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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墨書白] 山河枕(長嫂為妻)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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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7 01:12:2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章

  姚勇一巴掌一巴掌抽在自己臉上,唇邊漸漸帶了血。

  衛韞神色平靜看著,在場所有人都知道,姚勇這些巴掌是為了什麼。衛韞當初在華京擊鼓鳴冤,早已讓當年那段往事天下皆知,姚勇做過什麼,趙玥做過什麼,如今在大楚已不是秘密。

  沒有人敢在這時候出來阻止,更沒有人站出來說一句「衛王爺,過了。」於是那巴掌只是一巴掌一巴掌打下去,直到最後,姚勇唇角帶血,臉也腫了起來。他捏著拳頭,咬牙看著衛韞,克制著自己的憤怒,慢慢道:「衛王爺,可夠了?」

  衛韞沒有回答他,他彎下腰,將衛忠和衛珺的牌位站起來,轉過身去,只是道:「去清點糧草吧,為了百姓,顧大人我不殺,你領回去吧。」

  得了這句話,衛秋便上前去,讓人將顧楚生放下來。

  顧楚生虛弱得站都站不起來,姚勇身後的謀士趕忙上前扶住顧楚生,焦急道:「顧大人,您可還好?您為國為民,衛賊卻如此對你,真是寒了天下百姓的心啊!」

  這謀士明顯比姚勇懂得相看時機,顧楚生抬眼看了對方一眼,笑了笑,似乎十分疲憊,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歎了口氣道:「我等姚將軍,等了許久了!」

  說話間,衛韞已經帶著人走遠了去。而士兵帶著魏清平和糧草來了城外,魏清平乃魏王之女,如今魏王還是中立,如果動了魏清平,那就是把魏王逼到了另一邊,正是出於這樣的考量,魏清平才成了這一次去青州賑災之人。

  魏清平領著人來了城門前,看了一眼顧楚生,將手搭在顧楚生手上,皺眉道:「怎麼折騰成這樣子?」

  顧楚生艱難笑了笑:「勞郡主掛心。」

  魏清平給他診了脈,確認了沒問題後,點頭道:「行了,我們啟程吧。」

  得了這一句話,姚勇趕緊讓人啟程。

  而衛韞回到城中後,轉頭看向秦時月道:「人馬準備好了?」

  「好了。」

  秦時月平靜道:「等王爺下令。」

  「追去吧。」

  衛韞淡道:「你領兵去追著姚勇打,反復騷擾,不要正面對戰,我領著主力,去攻打青南。」

  「是。」

  秦時月冷靜應聲,衛韞也沒多說,點了點頭,轉身回了屋中。

  用兵習慣上,他與楚瑜並不太一樣,如果說楚瑜重在快,那他就重在奇。

  如今他就是打算明著讓秦時月去打姚勇,暗地裡卻是從南邊佔領了青南,如今青北已經被沈佑占下,等青南占下來,就可以同時夾擊中間的渝水,渝水是青州最難攻克的一道天險,渝水一破,青州便如履平地。

  秦時月現在領著大部隊騷擾姚勇,姚勇必然會抽調兵力去駐守自己所在的蓉城,只要青南守兵抽調一部分,衛韞便立刻帶著真正的主力攻打青南,到那時,青南便如探囊取物。

  而這一切的終點就在於,能不能爭取到那個時間差。

  姚勇並不是傻子,最開始騷擾他肯定要拿真的主力,等姚勇把調令發下後,如何及時帶著主力在姚勇反應過來前趕到,就成了關鍵。

  衛韞看了路,他早在來元城前,便讓人去元城到青南中間的山路給開了出來。那裡原來因是一片叢林不易行軍,大多是獵戶行走,卻的確是一條捷徑,如今衛韞提前讓人將那裡的路給清了出來,便於馬匹物資行走。如今道路大多已經清了出來,就等著衛韞出發。

  而秦時月得了衛韞命令,便立刻追著姚勇衝了過去。姚勇回程才到一半,就感覺地面震動,他一回頭,便看見遠處塵煙滾滾,卻是秦時月帶著人殺了過來!

  「衛韞這言而無信的小人!」

  姚勇怒喝出聲,然而罵完了卻才想起來,衛韞從未說過不趁機攻打他。然而此時也來不及多想,姚勇只能高聲道:「撤軍!快回蓉城!」

  軍隊得令,飛快朝著蓉城奔馳而去,秦時月在後面急追,在後面斬殺了一批逃兵後,見姚勇到了城門前,這才停下來,而後在蓉城門口紮營下來。

  姚勇被追得狼狽,他本就帶著傷,在城門內喘著粗氣,內心怒極。

  「這小兒……這小兒……」

  他找著形容詞,卻是半天不知道該如何罵出來。顧楚生站在旁邊,淡道:「姚將軍不必憂心,蓉城城池堅固,姚將軍只需要死守,他們糧草耗盡了,自然也就退了。」

  姚勇沒說話,他看了一眼顧楚生,心裡思量著顧楚生的話。

  他來之前趙玥便說過,顧楚生的話要反復思量,如今他不敢隨便接話,然而卻也覺得,顧楚生其實說得沒錯。只要不被圍城,一切都好說。

  於是將士兵招呼了過來,喘著氣道:「你上城池看看,外面有多少人。」

  士兵應了聲,跑到城樓上去。

  此時已是入夜,帳篷有著火光,在遠處星星點點一大片,士兵認真數了許久後下去,吵姚勇低聲道:「將軍,怕是至少有八萬軍在這裡。」

  聽得這個數字,姚勇認真思索了片刻,皺著眉道:「那衛韞的主力怕是都在這裡了。他若要圍城,我的確突圍不出去。不行,」姚勇站起來道:「你即刻出去,給我從各處調兵過來。」

  士兵應下,然而第二日,士兵便焦急道:「將軍,衛家軍……衛家軍圍城了!」

  姚勇倒吸了一口涼氣,不由得慶倖,還好昨夜已經將求援的人派了出去。

  他坐在原地抹了把汗,抬手道:「死守,絕對不要開城門,不要管他們!」

  姚勇和楚瑜之間的鬥爭對魏清平和顧楚生影響不大,他們一入蓉城,便有序開始了賑災的工作。

  蓉城沒有顧楚生坐鎮,災情比元城嚴重太多,且姚勇幾乎沒有任何有效措施,兩人來時已是哀鴻遍野。好在兩人帶夠了糧食,顧楚生負責糧食的分發,魏清平則負責看診。

  顧楚生曾經以為,失去楚瑜的痛苦會將他吞噬,讓他什麼都不剩。然而在蓉城的時候,忙得根本連飯都來不及吃,沒有任何人來得及給他準備精緻的飯菜,他只能跟著災民一起坐在棚子裡喝米粥的時候,他卻發現,自己居然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那份痛苦來。

  甚至於這樣的念頭,也是夜深人靜,他睡在硬邦邦的床板上,才恍惚想起來。

  衛韞圍困了蓉城的消息很快傳了出去,與此同時傳遍天下的,則是楚瑜殘暴的名聲。

  她不僅一連端了濱城江永,洛河陳淮兩家老巢,甚至於連對方家眷都沒放過,她所過之地,不僅一顆糧食都沒剩下,人也沒有剩下。

  這樣不義殘暴之行為,頓時引得天下聲討,然而聲討之後,卻是那不肯交糧的三家之中最後剩下的淮陽侯易親自領著糧送去了元城。

  而侯易去元城的路上時,衛韞則帶著人趕往了青南。

  楚瑜此時趕在去淮陽的路上,孫藝跟在她身後,不解道:「將軍,侯易已經去交糧了,我們還要攻打淮陽?」

  「他不按時給糧,就該有代價。你以為我們為什麼打這三家?」

  「為了震懾?」

  孫藝想了想,楚瑜頭也不回,打馬看著前方:「對。所以,如果不按時交糧,補交即可,那其他諸侯都推遲,算的上什麼威懾?只是說,侯易去了元城,我便不動他家人。」

  說著,楚瑜便覺得遠處有馬蹄聲,她皺了皺眉,抬起頭來,卻見遠處是另一條官道。

  這條官道是從元城通往青南的必經之路,如今衛韞在圍困姚勇,此時會從這條路上過路的軍隊是誰?

  楚瑜心中警戒,然而當那朱雀包裹著的「衛」字映入她眼簾時,她不由得睜大了眼睛。

  兩道相反的道路上隔著帶著冬雪的草野,楚瑜看著遠處,青年銀白鎧甲,手提長槍,馬奔得飛快,她隔著荒野,看見對方似乎是笑了起來。

  兩邊人馬都爭分奪秒趕著路,楚瑜心跳得飛快。

  她大概反應過來對方想做什麼,此刻她趕著去淮陽,對方趕著去青南,她知曉此刻不該去耽誤對方時間,然而那跳動的心卻讓拼命制止她。

  看一眼。

  她想,再看一眼。

  若是以前,她或許還會克制,然而她也不知道如今的自己是怎麼了,就覺得熱血在身體裡滾動,她像一個少年人一樣,想做什麼,便是停不下來。

  她猛地勒緊了韁繩,同孫藝道:「你們先走別管我,我去去就回!」

  說著,她便調轉馬頭,往衛韞軍隊的方向衝了過去。

  她衝了沒多久,便遙遙看見那銀色鎧甲的青年遠遠朝她奔了過來。

  她揚起微笑,揚起馬鞭,加快了速度。

  那人似乎心領神會,他們踩過帶著冰雪的泥土,而後在相會那一剎那勒緊了麻繩。

  她低低喘氣,快速道:「我要去淮陽,侯易的事兒不能這麼算了。」

  「我知道。」

  衛韞口中的熱氣呼出來,在空氣中凝成白霧,他也道:「我要去青南,取了青南,和沈佑夾擊渝水。」

  「我明白。」

  楚瑜說完這句話,兩人沉默了片刻。他們似乎有很多想說的,可是時間太匆忙了,他們要找到最重要的,最急切的東西來告訴對方。

  然而這片刻的沉默都讓衛韞覺得浪費,於是他打馬上前去,猛地抱緊了楚瑜。

  他抱得特別緊,特別用力。他的溫度讓這個冬末變得格外炙熱,楚瑜覺得熱氣升騰上來,催得她眼眶發熱。

  「我特別想你。」

  「我也是。」

  「等我回家。」

  「等我回家。」

  兩人同時出口,隨後便愣了,衛韞放開她,抬手將她的頭髮挽在耳後。他用額頭抵住她的額頭,片刻後,他深吸了口氣:

  「你先走。」

  「好。」

  楚瑜抬眼看他,她那一眼十分貪婪,似乎要將這個人刻進骨子裡。

  而後她便轉過身,打馬離開。

  她來得果斷,去也如疾風。衛韞看著她的背影遠去,片刻後,他也轉過身,疾馳而去。

  哪怕背道而馳,卻是兩心相向,沒有辜負對方,亦不曾虧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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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7 01:12:4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一章

  元和五年冬末,青州大震,洛州白州均有震感,衛楚宋三家聯發《徵糧書》向天下討糧賑災,遣北鳳將軍楚瑜領隊征討拒繳者。楚瑜半月內連滅淮揚侯易,濱城江永,洛河陳淮三家,天下皆驚。之後繳糧再無人敢拒。此間,衛韞發兵青州,取青南青北;楚臨陽取謝家臨邑,宋世瀾得王氏三城。

  那一年冬天很冷,地震和嚴寒雙管齊下,加劇了青州的災情,好在糧食上沒有太大的短缺,青州總算是穩固下來。

  青州穩定下來的摺子送往華京那一日,趙玥坐在御書房裡,讓太醫問診。

  他近來總覺得力乏,他是個小心的人,便換了許多御醫過來看診。

  旁邊張輝給他念著青州來的摺子,最後道:「如今給青州賑災,衛韞這些人在民間聲望越來越高。他們和天下要糧,自己便出不了多少。陛下,您看要不要我們這邊也出個聲,誰要是敢給他們糧食,我們便打誰?」

  衛韞宋世瀾楚臨陽這些硬骨頭難啃,打那些小家族卻是無妨的。

  趙玥揉著腦袋,閉著眼道:「顧楚生打不打算回來?」

  「姚將軍沒說。」

  趙玥低低應了一聲,隨後道:「青州畢竟是姚勇的地方,把青州徹底搞亂了,最後麻煩的還是姚勇,凡事不能做絕,他們要救就救吧。不過,寫個告示下去,說衛韞劫了我們賑災的糧草,且把他罵一頓。」

  聽得這話,張輝愣了愣,隨後便反應過來。

  趙玥畢竟是朝廷,青州有難,首先該賑災的便是朝廷。然而如今朝廷沒有撥糧食,才逼得衛韞救災。這事兒若是真的如此定了板,這朝廷在百姓中的聲望也就完了。

  如今他們倒打一耙,說衛韞劫了賑災糧,一來能向百姓表明自己也在幫忙賑災挽救民心,二來便可將衛韞賑災的行為說成是一場作秀。

  張輝明白了趙玥的意思,便笑起來:「還是陛下高明。」

  趙玥沒說話,他覺得腦子太疼,便道:「方才是不是說,白州哪個村瘟疫了?」

  「就靠著青州的一個叫董家村的村子,這瘟疫感染得很厲害,如今青州挨著的村子也有疫情,姚將軍正在處理。」

  「你把地圖給我拿來。」

  趙玥睜開眼睛,有些疲憊。張輝去取了地圖來,指給趙玥看:「陛下您看,就是這裡。」

  趙玥盯著那董家村看了許久後,慢慢道:「它旁邊似乎就是南江。」

  南江是貫穿了白州和華州的一條長河,從白州發源,華州入海,算是華州的主要江脈。

  張輝並不明白趙玥的意思,只是道:「是,江白城就在它邊上。」

  聽了這話,趙玥沒有說話。

  他盯著江白城,好久後,他突然道: 「立刻調兵支援姚勇,不計一切後果,取下江白!」

  「陛下?」

  張輝不挑明白趙玥的意思,江白並非要地,又沒有特殊物資,他完全不能明白,為什麼要重兵取下江白。

  「另外從燕州出兵二十萬,」趙玥敲打著扶手,繼續吩咐:「繞過牛城,直逼白嶺。」

  「陛下,」張輝皺起眉頭:「您如果不打牛城,直接去白嶺,到時候衛韞領兵回來,和牛城的兵馬一起夾擊白嶺,怕是不妥。」

  「攻下白嶺後不要停留,」趙玥揉著腦袋:「帶走衛韞的家人。」

  這樣一說,張輝才明白過來。

  這位帝王不是一個有軍事才能的人,卻在陰狠權術上更有建設。爭一個城從來不是因為他是軍事要地,他有怎樣的物資,僅僅只是因為,那裡有對方主將在意的人。

  當年他讓北狄在白帝谷贏了衛家,利用的是姚勇的懦弱以及衛家的正直,如今他想做的,仍舊如是。

  張輝領了命令,便安排下去。

  等張輝走出去後,趙玥睜開眼睛,看著旁邊跪在地上給他號脈的太醫道:「高太醫,可有結果了?」

  「陛下……」高太醫有些忐忑道:「您大概是憂思太過……」

  「我近來總覺疲憊。」

  「您的確是太過疲憊了。」

  趙玥沉默了片刻,他終於是站起來,往長公主的宮內走去。

  他去時,長公主正指揮著人梅花樹下挖土。

  如今梅花大多落了,只留下幾株,零零散散開在樹林裡。他遙遙看著長公主,見她神色平靜指揮著人挖開泥土,然後將幾壇酒放了進去。

  趙玥一直沒出聲,等長公主將酒埋好之後,旁邊人才提醒長公主道:「娘娘,陛下在那裡。」

  長公主抬起頭來,看見趙玥站在樹邊,見她發現了自己,趙玥才走到她身前去,替她整理了衣衫,溫和道:「做什麼呢?」

  「埋了幾壇酒。」長公主笑起來:「等明年冬天,就可以挖出來喝了。」

  趙玥伸手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在冬天裡彷彿是待了冰,趙玥包裹住她的手,笑著道:「明年孩子就出生了,我陪你喝。」

  長公主含笑沒說話,趙玥帶著她往宮殿裡走進去,疲憊道:「如今天下都亂了,衛韞、宋世瀾、楚臨陽……沒有一個讓人省心。」

  他帶著長公主坐到屋子裡,讓人端了熱水過來,親手給她擦著帕子,低聲道:「不過你也別太擔心,我會收拾好一切,等咱們孩子長大了,」趙玥抬起頭來,看著她就笑了:「我會把一個穩穩當當當的皇位,送到他手裡。」

  「你會是皇后,以後是太后,」趙玥抬起手,覆在她髮絲上,神色裡帶了溫柔和鄭重:「你一輩子,永遠都會是這世上最尊貴的女人,不會受半分委屈。」

  聽得這話,長公主心裡微微一顫,她垂眸看著自己的手,好久後,終於低低應了一聲:「嗯。」

  「殿下,」他輕輕靠在她肩頭,像以前在公主府一樣,依賴著她:「我做什麼,都是為了你和孩子,你別怪我。」

  長公主沒說話,她感受著肩頭的溫度,他近來精神越來越不好,偶爾還會覺得眼黑模糊。

  她知道是為什麼,她感受著他的虛弱,清楚意識到他生命力的流失,她帶了少有的寬容,握住他的手,慢慢道:「阿玥,人一輩子是要講福運的,你為我和孩子積點德吧。」

  趙玥靠著她,許久後,他慢慢道:「你別擔心。」

  他抱著她,低低笑了:「地獄我下,你和孩子,都會好好的。」

  「阿玥……」長公主握著他的手緊了緊:「何必呢……」

  「春華,」趙玥感受著她的不安,他抬起頭來,看著長公主,眼裡帶了苦澀:「有些路我走上去,就回不了頭。衛韞不會放過我的,你明白嗎?」

  長公主愣愣瞧著他,趙玥壓抑著情緒,艱難道:「從我為了復仇逼死衛家那一刻開始,我就回不了頭了。」

  「我和衛韞之間,」趙玥慢慢冷靜下來:「必須死一個。不過你放心,」他握著她的手,篤定道:「那個人不會是我。」

  趙玥的命令往下傳去時,衛韞剛拿下青南,他先回了白嶺,部署了一番事宜後,便又聯繫了沈佑,準備聯手夾擊渝水,一旦取下渝水,踏平青州指日可待。

  這時候楚瑜剛到元城,衛韞拿下青南的消息才到元城,孫藝被派成元城守將,楚瑜便讓孫藝寫信回去,詢問衛韞如今在做什麼。

  孫藝有些奇怪,便道:「將軍,你怎麼不自己問?」

  楚瑜有些不好意思,擺手道:「讓你問你就問,哪兒來這麼多問題?」

  孫藝一面按著楚瑜的要求寫信,一面道:「您這真是奇怪了,按理說,無論是這次戰事主將的身份還是戀人的身份,您寫信給王爺都天經地義,您這是在害羞什麼啊?」

  「我哪兒是害羞?」楚瑜終於道:「我這不是為他著想嗎?」

  「著想?」孫藝有些不解,楚瑜歎了口氣,盤腿坐在桌子上,撐著下巴道:「我一寫信,他肯定知道我想他了,他知道我想他,他也想我,還不得朝思夜想來見我?一心想要見我,這仗怎麼打?」

  這麼直白的話把孫藝弄懵了,他好半天都回不過神來,還是外面晚月的聲音傳了過來:「小姐,外面有人求見,說是來找顧大人。」

  楚瑜愣了愣,顧楚生如今已經遠離了元城好多日了,還有誰會來找他?

  然而楚瑜也不多想,站起身來,便起身道:「行,我去看看。」

  楚瑜領著人走出門去,就看見門口站了個婦人,那婦人看上去十分年輕,穿著破布衣衫,抱著個孩子。楚瑜上下打量了那婦人一眼,上前去恭敬道:「您找顧大人?」

  那婦人看見楚瑜便上來要跪,楚瑜趕忙抬住她。兩人寒暄一番後,那婦人道:「不瞞您說,並非妾身要找顧大人,而是有人告訴妾身,顧大人在找我。」

  「您是?」

  楚瑜皺起眉頭,那女人歎了口氣:「妾身乃李家婦,聽聞顧大人在找我公公李樂,妾身便尋了上來。」

  楚瑜不太清楚顧楚生找李樂做什麼,她想了想,許久沒見魏清平和顧楚生,也不知道他們所在的地方,災情如何。如今糧食都從元城入青州,她想了想,便讓人知會了孫藝,自己領著這婦人入了青州。

  此刻顧楚生和魏清平正在一個叫泉湧的小鎮賑災。

  楚瑜帶著那婦人行了五天的路,才到達泉湧。

  路上楚瑜和這婦人交談,才知她叫陳九兒,顧楚生在找的李樂是她公公,她是李樂第三個兒子的妻子。

  李樂家兩個兒子一個女兒,早先徵兵,大兒子去了戰場,便沒有回來。後來稅賦太重,陳九兒的丈夫因那年收成不好,無法按照要求繳稅,被官兵毒打後死在了病床上。最後的小女兒因家貧早早賣身入了一位富商府中為奴,如今也不知道了去向,就留下陳九兒照顧剩下的三個孩子。

  然而兵荒馬亂,又遇地震,三個孩子病去了兩個,最後就剩下她生下來不久的小兒子,也不知道能撐幾天。

  遇到楚瑜時,陳九兒本已經沒了奶水,小兒也只是喝了些賑災發的米湯。也就是在去泉湧城的路上,陳九兒吃上了肉,才終於有了奶。

  泉湧城是如今最後一個賑災的城。

  其實泉湧受災極其嚴重,然而官員不報,等顧楚生知道的時候,來得已經太晚了。

  楚瑜到泉湧城的時候,便看見殘垣斷樑,屍體被人用車推出來,要按照魏清平的指使統一拖出去火化。與其他城市不同,泉湧整個城市特別安靜,帶了一種無需言語的陰鬱,壓得人內心沉悶。

  陳九兒抱著孩子跟在楚瑜身後,有些膽怯道:「大人……」

  「無妨。」

  楚瑜淡道:「你且隨著我就是了。」

  說著,楚瑜讓官兵領著路,將糧食押了過去。

  泉湧人很少,楚瑜到了存糧的地方,甚至都沒有人來幫忙卸貨,楚瑜只能親自卸了貨,又尋了人,問著去了顧楚生在的地方。

  按著路人的指示,如今大多數人都在醫廬,楚瑜領著陳九兒去了醫廬,臨靠近醫廬時,他們就聽到了裡面的哀嚎聲,哭聲,慌亂的人聲。

  楚瑜走進醫廬,便看見一排一排病人排列起來,許多人往來穿梭在這些人當中。替他們包紮,給他們餵藥。

  楚瑜老遠就看到一個紅色身影,他頭髮就用布冠,華服染滿了泥土,他掛著白色的藥裙在身上,手裡端著藥碗,急急忙忙到了一個老年人前面。他期初還很有耐心給對方餵藥,然而不知道是怎麼了,對方就開始急促咳嗽,鮮血從對方口裡流出來,顧楚生慌了神,開始瘋了一般叫:「魏清平!魏清平!」

  然而病人太多了,魏清平還在另一邊給另一個施針。

  顧楚生便熟練又顫抖翻出針來,紮在魏清平給他治過的穴位上,同時抓了旁邊醫童送過來的藥,塞進對方嘴裡。

  「您撐住……」他顫抖著聲道:「大爺,您撐住,您兒子馬上回來了,您一定得撐住!」

  他似乎很慌亂,楚瑜慢慢走過去,看著他拼命試圖去搶救那個吐著血的老人。

  然而最後這個人還是慢慢沒有了氣息,哪怕顧楚生拼盡全力,他卻還是閉上了眼睛。

  顧楚生跪在原地,呆呆看著那個老人。

  好久後,楚瑜抬手拍在他肩上。

  「顧大人,」她輕聲開口:「人已經走了。」

  顧楚生慢慢回頭,他仰頭看著身邊的女子。

  她一身黑衣勁裝,腰上掛了一條皮鞭,頭髮高束而起,看上幹練又張揚,然而她笑容裡又帶著歲月獨有的溫柔寬容,神色中含了些許安慰道:「顧大人,休息一下吧。」

  顧楚生聽著她的話,好久才緩過神來。

  他慢慢笑了,叫出她的名字:「阿瑜。」

  說著,他抬手由旁邊的醫童扶著站了起來。其他人已經過來開始處理這個老者,顧楚生沒有看他,背對著屍體,同楚瑜道:「許久不見。」

  「嗯。」

  楚瑜上下打量他片刻,接著讓了步:「聽說你在找李樂,這個是李樂的兒媳婦兒,我帶給你來見見。」

  顧楚生目光落在楚瑜身後那抱著孩子的婦人身上,對方低著頭,不敢抬眼看他。

  顧楚生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已明瞭大致發生了些什麼。

  他緊握著拳頭,好久後,他深吸一口氣,才艱難開口道:「家裡,還有其他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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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這話問出來,包括陳九兒都愣了,她仔細看了顧楚生片刻,仍舊不知道這個人與自己家中有什麼瓜葛。顧楚生看出她的疑慮,解釋道:「之前我見過你公公的父親,他讓我尋找你們,問問你們可好,如今只有你一個婦人來見……」

  顧楚生抿了抿唇,陳九兒卻是反應過來,她紅了眼,低著頭道:「家中……確實沒有其他人了。」

  顧楚生沒說話,片刻後,他歎了口氣道:「我明瞭了,你先下去吧,我讓人安排你下去歇著。」

  說著,顧楚生轉頭同楚瑜道:「如今人多事雜……」

  「無妨,」楚瑜擺手道:「我來幫忙吧。」

  如今泉湧的確人手不夠,病患比健康的人多,楚瑜跟著顧楚生給魏清平打下手,到了半夜,兩人才回到府衙。

  魏清平倒頭就睡,顧楚生去洗漱之後,便去見了陳九兒。

  如今是半夜,顧楚生見陳九兒不大妥當,恰好楚瑜也沒睡,便帶著去見了陳九兒。顧楚生聽著陳九兒說了家中發生的事,心裡一分一分沉下去,聽完陳九兒的話後,他歎了口氣道:「既然家裡沒什麼人了,我便不去給老伯回信了。」

  懷抱著希望,總比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絕望要好。

  陳九兒抿了抿唇,顧楚生安撫了陳九兒幾句後,便站起身來,領著楚瑜出去。

  然而走了沒幾步,顧楚生就聽身後陳九兒道:「顧大人!」

  顧楚生頓住腳步,回過頭去,看見陳九兒含淚看著他:「顧大人,妾身可否,私下與顧大人說幾句?」

  顧楚生遲疑了片刻,抬頭看了看楚瑜,楚瑜便主動走開,留了兩人在屋中。

  陳九兒看著顧楚生,將懷中孩子抱起來:「顧大人,妾身有一不情之請。」

  顧楚生皺起眉頭,便看見陳九兒將孩子舉了起來:「妾身知道大人仁義心腸,這個孩子,是李氏唯一的血脈,如今亂世流離,妾身無力撫養……」

  「你要我收養這個孩子?」

  顧楚生緊緊皺眉,陳九兒遲疑了片刻,終於道:「還望大人應允!」

  「荒唐!」

  顧楚生叱喝出聲來:「你身為人母,尚還在世,哪裡就有將孩子送出去的道理?」

  說著,顧楚生轉過身去,便打算出去,陳九兒站起身來,顫抖著聲道:「顧大人的意思是,因為這孩子還有母親,所以您不要是嗎?」

  「你是他母親,」顧楚生認真看著她:「他便當是你的責任。不過你放心,」顧楚生看著那顫抖著的女人,放緩了聲音:「我會派人送白銀與你,你回去帶著他,將李老伯接回來,好好過日子。」

  「若他沒有母親呢?」

  陳九兒固執出聲,顧楚生皺眉道:「你到底要問什麼?」

  「若有一日,我出了意外,」陳九兒冷靜下來,她盯著顧楚生,平靜道:「那麼,這個孩子,顧大人可否收留?」

  顧楚生看著陳九兒,他想,陳九兒一個女子,在亂世漂泊,也只是想給孩子求個依靠。

  於是他點頭道:「可。」

  陳九兒舒了口氣,她躬下身來,抱著孩子,跪在地上,認認真真給顧楚生說了句,謝謝。

  顧楚生轉身離開,走到長廊上時,便看見楚瑜抱劍等著他。兩人一起走出院子,顧楚生固執要送楚瑜回房。

  「她同你說了些什麼?」

  楚瑜倒也習慣了顧楚生這份風度,找了話題隨口聊天,顧楚生心中覺得有些不安,他慢慢道:「她問我是否能收留……」

  話沒說完,顧楚生猛地反應過來,大叫一聲:「不好!」

  隨後便朝著陳九兒房中猛地衝了過去,楚瑜愣了愣,隨後追著回去。

  才剛剛回到院子中,兩人便聽到嬰兒震天的哭聲,顧楚生衝在前面,猛地踢開了房門,隨後便看見血蔓延了一地,女子倒在血泊裡,胸前插著一把利刃。

  孩子就在她身邊,他似乎已經感知到了什麼,張牙舞爪,哭得撕心裂肺。

  顧楚生衝過去,從袖子中拿出藥和紗布,近來這些急救他已經做得極其熟練,楚瑜轉頭就去找魏清平,顧楚生在屋中,給陳九兒撒了藥,按壓著出血的位置,滿臉慌張。

  陳九兒艱難笑了:「大人……」

  她開口道:「這個孩子,還沒有名字……您……好好照顧……」

  「你才是他母親!」顧楚生怒吼:「怎麼會有你這樣的母親!」

  眼淚從陳九兒眼中慢慢流下來,她艱難笑開:「大人,」她聲音輕如浮萍:「賤民之苦,貴人安知?」

  「一條命,」她喘息著,血瘋狂奔湧出來,從顧楚生指縫中奔流出來,顧楚生整個人都在顫抖,他聽著她道:「換我兒……半生平安……也是值得。」

  「大人,」她眼前慢慢黑下去:「這大楚……什麼時候……才安定啊?」

  問完這句話,她整個人似乎也伴隨著這個問句,慢慢枯萎下去。

  顧楚生咬著牙,手一直按著她傷口,試圖給她止血。他整個人都在顫抖,孩子就在他身邊,彷彿是知道母親的離開,一直哭鬧不停。

  魏清平跟著楚瑜衝進房中的時候,陳九兒已經沒了心跳。

  顧楚生就跪在原地,他還保持著救人的姿勢,魏清平衝到屍體邊上,迅速檢查後,表情便沉了下來。

  片刻後,她搖了搖頭,站了起來。

  她站起來,見顧楚生還沒動作,便道:「顧大人,人已經沒了,送走吧。」

  顧楚生還是不動,楚瑜上前去,將孩子抱在懷中,拍了拍他的肩膀:「起來吧。」

  顧楚生聽到楚瑜的話,才有了些許反應。他似乎是這才回過神來,呆呆站起來。

  他的手上還染著血,走得跌跌撞撞,楚瑜見他情況不對,趕緊跟了上去。

  她抱著孩子跟到顧楚生屋中,他先是吩咐了人給顧楚生準備了一碗安神湯,而後才抱著孩子,走到顧楚生房裡。

  顧楚生沒關門,他坐在自己床邊,用染血的手環抱著自己,呆呆看著灑進來的月光。

  「其實我該早知道的。」

  楚瑜拍著孩子進來,聽見顧楚生的聲音:「我該早就想到,她為什麼問我那些話。我也該早就明白,她吃了這麼多苦,她的世界,比我想像裡,要難得多了。」

  「她一個婦人,帶著一個孩子,要過下去,太難了。」

  楚瑜抱著孩子來到顧楚生身邊,坐了下去,聽著他道:「她活不下來。哪怕有我幫忙,可我能幫她幾年呢?我不在她旁邊,或許不久後,我就不記得這個人了。」

  「楚生,」楚瑜歎息出聲:「這不能怪你。」

  沒有任何人想到,這個婦人會有這樣的打算。

  「她心裡覺得,如果我不幫她,她和這個孩子,都活不下來。所以她一定要逼著我要這個孩子。」

  「可是為什麼她會活得這麼絕望?」

  顧楚生慢慢轉過眼來,看著楚瑜:「為什麼,我大楚百姓,會覺得自己命如螻蟻,如果沒有人相救,便活不下去?」

  「楚生……」

  楚瑜被顧楚生眼中的淚光駭住,他看著她,顫抖著身子,沙啞道:「她問我大楚什麼時候才能安定?這話我也問過,上輩子,這輩子,我問了兩輩子……」

  「可大楚為什麼不安定?」顧楚生站起來,佝僂著,盯著楚瑜,牙齒輕輕打顫:「我大楚有最廣闊的土地,最英勇的兒郎,最努力的百姓,為什麼不安定?因為人心……」

  他抬起手,放在自己胸口,怒喝出聲:「因為趙玥那賊子狼心狗肺!因為淳德帝那蠢貨不分是非!因為姚勇這狗賊一心為己!因為我……」

  他慢慢閉上眼睛,艱澀出聲:「因為我……懦弱無能。」

  「楚生,」楚瑜輕拍著嬰兒的背,慢慢道:「別把一個國家,扛在自己一個人肩上。」

  「我最近,每天都在看著人死。」

  顧楚生聲音哽咽:「我每天都會看著他們死在我面前。我努力救每個人,但我誰都救不了。生死我管不了,天災我擋不住,便就是人禍,我也毫無辦法。」

  眼淚滾落而出,顧楚生閉上眼睛:「我食百姓之食,穿百姓之衣,任內閣大學士,可我毫無辦法。」

  「阿瑜……」他慢慢跪倒在地上,佝僂著身子,抬手捂住自己的臉,仍由眼淚落在手上,化開鮮血:「我毫無辦法。」

  他的兩輩子,於自己,他所愛難求;於國家,他所護難安。

  他眼睜睜看著他想要的一切失去、離開、毀滅、崩潰,然而他毫無辦法。

  他感覺無數壓抑的情緒在這一切,這個女子面前奔湧而出,他就跪俯在她身前,嚎哭出聲。

  楚瑜靜靜聽著他的哭聲,她看著月光,她感覺那哭聲彷彿是一條長河,它將身邊這個人,在這一夜一點一點洗刷乾淨。

  她抬起手,輕輕拍在他肩上,好久後,等他哭聲漸歇,她慢慢道:「擦乾眼淚,去好好睡一覺。」

  她聲音平靜從容:「你以後,便是當父親的人了。」

  顧楚生聽到這話,他慢慢抬頭,看向楚瑜懷裡的孩子。

  那孩子睡得香甜,楚瑜將孩子給顧楚生遞過去。顧楚生接過孩子,低頭看著它。

  「其實你並不是毫無辦法,」楚瑜看著顧楚生安定下來,她笑了笑:「要改變一個國家的命運,要依靠著許多人,每個人改變一點。顧楚生,其實你做了很多,不是嗎?」

  「大楚會安定下來的。」

  顧楚生抬起頭來,看見楚瑜的眼睛,聽她認真道:「這一輩子,我,衛韞,我哥,宋世瀾,魏清平……還有很多人。」

  她聲音平穩:「我們一起努力。」

  顧楚生沒說話,好久後,他慢慢笑了。

  「好。」

  他帶著眼淚,沙啞道:「我們一起。」

  上輩子,他沒能和她並肩。

  這一輩子,能站在一起,他也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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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7 01:13:1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三章

  魏清平處理完事情走出來的時候,顧楚生已經冷靜下來,他從楚瑜懷中接過孩子,孩子已經在楚瑜安撫下睡了過去,他靜靜看著那孩子,卻是道:「你對孩子,倒的確有一套。」

  楚瑜笑了笑,沒有回答,然而顧楚生卻驟然想起來,不管如何說,楚瑜畢竟曾經是一位母親。

  曾經是他孩子的母親。

  他抱著孩子,垂著眼眸,楚瑜知曉他在想什麼,笑著道:「給孩子取個名吧,日後無論你有沒有孩子,這都是你的第一個孩子。」

  顧楚生靜靜看著懷裡熟睡的孩子,他笨拙抱著他,好久後,他抬起頭來,看著楚瑜,慢慢道:「我可以叫他顏青嗎?」

  楚瑜微微一愣。

  這是他們兩個人,上輩子的孩子的名字。

  那個孩子她甚至沒有聽到過他叫她一聲母親。

  她離開他時,這個孩子還在牙牙學語,她再見到他時,他與她已如陌路。

  楚瑜呆呆看著顧楚生,顧楚生垂眸看著他,聲音平和:「我兩輩子來,虧欠最多的,就是你和顏青。為人丈夫,我沒能好好待你。為人父親,我對顏青太過疏忽。這一輩子我賠給你,可顏青卻不會再次出現。」

  顧楚生抬眼看向楚瑜,認真許諾:「這個孩子,我會好好養他,我會親手教導他,我會陪伴他長大,當年我沒做好一個父親,這一輩子,我會好好當一個父親。」

  「我欠顏青的……」他聲音頓了頓,然而最後,他卻還是道:「我想還回來。」

  「楚生,過去的事情,不是每一件事都能夠彌補。」楚瑜聽到他的話,聲音溫和下來:「往前走就可以了,這個孩子,你本就該如此對他,這不是對顏青的彌補,這本就是他應得。」

  顧楚生沒說話,他的手緊了緊。他覺得楚瑜的話意有所指,她不願意他將感情放在她身上,然而他沒有回話,沒有爭辯,他沉默下來,回頭抱緊了孩子,只是道:「你如今送了糧食和草藥過來,不要在青州停留太久,該回去趕緊回去。」

  顧楚生猜測著道:「趙玥此人陰險,我怕他對你動腦筋。」

  「你放心,」楚瑜擺擺手:「我來這件事幾乎沒有人知道,我也就是過來看看你和清平,如今你們好,那也就沒事了。」

  顧楚生點點頭,魏清平在旁邊道:「我們無妨,你若無事,趕緊回去吧。」

  楚瑜應了聲,魏清平看了一眼顧楚生道:「你先給他找個奶娘,就算沒有奶娘,也先找隻牛羊過來,先把孩子養活。」

  顧楚生被魏清平提點,這才反應過來,他忙吩咐了人,先去處理陳九兒的屍體,又去給孩子找奶娘。而楚瑜則和魏清平一起回了房。

  魏清平給楚瑜大概說了一下現在的情況,淡道:「如今災情差不多都已經控制了,我如今比較擔心的,就是後續的瘟疫。我們經過的地區倒沒什麼瘟疫,但是一般大災之後多少會有一些瘟疫感染的情況,如今一天沒有報上來的消息,我心裡就不安。」

  楚瑜點點頭,她將上輩子的情況回憶一下,上輩子地震之後,的確連發了一段時間瘟疫,於是她道:「我會讓人仔細打聽各地消息,你別擔心。」

  魏清平應了聲,同她進了屋,想了想道:「你如今,倒很是威風。到處都是你的事兒,我的耳朵都快聽成繭子了。」

  「那不正好嗎?」楚瑜笑起來,她開始脫外面的外套,隨意道:「我便不用同你重複了。」

  魏清平看她脫衣服,沉默了片刻後,終於道:「你有見到時月嗎?」

  楚瑜含笑轉過頭來,頗有些得意道:「我便知你要問這個。」

  魏清平面色平靜:「他是我情郎,不問他,問衛韞嗎?」

  「是是是,」楚瑜從衣衫裡抽出信來,這些信都是之前她讓人同秦時月要的,就想著哪一日她要見魏清平時,便將信轉交過去。她將信扔給魏清平,便轉身往屋子裡走:「你情郎的信,我讓人同他要的,你收著感激我吧。」

  魏清平抬手接著信,忙將信打開來,看見信後,便抿唇笑了。

  楚瑜瞧了她一眼,撇了撇嘴,站在床邊道:「你晚上是回自己房裡,還是同我睡?」

  「你明日走?」

  魏清平抬眼看了她一眼,目光又回到信上,楚瑜靠在床邊:「我物資都送過來了,還留在這兒做什麼?」

  聽得這話,魏清平將信放入自己懷中,朝著她走了過來,高興道:「那我同你一起睡,我們還能說會兒話。」

  楚瑜環抱著胸笑而不語,魏清平上下掃視了她一眼,突然道:「你最近打了這麼久仗,怎麼還胖了些?」

  「嗯?」

  楚瑜愣了愣:「我胖了?」

  「你沒覺得?」

  魏清平落到她的小腹上,她的小腹微微凸起了些,稍微注意一下,便會發現,她似乎的確是胖了。

  然而她面頰卻極其消瘦,全身上下僅就小腹胖了些,魏清平認真打量了她片刻,突然道:「來,轉一圈。」

  楚瑜有些發懵,然而楚瑜對魏清平醫術的絕對信任,她便轉了一圈,魏清平皺起眉頭,拉著她坐下來,將手放在了她的手腕上。

  楚瑜覺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妙,她屏住呼吸等著魏清平的話,等了許久後,她聽到魏清平突然道:「你上一次來葵水是什麼時候?」

  楚瑜愣了愣,她沉默著想了很久,魏清平抬眼看了她一眼,便知道了結果:「忘了?」

  楚瑜趕忙賠笑:「近來事情發生太多……」

  「你上一次同房什麼時候,喝過避子湯嗎?」

  魏清平換了一隻手給她診脈,楚瑜聽到這話便愣了,她開始認真思考著魏清平的問題。

  一直以來,她和衛韞都很小心,衛韞不願意她吃藥,幾乎沒有留在裡面,而她知道自己體質極陰,不易受孕,上輩子費盡心機才有的顧顏青,所以衛韞已經小心之後,她也沒有太過上心。

  唯一一次……

  楚瑜認真思索著,似乎就只有衛韞封王那天晚上了。

  那晚上她和衛韞都有些失態,等到後來反應過來時,也已經過了吃藥的時辰。只是她一向對她體質太過自信,倒也沒想過,運氣會這樣好。

  只是上輩子她和顧楚生要個孩子這樣艱難,怎麼和衛韞……

  這樣開始思索,楚瑜不由得想,莫非上輩子,主要是顧楚生的問題?

  她那亂七八糟的想法魏清平是不知道的,她只是確診了之後,慢慢道:「還好你習武身體好,真氣護體保住這孩子,要是尋常人早就沒了。」

  「等等,」楚瑜終於緩了過來:「你的意思是說,我當真有孩子了?」

  「不然呢?」魏清平抬眼看她,隨後站起來,去抓了紙筆,隨後抬頭看她:「這孩子是留還是不留,你給個數。」

  楚瑜整個人是呆的,好半天,她忙道:「不對啊,我這個體質不該有孩子……」

  「你什麼體質?」魏清平皺眉,楚瑜不解道:「我……我不是極陰的體質,不易受孕……」

  「你喝了五年的藥,食補也補了五年,」魏清平有些不耐煩道:「之前衛韞還讓我給你看過方子,你只是宮寒陰虛,五年早就調養好了。」

  魏清平抬眼看她,有些奇怪:「你怎麼這麼肯定自己不易受孕?你這身體,好的不得了。」

  楚瑜呆呆坐著,她才恍惚想起來,她的確已經調養了很多年。一開始是自己要求,後來這些湯藥變了味道,不再苦澀難喝,就像是其他夫人都會飯後喝一碗銀耳湯燕窩桃膠之類的滋補品一樣,她每日一碗,便幾乎都忘了自己還在調養的事。

  再等後來衛韞回京,戰亂再起,這麼多事疊加在一起,又哪裡來的時間思考這些?

  楚瑜花了好久,才消化了這個消息。而後她笑出聲來。

  如果是以前,她或許還要顧忌柳雪陽和衛家,如今她自己獨身出來,又需要顧忌什麼?

  於是她抬起頭來,果斷道:「留。」

  魏清平倒也不意外,只是道:「想好了?」

  「想好了,」楚瑜盤腿坐下來,認真道:「我想好了,要是我和衛韞沒有緣分,我就把這個孩子帶回去,我自個兒養他,他要是個男孩子,我就給他取名叫楚……」

  「好了好了,」魏清平見多了這些知道自己懷孕後高興壞了的婦人,趕忙抬手阻止她道:「我對你打算怎麼處置這個孩子一點興趣都沒有。打算要這個孩子,我就給你寫個方子,回去路上別騎馬了,也別太趕。別仗著自己底子好作死。」

  「行。」楚瑜很是高興,她等著魏清平寫藥方,接著道:「我得給小七寫信……哦不,」她又頓住聲音:「我要親自去告訴他!他知道我有孩子,一定很高興……」

  魏清平握著筆的手頓了頓,猶豫了片刻,她終於猜道:「叔嫂相戀,未婚先孕,阿瑜,」她抬眼看她:「你要面對的,你都想好了嗎?」

  楚瑜聽見這話,卻是笑了:「我要面對什麼呢?」

  「我若怕人言,我便不會同衛韞在一起。我同衛韞既然在一起,罵我是一個罪名,還是兩個罪名,又有什麼區別?而且,這不僅是衛韞的孩子,這還是我的。這輩子哪怕沒有衛韞,我有一個孩子,我也很欣喜。」

  「女子的悲哀,主要在於無能。如果我養不活這個孩子,如果我下輩子指望著再嫁一個男人給我下半生的富裕生活,我指望依靠家族、依靠任何人,那我當然要在意人言,在意其他。可是我現在不需要,有沒有衛韞,有沒有楚家,我都能養活這個孩子。」

  說著,楚瑜笑出聲來:「再不濟,我也能當個山大王,你說是不是?」

  魏清平點點頭聽到楚瑜這番話,她也就放心了。而楚瑜也並不奇怪魏清平的態度,上輩子魏清平便是未婚先孕,只是秦時月戰死沙場,囑託了衛韞,衛韞為了兄弟情義,想要保住魏清平名譽,才同魏清平成親。

  可是若不是秦時月和魏王,魏清平怕也不會在意這些,自個兒一個人將孩子養大,也並沒有什麼。

  人生從來不會因為某一個點萬劫不復,真正讓一個人萬劫不復的原因,只有自己放棄了自己,讓自己淹沒在淤泥裡。

  魏清平給楚瑜開了藥方,又囑咐了許多,兩個人便躺在床上睡了過去。

  楚瑜很興奮,然而她的確也太累了,她想著衛韞,想著孩子,手不由自主放在腹部,揚起笑意,慢慢睡了過去。

  她在睡夢中夢見自己回了白嶺,衛韞跪坐在書房裡,燈火落在他身上,她站在門口叫他:「懷瑜。」

  衛韞執筆抬起頭來,目光裡落著星辰和她。

  她在夢裡想張口,卻不知道該怎麼說,才能展現自己的喜悅,於是她就是將手放在自己腹部,高興道:「我有孩子了。」

  沒有半分害怕,也沒有什麼不安,當孕育的是愛情時,一切風雨都變得無畏。

  楚瑜在夢裡慢慢睡去時,衛韞正在白嶺臥室中熟睡。

  他在半夜聽見雨聲,被雨聲催醒,他慢慢睜開眼睛,聽見雨落在樹葉上、落在樹枝上、落在泥土裡。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他就覺得自己內心裡空蕩蕩的,他從床上走下來,散披長髮,袖垂雙膝,赤腳走到窗前,推開了窗戶。他看著雨落在樹枝上,驚訝發現那樹枝不知是什麼時候,抽出了嫩綠的新芽。

  衛秋走到衛韞身邊來,恭敬道:「王爺可有什麼吩咐?」

  衛韞沒說話,他靜靜看著那一抹嫩綠,好久後,他搖了搖頭道:「沒什麼。」

  說完,他關上窗戶,回到了書桌前來,他提起筆,突然很想寫些什麼給楚瑜。

  然而落筆時,卻又不知該寫些什麼,才能讓自己的筆觸顯得沉穩從容,不將這深夜驚醒的失態流露出去。

  他不願讓自己這份狂熱的思念成為她的束縛,他只想告知她,這天寬地廣,她可從容來去,不必擔心無處可歸,因為他在。

  他在,便任她獨行萬里,回首即是家鄉。

  於是他將筆頓了好久,終於告訴她。

  阿瑜,門外樹枝又添新芽,不知你那裡,可是春暖花開?

  阿瑜,我欲取渝水,你接下來又要去哪裡?

  若無他事……

  衛韞的筆停住,好久後,他才問:

  可能於渝水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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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7 01:13:2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四章

  楚瑜第二天醒來,精神抖擻,她立刻清點了人,然後領了魏清平的方子準備離開。

  如今有了孩子,她也不敢亂來,便讓人準備了馬車,自己坐著馬車離開。

  她走時顧楚生和魏清平都來送她,魏清平給了她許多信還有藥,最後道:「這些都是給時月的,你別自己私吞了。」

  楚瑜哭笑不得,抬手戳了她腦袋一下:「你心裡還有我這個姐妹嗎?」

  「有的,」魏清平從一堆瓶瓶罐罐裡面取了兩個瓶子:「一個保命,一個解毒,這就是我對你的情誼了。」

  「你簡直是……」楚瑜搖了搖頭,抬頭看向顧楚生,顧楚生懷裡抱著孩子,他有些擔憂看著她,兩人什麼話都沒說,許久後,楚瑜歎了口氣道:「顧大哥,保重。」

  這聲顧大哥讓顧楚生愣了愣,他壓著心裡的酸楚,垂下眸去,沙啞道:「保重。」

  楚瑜放下車簾,馬車搖搖晃晃,朝著遠方行去,顧楚生和魏清平對視了一眼,回頭又奔向屬於他們的戰場。

  楚瑜最後一次接到衛韞的消息,是他去了白嶺,如今戰亂,衛韞隨時可能去其他地方,楚瑜要找他,又不能奔波,想了想,最穩妥的法子,還是去白嶺等他。於是她也沒有多問衛韞要去哪裡,便直奔白嶺而去。

  晚月不由得有些擔心,給楚瑜端著湯藥的時候,小心詢問道;「衛老夫人如今是不可能接受小姐的,小姐這樣去白嶺,怕是不好吧?」

  「我去白嶺,關她什麼事?」楚瑜有些奇怪,晚月不由得道:「您去白嶺,不是去衛家嗎?」

  「我去衛家做什麼?」

  楚瑜更覺得奇怪了,趕忙道:「你千萬別以為我是去衛家的,我就是去白嶺,自個兒租個房住下,等衛韞來了,我和他商量商量,去見老夫人?」

  楚瑜抖了抖,擺手道:「別嚇唬我,也別嚇唬自己,我才不給自己找這個罪受。」

  「可是您到了白嶺,」晚月還是有些擔心:「到時候就算您不去找老夫人,老夫人大概也是要來見您的吧?」

  「她要見我就來見,她見我,那我就是衛府的恩人,衛家軍裡的北鳳將軍,她能拿我怎麼辦?」

  楚瑜雙手一攤:「反正我又不告訴她我懷孕了,我和她衛家一點關係都沒有,她還能怎樣?管得這樣寬嗎?」

  「是呢!」長月高興道:「我們家小姐愛見誰見誰,她管得著嗎?」

  「就你傻樂!」

  晚月推了一把長月,隨後轉頭同楚瑜道:「您說得雖然也不錯,但還是要多想想,要不還是直接去找王爺……」

  「你知道他在哪兒?」

  楚瑜抬眼看了一眼晚月,晚月頓了頓,也說不出來。

  如今衛韞行蹤飄忽,若是他的方位這麼容易打聽出來,那才是真危險。

  楚瑜拍了拍晚月的手,安慰道:「放心吧,我總不會被老夫人欺負了去。」

  【BGM:《何曾懼》】

  楚瑜的馬車搖搖晃晃往白嶺去的時候,衛韞已經帶著人奔往渝水。

  他將給楚瑜的信發往了元城,然而行到一半,便接到了元城的回信,楚瑜已經去了青州泉湧。他心裡有些憂慮,然而青州泉湧是姚勇的地方,他送信並不容易,於是他只能道:「沿路發信息過去,若是遇見楚小姐,便告訴她我在找她。」

  衛韞讓人送信,自己一路直奔渝水城外,此時沈佑從青北往南攻打下來,秦時月從青南往北攻打,而衛韞則是過元城長驅直入,直襲渝水。

  姚勇自己也知渝水乃青州唯一的天防,於是將所有兵力全部調在渝水,兩軍隔江對陣,衛韞到達第一天便整兵休息,就等著秦時月和沈佑。

  然而衛韞剛出白嶺,趙玥的兵馬便分派了兩支,一支從燕州過去,繞過玖城直襲白嶺。而另一支則是重兵奔向江白。

  江白距離衛韞的位置較近,江白失守之事隔日就到了衛韞耳中,衛韞得了消息,有些不太明白,渝水交戰的關鍵時刻,趙玥取江白一個小城做什麼?

  只是無論趙玥想什麼,他也來不及調兵去支援江白,只能先拿下渝水,再回頭找江白的麻煩。

  衛韞於渝水河畔佈陣時,趙玥的兵馬也趕到了白嶺。

  楚瑜此時還有半日就到白嶺,她在白嶺不遠處的小鎮歇息,還沒喝一口茶,就聽見路過的客人道:「還好我們走得快,不然如今怕已經是趙軍刀下亡魂了。」

  「不對啊,」另一個人道:「趙軍要進白州,至少要先打下玖城,玖城重兵把守,怎麼會這樣容易就被打下了?」

  「他們不是從玖城來的,」先前說話的老頭擺擺手,喘氣道:「他們繞過了玖城,直奔我們這兒,玖城現在大概才知道消息呢。」

  「不會吧,」其他客人道:「他們沒有打下玖城,就算取了白嶺,也守不住多久啊,到時候玖城和王爺回來兩面夾擊,他們怎麼辦?」

  聽到這樣的對話,楚瑜皺起眉頭,她端起茶碗,走到老頭面前,恭敬道:「老伯,您打哪兒來?」

  「九仙鎮。」

  老頭也沒有藏著,他上下打量了楚瑜一眼,擺手道:「姑娘,你這樣長相,趕緊走吧。趙軍沖著白嶺去的,您可千萬別靠近那兒。」

  聽到這話,楚瑜頓時冷了臉色。

  她一想到顧楚生之前的提醒,便反應過來,趙玥這一次不是真的要取下白嶺,他要的,是衛家的人!

  楚瑜猛地轉身,吩咐了長月晚月道:「跟我走,去白嶺!」

  裡面的客人都愣了愣,老頭趕緊站起來:「姑娘,去不得!去不得啊!」

  楚瑜此刻已經上了馬車,擺擺手道:「老伯不用擔心,我乃衛家將軍,當去守城去了!」

  馬車跑得極快,她的聲音散在風裡,所有人愣了愣,片刻後,有人反應過來:「衛家唯一的女將軍,不就是衛家大夫人,北鳳將軍楚瑜嗎?」

  「不不,她如今已經不是衛家大夫人了,」有人又道:「她已經離了衛家,是自由身了。」

  「當真麼?」有年輕書生站起來,歡喜道:「這位就是離了衛家的楚大小姐?」

  「當真,我當年見過!」

  茶館裡一下喧鬧起來,最初說話那年輕書生高興道:「女子巾幗當如是,他年我若高中得功名,必當求娶去!」

  「小夥子,」屋中人大笑起來:「這樣的好女兒,怕是等不到你去求娶了。」

  「無妨無妨,」書生擺手道:「如此女子,能得見一面,也不枉此生了。」

  楚瑜留下這一句,彷彿就帶了一種無形的力量,將茶館中最初的不安都驅逐了出去。

  北鳳將軍從無敗績,這一點在眾人心中早已成了一種不成文的認知。如今楚瑜去了白嶺,白嶺也就無大礙了。

  而楚瑜並不知道這些百姓對自己的期望,她坐在馬車裡,只是同長月道:「再快一些!」

  九仙鎮距離白嶺不遠,如果趙玥這支兵馬真的是去取白嶺,怕是就快趕到了。

  楚瑜的馬車一路狂奔往白嶺趕去,老遠就看到一支軍隊從遠處趕來,楚瑜坐在馬車中看見不好,出了馬車,大聲道:「棄車走!」

  剛說完,晚月長月便立刻扛上了重要的東西,楚瑜提劍斬了韁繩,縱身騎在一匹馬上,就朝著城門狂奔而去。

  此時的白嶺早就亂成了一片,沒有人想到趙玥會繞開玖城突襲白嶺,因此白嶺只留下了一個前鋒錢勇作為守將。錢勇並不是個擅長調兵遣將的將領,他在敵襲第一瞬間就去通知了衛府,柳雪陽慌得在家中團團轉,蔣純便領著一干老家臣趕上城樓,遠遠看見那數萬兵馬踏塵而來,蔣純也是故作鎮定,下令道:「先將城門關了。」

  錢勇也是這個意思,就等著人同他一起下令,他趕忙道:「關城門!」

  然而就在城門慢慢合上時,所有人就看見那空曠的平原上,一輛馬車朝著白嶺飛奔而來。

  「這時候還往白嶺衝,是送死嗎?」

  錢勇皺起眉頭,然而話剛說完時,所有人便看見一個紅衣女子從馬車中衝了出來,手起刀落斬了馬繩,領著身後侍女朝著白嶺城衝了過來。

  紅衣在平原上獵獵招搖,她一手提著長槍背在身後,一手拉著韁繩。她身後是數萬兵馬,彷彿是在追趕著她,而她毫不在意,朝著城樓上的蔣純仰起頭來,露出明豔的笑容。

  蔣純愣了愣,片刻後,她欣喜的大叫起來:「別關!城門別關!大夫人回來了!」

  錢勇也是隨之反應過來,大喊出聲:「楚將軍來了!楚將軍來守城了!把城門給她留著!留著!」

  不僅是蔣純和錢勇,所有認出楚瑜的人都紛紛激動得叫嚷起來,而楚瑜領著長月晚月,風一般掠入了城池之後,大門便立刻「轟」一下猛地關上。

  楚瑜一刻不停,翻身下馬,她領著長月晚月直奔城樓,將士亮著眼,紛紛高聲道:「將軍!」

  「將軍好!」

  「將軍回來了!」

  楚瑜見著這些笑容,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她兩步作一步衝上臺階,剛一上城樓,便拍著士兵道:「弓箭手準備,火油投石準備,別給我懈怠了,快準備好。」

  說著,她來到蔣純面前,又看了一眼旁邊的錢勇,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來得著急,此戰……」

  「全聽將軍指揮!」錢勇激動道:「您來得正好,我還在愁這一仗怎麼打,剛好您就來了。」

  「老錢,謝謝了。」

  楚瑜拍了拍他,隨後從身後長月中拿過自己的旗子,一步跨到城樓之上,猛地將自己的旗子插入城樓之中。

  金色「瑜」字旗在風中張揚飄出,楚瑜手提長槍,紅衣烈烈,高喝出聲。

  「衛家軍楚瑜,在此守城迎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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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楚瑜的「瑜」字旗揚起來時,趙軍便有些騷動。領軍的將領符信是趙玥手下一員猛將,他並不是最擅長兵法的將領,卻是跟著趙玥時間最長、對趙玥心思揣摩最透的將領。他從趙玥還是秦王世子時就跟隨趙玥,對於趙玥此次出兵的原因也極為清楚,這也正是趙玥此次派他領軍的原因。

  「元帥,」副將駕馬來到符信身邊,擔憂道:「是瑜字旗,守城的怕不是錢勇,而是楚瑜。」

  「那正好。」符信冷笑出聲來:「陛下就怕她不在。別多說,不惜一切代價,全力攻城!」

  符信一聲令下,所有人都往著城池不要命的攻上來。

  楚瑜站在城樓上,一眼掃過城樓下的人馬,心裡就沉了下去。

  城樓下兵馬至少有五萬之眾,而如今白嶺之內,守兵不過三千。

  當年鳳陵以多勝少,與鳳陵城地勢和重重機關有關,如今白嶺不過平原,沒有地勢便利,沒有機關,甚至城內箭矢都不算充裕,要守住城池,實在是太難。

  楚瑜內心沉下去,看見士兵攀城而來,她抬眼看向主將。如今趙玥手下將領她大多清楚,她認出符信來,心裡便對自己的猜測有了幾分把握。

  如今趙軍雖然是大軍前來,但他們繞開了玖城直逼白嶺,就算攻佔下白嶺,等玖城士兵回過頭來,反而會和衛韞呈夾擊之勢,在白嶺對他們甕中捉鼈。而符信這樣不惜一切代價攻城的架勢,明顯也不是一個正常打法,也就是說,他們根本不是志在白嶺,白嶺這個城,對他們一點都不重要。

  以趙玥的心思,他要的怕不是白嶺,而是白嶺內的衛家人。

  其他將領家人被擒,或許還有幾分可能放棄自己家人,然而對於幼年喪兄喪父,一個人帶著衛家掀得天下大亂的衛韞來說,要他放棄家人,實在是太難了。

  哪怕他真的為了將士百姓放棄了自己家人,怕也是會心緒大亂,事後自刎謝罪也不是不可能。

  顧忌趙玥陰毒,看到符信這勢在必得的模樣,楚瑜站在城樓上,揚聲道:「符信,你要什麼我知道,你不就是要從綁個人威脅衛韞嗎?我跟你走!」

  符信騎在馬上,聽到楚瑜的聲音,大笑道:「楚瑜,你和衛韞什麼關係?我綁你有個屌用!你將衛老夫人和衛家那六位小公子交出來,我便立刻退兵。否則我入白嶺,必讓白嶺雞犬不留,寸草不生!」

  聽到這話,楚瑜眼神頓時冷了下來,這時攻城已經開始,人如螞蟻一般湧到城牆上,箭雨落下之處,全都是人,他們彷彿是不怕死一般,搭了雲梯,一個個衝上來。

  楚瑜站在和符信冷冷對視,她提了聲音道:「符將軍好大的口氣,你前後左右都是我衛軍之地,玖城守軍在爾等出現在城鎮時便已知消息,如今已在趕來的路上,不知道符將軍可做好了準備?」

  「對付玖城軍隊的準備我未必有,」符信大笑起來:「但拿下楚將軍的準備,符某卻是有的!」

  說話間,人已經攀到樓上來,城樓上廝殺成了一片,蔣純提劍揮砍著士兵,眼中露出急色。

  楚瑜明白,如果此刻人就攀到了樓上,白嶺可能真的堅持不到玖城來。

  最可怕的還不是白嶺守城軍與趙軍的軍力天差地別,而是符信說的話——

  交出衛家,立刻退兵;不交衛家,入城之後,雞犬不留。

  有了這句話,一旦有人覺得抵抗不過,怕會為了保命,倒戈指向衛家。

  這一仗不能開始得太久,不然很快就會有內賊的出現。

  楚瑜從來不對人心報以太大的期望,她咬了咬牙,正要開口時,就聽到一聲大呼:「我跟你們走!」

  說話間,所有人都愣住,看向這衝到城樓上的女人。

  柳雪陽穿著青衣,站到高臺上,嘶吼出聲:「你們不就是要老身嗎?!退兵!老身隨你們去!」

  聽到這句話,符信抬了抬手,所有人都停住了攻城的動作,兩邊士兵對峙著,柳雪陽顫抖著走上前去,看著符信,朗聲道:「符將軍,你讓士兵退出一里,我立刻下來。」

  「衛老夫人,」符信坐在馬上,吊兒郎當道:「您一個老人家,來了得有人照看啊,衛家不是有六位小公子嗎,也一併帶了吧?」

  「婆婆!」

  聽到這話,蔣純終於反應過來,慌張衝上前去,一把抓住柳雪陽的袖子,焦急道:「您來這裡做什麼?您不能去,小公子也不能去,您要是去了,小七怎麼辦?」

  「無妨。」柳雪陽顫抖著,她臉上雪白,但似乎已經下了某種決定,她握住蔣純的手,牙齒打著顫:「我不帶那些小的,我就一個人,我過去,等白嶺平安了,我不會拖累小七。」

  聽到這話,蔣純便愣了,隨後她便明白了柳雪陽的意思,她睜大了眼,忙道:「婆婆,事情還沒到這一步,您……」

  「楚瑜,」柳雪陽抬起頭來,目光落到楚瑜身上,她靜靜看著楚瑜,楚瑜也看著她,柳雪陽神色複雜,許久後,她終於道:「你終究還是回來了。」

  楚瑜點了點頭,抬手道:「老夫人,您先回去吧,這不是法子。」

  「我不會拖累小七,我跟他們走,白嶺退兵,我……」柳雪陽咬緊牙關,楚瑜平靜看著她,溫和道:「您若真這麼做,那就是一輩子拖累他。」

  柳雪陽愣了愣,楚瑜歎了口氣:「衛老夫人,您是他母親,若他母親以這樣的方式死去,衛韞這一輩子,怕都再難安穩睡下。」

  「可還能怎麼辦?」柳雪陽目露了然,她抬起手,指著趙軍,紅著眼道:「你守得住嗎?」

  楚瑜沒說話,柳雪陽便已知道了結局,她艱難笑起來:「若你守不住,我不能讓白嶺為我衛家陪葬。」

  楚瑜靜靜看著柳雪陽,她發現柳雪陽永遠在做著出乎她意料的事。她雖然糊塗、古板、迂腐、甚至有那麼些自私,但在大是大非上,她又有著一種莫名的原則。

  上輩子為了護住家中女子,柔弱如她可以對著士兵拔劍,試圖去保住衛府最後的尊嚴,然後被誤殺而死。

  這輩子,她也願意為了保住一城百姓站起來,去奔赴這場必死之局。

  「衛老夫人,」楚瑜輕歎一聲,她看著柳雪陽,真誠道:「若他日你我能活著相見,看天下太平,我還能不能再當一次你的兒媳?」

  沒想到此刻楚瑜會問出這樣的話,柳雪陽愣了愣,她沒有回答,好久後,她垂下眼眸,慢慢道:「我都已經死了,自然不會管了。」

  「你喜歡他,他喜歡你……」柳雪陽輕歎了一聲:「罷了。」

  聽到這話,楚瑜笑起來:「有老夫人這句話,我便放心了。老夫人說得是,這一城百姓,自然不能為了衛家陪葬。」

  楚瑜歎了口氣,柳雪陽便以為她是應下了,然而還沒開口,就看見楚瑜抬起手來,一個手刀就砸到了柳雪陽身上,然後一把扶住了當場暈過去的柳雪陽,給蔣純示意道:「將婆婆扶下去。」

  「楚瑜!」

  一看見城樓上的動靜,符信就急了:「你這是做什麼?!衛老夫人你都敢動手,你是反了嗎?!」

  「符信,」楚瑜隔著人群看向對方,笑著道:「我不會讓老夫人同你走的,她年紀大了,你這樣兇神惡煞,怕是嚇著她。」

  「你是不要白嶺了嗎?!」

  「要!」楚瑜大聲開口:「白嶺,我要。可這裡的人你只能帶走一個。我知道趙玥要老夫人做什麼,無非是威脅衛韞,我告訴你們,這裡有一個人,你帶走之後,衛韞絕對不會不管她。」

  符信愣了愣,旁邊副將趕忙道:「誰?」

  「她是衛韞未過門的妻子,如今已經身懷六甲。衛韞雙十有一,這是衛韞第一個子嗣,你說衛韞管不管?」

  聽到這話,在場所有人都愣了。

  比起六位小公子,衛韞的子嗣,還是長子,那註定不是世子爺就是郡主的孩子,自然重要得更多。

  可衛韞哪裡來的子嗣?又哪裡來的夫人?

  然而其他人不知道,符信心裡卻是有了底。他來時趙玥已經將情況與他說得透徹,如今楚瑜會說這句話,唯一能擁有衛韞子嗣的女人,自然是——

  「我。」楚瑜大笑起來:「我楚家大小姐楚瑜,我代替衛老夫人隨你入京,如何?!」

  「誰知道你說得是真是假?」

  副將大吼起來:「你和衛韞無媒無聘,你隨便弄個野種來糊弄我們怎麼辦?!」

  「放肆!」

  長月怒吼出聲來:「閉上你的狗嘴!」

  「你……」

  副將還要大罵,便聽楚瑜開了口:「我肚子裡的孩子是不是衛韞的,趙玥心裡沒有數嗎?」

  說著,楚瑜似笑非笑看了過去,她撫摸著自己的長纓槍,盯著符信道:「符將軍,今日就兩個選擇。要麼我跟你走,要麼我們賭一把,看我能不能守城到玖城官兵過來。你若賭贏了,白嶺滿城上下百姓權當送你,但我保證,我衛家上下一個都不會留給你,我看你拿誰去威脅衛韞,你拿什麼和趙玥交差?」

  「我若賭贏了,」楚瑜朗笑出聲來:「玖城官兵若至,我保證你們今日兵馬,一個都回不去!」

  聽到這話,在場士兵都有了騷動。

  符信緊盯著城牆上的楚瑜,旁邊副將猶豫了片刻,終於道:「元帥,當初楚瑜鳳陵城可守了那麼久……這玖城軍隊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到……」

  符信沒有說話,楚瑜繼續道:「符將軍,你可以慢慢想,你想得越長,我越高興。而且,符將軍你可知,如今你最該想的是什麼?」

  說著,楚瑜掃向符信身邊竊竊私語著的將士,笑著道:「你最該想,有多少士兵心裡害怕玖城的人隨時可能過來,隨時做好了逃跑的準備!」

  這話讓副將有些慌了,軍心渙散,這是大忌。

  符信面上不表,心裡卻也有些猶豫,楚瑜坐在城樓上,擦拭著自己的纓槍。

  其實符信對白嶺的守軍沒有確切數字,當年楚瑜守鳳陵的具體情況也沒有太清楚。

  他只是聽了趙玥的話,領了一個絕對優勢數量的軍隊來攻打這個城池。他來之前甚至都沒想到,楚瑜會在這裡。

  楚瑜過去的戰績和此刻鎮定的姿態讓符信有一絲動搖,楚瑜就坐在城樓上,漫不經心等著他們,甚至還和旁邊晚月有說有笑。

  「元帥……」

  趙軍中的其他人也有些扛不住了,他們開口,符信終於下了決定,抬頭道:「好!你此刻出來,我們立刻退兵。」

  「符將軍爽快!」

  楚瑜擊掌出聲,她從城牆上跳下來,走到蔣純身邊。

  蔣純看著楚瑜,捏緊了拳頭。

  「婆婆不是個聰明人,她若去了華京,最好的辦法,也就是自刎。你不一樣,你有把握……」

  蔣純的聲音微微顫抖,她眼裡帶著似乎隨時就會碎開的希望,她看著楚瑜,慢慢道:「對吧?」

  楚瑜沒說話,她靜靜看著蔣純,突然笑了。

  「宋世瀾挺好的,你要是喜歡他,就去找他。不喜歡他……那就算了。」

  「你突然說這些做什麼?」

  蔣純艱難笑開:「這些話,以後再來說。」

  「好。」楚瑜應了聲,似乎是什麼都不會發生的模樣,隨後鄭重道:「那我走了。」

  「嗯。」蔣純垂下眼眸,她不敢看楚瑜,就低著頭,語速極快道:「我會去找小七,他會來救你。我還會去找你大哥,去找宋世瀾。他什麼要求我都可以答應。阿瑜,」蔣純叫住楚瑜,她死死盯著她的背影:「你會回來。」

  楚瑜沒說話,她背對著她,好久後,她回過頭來,笑著道:「其實這些話我不想說,但我怕我不說,萬一沒機會了呢。」

  蔣純愣了愣,楚瑜想了想,看向渝水的方向,慢慢道:「你同小七說,我把孩子的事兒都昭告天下了,他得去我家下聘,把我三媒六娉抬回來。要是運氣不好,那他也得把棺槨抬回來,放在衛家的陵墓裡,我先放著,在下面等著他,等百年之後,他再下來,到時候,我與他合葬。」

  說完,楚瑜轉過身,極快朝下走去。蔣純呆了很久,才猛地反應過來。

  「楚瑜!」

  她瘋狂追了過去,然而楚瑜走得極快,她走在路上,朝士兵打著手勢:「開城門!」

  蔣純追在後面,她總差那麼幾步,她哭著叫著楚瑜的名字,大聲道:「楚瑜,你站住!站住!」

  然而楚瑜比她武藝好處太多,她就看見那人靈巧從長梯上翻下去,直接跑出了城門。

  蔣純還想再追,錢勇衝過來抓住她,旁邊士兵也關上城門。蔣純哭得滿臉是淚,她衝上樓去,便看見楚瑜背對著她,紅衣銀槍,一個人走在平原之上,黃沙被風捲著飄散在空裡,她含笑走向符信。

  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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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楚瑜走到符信面前後,符信讓軍醫上來把脈,確認是懷孕之後,也沒有多做糾纏,讓人將楚瑜綁了之後,便立刻撤兵。

  楚瑜被他們綁著,蒙住了眼睛,帶上了鐵鍊,被逼著灌下迷藥後,便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他們也不敢在白嶺多做停留,匆匆將人馬換成兩批,一批小隊帶著楚瑜迅速出白州,另一批走相反的方向吸引火力,正面和玖城來的士兵迎戰。

  他們一進白州,就是甕中之鼈,這也是為什麼衛韞沒有想過趙玥會攻打白嶺的原因。他從來沒想過,趙玥居然願意用這樣多的人,換他的家人。

  然而趙玥就是這樣做了。

  符信明白趙玥的意思,所以這一戰最重要的,就是把楚瑜和她肚子裡的孩子安安穩穩送到華京,成為趙玥手中的人質。

  符信退兵之後,蔣純眼淚也止住了。如今楚瑜走了,她得和錢勇主持大局。她抹了眼淚,轉頭同錢勇道:「錢將軍,勞您重新修整設防,清點傷亡人數和物資,我先回去看看老夫人,等老夫人醒了,我立刻來幫您。」

  「二夫人放心,這些事交給我就好,老夫人貴體為重。」

  得了錢勇的話,蔣純立刻轉身回了府中,蔣純回府來時,柳雪陽還沒醒,她坐在邊上,看著大夫給柳雪陽紮了針,柳雪陽終於才醒了過來,她一睜眼,便急聲道:「阿瑜呢?!」

  「婆婆,」蔣純強忍著哽咽,強作鎮定道:「楚大小姐,已被趙軍帶走了。」

  「趙軍走了?」

  柳雪陽愣了愣,隨後她猛地反應過來,怒道:「他們帶走她做什麼?!當帶走的也是我!你莫要糊弄我,此刻他們可還是僵持著?我過去……」

  「她懷了孩子。」

  蔣純突然開口,柳雪陽往外走的動作頓住了,她回過頭來,不可思議看著蔣純,顫抖著聲道:「你說什麼?」

  「她懷了孩子,小七的長子。」

  蔣純閉上眼睛,聲音帶著顫抖:「她懷了孩子,卻還在戰場之上奔波。她顧忌婆婆,怕傷了小七名聲,所以一直沒有公告世人。她沉默是為了衛家,為了婆婆,為了小七,如今她將這件事說出來……」

  蔣純輕笑起來,笑聲裡帶了嘲諷,她抬眼,看向柳雪陽:「卻還是為了衛家,為了白嶺百姓。」

  柳雪陽呆呆看著蔣純,蔣純含著眼淚,盯著柳雪陽,一字一句:「她從未想過自己。」

  「她這一輩子……」她呼吸急促起來,猛地提了聲:「嫁到衛家來,可有片刻想過自己?!可婆婆你做了什麼,你欺她辱她,你怕她耽誤你兒子光明前程,你逼著她離開衛府,一輩子要做暗中人。如今她去了華京,她一個人去了華京當質,可趙玥是必死的,若不能留趙玥,她活得下來嗎?!」

  「她不會拿自己逼小七……」蔣純眼淚流下來,她盯著柳雪陽:「她知道,您是小七的母親,如果小七為了天下放棄您,要麼不孝,要麼不義。而且,小七已經沒有家人了,所以您必須活著。」

  「她走了,小七還可以有下一任妻子,下一個孩子。所以她去了,她為了衛家鞠躬盡瘁,將衛家從泥地一路撐著走到如今割據一方衛韞自立稱王,如今還要用自己死去成全衛韞的名聲,她可有半點對不起衛家,對不起衛韞?!」

  「你總覺得她配不上衛韞,可你、衛家、衛珺、衛韞,又有誰配得上她這份深情厚誼?!」

  蔣純大吼出聲,她似乎是要將自己所有壓抑著的,憋著的東西,一股腦傾訴出來。

  柳雪陽在她的怒吼中慢慢平靜下來,她靜靜看著她,張口道:「你在怪我。」

  蔣純沒說話,她髮絲淩亂散在額邊,臉上還帶著戰場上留下來的血跡。她從未這樣頂撞過柳雪陽,在柳雪陽審視的目光中,她慢慢開口:「是。」

  「我怪你。若她活著,所有的遺憾可以彌補。若她死了……」

  蔣純眼神有些渙散:「所有對她的做過的錯事,都會成為罪孽。」

  柳雪陽沒說話,她咬著唇,微微顫抖。

  蔣純有些累了,她閉上眼,歎息出聲:「婆婆,其實我怪不怪你並不重要,你當上心的,是小七如何想。您如今無事便好,先去休息吧。我去錢將軍那裡了。」

  說完,蔣純便轉過身,用帕子擦著眼淚,匆匆走了出去。

  戰後還有許多事要處理,她在這裡不能耽擱太久。

  看著蔣純出去,柳雪陽站在原地,好久後,她終於道:「給……給王爺,去個信……」

  「老夫人……」侍女上前來,扶住柳雪陽,柳雪陽慘白著臉,沙啞道:「你們問問王爺,我替他去楚家,提個親……你看他願不願意?」

  白嶺的消息傳到衛韞那裡的時候,衛韞剛剛攻佔下渝水。

  一場大戰後,渝水上下幾乎是血洗,這一戰衛韞聯合秦時月沈佑強攻,等城破之後,所有人都在激動之中。衛韞下令晚間設宴,犒賞三軍。

  夜間軍中大宴,高歌群舞,眾人情緒激昂,沈佑站在所有人中間,喝著酒給大家講故事,秦時月和衛韞就坐在一邊,兩個人拋開了將帥的區別,彷彿衛韞還是少年時一個小將,秦時月也只是個家臣,一人一碗酒,靠在一起看沈佑講故事。

  「他一直這麼能說的嗎?」

  沈佑的段子一個接一個,所有人笑得不停,衛韞忍不住開口,看向和沈佑合作了好幾次的秦時月。秦時月低低應了一聲,隨後道:「話多。」

  衛韞笑了,抬頭看著天空道:「渝水拿下了,青州拿下也就不遠了。等青州局勢平穩,昆、青、洛、瓊四州聯合,趙玥一死,一個燕州也就不足為患。」

  「是啊。」秦時月歎了口氣,他看向遠方:「趙玥死了,天下就定了。」

  「到時候,」衛韞轉頭看他:「時月你想去做什麼?」

  秦時月沒說話,衛韞知道他寡言,轉過頭去,慢慢道:「我小時候總覺得,自己當好一個將軍就可以。後來我覺得,自己不僅得當將軍,還得當權臣。只有你自己掌控命運,你才能得到你想要的。」

  秦時月喝了口酒:「七公子要什麼,屬下都會為七公子取來。」

  衛韞笑了,他抬起手,拍了拍秦時月的肩:「別這樣說,時月,你也是個大將軍了。」

  秦時月頓了頓喝酒的動作,他轉頭看著衛韞,衛韞笑容明亮:「等戰事完了,我給你加官進爵,提你去給魏清平求親,怎麼樣?」

  秦時月身子僵在原地,衛韞大笑起來:「怎麼,害羞了?」

  秦時月一時有些慌張無措,衛韞轉過頭,看著沈佑喝高了在那裡唱歌,他唱的是北狄語,那歌衛韞在北狄聽過,那時候他傷得重,楚瑜照顧著他,背著他走過了荒漠,踏過黃沙。

  「等到時候,」他聲音裡全是眷念:「我也要去給她提親。我要三媒六娉,把她正兒八經抬回來……」

  話沒說完,一個士兵急急忙忙跑了過來。

  他跑得慌張,衛韞一看便皺了眉,士兵跪到衛韞面前,喘著粗氣:「王爺,白嶺……趙軍突襲白嶺!」

  「玖城的人呢?!」

  衛韞猛地站起來:「玖城破了?!」

  「沒有,」士兵搖著頭:「趙軍繞過了玖城,只在白嶺攻城半日就走了。」

  這話說得所有人愣了愣,哪怕趙軍十幾萬人,半日攻下白嶺也不太可能。沈佑走過來,焦急道:「那白嶺如何了?」

  「白嶺沒事。」士兵喘著氣,所有人鬆下心來,只有衛韞直覺不好,他盯著士兵,聽士兵道:「大夫人自願為質,被趙軍抓走了。」

  如今能在衛家軍中被口誤叫做大夫人的人,也僅僅只有那一位。

  衛韞臉色猛地變得煞白,秦時月皺著眉道:「他們只帶走了大夫人?」

  如果只是一個楚瑜,分量怕是不夠。那士兵搖著頭,急促道:「大夫人還懷了孩子,說……說……」

  說著,他看了一眼衛韞,有些忐忑道:「說是王爺的長子……」

  一時之間,全場都安靜了下來,大家呆呆看著衛韞,沈佑尷尬笑起來:「大夫人真是機智,要不是有這個謊,老夫人怕也……」

  「是我的孩子。」

  衛韞突然開口,沈佑的笑容維持不住,然而衛韞沒有管其他人,他蒼白著臉,整個人都在顫抖,彷彿拼湊而起的一個人,隨時隨地,就會坍塌下去。

  他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捏著拳頭,沙啞著聲音,問向面前的士兵:「大夫人,為什麼……會在白嶺?」

  然而問完後,他自己卻率先知道了答案。

  楚瑜那樣的性子,如果知道自己懷孕,肯定會第一時間告訴他。

  如今戰場太亂,她找不到他,只能去白嶺。去了白嶺,遇到這樣的事,又不可能不管。

  他紅著眼,腦中一片紛亂。可他拼命告訴自己,不能慌,不能亂,不能急。

  他得冷靜下來,楚瑜、他的孩子,都在趙玥手裡,他得撐著,撐著把她活生生的、完好無缺的救回來。

  秦時月看出他的狀態不對,悄無聲息扶住了他,冷靜道:「王爺,世子還等著您去救他。」

  所以得平靜下來,不能慌,不能亂。

  衛韞藉著秦時月的力氣站著,他慢慢閉上眼睛,拼命拉拽著自己的理智,才終於開口道:「可知顧楚生在哪裡?」

  泉湧離渝水不遠,不過一夜的距離,如今泉湧剛剛恢復生機,災情得到控制後,剩下的就是讓這片土地以他旺盛的生命力,自然而然成長繁衍。

  魏清平和顧楚生經歷了幾乎是馬不停蹄的兩個月賑災之路,終於休息下來。

  這一夜下了一夜的春雨,顧楚生在屋中睡得不太安寧,他夢見自己少年時,那時候他在昆陽當縣令,府衙破落,夜裡有雨,雨水就會落進屋裡。

  於是楚瑜拿了個木盆,接著那些雨,雨大的時候,能聽見劈裡啪啦砸在木盆裡的聲音。他夜裡睡不好,輾轉反側,然後他就感覺有人用溫熱的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你明天還要辦公。」

  少年的她盤腿坐在他身邊,捂著他的耳朵,眼裡是亮晶晶的笑意:「我明早睡,你晚上睡,我守著你,好不好?」

  年少的他被這樣突如其來的溫暖差點擊潰,於是他拼了命反擊這份快要把他吞噬的歡喜。

  他冷冷看了她一眼,翻過身去,背對著她:「我不喜歡你,你別白折騰了。」

  「沒關係啊,」她靠近他:「你不喜歡你的,我守著我的。」

  「顧楚生,」她笑嘻嘻道:「我守你一輩子,我什麼時候不想守了,我就不守了。你別擔心我難過,喜歡你,我高興得很。」

  他背對著她沒說話,他在夢中很想轉過身去,可是他又不敢轉身,他怕一轉身,這夢也不成夢了。

  於是只有雨水劈裡啪啦砸落的聲音,從夢裡下到夢外,他醒過來時,太陽已經出來了。他穿好了衣衫,抱著書本,到了村中講學。

  閑來無事,魏清平看診,他就在村中開了私塾,給孩子講學。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寒來暑往、秋收冬藏……」

  他領著孩子在院子裡讀著《千字文》,朗朗書聲伴隨著朝陽升起,這時,卻是有人從渝水而來,披星戴月,風雨襲身。然後他終於在清晨來到顧楚生院落前,他就站在門口,所有人就停住了聲音,顧楚生回過頭去,看見青年白衣銀冠,身上全被雨水打濕,然而那狼狽模樣,卻不損他英俊半分。

  他張了張口,終於出聲。

  「阿瑜被趙玥帶到華京去了,我要救她。」

  他似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他只是麻木看著他,機械開口:「你開條件吧,顧楚生。」

  「只要她好好回來,」他目光有些渙散,然而又儘量被他拉扯回來,落到顧楚生身上,沙啞道:「我什麼都捨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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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聽到這話,顧楚生微微一愣,片刻後,他便反應了過來。

  趙玥要對衛韞親人下手這件事,他並不意外。以心思之陰狠狹隘,他不會將正面戰爭真的放在戰場上和衛韞硬碰硬。

  衛韞是磊落君子,趙玥卻是真正的小人。所以衛韞和楚瑜永遠想不到趙玥會做出什麼樣的事,顧楚生卻是可以預料知曉。

  顧楚生沒說話,片刻後,他忍不住問了句:「什麼都能給?」

  「能。」

  「我要你放手,和她分開呢?」

  「能。」

  「我要日後你永不入華京,我在內朝,你為我依仗呢?」

  「你不作惡,那就能。」

  「我要你放過姚勇趙玥,不報家仇呢?」

  衛韞顫抖了一下,然而他捏緊了拳頭,還是咬牙開口:「可以。」

  顧楚生沉默看著他,衛韞沙啞出聲:「我知曉你在華京必還有人。我如今若是直接入京,趙玥怕就真的要下手了。我請你回華京,連同長公主護住她,我正面直攻入城,入了華京,一切便結束了。」

  「那你為什麼不直接和趙玥談,他要什麼,你給什麼,不就行了?」

  「我手下還有那麼多人,這天下還有這麼多人。」

  衛韞毫不猶豫開口:「我可以不要我的一切,但我若拿了別人的性命和未來去交換阿瑜,我怕她這輩子都看不起我,我也看不起我自己。」

  「那你又同我談?」

  顧楚生盯著他,衛韞抬眼:「憑你此刻站在泉湧,我願與你談。」

  一個願意千里迢迢親自賑災的大學士,再壞,又能壞掉哪裡去。

  顧楚生審視著衛韞,衛韞從容看著他,好久後,顧楚生抬起頭來,看向天邊朝霞,眨了眨濕潤的眼:「罷了,她出事,我怎麼可能做事不理,回去便回去吧。」

  「這裡有一份名單,」衛韞從袖子中遞過一份名單和一塊玉佩:「這些人是我安插在京中的線人,必要之時,你都可以調動。」

  顧楚生掃了一眼名單,點了點頭,隨後道:「我這就去準備。」

  衛韞應了聲,在顧楚生轉身前,他終於道:「還有一件事。」

  顧楚生回頭來,「嗯?」了一聲,衛韞抬眼,目光裡全是克制的情緒:「她肚子的孩子……」

  「她有了孩子?!」

  顧楚生猛地提了聲音,衛韞不敢看他,目光落到面前雜草上,將話繼續說完:「她如果願意生下來,無論男女,日後都是我王府的繼承人……」

  顧楚生臉色變得極其難看,衛韞深吸了一口氣,退了一步,展袖作揖,恭敬道:「顧大人,我妻兒,都拜託您了!」

  「簡直是……」顧楚生一時都不知道罵什麼才好,看著恭敬彎腰行禮的衛韞,他最終甩了袖子,怒道:「生下來也未必跟你姓,你且不要再想多想其他。如今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我便回去,按著原計劃行事。一個月內,等趙玥毒發,我與長公主一同執政,屆時我們控制了趙玥,向天下發下赦令,你便領兵直接到昆州,將華京的人全部換成你和楚臨陽、宋世瀾的人。」

  「好。」

  顧楚生得了這話,也不拖延,立刻收拾了東西,由衛韞的人護送著,一路奔向華京。

  楚瑜早顧楚生四日到的華京,她一路都被餵著藥,睡得昏昏沉沉,等她徹底清醒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是在了一個漆黑的小屋裡。

  這個屋子沒有一點光亮,伸手不見五指。楚瑜叫了一聲:「有人嗎?」

  有回聲傳來,屋子並不算大。楚瑜摸索著隨便走去,終於摸到了一面牆,她抬手從身上解了一塊帕子落到地上,然後順著牆用自己的身子丈量過去,繞了一圈後,大概猜出了這個屋子的大小。

  而後她坐下來,在黑夜裡抱著自己。

  將一個人關在黑暗中,不說話,不做事,一開始還好。然而沒多久,楚瑜就開始有些躁動,她覺得耳鳴,耳邊似乎有貓抓在什麼東西上尖銳的響聲,她開始頭疼,忍不住站起來,招呼道:「有人嗎?!有沒有人?!」

  她不斷叫著人,許久後,她終於聽見有一個方向傳來了腳步聲,她猛地回過頭去,片刻後,她聽見「哢嚓」一聲響,整個房間猛地被打開,光亮刺入眼中,她忍不住用手擋住了臉,而後燈光亮了起來,她聽見陸續進入的人聲,等她終於緩過來,將手慢慢放下時,她便看見趙玥坐在她面前。

  他穿著明黃的袍子,坐在椅子上,撐著下巴,俊美的臉上似笑非笑,目光落在她身上,卻似乎沒有什麼焦點。

  「楚大小姐。」

  他輕聲開口:「又見面了。」

  楚瑜不說話,靜靜看著他,趙玥低笑了一聲:「哦,不對,朕不該叫楚大小姐,朕該叫你什麼呢,世子夫人?」他抬手敲了敲自己腦袋,隨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朕明白了,懷了平王孩子的女人,當是平王夫人吧?只是不知道,夫人是平王的第幾位夫人呢?就算是第一位夫人,也不知道,平王什麼時候有平王妃呢?」

  「你說這些做什麼?」

  楚瑜冷淡開口,趙玥歎了口氣:「衛韞給我找不痛快,我還不能同你找回來嗎?」

  「可惜呀,」趙玥靠著椅背,敲著自己的下巴:「夫人與我妻子有舊,還懷著身孕,我也不能做得太過。」

  「陛下對長公主情深義重,」楚瑜嘲諷出聲:「那何不看在長公主的面子上,將我送回去呢?」

  「她不會同意的。」趙玥笑著開口,眼裡全是纏綿:「我是她丈夫,她縱使心軟不讓我折磨你,也絕不會幫你們。我是她丈夫,是她孩子的父親,如同衛韞之於你,你敢為衛韞犯天下之大不違,她也敢。」

  楚瑜沒說話,她直覺覺得趙玥此刻的狀態有些奇怪,於是她沉默片刻後,詢問道:「長公主還好嗎?」

  趙玥愣了愣,他反應似乎有些遲緩,片刻後,他才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麼,他點了點頭道:「好。」

  「孩子快五個月了。」

  趙玥笑起來:「朕聽到胎動聲,朕想,這位一定是太子。」

  楚瑜沒說話,趙玥而似乎有些累了,他站起來道:「朕乏了,大夫人,你要是有閒情逸致,可以寫一封信去給衛韞,他只要願意為了你退兵,將軍隊交給朕,獨身上華京,朕就保你無虞。他要是不聽話,」趙玥轉過頭來,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朕不介意,把你一截一截送回去給他,哦,還有你的孩子。」

  他目光落到楚瑜肚子上,那目光有些渙散,似乎看不大清楚,裡沒有什麼溫度,但卻像刀刃一樣,帶著森森血氣。

  「我會把你的孩子剖出來,轉交到他手裡,這樣,你們一家三口,就可以團聚了。」

  「陛下,」楚瑜笑起來:「妾身真的好怕。」

  「若是當真害怕,」趙玥抬眼,看向楚瑜的方向:「就寫信回去!」

  「好。」楚瑜點點頭:「將筆墨留下,我想想,怎麼寫。」

  「留給她。」趙玥甩了袖子,便轉身走了出去。侍從留了筆墨給楚瑜,轉身便打算離開,楚瑜用筆敲敲硯臺:「再給我上一盤酸辣鳳爪,沒有吃的,寫不動。」

  「你!!」侍從回過頭來,怒瞪著楚瑜,楚瑜立刻迎上了對方眼神,抬筆指著他道:「我可警告你啊,我是個孕婦,你要是把我嚇流產了,或者嚇死了,嚇出個什麼三長兩短來,你們陛下可沒什麼資本找衛韞麻煩了,到時候你們陛下弄死你啊!」

  這話倒也是事實,於是侍從提著刀,一時砍也不是,不砍也不是。僵持了片刻,他終於是怒喝了一聲,便轉身離開。楚瑜低頭給自己磨墨,提了聲音道:「別忘了鳳爪!你不給我,我等會兒還要煩你們,煩死你們!」

  楚瑜在房間裡被關了四天,顧楚生就到了華京。

  他到華京的消息傳到趙玥耳中,趙玥正在聽張輝給他念摺子。他現在幾乎已經看不清東西了,然而他不能讓任何人知曉這件事,於是他只能依賴張輝給他念所有的摺子。太醫陸陸續續都來看過,卻都看不出個所以然來,趙玥已經讓張輝安排,將江湖中的聖手玉琳琅請到宮裡來給他看診。

  他聽到顧楚生回來的消息,冷笑出聲來:「他倒是敢回來!」

  「不僅回來了,」張輝低低道:「聲望還很高。聽說百姓聽到他入城,都自發去迎接他了。」

  趙玥冷哼了一聲,不想理會這個消息,片刻後,他轉頭道:「梅妃怎麼樣了?」

  「一切都好,」張輝低聲道:「近來在給皇子做小衣服,昨個兒還問起陛下消息。」

  聽到這話,趙玥眼中帶了暖意,又道:「宮裡的地道挖通了嗎?」

  「通了。」

  張輝沉下聲來:「一旦有任何差池,奴才一定會護送好梅妃和小皇子出城。」

  聽到這話,趙玥應聲,點了點頭。

  張輝見趙玥不說話,遲疑了片刻後,猶豫道:「您今個兒,要不要去見見娘娘?」

  趙玥沉默著,好久後,他終於道:「等她睡下後我再過去吧,白日見著她,她這麼聰明,看出我的異樣來,空擔心,對她和孩子都不好。」

  張輝應下,讓人安排下去。等張輝下去,趙玥伸了伸手指。

  他不敢告訴張輝,他好像,有幾根指頭,已經不能動了。

  趙玥休息了一會兒,外面就傳顧楚生求見的消息。他讓張輝拉了簾子,自己坐在簾子裡,等著顧楚生進來。

  顧楚生走進大殿之中,跪下給趙玥行了禮,平靜道:「見過陛下。」

  「顧大人好膽識啊。」

  趙玥笑著開口:「劫了姚大人的糧草救濟災民,丟了元城,如今還敢回華京?」

  「臣無錯,為何不敢回?」

  顧楚生跪在地上,答得坦坦蕩蕩,趙玥猛地拍在扶手上,怒道:「你還有臉說你沒錯?!你若無錯,元城怎麼丟的?你劫姚勇糧草做什麼?你不尊聖令在青州那麼久又做什麼?!」

  「陛下,」顧楚生抬眼看他:「您是帝王,百姓有災,該不該救?如果該救,那麼在非戰時,我挪用了軍用糧草救人,小錯雖有,大節無妨,又有何錯可言?元城是將士棄城,不是微臣棄城,微臣一介文臣,為百姓留於城中,被敵軍所俘,僥倖未死,又怎能算錯?陛下,臣如果有錯,那唯一的錯只是,陛下心裡,臣錯了。」

  趙玥不言,他隔著簾子盯著顧楚生。

  其實他看不清東西,可他卻無比清晰覺得,對方如一頭猛虎,就在簾子後面,死死盯著他。

  兩人的沉默彷彿是無聲的對弈,端看誰先輸。

  趙玥無比想在這一刻叫出人來,將顧楚生拿下,可顧楚生在京中勢力盤根錯節,他怕他此刻叫了人,出來的人裡,卻大半是顧楚生的。沒有摸清顧楚生的底牌,他不敢貿然開戰。他們兩個人彷彿就是各自拿了一把刀架在對方脖子上,誰都不敢動手,只能如此僵持。

  許久之後,趙玥吐出一口濁氣,他輕笑起來:「顧大人說的是,是朕近來心情不好,遷怒了顧大人。不過,朕心中一直將楚生當兄弟,有一份禮物,想送給楚生。希望楚生得了這份禮物,看明白為兄的心意,日後一心一意好好輔佐為兄,不要成為宵小幫兇才是。」

  聽到這話,顧楚生有些疑惑:「陛下說的禮物是……」

  「楚瑜。」

  趙玥往前探了探,顧楚生神情一凜,他捏緊了拳頭,克制住自己的表情,卻是笑了:「陛下什麼意思?」

  「楚瑜此刻在我這裡做客,哦,他還懷了衛韞的孩子,想不到吧?」

  趙玥笑出聲來:「他們一個嫂子,一個小叔子,瓜田李下,卻仍舊行此亂論之事。無媒苟合也就罷了,還弄出了一個孽種出來,楚生,」趙玥歎了口氣:「想必,你心裡很不好過吧?不過無妨,等朕殺了衛韞,這個孩子,朕為你取了,到時候朕親自為你主婚,你看如何?」

  顧楚生沒有說話,他捏著拳頭,抬起頭,言語間全是警告:「你別動她。」

  這話取悅了趙玥。他低低「呵」了一聲,慢慢道:「我動不動她,」他聲音溫和:「就看你怎麼做了,顧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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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7 01:14:2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八章

  顧楚生從宮裡出來時,已經是深夜了,華京比青州春天要來得早,也要暖和很多。顧楚生獨自站在長廊上,片刻後,他深吸了一口氣,隨後轉過身去,隱入夜色之中。

  他先去找了衛韞名單上的人,拿著衛韞的玉佩與他們對接後,他仔細詢問了趙玥的日常作息,隨後同下面人吩咐道:「你們明天夜裡聯繫上長公主,我的人和衛韞的人兩方協作,將長公主從宮裡帶出來。」

  所有人點了頭,兩邊人馬規劃出了一條路後,第二天夜裡,顧楚生便在宮門外等著。

  而此時,一個盲眼的女子被鄰進了內宮之中。

  這女子穿著一身月白色長裙,她雖然眼盲,行走卻與正常人完全沒有區別,她走到宮殿之中,給趙玥恭敬行禮,聲音平和從容:「玉琳琅見過公子。」

  「起了吧。」趙玥聲音有些虛浮,玉琳琅耳朵動了動,站起身來,趙玥掀了簾子,他在模糊中能看到一個影子,勾起嘴角來:「聽聞玉姑娘醫術了得,但又是天生眼盲,不知玉姑娘為何不治好自己的眼睛呢?」

  「我若治好了自己的眼睛,公子會讓我站在這裡嗎?」

  玉琳琅含笑出聲,趙玥低笑起來:「真是個聰明的姑娘。」

  說著,張輝上前來,給趙玥搭了手枕,然後恭敬請了玉琳琅道:「玉大夫,這邊請。」

  玉琳琅也沒讓人攙扶,自己坐到了椅子上,然後將手搭在了趙玥手腕上。

  「我這病,已經看過許多醫生了。」趙玥低笑:「所有人都說我是因為太過疲乏,可我不信,所以想請玉姑娘來看看。」

  玉琳琅沒說話,又換了一隻手給趙玥診脈,接著她仔細問了趙玥的起居飲食,病症習慣,而後她寫了一個方子,讓人將藥湯熬制出來,再用銀針紮入了趙玥穴位之中,拔針出來後,放入熬好的藥湯之中。

  藥湯瞬間變了色,玉琳琅平靜道:「什麼顏色?」

  張輝趕忙上去,看見藥湯中顏色越來越濃,最後變成了徹底的黑色。

  張輝驚慌道:「黑色。」

  玉琳琅點了點頭,露出了然來,趙玥含笑道:「玉姑娘心中是有答案了?」

  「的確如公子所想,您沒有生病,您這是患毒。」

  趙玥面色不動,他早已預料。玉琳琅慢慢道:「此毒少見,乃砒霜,必須有至少一個月的下毒過程,此藥一般由下毒之人在性事前服用,可加劇人快感,使用兩月之後,與其交歡之人便會開始覺得手足麻痹,雙眼昏花,時常頭疼,再過兩個月,便會開始口不能言,眼不能視,四肢麻木,動彈不得,最後徹底喪失意識,慢慢死去。」

  聽到這話,張輝頓時變了臉色,趙玥目光有些恍惚茫然,好久後,他慢慢道:「除了性事,還有其他法子下毒嗎?」

  玉琳琅有些奇怪看了趙玥一眼,隨後低頭道:「此毒重點是體液相交,性事,汗液,眼淚,津液……任何與之相關的液體觸碰交往,都有可能。當然,如果下毒者有耐心,長期以香味下毒,也不是不可,但至少要用幾年時間,所以一般人不會這樣做。」

  趙玥聽到這話,慢慢笑了:「那,下毒之人本身,可有妨礙?」

  玉琳琅頭一次聽到問下毒人相關的,她不由得覺得這位公子更奇怪了,然而拿人錢財,她仍舊點頭道:「下毒者本身無礙,只會增加其性事中的歡愉,所以有些貴人會將此物當做春藥使用。」

  「那此毒可有解?」張輝不滿於趙玥一直在問他認為不重要的事,焦急出聲來。

  「一開始或許還有解,但公子中毒已深,我也只能減輕症狀,解毒一事,怕是無法。」

  「能拖延多久?」趙玥聲音平淡,對生死似乎毫不在意。玉琳琅猶豫了片刻,終於道:「活下來的時間,這不好說,按公子如今的情況,快則半月,慢則一年,不過,民女至少能保證公子體面離開。」

  「什麼叫體面離開?」

  趙玥笑出聲來,玉琳琅淡道:「讓公子與平常無異,不會成為一個活死人,該做什麼做什麼,直到該走的那一天。不過,若是如此,公子的活下來的時間,怕不會太長。」

  趙玥沒說話,旁邊張輝怒喝出聲來:「你胡說八道什麼!你這庸醫,說什麼死不死的?!你必須治好我家公子,否則我殺了……」

  「張叔。」

  趙玥淡淡出聲,張輝僵住了聲音,他紅著眼,終於是退了下去。

  「玉姑娘,」趙玥捲起簾子,朦朧看見玉琳琅的身影,他淡道:「我孩子大約還有四個月就要出世,我若求一份體面,你能讓我等到他出世嗎?」

  「這……」玉琳琅猶豫了片刻,終於道:「我試試吧。」

  「謝過姑娘了。」

  趙玥笑出聲來,他彎著眉眼,如果不是那一身明黃,那眉眼中的溫柔之色,便像一個普通的教書先生。

  「那麼,」他輕歎出聲:「請姑娘,給我最後一份體面吧。」

  「公子放心,」玉琳琅淡道:「我能做的,都會儘量做到。」

  趙玥點點頭,玉琳琅喚了張輝來,給了他一個方子,讓人將那些草藥做成藥包後,用布條綁著覆在了趙玥眼睛上。

  「這樣敷一夜,明日您就該能看見了。」

  「謝過。」

  張輝送走了玉琳琅,等回過頭時,就看見趙玥獨自坐在金座之上。他穿著明黃九爪龍袍,頭頂華冠,白布覆在他眼睛上,在腦後繫成結,垂落下來。

  他一直保持著微笑,靜靜坐在那裡,張輝走上前去,猶豫了片刻,終於道:「陛下不用聽那江湖郎中胡言亂語,屬下再派人去找良醫。」

  「她是不是胡言亂語,你我不清楚嗎?」趙玥站起身來,張輝立刻去扶他,趙玥往宮門外摸索著走出去,慢慢道:「讓人將熏香都撤了,以後我身邊人不准帶香。」

  「陛下……」張輝顫抖著聲音:「這麼久以來,您只臨幸過梅妃娘娘……」

  趙玥微微一愣,片刻後,他篤定道:「不是她。」

  「您曾經動手害死了她的丈夫,殺了她的哥哥,又將她的獨女遠嫁番邦……」

  張輝一直在抖,他想說這些話很久了,可是這些話,誰都不敢說。誰都知道後宮裡那個梅妃在這個皇帝心目中是什麼位置,然而走到如今,他卻不得不說了。

  「如此深仇大恨……」張輝終於道:「您覺得,她放下了嗎?」

  趙玥沒說話,他站在長廊上,夜風很溫柔,帶著春天的生機。

  「我小時候,」他慢慢開口:「曾經覺得,這世界所有都很美好。我以為人一輩子,積德行善,就能得到很好的回饋。可我善良沒有換來回報,只有一味欺辱。」

  「我是太祖的世子,卻無人敬我,繼母和弟弟一次又一次想要殺我,一次一次羞辱我,而我父王也坐視不管,很多時候,我都覺得,我死了,對於所有人才是好事。」

  「只有她沒有這樣對我。」

  趙玥嘴角噙笑:「她待我好,特別好。每個人都看不起我,都覺得我是多餘那一個,只有她護著我,陪著我。我曾想做一個好人的,張叔,」趙玥聲音低下來:「在我擁有她的時候,我曾想,這一輩子,我就守著她就好。可是後來我發現,我忍讓,我心軟,結果就是她嫁給了梅含雪。所以我回了太安,當了世子爺,害死了梅含雪。你以為她不知道嗎?她知道。」

  趙玥輕呵出聲:「我猜她知道。可在太祖落敗時,她還是救了我。」

  「我和她之間,隔著好幾代的血,她父王殺我皇爺爺,他哥哥殺我父王,我殺她丈夫她哥哥,我們之間早就是血海深仇,可我還是一次次喜歡她,她還是一次次放過我。我從年少到如今,每一次落魄,她都沒有放棄過我。張叔,這輩子誰都會背叛我,可她不會。」

  「如果她都背叛我,」趙玥頓了頓,最後低聲道:「我又該信誰?」

  所以她不會背叛他,不能背叛他。

  這一輩子,他唯一能信的,就是她。

  「可人心會變得啊。」張輝焦急出聲:「陛下,人能原諒一個人一次、兩次,但不會……」

  「張輝!」

  趙玥提了聲音:「你住口!」

  張輝僵住了動作,許久後,他跪下去,閉上眼睛,顫抖著聲道:「微臣知錯。」

  趙玥沒說話,他似乎有些冷了,好久後,他拉了拉衣衫,終於道:「地宮那條通道,關鍵時候,你帶著梅妃出去。到時候你別讓她醒著,帶出去了,你護好她和小皇子,如果有其他什麼意外,你就自己走吧。」

  「我在北狄給你和其他兄弟準備了新身份,過去好好活著。」

  「陛下……」

  張輝聲音裡帶了哭腔。

  可他說不出來,他什麼都說不出來。他侍奉的君主,最後一刻,還是給了他們退路。

  所以他不是不知道,而是知道了,卻還得裝著什麼都不明白,強行去抓那一個虛幻的夢境。

  玉琳琅給趙玥看著病的時候,顧楚生的人接觸到長公主,如今趙玥經常不去長公主那裡,長公主夜裡都是獨自休息,在長公主配合之下,計劃進行得異常順利,顧楚生在宮門外等了一會兒,長公主就急急出現在了顧楚生面前,焦急道:「怎麼回事?」

  「你先上車。」

  顧楚生放下車簾,讓長公主上了馬車。等長公主上來,顧楚生低聲道:「楚瑜被趙玥抓了,用來要挾衛韞,如今我打算用你為質,交換楚瑜。」

  長公主微微一愣,隨後立刻點頭道:「行。他如今很在意孩子,雖然很少來見我,但經常讓人來問孩子的信息。」

  「他如今身子怎麼樣?」

  顧楚生迅速詢問,長公主僵了僵,隨後低下頭道:「他經常頭疼,開始忘事兒,眼睛也不太看得清東西了,他不敢讓別人知道,但我看出來了。他最近到處找名醫,他還當我不知道呢。」

  「他如今就算找到名醫,也救不回來了。不過,他若是知道這事是你下的毒……」

  顧楚生皺起眉頭,長公主輕笑出聲來:「他後宮這麼多妃子,我就不信他沒睡過。一個一個查,他查得過來嗎?」

  她聲音裡帶了冷意,顧楚生察覺她的異樣,抬頭看了她一眼,淡道:「別難過。」

  「您說什麼呢?」長公主笑起來,她抬手將頭髮挽到耳後:「不難過,他能死了,我高興得很呢。」

  顧楚生猶豫了片刻,終於道:「我很好奇,」他抬眼看她:「你對他,當真沒有情誼了?」

  「有,」長公主低笑起來:「怎麼會沒有呢?只是,顧大人,」長公主抬眼看他:「人生從來不是一條線。不是說我愛他就代表我不殺他。我愛他,可是家仇是真,屈辱是真,他寵倖她人是真,他不配為君是真,無論是為了我家人、我女兒、我自己,還是這天下百姓黎民江山,我都要殺了他。殺了他後,我會讓他入我棺木,封他為駙馬。」

  「我不否認我愛他,」長公主聲音平淡:「這並不可恥,然而,這並不會改變什麼。顧大人放心。」

  顧楚生沒說話。

  他放心。

  上輩子,長公主就是這麼做的。哪怕愛著他,卻也果斷殺了他,然後封他為駙馬,讓他入皇陵。

  顧楚生垂下眼眸,長公主看了他一眼,了然道:「顧大人此去回來,似乎有很大不同?」

  顧楚生沒說話,長公主轉頭看向護國寺的方向,淡道:「佛門清淨,我近來覺得心緒難安,便會誦經念佛。顧大人若放不下執念,不妨試試。」

  「謝公主提點。」

  顧楚生真誠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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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7 01:14:4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九章

  馬車朝著顧府去時,衛韞卻已經是攻下了青州最後一城。

  渝水破後,青州便再無天防,衛韞知道趙玥不是真的想攻打白嶺,便根本沒有撤軍,反而在趙玥書信來之前,一路疾襲,和沈佑秦時月分成三路,拿下了整個青州。與此同時,發信給了在洛州的楚臨陽,讓他帶兵前來。

  等趙玥書信到時,青州已經全陷於衛韞之手。衛韞看著趙玥的來信,秦時月焦急道:「王爺,趙玥怎麼說?」

  「他要我們退兵回渝水。」

  衛韞捏著信件,冷著聲道:「接信之日開始算,晚一日,他就送大夫人一根指頭回來。」

  秦時月倒吸一口涼氣:「那怎麼辦,我們退回去?」

  「楚大哥還有多久?」

  「來信說今日午時便至。」

  「準備拔營,楚大哥來了,將青州渝水以西全部給他,我們退回渝水。派人盯住給趙玥送信的人,別讓他們飛鴿傳書,飛出來的鴿子,一律射殺。」

  趙玥要求退兵是預料之中的事,將楚臨陽叫渝水,他退兵一事也就算做到了。如果沒有飛鴿傳書,等趙玥第二封信來,怕又是要大半月時間。

  而這大半月,也應該足夠顧楚生掌握京中局勢。按照當初的預計,趙玥如今應該快要毒發,顧楚生和長公主聯手拿到華京的掌控權,應該也就這些日子了。

  衛韞再推了一次如今的狀況,隨後道:「退守渝水之後,同一起,領兵入昆州。」

  「王爺是打算,只要顧楚生掌握軍中局勢,立刻攻入華京?」

  衛韞點點頭,他抬眼看向華京的方向,目光裡帶了幾許溫暖:「我不能讓大夫人和小世子留在那裡太久,我得去照顧她。」

  聽到這話,秦時月愣了愣,隨後他笑起來:「說起來,小侯爺已經是當父親的人了呢。」

  衛韞聽到這話,抿了抿唇,忍不住彎起嘴角。

  他攏著袖子眺望遠方,好久後,終於道:「是啊。」

  他也是當父親的人了。

  衛韞做好了所有準備,顧楚生則將長公主恭敬請到了顧府,讓私兵全部準備好之後,便坐在屋中等著趙玥。

  此時已是天明,趙玥正將藥包取下,他模糊的眼一點點清明起來,張輝看見他眼神裡有了焦距,高興道:「陛下,可是看見了?」

  趙玥適應了一會兒,他看不見已是許久的事了,今日突然得見了光亮,他心情也好了起來,朗聲道:「重賞玉姑娘!」

  說著,他站起身來,往長公主宮殿疾步而去,高興道:「梅妃如今可起了?」

  他剛問出聲來,便看見宮女疾步衝了進來,慌張道:「陛下!」

  「放肆!」張輝叱喝出聲:「如此匆忙,成何體統?」

  「陛下,」宮女也沒有理會張輝,焦急道:「梅妃不見了!」

  趙玥冷了臉色,張輝猶豫上前:「可要派人去找……」

  「關上城門,自今日起,若無聖令,禁止出城。」

  趙玥冷著聲音開口,隨後往御書房走去,吩咐道:「召大學士顧楚生入宮覲見。」

  顧楚生就等著趙玥的話,他換上官袍,神色從容入宮,叩首道:「拜見陛下。」

  趙玥屏退了眾人,開門見山道:「長公主人在哪裡?」

  顧楚生抬起頭來,露出疑惑神情道:「陛下什麼意思?」

  「少給我裝模作樣!」

  趙玥怒吼出聲:「你把人給我弄哪裡去了?!」

  「陛下說得奇怪,梅妃在哪裡,微臣怎麼會知曉?」

  趙玥沒說話,他盯著顧楚生,微微喘息:「朕給你見楚瑜,朕保證楚瑜沒事,你把長公主給我送回來。」

  「陛下和我要一個人,卻只是打算用見一見來換嗎?」

  顧楚生含著笑,也不同趙玥繞彎子,趙玥敲著金座,冷著聲:「你知道楚瑜是朕用多大代價換來的,你以為綁了梅妃,我就會放了楚瑜嗎?」

  「陛下綁了楚大小姐,為的是讓楚大小姐作為人質威脅衛韞。那楚大小姐在華京,讓衛韞覺得自己受到威脅就可以了,為什麼一定要在陛下手裡呢?」

  顧楚生看著趙玥,歎息出聲:「陛下,微臣並非想與陛下為敵,微臣只是擔心楚大小姐,她如今懷著身孕,本就是危險時候,微臣只是想親自照顧她。」

  「你對她深情厚誼,」趙玥嘲諷開口:「但人家未必領情呢?她如今已經是衛韞的人了,你還要為她與朕這麼叫板嗎?!」

  「當初梅妃娘娘已有駙馬,」顧楚生靜靜看著趙玥:「您又放手了嗎?」

  這話讓趙玥愣了愣,他看著面前的顧楚生,猛地反應過來。

  顧楚生不可能和衛韞聯手……

  趙玥太清楚,顧楚生就是同他一樣的人,當年他恨不得吃了梅含雪,如今的顧楚生,怕也是早就想殺了衛韞,又何談聯手?

  他猶豫了片刻,顧楚生輕笑出聲來:「我不與陛下說暗話,楚生心裡只有三件事,百姓,皇權,以及楚瑜。我為了百姓所以搶了姚勇的糧草,您別逼我。您總不想,和微臣在華京裡先內鬥起來吧?」

  「你威脅朕?」

  「是陛下在威脅微臣!」

  顧楚生猛地提了聲音:「微臣所提的要求,有哪一步又是壞了陛下的謀劃的?!她從小嬌生慣養,如今又懷了身孕,你將她關著,她出了三長兩短你讓我怎麼辦?!」

  「將心比心,梅妃娘娘在我手中,」顧楚生冷冷看著趙玥:「我一日見不到楚瑜,您一日別想見梅妃。楚瑜掉了一根頭髮,我就讓長公主十倍償還!」

  「你敢!」趙玥拍案而起:「你敢碰她一根手指頭,我就把楚瑜肚子的孩子剖出來給你,衛韞的孩子,想必顧大人看到,一定欣喜。」

  聽到這話,顧楚生笑了:「陛下說得極是,我瞧著衛韞的孩子,的確很欣喜,就不知道陛下見著自己的孩子,高興不高興?」

  趙玥面色變得煞白,顧楚生大笑出聲,轉身往外走去。

  趙玥見他渾不在意的模樣,終於忍不住開口:「你真將楚瑜放在心上嗎?」

  顧楚生停住步子,許久後,他輕歎出聲。

  「若不是放在心上,微臣何必與陛下爭執至此?」

  兩人誰都沒說話,許久之後,趙玥終於道:「我讓人將她送到顧府,從此你與她一起軟禁。」

  「陛……」

  「這是底線!」趙玥提了聲,顧楚生沒說話,他盤算了片刻,點頭道:「好。你將她送到顧府,我見到了人,就將梅妃娘娘送回來。」

  說完,顧楚生大步走了出去。

  等他出門之後,趙玥一腳踹翻了桌子,張輝忙出來道:「陛下,陛下息怒!」

  「欺人太甚……」趙玥顫抖著聲:「欺人太甚!」

  「陛下,」張輝小聲道:「不如奴才帶人跟去,只要娘娘脫身,奴才立刻……」

  說著,張輝做了一個「割喉」的姿勢,趙玥冷笑出聲來:「在京城殺顧楚生?你知道他有多少人埋在華京?」

  「他要是真的反了,」趙玥神色冷峻:「誰殺誰,還指不定呢。」

  「那陛下……這是忍了?」

  張輝有些猶豫,趙玥沒說話,許久後,他慢慢笑起來:「忍了?」

  他眼中露出嗜血的兇狠來:「朕這輩子忍了多少事,朕如今都要死了,還要忍他們?他們不是在意這大楚、這天下、這百姓嗎?」

  趙玥覺得血氣翻湧,他雙手撐在膝蓋上,喘著粗氣道:「朕不好過,他們誰都別想好過!他們覺得朕如今很壞?哈,」趙玥笑出聲來:「朕就讓他們看看,人能壞成什麼樣子!張輝,你吩咐下去,」趙玥招了招手,將張輝召回到身側,小聲道:「讓江白的士兵,將瘟疫的屍體全部拋屍在河裡。」

  「陛下?!」

  張輝驚恐出聲:「您這是……您這是……」

  「怎麼,張輝,」趙玥笑著靠到靠椅上:「你也覺得朕荒唐了?」

  「陛下……」

  張輝不知道該如何勸說,趙玥一手撐著頭,笑著道:「那朕還想做另一件事呢,你再派人,去北狄,告訴蘇查,朕與他裡應外合,夾擊白州,再從青州單獨給他順出一條道來,讓路與他直取華京,送他燕州。再告訴陳國,同樣的話,讓他夾擊洛州。這大楚江山,任何一個國家,他們打得下來的,朕全簽下盟約讓給他們!他們如今缺糧朕給糧,他們缺兵朕給兵,朕只有一個要求,」趙玥微笑起來:「把衛韞、宋世瀾、楚臨陽這些亂臣賊子,全給朕碎屍萬段!」

  「陛下……」

  張輝顫動著唇:「您瘋了……」

  「朕瘋了?」趙玥聽到這話,大笑出聲:「對啊,朕瘋了,可那又怎麼樣?!」

  趙玥站起來,摔袖在身後,怒道:「朕瘋了,朕也是這大楚的帝王!朕是他們逼的!年少時候這天下都欺辱朕,朕費盡千辛萬苦,好不容易當上一個皇帝,他們又要這樣處心積慮反了朕。朕做錯什麼了?朕廢了這樣大的力氣,做了這麼多犧牲,好不容易登上皇位,朕為長公主修個攬月樓怎麼了?朕苛捐重稅,難道不是為了防著他們?他們沒有反心,朕需要這樣防備嗎?!朕是天子,是君主,他們是臣!是奴才!他們卻這樣逼朕……」

  趙玥聲音慢慢低下來:「他們想殺朕,便也罷了……他們還想挑撥唯一對朕好的人來殺朕……這天下已經把朕所有擁有的都奪去了,連朕如今唯一的、最重要的長公主,他們都想搶,你說,」趙玥抬眼看向張輝:「朕做這些,朕錯了嗎?」

  「他們這樣對朕,還容不得朕報復嗎?!從他們逼朕那一天,他們就當知道,自己得付出什麼代價!」

  張輝沒說話,趙玥平靜看著他:「張輝,你若不願意,朕不逼你,走就是了,你侍奉了朕多年,朕不會對你做什麼。」

  說完,趙玥轉過身去,沒看張輝,然而過了許久後,他聽見身後傳來張輝的聲音:「屬下領命。」

  趙玥閉上眼睛,深深舒了一口氣。

  他擺了擺手:「將楚瑜送走,去接娘娘,然後派人把顧府圍了。」

  張輝走下去,帶著人去了地牢。去地牢的時候,楚瑜正迷迷糊糊還在睡覺。地牢裡不分白天黑夜,她基本上也不知道自己是醒著還是睡著。張輝看著她,沒好臉道:「出來,跟著。」

  楚瑜心裡稍定,便知道不是衛韞就是顧楚生將她救出來了。

  她笑著伸了個懶腰,從床上下來道:「張公公親自來接,楚瑜真是惶恐啊。」

  張輝沒有理會她,領著楚瑜出去,將楚瑜綁好之後,送上了馬車,楚瑜在馬車上數著數,數了約有半個時辰,馬車終於停下來,然後聽見張輝道:「下來。」

  說著,楚瑜便感覺面前簾子被人揭開,她抬眼去,便看見顧楚生站在馬車外,他面色平靜,對她的出現沒有絲毫意外,楚瑜倒是愣了愣,隨後高興出聲來:「顧楚生?」

  顧楚生輕輕笑了笑,他伸出自己書生氣的手來,溫和道:「我來接你了,下來吧,走慢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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