李許默心裡美滋滋地想著,他雖然被桑杉刮走了下一部電影的投資主導權,可是他發掘了一個很不錯的演員,不僅聽話懂事性格好、聰明靈巧演技好、還能幹劇組裡其他的工作,這麼想想,也挺值得的。

    等一下。

    李許默猛地拍了一下腦門兒。

    肖景深好像是桑杉手下的藝人兼男朋友,也就是說,自己幫著桑杉調教了她的人,結果還賠出去了自己的下一部電影?!

    這麼虧本的一樁買賣,他到底是怎麼答應的?

    前•金融系高材生忍不住咬起了手指,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想起來肖景深說方士與數學不好的樣子。

    「我的數學挺好的呀?……不會是當導演真的降智商吧?」

    肖景深心情愉快地回到了桑杉家,家裡卻只有一隻貓在等著他……好吧,至少這只喵星人是一直守在家裡的,雖然總是對男人愛答不理,可是比起不見蹤影的桑杉,說它在「等」,大概可以安慰一下男人的心。

    桑杉提前就告訴了肖景深自己第二天會回來。

    第二天一早,肖景深起床之後想了想,決定先去菜市場買了東西,剩下的時間他就給貓做飯,順便逗著貓玩兒。

    先要打電話給司機,告訴他今天自己不去健身房他不用來接了,男人把家裡的地先掃了一遍,然後擦乾淨。

    那根金色的繩子依然是撩動W先生的好工具,只要拖著它在地上走,警長貓就完全控制不住自己撲上來的衝動。

    肖景深覺得這根繩子比他走的時候舊了一點,可是想像一下桑杉面無表情「遛貓」的樣子,他堅定地認為是這根繩子的質量不好,放一放就舊了。

    京城的天也冷了下來,走在外面的人行道上,能聽見枯黃樹葉被自己踩碎的沙沙聲。

    戴著口罩的肖景深在兩個大媽瞪視中挑走了最好的一塊羊肋排,天氣冷,適合給桑杉做一份烤羊排,或者燉羊排。

    心裡籌劃著桑杉回來的時候吃什麼,肖景深各種食材都買了不少,最後東西太多,他不方便騎共享單車了,男人咬著牙想了想,沒捨得打車,拎著大包小包坐了兩站地鐵回了公寓。

    洋蔥、孜然、胡椒、鹽、一點醋和水一起調成濕料抹在處理乾淨的羊排上,再把羊排放在冰箱裡,男人發了個信息問桑杉什麼時候的飛機。

    W先生中午吃的是兔子肝和雞胸肉做的貓飯,還有烤好的鱈魚條當加餐小零食。

    肖景深自己吃的也是雞胸肉,不過沒有兔子肝,也沒有鱈魚,只有一盆沙拉和兩片粗糧麵包,仔細一想,人不如貓四個字可以蓋章了。

    桑杉一個小時都沒回短信,肖景深以為她是工作太忙了。

    三個小時沒有回短信,男人坐在沙發上逗著貓,壓抑著隱隱的擔心,猜測桑杉是不是一直在飛機上。

    到了晚上十點,沒有心情吃晚飯的肖景深拿著電話,考慮自己是不是該問問桑杉那個叫於竹的助理。

    這時,桑杉給他打來了電話。

    「我有點事情要忙,這幾天W先生就拜託你了。」

    只有短短的一句話,還沒等肖景深說什麼桑杉已經把電話扣掉了。

    「喵!」

    W先生扒著肖景深腳上繫著的金色繩子,小聲叫著。

    男人苦笑了一下,走到廚房,把他準備用來做四菜一湯的東西都收了起來。

    滬市,桑杉輕輕揉著自己的額角,她旁邊坐著一個神情焦慮的女人。

    心臟外科手術室門前的長廊很安靜,時間一分一分地走,手術進行中的燈一直亮著。

    「桑小姐,你就讓我弟弟回來吧,萬一……他連我媽最後一面都見不到啦!」

    想到了最壞的可能,那個女人雙眼泛紅地抓著抓著桑杉的一隻手,臉上的表情一陣扭曲。

    兩個小時前從滬市機場匆匆趕來醫院的年輕女人閉了一下眼睛抿了一下嘴唇,彷彿才終於有了說話的力氣:「醫生說了,阿姨的手術成功率在百分之七十以上。」

    「那也有可能失敗啊!」

    「文女士,在這種時候我們最好是希望手術成功,而不是用各種猜測嚇自己。」

    「那不是你媽,你當然可以說漂亮話了。」

    「我要是只想說漂亮話,就不會在這裡了。」

    「好,你能言善道的,我不跟你講大道理,你打電話讓子禹回來,他替你掙了那麼多錢了,你不能讓他見不到他媽最後一面啊!。」

    女人的語氣平靜又堅決:「不可能。」

    「啪!」一個巴掌抽打在了桑杉的手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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