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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鄉村原野] 江南第一媳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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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7 01:20:16 |只看該作者
第290章 爭寵手段

  梁心銘道:「他隔壁一個老婆子。」

  靖康帝道:「雞蛋還能摳出來?」

  梁心銘點頭道:「能摳!」

  當時她也感到不可思議的很,這是很高的一項技術活,得長期瞭解母雞的習性和生活規律才行。

  靖康帝狠狠笑了一通,贊道:「梁卿真是百姓的父母官,連幾個雞蛋的案子也如此費心,事無巨細,太貼心了。」

  梁心銘搖頭道:「微臣慚愧,不敢當皇上誇讚。」

  靖康帝道:「愛卿不必謙虛,當得起!」

  梁心銘歎道:「皇上,這漢子媳婦生孩子時死了,留下一個奶娃,老娘又眼瞎,家裡窮,全靠蒸雞蛋羹餵奶娃娃。幾個雞蛋在平常人家是小事,在他家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微臣去他家查案時發現,那孩子餓得皮包骨頭,快死了。皇上說說,這幾個雞蛋的事還是小事嗎?微臣能不管嗎?」

  靖康帝笑容僵住了,心裡堵得厲害。

  「不是小事,是大事!」

  「對,百姓無小事!」

  「這太可憐了。那隔壁的怎忍心偷?」

  董貴妃當場紅了眼睛,抹起眼淚。

  靖康帝又問:「梁卿是如何判的?」

  梁心銘道:「判那隔壁的老婆子賠償那孩子營養費,兼罰金:她總共偷了三十個雞蛋,微臣判她賠償一百個雞蛋,分五個月償還。以儆效尤!」

  靖康帝楞了下,笑道:「判得好!」

  ……

  君臣在「天宮」上談論民間百姓生活,各種感歎和感觸,靖康帝興致不減,都忘了時辰。

  董貴妃在宮中數年,很瞭解帝王心,聽梁心銘說李山家的園子伺候的如何好、西瓜如何甜、炒蠶豆如何香,皇上聽得十分投入,好像很饞的樣子,便道:「皇上,臣妾也想種菜試試。伺候花草是怡情養性,不如種些瓜果蔬菜。一來可以體會百姓疾苦;二來自己種的,想必吃著更甜。」

  靖康帝眼睛一亮,立即贊同道:「貴妃既有這主意,等開春就種起來。在哪種好呢?沒地兒呀。」

  董貴妃出主意道:「就在臣妾宮中,把殿後那塊花圃給挖了,也不糟蹋花兒,都裝花盆裡去,到時候就放菜地邊上。有花兒有菜,相得益彰!」

  靖康帝忙道:「好!就是這樣。讓太監宮女們幫忙,貴妃千萬別累著了。朕有空就過去瞧瞧。」

  董貴妃微笑道:「皇上別急,等種起來再請皇上過去。臣妾既然起了頭,怎麼也要把這菜園子給弄起來,讓皇上親眼見識到民間的生活,體會民生疾苦。」

  靖康帝拍著貴妃手道:「還是愛妃懂朕!」

  梁心銘在旁看得歎為觀止:這深宮的爭寵手段,她算是見識到了。她可不認為董貴妃真的對種菜感興趣,可皇帝感興趣,董貴妃便會認真學。「以色事人,色衰而愛弛」。這董貴妃是個聰明的,知道別出蹊徑。如果她這菜種成了,並因此吸引皇上經常過去,對她心懷敬愛,這件事必將成為深宮妃子爭寵的典範。有史記載養蠶織布的發明人是皇帝的元妃嫘祖,董貴妃種個菜算什麼呢!

  董貴妃見好就收,起身道:「皇上和梁縣令談大事,臣妾不打擾了,去看看晚膳準備如何。」

  靖康帝道:「辛苦愛妃了。」

  ……

  梁心銘在香雪海用過晚膳才出宮。

  靖康帝說過兩日再招她進宮。

  臨別時,梁心銘才問起王亨。

  靖康帝說王亨還有事未了,暫未回京,趙寅先回來了。

  梁心銘見他不肯說詳情,只得按捺下焦急的心情出宮了,等明日去王家拜會老太太,再細打聽。

  當晚,靖康帝去了董貴妃宮中。

  吳貴人聽說此事後,憤恨不平:她父親是吏部尚書,對王家、對梁心銘無不周到。上次湖州官員的替換,父親幫了王亨多大忙?梁心銘不來奉承她,倒替董貴妃說好話,真是不知好歹!董貴妃重新獲寵,她將岌岌可危。

  吳慈想起孟清泉的話「等你進了宮,會發現很多事不像表面看的簡單」,忽然就有些理解她了。

  吳慈覺得處境堪憂,暗自思謀對策。

  ※

  再說梁心銘,將修路的大事敲定後,一心要打聽王亨的消息。次日,她便去王家拜訪。老太太和王夫人見了她,中午留她吃飯。王諫也從衙門回來,親自作陪。

  飯後,兩人去書房喝茶談話。

  關於王亨,王諫並沒有透露其行蹤,只說平安無事,讓梁心銘不必擔憂,然後便追問她修路的事。

  說到底,他還是懷疑梁心銘能力。

  他問:「這工程你能保證?」

  梁心銘道:「不能!」

  一句話說的王諫差點跳起來,虧得他經歷過大風浪,硬生生壓制住了,一臉平靜地問:「那你為何敢接旨?」

  梁心銘道:「若論修路,下官是不怕的,就怕有人從中破壞。恩師從京城殺到岷州,從岷州又殺到湖州,得罪太多人。他們動不了王家,就都沖著下官去了。」

  她的意思很明顯:要王諫庇護她。

  她明面上是王亨的門生,暗地裡是王家媳婦;她女扮男裝參加科舉,追本溯源也是從王家開始的,當公公的更是脫不了責任,現在兒媳有事,公公不出力,誰出力?

  拉也要把他拉下水!

  王諫在政務上敏銳的很,豈不明白梁心銘的意思!

  他觸及梁心銘黑濛濛帶期盼的眼眸,感到一陣心虛羞愧——兒子把人家好好一個清雅如玉的書生、「三元及第」的狀元郎變成了「男寵」,造孽喲!

  兒子造孽,老子償還!

  他當即保證道:「你只管修路,其他事不用擔心。」

  即日起,他要派人盯住徽州,就像去年盯住湖州一樣。不過,這涉及王家實力,他不想對梁心銘說太細。

  梁心銘滿意道:「那就好。這工程歸工部管轄,還要勞煩尚書大人為下官盯著點,各方面能及時通融。」

  王諫道:「這還用你說!」

  忽然他想起一事,問:「荊州漢江府知府馬瑞、湖州禁軍指揮使高澤之死,你可知道怎麼回事?」

  梁心銘疑惑道:「馬瑞是誰?」

  王諫盯著她問:「你真不知道?」

  梁心銘搖頭道:「不知道。」

  ——知道,不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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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7 01:20:26 |只看該作者
第291章 死皮賴臉地等候

  王諫見她不像說謊,再者,他也不相信梁心銘有能力在幾月內連除九官,換上王亨他就相信了。

  莫非,這是王亨派人做的?

  兒子之前失蹤,是故意迷惑人?

  正想著,梁心銘問起趙寅來。

  王諫淡淡道,趙寅看似要娶孟清泉。

  這事梁心銘先前在內院聽王夫人提了兩句,也說的很含糊,說還沒確定,預計年底有可能定下來。

  壞人姻緣是不道德的,梁心銘卻要掄起大棒子,棒打趙寅和孟清泉這對鴛鴦,下手絕不留情!

  正惡狠狠地想著,棋媽媽來到書房。

  王諫忙站起來,問老太太有何吩咐。

  棋媽媽先看了梁心銘一眼,才笑說,老太太恐怕梁縣令進京沒地方住,特意吩咐讓梁縣令住到德馨院去。

  王諫便有些猶豫,看向梁心銘。

  梁心銘忙婉謝,說已在趙家住了。

  王諫沉吟道:「也好。非是本官不挽留你,只怕你住這會拘束。這樣,棋媽媽,你從德馨院挑兩個伶俐的丫鬟,去趙家伺候梁縣令。那宅子好久沒住人,要好好收拾收拾,各樣東西也要打點些,莫要梁大人操心。」

  棋媽媽恭聲道:「是。」

  梁心銘忙道:「謝大人體恤,下官恭敬不如從命。」

  她心裡明白,王諫不留她,是怕人說閒話——男寵的閒話。她倒是不怕人說,可覺得住在王家進出不方便,一舉一動皆被人看著,她還有好多事要忙呢。還有就是,怕暴露了自己女兒身份。現在王諫送人送東西,她若拒絕就顯生分了,因此爽快答應,讓王諫很滿意。

  雖說朝廷嚴禁結黨營私,然以梁心銘和王亨的關係,王家弟子門生的頭銜是甩不掉的,不如大大方方的接受。

  安排已定,王諫道:「本官還要去衙門,不留你了。若有事,只管來府中找我,或者讓丫頭送信過來。」

  梁心銘道:「下官遵命。」

  她也急著要走,要拜訪下家,一是陸君如,一是蘇莫琳。

  陸君如就不說了,有救命的恩情在,梁心銘估計自己不去朱雀王府找她,她也會來找自己,只要等著就行了。

  至於蘇莫琳,梁心銘以惠娘的名義帶了些土產來,待會就去蘇府拜望並送人情禮。以蘇姑娘的性子,一定不會顧忌男女之防,出來見她的。換上別的姑娘,如王曉雪,梁心銘可不是想見就能見的。

  王諫先走了,管家陪梁心銘去前面等候,等二門內來人說,都準備好了,才送梁心銘到門房那。

  梁心銘看著眼前陣仗心抽抽:兩個大丫鬟是若彤和橘彩,還有四個小丫鬟、四個媳婦、四個小子和四個健壯漢子,簇擁著三輛滿滿當當的貨車和一輛不起眼的青帷馬車,見了她,大家一齊行禮。——她還不如住在王家呢!

  梁心銘強烈懷疑:老太太和王夫人把她當男兒版的林馨兒看待了,替王亨照顧她呢。以她們對王亨的寵愛,認可一個男寵不是不可能的事。想想當年,為了王亨的侏儒症,她們費了多少心血,眼前的下人和東西又算什麼!

  看來王亨失蹤一年多,把她們嚇壞了,失而復得的喜悅,格外讓她們珍惜王亨,也不管流言蜚語和議論了。

  梁心銘心裡吐槽,面上一點不顯,目光在那些人身上一掃而過,便淡然道:「不必多禮。辛苦各位了。」又對趙子儀使了個眼色,然後翻身上馬,率先走了。

  趙子儀便對眾人抱拳,示意大家跟上。

  梁心銘從王家這大陣仗出來,不出半日工夫,滿京城都知道了王家對梁心銘的關心和重視,議論紛紛。

  梁心銘回到家,也懶得問家事,任憑王家來人和胖胖安排一切,她自去梳洗換衣,還是若彤伺候她。

  世事真奇妙,兜兜轉轉的,若彤又到她身邊來了。她張著雙臂,任憑俏丫鬟為她穿衣。她換了身銀灰色錦袍,外罩灰鼠大斗篷,若彤低著頭為她繫斗篷的帶子。梁心銘發現她的耳根都紅透了,不由輕笑。若彤猛一抬頭,見她笑吟吟地看著自己,更加慌張,手抖的不聽使喚。

  梁心銘道:「我自己來吧。」說完接過帶子三兩下繫好,又戴了風帽,丟下一句話給她,「晚上吃一品鍋」,便和趙子儀出門,上蘇府去了。現在,蘇相正在衙門,不在家,上門拜訪正好;要是蘇相在家,肯定不讓蘇莫琳見她。

  身後,若彤好半天才回神,晃晃頭,將亂紛紛的思緒甩開,平復了心情,去廚房吩咐準備一品鍋。

  到蘇府,梁心銘往門房遞了名帖。

  少時,管家熱情地迎了出來,引著梁心銘去外書房坐下,委婉道,老爺還在衙門呢,落衙還有些時候。

  若是識相的,就該告辭。

  梁心銘不識相,沒起身。

  她微笑道,她不是來找蘇相的,而是拜訪蘇夫人和蘇姑娘的,賤內給蘇姑娘帶了些土產,還有信。

  趙子儀便將準備好的土產和書信奉上。

  管家忙接了,命人送進去給太太,這是要討蘇夫人的意思,是留人呢還是攆人,全憑太太一句話。

  梁心銘從容地等待,一邊喝茶,一邊和管家說些閒話。她覺得自己就像企圖勾*引人家女兒的浪蕩子,跟老岳父鬥智鬥勇,往虎口裡拔牙。

  不大時候,一婆子出來了,到書房對梁心銘賠笑道:「東西太太看了,說多謝梁奶奶費心惦記。眼下老爺不在家,不便留梁大人。改日等老爺有空了,再請大人過府敘話。」

  梁心銘忙起身,道:「晚輩明白,多謝太太美意。」

  那婆子便告退了,送客有管家呢。

  等婆子走了,梁心銘施施然又坐下了。

  管家嘴巴微張,山羊鬍子翹老高,不可思議地看著梁心銘——怎麼還不走呢?想留下來吃晚飯?

  他實在無法將溫潤風雅的狀元郎和「死皮賴臉」四個字組合在一起,所以賠笑問:「梁縣令還有事嗎?」

  梁心銘在等蘇莫琳,算算時間,蘇莫琳若是得到消息,也該來了;沒來,說明蘇夫人根本沒告訴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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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7 01:20:38 |只看該作者
第292章 會佳人

  梁心銘不想白跑一趟,這麼容易便退縮也不是她的作風,於是對管家道:「蘇管家,能否讓人回稟蘇姑娘一聲?」

  蘇管家裝不懂,問:「回稟姑娘什麼?」

  難道還想讓姑娘出來會男客?

  這人到底懂不懂禮數!

  梁心銘解釋道:「本官夫人有信給蘇姑娘,本官怕蘇姑娘有回信讓本官帶回去,故而等候。就算沒有,也要告訴蘇姑娘一聲,本官不日將離京,她若要回信得趁早,或者約個日子,讓人送去本官家中。」

  管家聞言躊躇,要不要回呢?

  或者,還去回夫人?

  梁心銘淡淡道:「蘇姑娘的脾氣,管家想也知道,最好去回一聲。該怎麼辦,最好聽蘇姑娘的吩咐。」

  管家悚然一驚,想起自家夫人的性子和姑娘的脾氣。

  蘇姑娘率性大膽,還很鬼機靈。去年在王家帶著一群姑娘攔住狀元郎說話,如今狀元郎上門來了,她會顧忌禮法不敢見嗎?只怕聽到消息後,飛奔出來迎接呢。

  再說蘇太太,女兒長成這樣子,她有很大責任。可她是個單純沒心機的,雖然很受蘇相的疼愛,在孩子面前卻沒什麼威嚴。女兒惹事了,她就告訴蘇相,讓蘇相管。不但對女兒是這樣,但凡她遇到頭疼的事,為免頭疼,她都會請蘇相做主,反正蘇相有能耐,國事家事一把抓,朝堂和內宅全管。

  蘇夫人說,內宅就是老爺的小朝堂。因為她凡事都請蘇相做主,難免有些心虛慚愧。某日她對蘇相說,她這是給老爺機會歷練呢。老爺在家時拿內宅的事練手,經驗就豐富了,到了朝堂上,更加的遊刃有餘。

  精明的蘇相認為單純的妻子言之有理,甘心任其驅使,像老牛一樣任勞任怨,寵妻子,寵女兒,也寵小妾。

  蘇相是風雅人,怎會不納幾個美妾呢。蘇夫人一點不吃醋,萬事都由老爺做主。可是那年她懷孕了,不知吃了什麼肚子疼,就趴在蘇相懷裡哭,說萬一她像王諫的妻子一樣,也生個侏儒,她也絕不離開老爺,免得老爺被人說寵妾滅妻。蘇相一聽,這還得了!他蘇熙澈是王諫能比得了的嗎?他一面請御醫來為妻子診治,一面將幾個妾全都打發到莊子上去了,美其名曰「避暑」,因為當時是夏天。冬天,他也幹過送妾室們去泡溫泉的事兒,當然也是為了蘇夫人。蘇家的妾們日子還是不錯的,能經常出門遊玩。常伴老爺身邊、伺候老爺的活計,只好辛苦正室太太了。

  ……

  管家將跑遠的思緒扯回來,覺得回夫人根本沒用,還是去回姑娘吧。以姑娘的性子,若知道梁心銘找她,他卻瞞著她故意不通報,肯定生氣。得罪了姑娘可不是玩的。

  管家便叫了個小廝,去二門上傳話,回稟姑娘。

  果然,一刻鐘後,蘇莫琳帶著丫鬟來到外書房。

  珍珠先進來,目光一掃,眼看著趙子儀,嘴裡吩咐管家退下,管家心領神會,招呼趙子儀去門房喝茶。

  梁心銘對趙子儀使了個眼色。

  趙子儀雖然相信梁心銘的人品,見了這情形也有些擔憂,唯恐梁心銘把持不住自己,和蘇姑娘情定三生。大人家有賢妻,實在不宜再招惹宰相的女兒。

  他欲言又止,低聲道:「大人……」

  梁心銘道:「你先去,我很快就來。」

  趙子儀戀戀不捨地跟管家出去了。

  他們走後,蘇莫琳才走進來。

  梁心銘欣喜不已,虧得她臉皮厚抗住了,不然今天休想見到佳人。她忙站起來招呼,「蘇姑娘。」

  蘇莫琳微笑道:「梁大人!」珍珠幫忙解了紫紅毛料大氅,去了紫貂圍脖,她才捧著白玉小手爐,落落大方地在梁心銘對面椅子上坐了,又示意道:「大人坐。」

  梁心銘便重新坐下。

  珍珠也重新沏茶,又上果品,忙完退到蘇莫琳身邊站定。

  蘇莫琳妙目打量梁心銘,道:「大人風采更甚往昔。」

  梁心銘也贊道:「姑娘也越來越美麗了。」

  蘇莫琳噗嗤一笑,意味深長地問:「可否冒昧地問一句,到底是梁大人要見我,還是替梁夫人討回信呢?」

  梁心銘忍不住就笑了,坦然道:「是本官想見姑娘。」

  蘇莫琳不但不生氣,反而很開心,笑眯眯地問道:「大人本是君子,這般大膽求見一個閨閣女子,就不怕別人說閒話?就不怕我父親?蘇相為人綿裡藏針,大人可別被表像給騙了,以為他是個沒脾氣的人。」

  梁心銘笑道:「本官坦蕩蕩,怎會怕人說閒話?至於蘇相,本官確實怕他,所以特地趁他沒落衙時過來。」

  蘇莫琳纖手指著梁心銘道:「你……太狡猾了!」

  珍珠也扭頭忍笑,覺得這梁狀元忒有趣了。

  說笑一番後,蘇莫琳便問起梁心銘在潛縣的經歷,道:「聽說你做了許多大事,還救了朱雀世子的表妹?」

  梁心銘道:「不過是機緣巧合罷了。」

  一面將事情簡略說給她聽,一面又問起她當日和趙寅爭吵的起因過程,又道:「趙世子真要娶孟姑娘嗎?去年他一到潛縣,恩師便同他吵了一場。沒想到他還是沒改主意。」

  蘇莫琳神色便淡了,說道:「一個無腦的莽夫而已。」

  梁心銘見她面上做無事樣,兩手卻把手爐握緊了,心中一動,問道:「趙世子曾對本官說,孟姑娘救過他。蘇姑娘知道這件事嗎?姑娘能不能幫我查一查。聽說前世子妃曹家和蘇家是世交,姑娘對此不會一無所知吧?」

  蘇莫琳手不動了,蹙眉看著梁心銘。

  珍珠則失聲叫道:「胡說!」

  梁心銘來回打量她們主僕,終覺不對了。

  ……

  蘇熙澈落衙後,進門就聽管家說梁心銘來了,正在外書房呢,遂疑惑地問:「什麼時候來的?」

  管家道:「午後就來了。」

  蘇熙澈道:「他就一直等著?」

  等了一下午,有什麼要緊事嗎?

  那為何不去找王諫呢?

  蘇熙澈以為,梁心銘跟王家關係更近些,和他並沒有來往。難道外放了兩年,變勢利了,所以來攀交情?

  管家回道:「姑娘陪著呢。」

  蘇熙澈吃了一驚,沉聲問道:「怎會是姑娘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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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3章 色字頭上一把刀

  管家道:「梁大人替他夫人給姑娘帶信,問姑娘可有回信……」他見老爺眼神不對,忐忑地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心中暗暗叫苦:姑娘得罪不起,老爺更不能得罪呀!

  蘇熙澈暗罵「小子大膽」,急匆匆忙趕了過來,剛到書房外,就聽裡面笑聲陣陣,正是他的寶貝女兒在笑。

  他停住腳步,深吸一口氣,把心思斂藏起來,擺出和煦的笑臉,平和又不失威嚴,才緩步走進去。

  說笑聲停止,三人都錯愕地看著他。

  梁心銘忙起身道:「下官見過蘇相。」

  蘇莫琳也站起來,道:「父親回來了。」

  蘇熙澈點點頭,含笑打量梁心銘,道:「聽說梁縣令等了一下午,都是老夫的不是。梁縣令辛苦,一定要留下來吃晚飯。琳兒——」他轉向蘇莫琳吩咐——「你去吩咐廚房,好生準備,為父要和梁縣令痛飲幾杯。」

  蘇莫琳妙目一轉,道:「梁大人正要告辭呢。」

  梁心銘急忙道:「正是。天也不早了,下官叨擾了半日,也該告辭了。」接到了蘇莫琳示警,還是速走為妙。

  蘇熙澈笑道:「急什麼,吃了晚飯再走。」又趕蘇莫琳離開,「還不進去!你母親找你呢。」

  蘇莫琳只得告退,走到門口又回頭,丟給梁心銘一個眼神,意為「小心!我爹絕沒有表面這麼客氣。」

  梁心銘忙對她點頭「我明白。」

  結果一轉臉,蘇相正盯著她呢。

  梁心銘尷尬地訕笑,心虛得冤枉。

  蘇莫琳和珍珠走後,蘇相施施然從梁心銘面前走過,走到上首桌案後,氣勢十足地坐下,然後面無表情地盯著梁心銘,也不叫她坐,也不開口說話,無形威壓散發開來。

  梁心銘只好站著,儘量忽視那無形的壓迫。

  好一會,蘇相才悠悠道:「梁青雲,老夫警告你,休要打老夫女兒的主意,否則,老夫絕不輕饒!」

  梁心銘有些汗顏。她想到蘇相會誤會,沒想到他會直白地說出來,還赤裸裸地威脅自己,賠笑道:「蘇相誤會了……」

  蘇相冷笑道:「老夫眼睛還沒瞎!」

  梁心銘:「……」

  你眼睛還真瞎了!

  連女人都沒認出來。

  蘇相見她雖沉默,卻並無羞愧躲閃之色,一面暗贊她心性明朗坦蕩,一面更加警惕——這樣的少年,最容易俘獲女孩子的心,必須得狠狠打壓,挫其銳氣,使其以後不敢接近他的女兒,不敢打他女兒的主意。

  他繼續施展宰相的威壓,傲然道:「老夫承認你是個不可多得的少年才俊,然你已經娶妻。老夫的女兒,別說是做妾,就是你妻子死了,娶她做繼室也不行!」

  梁心銘幽怨道:「老大人,有話好好說,怎能咒下官的妻子呢?下官發誓,對蘇姑娘絕無非分之想。」

  蘇相冷冷道:「絕無非分之想?你看不上老夫女兒?」

  梁心銘手心也冒汗了,道:「非也!蘇姑娘天生麗質、冰雪聰明、灑脫、率真、大氣,下官不敢褻瀆!」

  蘇相對這回答很滿意,道:「不敢褻瀆最好。有非分之想的話,趁早收起來。老夫的手段,不是你能承受的!」

  梁心銘道:「下官遵命。」面對一個寵女如命的父親,還是個宰相,識相的還是別解釋了,只需服從命令就行了。

  蘇熙澈這才消氣,隨口道:「你可以走了。」

  梁心銘愕然道:「大人不是要留下官吃晚飯嗎?」

  蘇熙澈把眼一眯,道:「你想留下來吃晚飯?老夫的飯可不好吃,吃下去怕你消受不起!還不走?」

  梁心銘心抽抽道:「下官馬上就走!」

  蘇熙澈雖然趕人,面上卻不肯失禮,親自送她出來,並且道:「公事上若有為難,可去衙門找老夫。別來府上!」

  梁心銘再次道:「下官遵命。」

  走幾步,心有所感,本能回頭,果見蘇莫琳不知從哪冒出來,對他道:「怎麼梁縣令要走了嗎?晚飯已經安排好了呢。」

  梁心銘忙轉身,客氣道:「有勞姑娘費心。剛才下人來報信說家中有客來訪,要辜負蘇相美意了。」

  當面撒謊,給蘇相臉上貼金。

  梁心銘佩服自己臉皮超厚。

  蘇莫琳微笑道:「梁大人慢走。」

  梁心銘也躬身道:「蘇姑娘留步。」

  說著,和蘇莫琳飛快地交換了個眼神,蘇莫琳笑得有些促狹,梁心銘笑得有些幽怨,都意味深長。蘇莫琳傳達的是「我爹厲害吧?」梁心銘傳達的是「你爹絕了!」

  兩人你來我往的互動,把一旁的蘇相給氣得頭頂冒煙,目光沉沉地盯著梁心銘,暗道:「當老夫是死人嗎?當面勾引老夫女兒,色膽包天!其心可誅!」

  在他心裡,他女兒是一點兒錯沒有的,都是梁心銘居心不良,瞧那雙眼睛,色眯眯地盯著他女兒。

  自從趙寅在青楓館前和蘇莫琳吵架後,蘇相就恨上了所有的少年俊彥,覺得他們都不是好東西。王亨死心眼,趙寅有眼無珠,梁心銘男女通吃,周昌太風流……

  其他人更蠢,更上不得檯面。

  一個都配不上他女兒!

  他面上卻笑著,道:「梁大人好走!」不送!

  梁心銘體會到「眼光像刀子一樣」是什麼感覺,目光本是無形的,她卻覺得蘇相眼神實質化了,令她芒刺在背。

  趕緊走,再不走蘇相發飆了!

  出了蘇府,她暗自抹了一把汗。

  對這位蘇相,又多了一層認識。

  忽然她想起什麼,對著灰濛濛的天空微笑起來。

  嗯,要下雪了!

  下雪好啊,白雪純淨、無邪,可滌蕩人心靈。

  趙子儀將馬牽到她跟前,道:「大人請。」

  梁心銘正出神,沒聽見。

  趙子儀看著豐神如玉的大人,憂心忡忡:大人說待會就出來,結果和蘇姑娘談了一下午,他在門房等得心焦;結果蘇相回來了,大人轉眼就告辭出來了。

  這說明什麼?

  說明蘇相不歡迎大人!

  趙子儀覺得梁心銘應該愁眉苦臉才對,被趕了,還笑的這麼燦爛,可見迷戀蘇姑娘到什麼地步了。

  色字頭上一把刀啊!

  他提高聲音叫道:「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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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4章 打臉

  梁心銘這才發現他,道:「走吧。」說完瀟灑地翻身上馬,接過韁繩一抖,道:「回家!」

  趙子儀暗自搖頭,騎馬跟上。

  梁心銘很好心情,騎在馬上興致勃勃地看街道兩邊的鋪子,心裡合計給惠娘和朝雲買些什麼禮物回去。

  到家時,天上飄起了雪花,聽見動靜,胖胖從門內迎出來,替梁心銘挽住馬韁繩,低聲回道:「趙世子來了。」

  梁心銘嘴角一彎,正要去找他呢,他倒先來了。她問:「什麼時候來的?」

  胖胖道:「大人剛走他就來了。」

  梁心銘詫異道:「那不等了一下午?」

  胖胖點頭道:「是。」

  梁心銘跳下馬,大步走進去。

  一進二門,眼前一亮,感到煥然一新:上房和東廂都換了新門簾,窗上糊了新紙,人進人出的,也有了生氣。

  橘彩見她來,忙打起門簾。

  梁心銘走進廳堂,發現當中多了一個青花大熏爐,暖意融融。趙寅靜靜端坐在堂上,連斗篷也沒解,大紅箭袖,大紅斗篷,衣上朱雀翻飛,仿佛團團燃燒的火焰。

  一年多不見,他曬黑了許多。

  梁心銘見到他就想起王亨!

  她笑眯眯地打量他一番,才躬身施禮道:「下官參見世子,看到世子真好!」

  趙寅凝固的身子一動,猶如從夢中醒來,看向梁心銘,見她臉上笑燦燦的,聲音透著喜悅,神情也不似客套,心中一暖,臉上也露出笑來,挑眉問道:「梁縣令說的是真話?」

  梁心銘直起身,道:「當然是真話。」

  趙寅道:「我以為梁縣令希望本世子永遠回不來呢。」

  梁心銘道:「看世子說的。世子和恩師失去音訊,下官不知有多擔心。但下官相信世子的能力和人品,定能遇難成祥、化險為夷,也定能保護恩師周全,堅信你們能平安回來。現在看見世子安然無恙,下官怎能不高興呢!」

  說著,在另一邊椅上坐下。

  趙寅默默凝視著她不語。

  梁心銘揣摩他心思,問道:「世子不相信?」

  趙寅輕聲道:「我以為,梁大人就算不盼著本世子死,也不會想見本世子,見到本世子會很生氣。」

  梁心銘詫異道:「為什麼生氣?」

  心下一轉,莫非這傢伙欺負王亨了?

  只一想,心情頓時不爽起來。

  趙寅頓了下才道:「孟姑娘。」

  梁心銘恍然失笑,道:「世子想多了。我們無權對別人的事指手畫腳。下官對恩師如此,對世子也是如此。世子堅持維護孟姑娘,自有道理,下官不會強求。」

  趙寅一怔,半晌才沉聲道:「謝謝梁大人。」

  梁心銘這樣理解他,他很是感動。

  然而,梁心銘沖他詭異地一笑,柔聲道:「下官只要坐等真相揭開,看世子被打臉就行了,就像在唐家一樣。」

  趙寅神情僵住,錯愕地盯著她,好一會才咬牙叫:「梁青雲!」

  梁心銘忙起身,應道:「下官在。」神情很淡然,氣定神閑地看著面前的少年將軍。

  她的表現讓趙寅很受傷,質問道:「梁青雲,你就這麼喜歡看本世子被打臉?」

  梁心銘道:「不是下官想看,是世子喜歡把臉送給人打。下官耳不聾、眼不花,又怎能裝不知道呢?」

  趙寅嘴唇不住抖動,又重重地叫「梁青雲」。

  梁心銘雙手虛按,示意他冷靜,一邊道:「世子,淡定!世子這樣子被人看見,不知道的還以為下官衝撞了世子。這可是天大的冤枉,下官可什麼都沒做。」

  趙寅鬱悶道:「是啊,你什麼都沒做,就是往本世子傷口撒了把鹽,再預言本世子不得好下場。」

  梁心銘很意外,她都這樣打擊他了,他卻沒有被激怒,與去年在潛縣的表現大相徑庭。為什麼?他和王亨失蹤一年多,雖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但兩人都平安歸來,說明趙寅沒有對王亨出手,但他也沒有放棄娶孟清泉。

  她忍不住問:「世子相信下官的預言嗎?」

  趙寅低聲道:「相信。」

  若是以前,他會對梁心銘的話嗤之以鼻,可是經過唐家一事後,他再不敢小覷她。梁心銘心思縝密,若無把握,絕不會說出坐等他被打臉這樣的話。去年在潛縣,她還只是勸他等王亨查明真相後再做決定呢。

  梁心銘更意外,繼續問:「那世子為何還要堅持?」

  趙寅看向門外——梁心銘剛才讓橘彩敞開大門,掛起簾子,說要看雪——外面鵝毛大雪紛紛揚揚趕趟似得往下撲,熱烈壯觀,簌簌輕響襯得天地更加寂靜,他渾厚低沉的聲音便格外突出,「不論如何,我都會維護她。」

  梁心銘道:「既如此,世子為何沒殺了恩師?殺了恩師,就沒有人能破得了這個案子。嗯,還有下官,索性也一塊兒殺了,就再無威脅了。」

  趙寅不悅道:「你當本世子是什麼人了?」

  梁心銘道:「那世子是什麼樣人呢?」

  趙寅堅定道:「維護歸維護,該承擔的還是要承擔。哪怕是我本人,若觸犯了律法,該我承擔的,我自會承擔,絕不會拖著整個王府陪葬。朱雀王族是大靖四靈之一,不會因為某個人喪失原則。本世子也不能!」

  梁心銘道:「……」

  她聽得雲裡霧裡,好像懂了,又好像沒太懂。

  趙寅又道:「不論梁縣令如何看待本世子,本世子都視梁縣令為朋友。從梁大人救出表妹那晚起,本世子就當大人是朋友了。他日,本世子同樣會維護大人。」

  梁心銘錯愕,然她反應極快,一邊在心裡掂量他這話真假和做朋友的可能性,一邊笑道:「下官榮幸之至!」

  趙寅追問:「你願意視本世子為友?」

  這一會工夫,梁心銘已想明白了,正容道:「當然。」

  趙寅問:「不管本世子是否娶孟姑娘?」

  梁心銘意味深長地笑道:「你是你,她是她!」一面在心裡補充:本官大棒子正高舉著呢,棒打那什麼……

  趙寅突然站起身,道:「家母聽說梁大人進京,想請大人過府,當面致謝。明日祖母六十壽辰,這天也下雪了,大人不如隨本世子去王府賞雪飲酒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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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5章 見王妃

  梁心銘道:「王妃相請,敢不從命!」

  趙寅揚眉道:「大人答應了?」

  梁心銘道:「當然答應了。怎麼,世子不是真心相邀?我這晚飯還沒處著落呢,世子可不許反悔。」

  不去混吃混喝的,是傻子!

  趙寅眼睛亮亮的,道:「青雲請!」

  稱呼立即從梁縣令變為青雲了。

  太妃生辰,自然不能空手上門。梁心銘上京帶的土產,拿來走一般人情還行,做壽禮就顯得太薄了。好在她早有準備,雖沒帶金銀珠寶,卻帶了些書畫上京,萬一碰上躲不過去的婚喪嫁娶之類的,可以應酬一二。

  她便去房中,挑了一幅銀杏圖。這幅圖繪的是夏天的銀杏,樹冠遮天蔽日、青實累累,銀杏又是長壽吉祥的果木,象徵著家族昌盛、子孫興旺,做壽禮不落俗套。她算定太妃和王妃都會喜歡,叫若彤將畫裝了,走出房。

  到院中,趙寅看向趙子儀,雖未說什麼,卻目露期盼,希望他也能去。待看見趙子儀理所當然地隨梁心銘出門,又有些不是滋味:趙子儀對梁心銘的保護,真是寸步不離。他忍不住疑惑,難道晚上他們也同睡一房?

  大靖的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王,不同於一般朝代的王爵,是鎮守大靖的四靈。換言之,其他王爵可能沒落、取消,這四靈則不會。若是現有的四靈不能勝任,只會被別人替代,卻不會取消王爵。若四靈覆滅,大靖真要翻天覆地了。

  朱雀王府坐落在朱雀大街右側,原為皇室某郡王居住,後來那郡王犯了事,抄了家,便賜給了朱雀郡王。

  梁心銘跟著趙寅,一路仔細打量王府佈局景致。

  明日是太妃六十壽辰,雖比不得七十、八十大壽,王府也沒打算辦得很隆重,但也不同平常,各院張燈結綵、僕婦穿梭奔忙,又有絲竹之音悅耳,處處透著喜慶。

  他們直接去王妃居處拜見,一進屋,梁心銘只覺暖氣和脂粉香氣撲面而來,眼前花團錦簇都是人,然抬眼一看,上首也就兩個主子:一雍容華貴的中年女子,看裝扮應該是王妃,端坐在炕上;另一個少婦站在炕邊,是陸君如,其他都是伺候的丫鬟和媳婦們,滿滿站了一地。

  梁心銘忙上前拜見。

  王妃抬手叫起,命看座。

  梁心銘謝了,坐下。

  趙子儀也進來了,趙寅引他拜見王妃,王妃正打量他。

  陸君如過來給梁心銘奉茶,「大人請用茶。」

  梁心銘忙接了,道:「多謝陸姑娘。」一面抬眼看她,發現她身形豐腴不少,臉上氣色也好了,性子也平和了不少,不再尖銳憤世,對著自己有些羞澀靦腆。

  陸君如紅了眼睛。她是個和離的女子,殘花敗柳之身,哪裡當得起「姑娘」二字。可是梁大人並非今天才這樣叫她,早在唐家她生死關頭的那個晚上,梁大人就這樣叫她了。

  陸君如記得很清楚,當時梁大人對表哥說:陸姑娘被關了這麼久,身心飽受摧殘,言行難免失常,世子別刺激她了。

  梁大人,從未輕視過她!

  梁心銘沖陸君如點頭致意,然後就把目光投向趙子儀那邊,就聽王妃道:「你的事我都聽寅兒說了。既然你不願回來,就罷了。王府也不是什麼好地方。別說你父親,便是我的寅兒,當年也差點死於非命。你只要平安,待在哪裡都沒要緊,只要平安、順心就好!」說到最後,語氣有些傷感。

  趙子儀道:「多謝王妃體恤。」

  王妃又道:「若有什麼為難事,又不願來王府求人,可去青陽街一家脂粉鋪子找趙掌櫃,私下來回我。」

  趙子儀忙道:「晚輩記下了。」

  他並不願任何人插手干預他的生活,王妃的態度和做法讓他松了口氣,這對他來說也是最好的了。

  梁心銘暗自唏噓:朱雀王府內鬥肯定複雜,只看趙子儀流落在外,趙寅當年差點被害,都夠編一部書了。

  這真是,在哪兒都免不了爭鬥。

  正想著,王妃已經目光轉向她。

  朱雀王妃是個爽利的性子,對梁心銘很熱情、親切,就像對待晚輩子侄一樣。她把梁心銘好一番打量,從才貌到品性,逐一誇讚,又說道:「並不為你救了我的姨甥女兒才誇你,實在是如今像你這樣的官兒不多了,是百姓的福分。」

  梁心銘謙遜道:「王妃謬贊,下官不敢當。」

  王妃道:「大人別說不敢當,我還要責怪你呢。」

  梁心銘「啊」了一聲,有些摸不著頭腦地看著她。

  她的模樣逗笑了王妃,嗔道:「你兢兢業業替皇上當差很好,不以權謀私也是對的,可不能公而忘私啊。你自己累壞了身子不說,還帶累媳婦小產,把孩子丟了,多可惜!」

  梁心銘垂頭,為那不存在的孩子羞愧默哀。

  屋裡安靜下來。

  王妃怕梁心銘難過,忙又轉了話題,問李惠娘,問朝雲,問梁心銘生活點點滴滴,梁心銘感覺就像被丈母娘拷問。

  因說起梁心銘這次進京的目的,王妃很是為她高興,說能得到皇上賞識、總理修路工程項目是天大的體面,也是個機會,做好了,仕途上能更進一步。

  梁心銘心中一動,歎道:「只要能順利完成皇上交代的事,下官便感激不盡了,哪裡還敢奢望立功。」

  王妃忙道:「做好了不就是立功嗎?」

  梁心銘道:「哪能那麼容易呢。官場險惡,如履薄冰。因為拐賣女童一案,下官數次被人刺殺。這也罷了,然小女也跟著遭受無妄之災,實在讓下官寢食難安。」

  王妃急忙問:「這怎麼回事?」

  趙寅和陸君如都看過來。

  他們都沒聽說過朝雲的事。

  梁心銘便將刺客哄騙朝雲,想利用女兒毒死自己的事說了一遍,說到驚險處,滿屋子女人都屏住呼吸,有的絞手帕子,有的捂住嘴,都瞪大眼睛看著她。

  王妃情不自禁把身子往前探,聽完又驚又怒,罵道:「這些人簡直目無王法!」又道:「你夫妻根基淺,身邊又沒幾個貼心的人使喚,這不就出事了!唉!」說著朝陸君如掃了眼,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歎息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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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6章 一朵桃花

  陸君如則擔心地問道:「李妹妹可還好?大人這次上京,丟下妹妹一個人帶著朝雲在家,怎麼行呢?」

  梁心銘道:「當時是嚇壞了。好在沒事。」

  王妃贊朝雲:「好可憐見的孩子,這樣聰明!這是她的福分。她有福氣,大人你也有福氣,將來必定不凡。」

  又對趙寅道:「你都聽見了?咱們也不說報恩那些話,便是為君分憂,你也該幫梁縣令,別讓他被人害了。」

  趙寅沒想到梁心銘的處境這樣驚險,肅然道:「兒子明白。」又問梁心銘道:「可要我撥幾個人給你?」

  他雖有心幫忙,也要看梁心銘可願意接受。

  梁心銘道:「多謝世子。倒也不用撥人,他們連續謀害下官失敗,不敢再明目張膽地派人了。就是這次修路,下官擔心有人從中作梗,若是世子能援手,下官感激不盡。」

  送出人情就是要備用的,現在到了用的時候。

  趙寅想了想道:「我有一個屬下,現在徽州地方禁軍中任職,恰在六安一帶。我給他修書一封,你有急事可找他。」

  梁心銘微笑道:「下官謝過世子。」

  趙寅見她肯讓自己幫助,喜悅的同時,又覺得很意外,按說他一直沒放棄維護孟清泉,梁心銘應該很惱火他、憎惡他才對,為何反倒與他親近了呢?

  王妃也喜悅,看梁心銘更親近和親切了。

  梁心銘更喜悅,因為達到了目的。

  人情關係就是這樣,有來有往才會加深。

  有婆子來請示,說酒宴準備好了,問何時開飯。

  王妃忙請趙寅帶梁心銘去吃飯,讓他好好陪梁縣令,並挽留梁心銘,要她搬到朱雀王府來住。

  梁心銘婉拒道:「下官住在子儀那,就不勞煩王妃了。」

  王妃道:「那宅子空了一年多,怎麼住人呢?」

  梁心銘道:「恩師那邊派了下人過來,用的東西也搬了幾車,已經收拾妥了。王妃不用擔心。」

  王妃微微蹙眉,欲言又止。

  她是個心直口快的,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因說道:「青雲,我知道外面那些傳言都是無稽之談,但眾口鑠金,你也該避避嫌。明明你才貌雙全、人品出眾,被人說成男寵,也太不堪!不瞭解你的為人,很容易被蒙蔽。王尚書怎沒想到避嫌呢?就不該送人送東西給你。」

  梁心銘微笑道:「謠言止於智者。隨他們說去吧。」

  王妃道:「你心胸寬廣是好事,要防止小人誹謗。」

  梁心銘道:「誹謗也是一種歷練。被誹謗中傷多了,心性才會更堅韌,面對打擊才不至於慌亂。」

  王妃目露讚賞道:「你這孩子,真是……既然不肯搬過來,那就住一晚吧。明日是太妃六十壽辰,這又下雪了,住一晚,省得你跑來跑去的。你怕拘束,就和寅兒住山上,青楓館。那兒清淨。寅兒回來都是住山上的。」

  梁心銘道:「晚輩恭敬不如從命。」

  又奉上賀禮,道:「這是晚輩親手畫的,雖不值錢,卻是傾注了一番心意在裡面,祝太妃長壽安康!」

  一丫鬟上前接了畫,送給王妃,又幫忙展開。

  王妃看了,讚不絕口,「青雲是個有心的。」

  梁心銘離開時,一屋子女人都用或讚賞或愛慕的目光追隨她的背影,這是除世子外第二個令她們折服的少年,以王亨的盛名也沒得到她們認可呢。在她們心裡,王亨雖有才,然風度欠缺,狂妄又囂張,不如梁心銘溫潤清雅。

  王妃將人都遣出去,獨留下陸君如。

  「把心思收了吧。」王妃沒頭沒腦道。

  「姨媽?!」陸君如不知所措地看著她,雙手緊緊交握。

  「是個好的。然事難兩全,正因為他是個正人君子,絲毫沒有借你攀附王府之意,他又和妻子情深義重,是不會納你的。你歇了這心思吧。」王妃耐心解釋道。

  「是。」陸君如垂首應道。

  「這納妾不比娶妻,納妾還要看正妻的意思。你願意屈就,可知梁奶奶是否願意接納你呢?自古以來,不知多少人家因為妻妾不和鬧得家宅不寧,似娥皇女英共侍一夫而又相親相愛的少之又少。你和梁夫人關係好,也是出於愛慕尊重梁大人,並想報答他,才起了這心思。倘若因此和梁夫人反目,豈不辜負了她待你的恩情,也違背了你的本意。不如聽我的話,嫁給郭指揮使。雖是續弦,人還年輕,才二十六歲,人品也信得過,能力也強,將來前程不低。」王妃見她難過,又往深裡剖析給她聽。

  「是。」陸君如仍是低聲答應。

  「你母親不在了,我當你是女兒一樣。明日來的人多,你要謹慎,萬不可做出失禮的事來。」王妃知道陸君如性子,生怕她私自去找梁心銘訴衷情,所以含蓄地叮囑。

  陸君如退下了,王妃才歎了口氣。

  她受了表妹委託,對陸君如算盡心了。去年陸君如進京後,她先是請醫用藥,幫陸君如調養身子,並悉心教導,平復陸君如在唐家所受的折磨和怨氣。等調教好了,又張羅著為陸君如尋摸親事。陸君如卻始終不願再嫁,言語間常提到梁心銘、李惠娘,傾慕之意十分明顯。

  王妃便知道她的心思了,今天便暗中觀察梁心銘。其實王妃的心情很矛盾,倘若梁心銘對陸君如露出別樣心思,她難免會懷疑他別有所圖,是沖著朱雀王府來的;但梁心銘除了奉茶時和陸君如說了一句話外,後來再也沒有關注過陸君如,王妃便知此事無望,又忍不住惋惜。

  梁心銘絲毫不知自己經歷了桃花劫,隨趙寅到一間屋子裡,下人送來蓑衣、木屐和斗笠,大家穿戴好,然後穿遊廊、過庭院,向火山上走去。

  鵝毛大雪綿綿密密地交織,地上的積雪已經有幾寸厚,踩上去「咯吱咯吱」響。前有趙寅,後有趙子儀,梁心銘走在中間。又有丫鬟婆子打著燈籠、提著食盒在前引導。燈籠的光芒被雪光壓住,反不顯亮了。

  趙寅從北疆回來後就住青楓館。這裡除了他貼身的親衛守護,館裡有四個大丫鬟、四個小丫鬟和四個粗使婆子,一應日常生活準備都是齊全的。因此,梁心銘的到來並未讓他們忙亂,很快就在東次間大炕上擺下酒菜。

  趙寅招呼梁心銘和趙子儀上炕去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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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7章 世子的緊張

  趙子儀不肯上桌,不僅礙於身份,更因為他要恪守護衛的職責,若他只顧吃喝,萬一有事怎辦?不是他小人之心、信不過趙寅,連王亨還被人利用、害得梁心銘會試前晚鬧肚子呢,朱雀王府同樣複雜,他自然要謹慎。

  梁心銘聽見他婉拒,含笑勸道:「大哥一起來吃吧。有世子在,你這護衛可以放鬆一下了,不必總繃著弦。」

  趙子儀神情猶豫,真要放鬆?

  他雖信梁心銘,還是感到不踏實。

  梁心銘不由分說,拉他上炕坐。

  趙寅瞅了趙子儀一眼,道:「你小心過頭了。梁縣令若在朱雀王府出了問題,我如何向皇上交代?」

  梁心銘道:「就是就是。」

  趙子儀方才上炕坐了。

  當下,三人淺酌慢飲起來。

  趙寅話不多,趙子儀爽朗卻不便在趙寅面前高談闊論,梁心銘是文雅君子,所以這頓酒吃得很文雅。

  幾杯酒下去後,梁心銘腮頰佈滿紅暈。大炕臨窗,窗櫺內鑲著大幅玻璃。她哈了口氣,伸手在窗玻璃上擦了擦,擦掉一塊霧氣,湊上去看窗外的景致,朦朧中只見一片白。

  她笑道:「明早就有好景了。」

  這舉動很有些孩子氣,可是趙子儀卻很縱容她似得,舉起酒杯和她碰了下,陪她飲了一杯。

  趙寅心中忐忑沒著落:梁心銘在他這無拘無束、開懷暢飲,他怎麼就覺得不安呢?他便盯著梁心銘的臉琢磨。

  梁心銘湊近他,問:「世子這樣看著下官做什麼?」

  趙寅道:「我觀青雲風姿,不知比潘安、宋玉如何呢。」

  梁心銘道:「潘安、宋玉是什麼樣的,下官不知道,但世子和大哥卻是少見的英豪。世子長期帶兵,氣質冷肅了些,不如大哥豁達豪邁。世子,你太老成了!」

  說著,她燦笑如花。

  雪夜看美男,飲美酒。

  這日子,夫複何求!

  趙寅挑眉問:「那王亨呢?」

  梁心銘道:「恩師呀——」她轉向窗戶道——「等明早雪停了,太陽出來了,恩師就像那雪後朝陽。」

  趙寅揶揄道:「王亨像朝陽,難道我們像落日?」

  梁心銘道:「那倒不是,氣質不同而已。世子也不用不服氣,下官看恩師自然是哪哪都好。再說,恩師確實很優秀。他年幼時曾得侏儒症,還能有如今這成就,本就超越常人。世子若不服,就當下官‘情人眼裡出西施’好了。」

  趙寅沒好氣道:「你這樣自汙名聲,是破罐子破摔?」

  梁心銘道:「下官說的都是實話!」

  趙寅瞪著她,忍了又忍,決定不跟她討論這個問題,真真假假的且不說,要被她的厚臉皮給逼瘋了。

  梁心銘道:「瞧,說真話沒人信。」

  一副莫可奈何的神情。

  趙子儀撐不住,呵呵大笑起來。

  他跟了梁心銘這麼久,對梁心銘時不時來個「語不驚人死不休」,偏還說的不帶一絲煙火氣,早就習以為常了,見趙寅被梁心銘調笑,覺得很有趣;又為自家大人的膽識自豪——尋常縣令誰敢在世子面前放肆!

  飯後,趙寅帶梁心銘在青楓館內轉了一圈,順便消食,然後再回到東次間炕上,和她下棋。

  只下了一盤棋,梁心銘便用素手捂住嘴,打了個哈欠道:「夜深了,早些睡吧。明日好些事忙呢,早睡早起。」

  趙寅盯著她,目光轉深,認真問道:「你有什麼忙的?」

  梁心銘道:「不是太妃生辰嗎?」

  趙寅道:「祖母生辰你有什麼可忙的?」

  梁心銘道:「吃酒看戲啊!」

  趙寅凝視著她的眼睛,似乎要看進她心深處,「看戲」二字,聽在他耳內,別有意味。

  梁心銘道:「世子怎麼了?」

  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趙寅撥開她手,沉聲問道:「青雲說要坐等我被打臉,可是有什麼線索了?」他終究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梁心銘便似笑非笑地瞅著他。

  趙寅道:「怎麼,不便說?」

  梁心銘卻道:「是有點眉目了。」

  趙寅問:「能告訴我嗎?」

  口氣滿是希冀,還帶點祈求。

  梁心銘搖頭道:「不能。」

  趙寅問:「為什麼?」

  梁心銘道:「這件事並不由下官決定,需要一個契機。就像唐家那件事,若是下官事先告訴世子,世子也未必相信,還會驚動唐家,告陸姑娘一個不貞和謀害小叔的罪名。當所有證據都對陸姑娘不利時,下官該如何判呢?」

  趙寅道:「現在我相信青雲了。」

  梁心銘道:「世子相信我也沒用,此事不由下官決定。」

  趙寅頹然閉嘴,無力地看著她。

  梁心銘起身,回客房睡覺。

  她也不是毫無戒心的,晚上睡覺,她比誰都謹慎。她要求跟趙子儀住一塊,她睡暖閣內,趙子儀睡外面的炕,等於讓趙子儀幫她值夜。這必須的啊,不然她的女兒身被人發現了怎辦?若有萬一,她寧願讓趙子儀先發現。

  趙子儀只當她被刺殺怕了,到陌生環境格外謹慎,安慰她道:「大人只管放寬心睡,屬下很警醒的,晚上也沒喝多少酒,一點動靜就能醒。」嘴裡這樣說,心裡卻打定主意,今晚上不睡了,就守著大人。

  梁心銘道:「有大哥在,小弟不怕。」

  於是洗漱一番,各自睡下。

  趙子儀聽見里間呼吸均勻了,才輕手輕腳將個長條枕塞進被子,做出人睡在炕上的樣子,自己咻一下上了房梁。借著窗外的雪光,又是居高臨下,他兩眼如夜鷹一樣盯著門窗,並聽著院裡動靜,就這樣為梁心銘守夜。

  那邊,趙寅則招來親衛李寒,問道:「可打聽清楚了?」

  李寒道:「梁縣令進京後,分別去了皇宮、王府、蘇府這幾個地方。世子去請他時,他正在蘇府。」

  趙寅沉吟道:「蘇府?」

  他沒來由地想起蘇莫琳。

  那是個膽大犀利的姑娘。

  他聽說蘇莫琳曾在王府帶一群姑娘攔住梁心銘,兩人還相談甚歡,梁心銘去蘇府會不會見蘇莫琳呢?按說不會,哪有姑娘家隨便出來見男客的,梁心銘和蘇家又不是親戚。可想到蘇莫琳的性子,趙寅又不是很確定。

  這晚他失眠了,滿腦子都是梁心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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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8章 我保證不惹事

  梁心銘卻連夢也沒做一個,一夜好眠,純淨得就像窗外白雪。次日清晨,一睜眼便看見窗戶上天光大亮,急忙起身,在丫鬟伺候下洗漱了,去外面看雪景。

  大雪下了一夜,終於停了。

  梁心銘走出青楓館,向山下遠眺,一片銀白世界中,有零星的黑點在移動,仔細一看,原來是僕婦們在清掃道路上的積雪,所過之處,青石板路呈現出來,蜿蜒曲折。

  忽聽右邊楓林中有響動,她信步走過去,只見趙子儀和趙寅在林中雪地上廝殺,劍光閃閃,碎玉亂迸。

  她看了一會,轉身走開。

  趙子儀眼角餘光瞥見那俊雅的身影,心想大人怎不多睡會兒呢?剛才趙寅找他過招,他怕驚醒她,特地和趙寅出了青楓館來這,誰知大人卻沒貪睡,已經起來了。

  他便想結束廝殺。每天早上,他都要陪梁心銘習武,或是舞劍,或是打拳,不指望她成為高手,全當鍛煉身子骨。正要收手,梁心銘又走了。而他走神的工夫,趙寅攻勢轉淩厲,他好勝心起,急忙凝神應付。

  梁心銘往回走,一路賞玩,寒風微動間,隱隱一股清香送到鼻端,她深吸一口氣,只覺沁人心脾。

  回到青楓館,走在遊廊上,迎面碰見一丫鬟,看見她,臉上飛起一抹紅暈,屈膝施禮道:「大人回來了?」

  梁心銘含笑問:「這附近有梅花嗎?」

  丫鬟回道:「有的。不多,山上總共也就十幾棵。」

  梁心銘道:「怪道聞見一股幽香。」一面回到房中,丫鬟也跟進來伺候。她便請她將窗戶支起來,然後在琴案後坐下,彈起琴來,清淡的琴音飄出青楓館,在雪林間盤繞。

  丫鬟悄悄退出,飛奔出館,去林中最近的一株梅花樹下,折了一支殷紅的梅花回來。插在天青色的美人花瓶中,雙手捧了,輕手輕腳地送進客房,放在窗前桌上,再輕手輕腳地退出。這過程中,她不止一次偷瞥梁心銘。

  梁心銘此時的心境很空靈,身處繁華京城、郡王府邸的園林中,卻仿佛置身深山曠野,俗務公務和仇恨算計都被大雪掩埋了,只剩下一色琉璃世界。

  境由心生,琴音洩露了她的心境。

  她從未將《陽春白雪》詮釋得如此完美!

  楓林中,趙寅和趙子儀聽到琴聲,停止了對招。這次,是趙寅主動先停手的,急匆匆轉身就走。

  半個時辰後,梁心銘結束操琴。走出屋子,發現趙子儀和趙寅都背著手,筆直地站在庭院內,畫面很美。她便知道這二人剛才肯定在聽她彈琴,不想打攪她,才沒進去。

  聽見動靜,那二人同時轉身。

  趙子儀走過來,叫「大人」。

  梁心銘點點頭,招呼道:「大哥早上好。世子,早上好。」

  趙寅則看著她不出聲。

  梁心銘挑眉,等他發話。

  半晌,他才道:「用早膳了。」說完抬腿向上房走去。

  梁心銘嘴角一彎,跟上。

  陸君如帶著丫鬟媳婦們,親自將早飯送到青楓館,足有幾十樣品類,梁心銘自然開心,放開了吃喝。

  趙寅則一直很沉默。

  飯後,他換了一身喜慶的衣裳,帶著梁心銘下山,半路上忽然站定,認真問梁心銘:「青雲今天會出手嗎?」

  梁心銘仰面,和他對視。

  良久,她微笑保證道:「請世子放心,借下官十個膽子,也不敢在朱雀王府、在太妃的壽宴上生事。」

  可是,趙寅無法放心。

  他怕梁心銘出其不意。

  他想了一晚上,也分析不出梁心銘會做出什麼舉動,即使梁心銘做了保證,他依然不放心。他心情很矛盾,像嫌犯親屬,害怕最終審問結果,又盼望早些水落石出。

  這真是從未有過的情況:他如此不放心梁心銘,怕她做出什麼事,卻不願限制她,更別說傷害她。

  梁心銘見他站在雪地裡不言不動,什麼意思?

  她笑吟吟道:「世子,下官會一直跟著世子,不離世子左右,直到壽宴結束。你就放心吧!」

  趙寅忽然道:「走吧。」

  轉身大步走了。

  梁心銘走在他身後,打量他背影,感覺他去的果斷,腳步堅決,心想:「這是做出決定了?」

  這次壽宴,朱雀王府並未打算辦得很隆重,但京城該來的豪門權貴都來了。厚厚的積雪不是阻礙,是陪襯。大家一方面是來賀壽,另一方面想探聽消息:據說今天趙世子和孟清泉會定親,就算不定親,王府也會將此事過明路。

  趙寅在東路偏殿迎客。

  每來了客人,他都會為梁心銘引見;若偶爾梁心銘不在他視線內,他也會找到她,將她叫到身邊,為她介紹,說這是某某府上、現居何職等。

  兩人站在一處,一文一武,一紅一綠;一個是少年將軍,一個是當朝狀元,於是來客都認得了梁心銘。

  一個小小縣令進京述職就夠引人注目的了,還跟趙世子走得這樣近,大家不免心中都困惑:怎麼趙世子不僅看上了王亨退親的未婚妻,還看上了王亨的門生兼男寵?難道他和王亨杠上了,凡是王亨的,他都要搶?

  也不怪大家亂猜瞎說,若是王家今天辦喜事,梁心銘出現在王家,一點不出奇;可出現在朱雀王府,還跟趙世子如此密切,怎不讓人疑惑呢?有知道內情的告訴說,梁心銘曾救過趙世子的表妹,大家也還是覺得說不通。

  梁心銘雖不知大家所想,從眾人面上神情也能猜到一二。她並不在意,一面含笑以對,一面暗暗記住所有來客的身份、相貌,關注其言談舉止,在腦中勾畫第一印象。

  隨著來客增多,她也咂舌:幾乎所有的王公貴族都來了,舉目一看,無不是錦衣華裳。

  大靖的紡織業已經相當發達,不僅絲綢業空前發展,混紡毛紡技術也突飛猛進,印染技術更是領先世界。紡織業發達,貴族們的服飾也千變萬化,令人炫目。春秋兩季,他們喜歡系綢緞斗篷,飄逸輕暖;冬季則流行厚重挺括的毛料大氅,大氣、華貴,多為翻領或豎領。若是騎馬外出,也有穿羽緞大毛斗篷的,梁心銘今天就穿的大毛斗篷。

  殿內兩隻青銅瑞獸熏爐,溫暖如春。

  客人進門後,紛紛解下大氅,交給侍女。

  趙寅接連為梁心銘引見:

  「這是方二爺。」

  「這是譽親王世子。」

  「這是白虎王世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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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7 01:23:14 |只看該作者
第299章 挨過今天就好了

  方磊,忠義侯第二子,梁心銘在王家見過的。忠義侯父子戍守南疆,侯府外務都是方磊在周旋。

  譽王世子是皇族,嬉皮笑臉的沒個正形。

  白虎王世子林子程,三十多歲,唇上和下巴上留著一圈短須,看上去沉穩又威嚴,將帥氣勢十足。

  這時,趙世子引著一個身穿黑色箭袖、衣上繡著金色玄武圖案的文弱書生向梁心銘介紹:「這是玄武王世子。」又指著世子身邊的青年道:「這位是張二爺。」

  張家二爺名叫張伯文,即王夢雪的夫君。

  玄武王世子名張伯遠,前不久才從西北邊關回來,二十七八歲的模樣,白麵無須,氣質儒雅,一點不像武將,更像是文士。他一身黑衣來參加壽宴,可不是不懂禮數,這是玄武的特定服飾。按照五行學說:東青龍屬木,為青色;西白虎屬金,為白色;南朱雀屬火,為紅色;北玄武屬水,為黑色;中央正黃色,屬土。

  梁心銘一面行禮,一面暗自詫異:怎麼這些鎮守邊關的將領都回京了?有什麼大事嗎?她官職雖小,然前天才進的宮,還和皇上貴妃吃了飯,沒聽到風聲啊。

  張世子目光從梁心銘身上一晃而過,微微頷首,沒有放肆打量,也不特別親切熱絡,恰到好處。

  梁心銘卻仿佛被他一眼看盡的感覺,當即斷定:此人絕不簡單!張二爺一望而知性情開朗活潑,拍著梁心銘肩膀笑道:「梁青雲,聽舅兄說過。果然儀錶非凡!」

  梁心銘微笑道:「二爺謬贊了。」

  當下,白虎王世子、譽王世子、玄武王世子等見面,彼此寒暄落座,互相打趣說笑,輕鬆熱鬧;而另一批世家子弟則去看戲聽曲、吃酒尋樂,兩撥人涇渭分明。

  梁心銘舉目一望,竟找不到一個說話的人。

  這時候,她若硬湊到王孫公子圈內搭訕,尷尬不說,還容易被人看輕;若不過去,更顯出被排斥的尷尬,雖然人家並沒有刻意排斥她。她暗歎:即使有趙寅引見,又有王亨的關係,她依然無法順利融入這個圈子。這不僅是身份的懸殊,還因為文武有別,彼此很少打交道。

  她又不願混去紈絝圈內看戲。

  倒不是她清高,跟那些人不搭調啊。

  要如何打破這尷尬的處境呢?

  忽朝門口一看,有了!

  有尷尬,找世子嘛。

  恰好眼下沒客人來,趙寅默默地站在殿外,不知想什麼,也不進來招呼客人,梁心銘慢悠悠地走過去。

  「世子心不在焉?」她狀似隨意地問。

  「何以見得?」趙寅當然不承認。

  「世子心事重重。」梁心銘點明。

  「本世子就這副臉相。」趙寅道。

  梁心銘瞅著他,一副「你我心知肚明」的神情。

  趙寅盯著她看了好一會,才問:「你一直盯著本世子?」

  梁心銘答非所問道:「世子請放寬心。挨過今日,就是燦爛的明天!」像玩笑,又像是在寬慰他。

  趙寅眼神一凝,「為何要過了今日?」

  梁心銘道:「過了今日才到明天啊。難道還能跳過去?」

  趙寅道:「今天也是晴天,也是陽光燦爛!」

  梁心銘眨眨眼,道:「驟雪初晴,冰雪難以消融。等明天就好了,陽光一照,積雪就開始消融了。」

  趙寅輕聲道:「真的嗎?」

  兩人這裡打啞謎,那邊世子們已經停止談話,都看了過來,不知梁心銘和趙世子說什麼這樣密切。

  張伯遠再次打量梁心銘,目光停留的時間長了些。

  譽王世子調笑道:「趙世子也看上樑狀元了?」

  這是影射梁心銘是王亨「男寵」一事。

  張伯遠瞅了他一眼,道:「小王爺愛說笑,也不能拿當朝狀元說笑。若是讓皇上聽見了,又該訓斥了。」

  譽王世子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見他們說個沒完,覺得奇怪。」又低聲笑道:「伯遠兄這是替令弟小舅子出頭?」

  張伯遠從茶几上一瓷碟內撿了枚蜜餞,塞進他嘴,直接堵上了,引得白虎王世子一陣低笑。

  趙寅和梁心銘似乎察覺,看過來。

  梁心銘兩扇睫毛籠著深邃眸光,逐個看他們,沒有諂笑,也沒有自卑和怯意,似乎好奇他們說她什麼。

  張伯遠和林世子都看著她。

  梁心銘收回了目光。

  她對趙寅道:「下官想請教世子一個問題。」

  趙寅道:「什麼問題?」

  梁心銘道:「白虎朱雀玄武各守一方,固定不變,時間久了,朝廷就不怕你們擁兵自重?」

  趙寅萬沒料到她問的是這個,目光沉沉地看了她好半天才道:「‘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各軍中下級官兵每兩年調動一次,不會永遠待在一個地方。」

  這下換梁心銘怔住,不是因為這項軍制,而是「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這句話。也怔了好一會才問:「這誰提出來的?」——穿越前輩呀!

  趙寅道:「不知道,反正初立四靈時就有了。」

  梁心銘心想,怪不得,否則早該出事了。

  這時又來客了,她準備走開。

  無意間朝外一掃,目光一亮——

  來人是周昌,後面跟著王亢。

  這下可有伴兒了!

  周家和朱雀王府也是世交。周家祖上出過一位驚才豔豔的老祖宗叫周楠,做過帝師,當過宰相,幾番起落,堪稱傳奇。趙家也出過一位閣臣,正是周楠的弟子。兩家的淵源由此而來。細數起來,不但朱雀王府,連玄武王府、白虎王府,都和這周楠有淵源,不過白虎後來易主了而已。

  因此,趙寅一見周昌,急忙迎上去。

  周昌嘴裡和趙寅招呼,臉已經轉向梁心銘,「青雲兄!哈哈,早聽說你進京了,昨天下午上門撲了個空,說你來王府了。我這一大早就趕來了,正好遇上。」說的好像他不是來拜夀的,而是來見梁心銘一樣。

  梁心銘心下暖暖的,道:「昨日就要去找順之賢弟的,因要拜會王妃,就延後了。順之一向可好?」

  趙寅詫異道:「你們認識?」

  轉念一想,周昌和梁心銘是同科進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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