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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墨書白] 山河枕(長嫂為妻)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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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7 01:18:54 |只看該作者
番外‧六 魏清平(上)

  【1】

  在大楚有一個公認的事實,這世上若論哪一位女子最好命,那便得是魏王之女,魏清平。

  魏王是大楚少有的幾位異姓王爺,遠在西南邊境,坐擁精兵。年輕時也是風流倜儻的翩翩公子,得眾多女子歡心。

  而魏清平的母親,則是百草閣閣主之女江花容,當年大楚第一美人,醫術超凡出眾,愛慕之人數不勝數。

  兩人在行走江湖過程中相遇,而後魏王迎娶江花容為正妻,先生了世子魏廣川,又生下魏清平。然而在魏清平出生後不久,魏王被江花容捉姦在床,追求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江花容扔下一封「休夫書」與魏王和離,回到百草閣,繼續當著百草閣少閣主。

  所有人都以為魏王一定會十分惱怒於這個女人,誰知魏王搖身一變,開始了深情追妻的戲碼,一追就是十幾年。

  有著對妻子的遺憾和愛,魏王對兩個孩子十分寵愛,身為女兒的魏清平被江花容認定為百草閣的繼承人,一年有半年待在百草閣,魏王每次接送魏清平時,就能接觸到妻子,於是魏王對魏清平更是討好非常,任何人見了,都得感慨一句——溺愛。

  魏清平不僅有了良好的出身,父母超常的愛,和諧的家庭,而她自己本身也很爭氣。小小年紀,就生得貌美非常,醫術上天資出眾,武學也不落下乘。可以說,上天幾乎把所有寵愛都給了她,讓旁人嫉妒萬分。

  大約人生太順風順水,十三歲時,魏清平就覺得,這日子過得沒有意思,於是她同父母商量過後,便開始了她雲遊江湖的人生。

  她憑藉著出眾的醫術,到處治病救人,在江湖上傳出了玉菩薩之名,年近十八,仍舊沒考慮婚事,也成了出了名的「老姑娘」。只是生來條件太過優越,哪怕是老姑娘,也是追求者無數。對於這樣毫無難度的人生,魏清平覺得——

  挺沒意思的。

  【2】

  她開始覺得人生有意思,大概是從遇見秦時月起。

  那是在她去河西的路上,她本是受人所托,去河西義診,當時她的馬車停下,侍從去周邊接水,就留她一個人在馬車裡看書。她正翻著書時,突然有人直直衝進了馬車,短刀抵在她的喉間,冷冷看著她道:「下去。」

  魏清平沒說話,她注視著面前的年輕人。對方看上去二十出頭,渾身染血,面上血和污泥混合在一起,唯獨一雙眼睛亮得驚人。魏清平這輩子頭一次被人打劫,覺得頗有些意思,便聽了他的話,將書放在一邊,跟著這個年輕人下了車,等著看他接下來要做什麼。

  對方見她完全不反抗,也沒有再為難她,抬手試圖往她頸部重重一擊,魏清平猜想他是想弄暈他,便非常配合的「暈」了過去,倒在草坪中,一言不發。

  對方見她暈了,這才回過身去,從旁邊草叢裡拖了另一個人出來。魏清平悄悄睜開眼看這個人,他明顯也是強弩之末,只是憑著毅力在支撐自己,而被他拖著的人則已經完全沒了意識,兩人每一步都走得很艱難,這個青年卻沒有放棄,咬著牙拖著另一個人,艱難往馬車挪移。

  魏清平有些看不下去了,她算了算時間,在心裡默默計時:「三、二、一……」

  剛剛默唸完畢,那個青年就再也支撐不住,直接倒了下去。

  魏清平站起身來,好奇走到青年身邊,半蹲著檢查一下兩個人的傷勢。

  這時她的丫鬟鳳兒端著水回來,剛回來,就看見了一臉好奇蹲在兩個血人身邊的魏清平。

  鳳兒尖叫起來,水盆「哐」一下掉在了地上,拔出劍來便衝到了魏清平身前,氣勢洶洶道:「郡主,我保護你!」

  魏清平看著面前發著抖的丫鬟,沉默了片刻後,終於忍不住道:「我認為,當務之急,你去再打一盆水來,比較重要。」

  【3】

  秦時月醒來的時候,他的傷口就被魏清平處理乾淨了。

  他被魏清平拖到了一家客棧,他醒來第一件事,便是下意識去摸劍。

  然而劍沒在,於是他便翻身下床,匆匆往外走去,剛走出內閣,就看見魏清平坐在位置上,淡定喝著茶。

  秦時月頓住腳步,暗中握緊了拳頭,打量著面前這個女人。這個女人不簡單。

  他思索著。

  「醒了?」魏清平抬眼看他,眼裡帶著好奇,「你和你那位朋友都受了傷,這傷口很奇怪,不像是江湖人,倒像是軍隊裡的人動的手。尤其是你那位朋友,還中了劇毒,你們是誰?不是江湖人士吧?」

  秦時月沒說話,他目光落在了魏清平腰間,那裡掛著一個玉牌,上面寫著「百」。

  看著她的長相,聯想到她最初讓他暈倒的手段,以及這個腰牌,秦時月大致推斷出來,這應當就是江湖人稱玉菩薩的魏清平。

  這一次衛韞是私下違背和趙玥的協議去河西買馬,然後被趙玥派人埋伏。此事絕不能走漏風聲,而魏清平作為魏王子女,立場難辨。若是直接殺了她……怕是會徹底將魏王變成敵人。然而就這樣放縱著,終究是個禍患……

  秦時月一時思慮萬千,魏清平見他不說話,不由得皺起眉頭,以為他和過往那些看她看呆了的男人一樣,都沉迷於色貌之中。她有些不滿,站起身道:「其實你不說,我也大致猜出來了。我看到了你那位朋友的腰牌……」

   魏清平這話讓秦時月神色一凜,他下定了決心,就在魏清平說著話的瞬間,他猛地朝著她衝了上去,同時一隻手將耳朵上那顆像黑珍珠一樣的耳環卸下,含在了嘴裡。魏清平見他突襲,神色大變,袖刀從袖中直接探出,便朝著對方身上直刺而去。正常人面對這樣一刺必然要躲閃,然而這個青年卻是用肉身直直撞上袖刀,鮮血飛濺之間,他一把按住她的頭,猛地吻了上來,同時將一個小小圓滑略帶了些冰涼的東西用舌頭推入她唇齒之中。

  她睜大了眼睛,一時竟是被驚得整個人都僵了。而對方將東西推入她口中之後,毫不留戀離開了她的唇,就在她近在咫尺之處,喘息著道:「子母蠱,我死,你死;我疼,你疼。」

  聽到這話,魏清平驟然反應過來,她怒得一腳踹開了秦時月,秦時月直直撞在屏風之上,隨後魏清平便發現有各種疼痛在身上浮現起來。

  陳國的子母蠱,有母蠱的人活著,被下了子蠱的人才活著。母蠱死了,子蠱就要死。唯一化解的辦法,只有母蠱主動召回子蠱。

  「救下我家主子,我會主動召回子蠱。」秦時月捂著傷口,喘息著道,「郡主,非常時刻,對不住了。」

  「白眼狼……」魏清平顫抖著手,提劍指在秦時月面前,因為疼痛和憤怒,她頭一次失了風度,她盯著秦時月,怒喝出聲,「你且等著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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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7 01:19:22 |只看該作者
番外‧六 魏清平(下)

  【4】        

  魏清平說讓他死,卻是不敢讓他真死的。

  他因為受傷太重昏死了過去,她卻得撐著給他治療傷口。他的每一分疼痛都會傳達到她身上,令這輩子沒吃過什麼的她惱怒不堪,恨不得一針扎死手下這個人。她咬著牙給他清理了傷口餵了藥,疼痛總算減輕了些,她坐在一邊緩著氣,暗暗勸說自己,現在且先留著他,等把子母蠱的問題解決了,她便廢了他!

  秦時月一睡睡了三天,倒是衛韞先醒了過來,這次魏清平學乖了,不敢輕易讓衛韞靠近,拿了個枷鎖將衛韞鎖在了床上,坐在一邊和醒過來的衛韞對峙。衛韞看著自己身上的鎖,又抬頭看了看魏清平,終於忍不住道:「姑娘這是何意?」

  「這得問你那位兄弟。」

  這話讓衛韞呆了呆,他最後是和秦時月一起逃出來的,她說的「兄弟」,自然是秦時月了。於是他忙道:「我那位兄弟如何了?」

  「他好得很。」魏清平神色中帶了些憤怒,「我救了你們,他卻餵了我子母蠱,你說他能過得不好到哪裡去?」

  秦時月這一番做派衛韞並不奇怪,他上下打量了一眼魏清平,笑了起來:「可是清平郡主?」

  「你們一個二個,」魏清平冷笑出聲,「眼睛倒挺好。你是衛韞吧?」

  衛韞笑著不言,如果真的是魏清平,熟悉朝廷各種規矩的郡主在看到他懷裡的印章時知道他是誰,這並不奇怪。

  魏清平見衛韞沉默,她便想起秦時月的做派來,冷哼了一聲,站起來道:「為著大楚,我也會醫好你。但是!別給我再找事兒了。你和你那朋友,再別打什麼花花腸子。」

  「這是自然。」衛韞認真開口道,「非常時機行事,冒犯了。」

  魏清平沒搭理他,起身走了。

  衛韞醒後隔了兩日,秦時月也醒了。他醒來時,衛韞正坐在他身邊,他睜眼看到衛韞,忙起身道:「侯爺……」

  「先躺著。」

  衛韞按住他,低聲道:「別把傷口掙開。」

  秦時月應了一聲,躺在床上,卻是道:「您還好吧?」

  「我沒事。」衛韞笑了笑,他面色有些發白,魏清平提著藥箱走了出來,冷著聲道,「外傷沒事,不過我可得說清楚,他那毒一般的藥吃不好,死了我可不負責。」

  這話讓秦時月臉色白了白,衛韞忙道:「你別擔心,我回去讓沈無雙看看。」

  魏清平嗤笑了一聲,沒有搭理他,到了秦時月面前,冷著聲道:「上藥!」

  秦時月看了她一眼,見她面色蒼白,就知道是子母蠱的效果。他沉默了片刻後,同魏清平道:「郡主,我給您一個方子,麻煩您找給我一下。」

  「拿來。」

  對於方子,魏清平是很感興趣的,哪怕看這個人不順眼,卻也不會拒絕。秦時月口述了一個方子,魏清平聽著這些材料,皺起眉頭道:「這些藥是做什麼的?」

  「蠱蟲是用藥餵養的,」秦時月平靜道,「這藥是讓蠱蟲沉睡,暫時斬斷的法子。」

  「那你怎麼不把蟲子取出來?!」

  秦時月沉默下去,衛韞有些尷尬笑起來:「子母蠱入體之後……至少要五個月才能取出。」

  聽到這話,魏清平頓時變了臉色,她實在沒忍住,一巴掌抽了過去,秦時月抬手極快,一把抓住了魏清平的手,他皺著眉頭,卻是道:「郡主,打在我臉上,你也會疼的。」

  魏清平重重喘息,她這輩子沒見過這種人,沒受過這種委屈,她忍著了片刻,終於是坐下來,怒道:「行針!」

  【5】

  魏清平按著秦時月的方子去給他抓了藥,熬成藥汁後按照秦時月的話喝了下去。喝下去不久,她就感覺一切恢復了正常,倒是秦時月的面色又白了幾分。她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見自己的確沒了什麼障礙,衝到秦時月面前,抬手就是一耳光!

  「這一耳光你給我記好了,」她冷著聲道,「本郡主是救人沒錯,但也不是無底線讓人欺辱的!」

  「對不起……」秦時月面色慘白,他痛苦閉上眼睛,慢慢道:「非常時機,實屬無奈,還望郡主海涵。」

  「我若是不海涵呢?」

  「郡主要怎樣,便怎樣。」

  「我要你以死謝罪呢?」

  秦時月沉默了片刻,魏清平正打算嘲諷出聲,秦時月慢慢開口道:「那,等戰亂平息,衛家安定,時月便回來將命賠給郡主。」

  這話讓魏清平愣了愣,過了一會兒後,她悶悶道:「算了,也不是大事。你叫衛時月?」

  「秦時月。」

  「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魏清平順口回了話,點了點頭道,「好名字。」

  說著,她彎下腰來,低頭道:「我給你看看傷口。」

   秦時月應了一聲,她剝開他的衣服,頭髮垂落在他身上,她的頭髮冰涼柔軟,帶著一股說不出的香味。秦時月愣了愣,他感覺有種異常的情緒鑽進了心裡,他一時 也分辨不出是什麼,就是呆呆看著這個姑娘,在對方抬頭的瞬間,像是被什麼猛地驚到一般,朝著身後急急躲去,一頭撞在了床欄上。魏清平被他的動作搞得愣了 愣,好半天,她才反應過來,不由得皺起眉頭:「你不願意讓我看就直說,這樣矯情姿態做什麼?」

  「不……不是……」

  秦時月也不知道要如何解釋這樣慌亂的躲閃,他紅著臉,慌忙道:「我……我……我也不知道……」

  魏清平看出他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她有些無奈,嘆了口氣道:「算了,你的傷口開始結痂了,再過幾日才能沾水,這幾日你就用水擦一擦……」

  「我們何時能動身啟程?」秦時月卻是開口問了這一句,魏清平皺了皺眉頭,「你們還是再養一養……」

  「怕是來不及。」

  秦時月實話實說:「我至少要護著侯爺回去。我們已經在河西耽擱太久了,要趕緊回到白城去。」

  魏清平雖然漂泊江湖,但也不是完全不管朝廷之事的,她明白秦時月的意思,這次衛韞是偷偷出來,自然不能耽擱太久。沉默片刻後,魏清平道:「這樣吧,我送著你們回去,你和侯爺躺在馬車裡養傷就好。」

  「如此,」秦時月一板一眼道,「不勝感激。」

  「秦時月,」魏清平挑眉,「你倒是挺不客氣的。」

  「今日郡主相救之恩,日後必當相還。」

  「還?你拿什麼還?」魏清平冷笑,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大概是在這人手下吃了太多虧,又不能拿他怎麼樣,心裡憋著股氣,總想懟他,於是嘲諷道,「區區一個家臣,能還我什麼?」

  秦時月沉默下去,似乎開始認真思考。魏清平覺得彷彿是一拳砸在軟棉花上,力道都沒了。

  她冷哼了一聲,轉身收拾了藥箱,站起身來,轉身走了出去。

  【6】

  因為趕路,秦時月醒來當天下午,魏清平就帶著兩人回去。兩個男人坐在馬車裡療傷,魏清平和丫鬟坐在馬車外駕馬。鳳兒有些憤恨,一路都在低罵:「郡主千金之軀,居然為他們駕馬,他們這些賊子真是膽大包天……」

  魏清平沒告訴鳳兒衛韞的身份,聽著這些話,也沒多說,就任由自己這個小丫鬟磋磨兩人。

  兩人的外傷慢慢好起來,但秦時月氣色卻一直不見得好,他總是蒼白著臉,一副沒精打采的模樣。魏清平給他診了幾次脈,都發現並無異相,只是母蠱有些躁動。子母蠱這事兒是她心上邁不過去的坎,她知道母蠱躁動,也不想法子,就隨它折騰。

  到白城前夜,趙玥的人再一次追上了他們,衛韞和秦時月毫不戀戰,領著兩個女人一人一匹馬就往前衝去。

  魏清平上馬慢了些,就落在了後面,所有殺手都衝她湧了過來,將她團團圍住。

  秦時月回頭一看,大喊了一聲:「侯爺先走!」

  隨後便提劍狂奔了回去。

  衛韞身上帶傷,又懷揣機密文書,咬了咬牙,便領著丫鬟先走了去。

  那天下了大雨,魏清平一回頭,就看見青年如同一道驚雷,一把孤冷的劍,破開了人群,朝她直奔而來。

  他同那些殺手一路廝殺,拉著她且戰且退。他在殺砍中爆發出一種驚人的生命力,整個人如同一把行走的劍,揮砍於世間。

  他把自己當做武器,當做盾牌,每次她差點受傷,就會被他猛地拉入懷中,以血肉之軀,生生為她當下所有傷口。

  他們一路逃到密林,藉著密林地勢,他終於殺光了所有人,而這個時候,他整個人已經彷彿從血水中撈出來一樣。他的血染滿了她的白衣,魏清平靜靜看著他,神色複雜。

  他喘息著,用劍撐著自己,靠在樹上,凝視著她:「郡主無礙吧?」

  「秦時月……」魏清平喃喃出聲,「你到底……怕不怕死?」

  聽到這話,秦時月艱難笑開。

  「自然是怕的。」

  「那你還要為我擋?!」

  魏清平驟然提聲,秦時月沉默了下去。魏清平惱怒開口:「說話!」

  「卑職只是覺得,此事本不該牽扯殿下,更不該讓殿下受傷。」他終於開口,魏清平正要接著罵,就聽他低著頭,捂著傷口,小聲道,「而且女孩子,留疤就不好看了。」

  魏清平愣了愣,那一瞬間,她感覺有什麼流淌在心裡,暖洋洋的,讓人忍不住軟了心腸。

  【7】

  那天是魏清平把他背回白城的。

  秦時月受傷太嚴重,後面都有些意識不清,於是魏清平背著他,艱難走了許久,終於見到了來找他們的衛家軍。

  而這時候,也差不多靠近白城了。

  魏清平感覺自己這輩子的狼狽都給了秦時月,她到了白城後,鳳兒一面給她洗澡,一面哭:「郡主遇到他們就沒有過好事兒,咱們趕緊走吧。」

  魏清平沒有說話,鳳兒接著哭:「郡主,咱們……」

  「別說話。」魏清平出聲,「讓我安靜一下。」

  鳳兒的哭聲卡在了脖子裡,憋了回去。

  屋子裡只聽嘩嘩水聲,魏清平也不知道為什麼,滿腦子都是秦時月將她抱在懷裡,為她擋刀的場景,又不自覺轉到了餵下子母蠱的那個吻,想來想去,她竟然忍不住,慢慢紅了臉。

  洗完澡後,魏清平重新裝扮好,才去了秦時月的房間。沈無雙正在給秦時月看診,他雖然一身的傷口,但都是外傷,並沒有什麼大礙,沈無雙見魏清平進來了,笑了笑,叫了聲:「少閣主。」之後,便趕緊溜了出去。

  房間裡就剩下魏清平和秦時月,兩人本都不是會說話的,於是房間裡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安靜。好久後,還是秦時月開口道:「郡主過來有何貴幹?」

  「哦,」魏清平垂下眼眸,「就來看看你。萬一你死了,我就遭殃了。」

  聽到這話,秦時月眼中露出愧疚,忙道:「郡主放心,五月一過,我立刻為郡主取出子蠱。」

  「嗯……」

  魏清平點了點頭,自然而然抬手握住了秦時月的脈搏,過了一會兒後,點了點頭道:「不錯。」

  「得郡主照顧。」秦時月笑起來,魏清平應了一聲,秦時月直覺魏清平有什麼不一樣,但又說不出來。兩人安安靜靜就這麼坐了一會兒後,魏清平起身道:「那我走了?」

  秦時月點點頭:「郡主慢走。」

  魏清平猶豫了片刻,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等什麼,終於還是起身走了。等屋中空留香風,秦時月竟然莫名覺得,有那麼幾分失落。

  【8】

  魏清平在白城閒得無聊,每日除了義診,便以關心母蠱的名義,回來看看秦時月。他們兩人在一起,常事魏清平翻著書,秦時月便發著呆。然後魏清平只要叫一聲「秦時月」,他就能在第一時間應下來。

  過了大半月,秦時月的身體終於好了許多,這時衛韞本被魏清平用藥壓著的毒復發,魏清平和沈無雙聯手問診,終於確定下來,如果要徹底拔毒,必須要去取天山雪蓮回來入藥。只是天山艱險難爬,雪蓮也不知道哪裡能尋,加上去之不易,又要快去快回,一時竟也找不到要去的人。

  這消息傳到了秦時月耳裡,他沉默了片刻,便去沐浴更衣,隨後找了軍師陶泉,帶了一組人要去天山。

  衛韞聽到這話,撐著自己勉強起身,喘息著道:「胡鬧,母蠱在他體內,他能去做什麼?!」

  「母蠱怎麼了?」魏清平微微發愣,她對蠱的確不太瞭解,沈無雙嘆了口氣,有些無奈道:「郡主,他用藥封了子蠱和母蠱共鳴的聯繫,母蠱焦躁,便一直在他身體裡作妖。所以他此時此刻,一直承受著母蠱所帶來的疼痛,他這樣的情況去天山,實在是太危險了。」

  說著,沈無雙有些無奈道:「也不知道這子蠱是給了誰……」

  話沒說完,就看見魏清平急急回了後院。

  秦時月正在收拾東西,魏清平一進來,就看見正彎著腰的秦時月。

  這是他們打從見面來他第一次好好收拾了自己的行頭,他長得俊俏,眉目似冰雕玉琢,線條乾淨俐落,帶著拒人千里之外的冷。他雖然沒有衛韞那種驚人的俊美,卻十分耐看。

  他聽見她進門的聲音,便直起身來,他靜靜看著她,抿了抿唇,卻是道:「郡主,我要去天山了。」

  「我知道。」魏清平咬牙開口,秦時月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道:「您不用擔心,子母蠱這事兒,其實我已經封了子蠱和母蠱的聯繫,就算我死了……」

  「閉嘴!」

  魏清平怒罵出聲,她捏著拳頭,憋了半天,終於道:「你一定要去天山?」

  「沒有人比我合適。」

  「好,」魏清平點頭,「我陪你去。」

  「您不用……」

  「我樂意!」魏清平皺起眉頭,「本郡主要做什麼輪得到你囉嗦?我要去天山,你陪著就好!」

  秦時月微微一愣,片刻後,他終於道:「您放心,」他說,「我不會讓您有事。」

  魏清平冷哼了一聲,說著,她走到他面前,抬手按在他胸口,聲音溫和下來:「疼不疼?」

  秦時月有些不明白,魏清平抬眼看他:「我聽說,母蠱會讓你覺得很疼。」

  聽得這話,秦時月也不知道為什麼,有些笨拙笑開。

  這樣的關心讓他覺得很高興,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道:「不疼的。」

  他溫和出聲:「這點疼,我受得。」

  魏清平啞然,她呆呆看著面前的人,她想問,如果這都讓你覺得不疼,那你以前,該過得有多疼啊?

  【9】

  找藥是一件很著急的事,當天晚上,兩人輕騎出行,日月兼程奔赴天山。

  一路上都是秦時月在照顧她,雖然是趕路,但他一直很細心。連喝的水,都小心翼翼給她暖著。

  一開始他們還會搭帳篷睡覺,一般都是他守夜。慢慢到後來,她就靠著他就睡了。

  她喜歡問他小時候的事,他就給他說。

  比如他家裡原本住在白城,北狄入侵時,家破人亡,只留了他一個孩子,被衛家收留,當了家臣。

  比如他從十二歲隨軍,一路走到今天。

  他的語調都很平淡,魏清平靠在他肩頭,卻從這最平淡的話語裡,聽出了波瀾壯闊。

  他從來不敢拒絕她的要求,幾乎是她讓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

  她走路累了,他就背著她,他們上天山,他幾乎背了她一半的路。

  她喜歡靠在他背上的感覺,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安全感,忠誠又可靠。

  不過她每次都計算著他的體力,總在恰到好處的時間下來,替他背著東西接著走。

  天山很大,他們在雪山上待了將近七天,夜裡太冷,他們不得已擠在一起。他總是很僵,完全不敢碰她,她一開始也很緊張,然而過了兩天後,有一天晚上他睡熟了,她看著他的唇,鬼使神差的,她突然抬頭親了親。

  秦時月整個人徹底僵了,他那樣敏銳的人,哪怕是睡夢中,也不會被冒犯了都不知道。可他不敢動,魏清平知道他醒著,便伸出手,摟住了他的脖子。

  「郡主……」

  秦時月掙扎著皺起眉頭:「這……這……」

  「別說話。」魏清平摟著他,親吻著他的唇,緊張又霸道開口,「你不親我,我會生氣。」

  秦時月不說話,他明顯在掙扎,然而魏清平挑逗著他每一根神經,最後他閉上眼睛,翻過身,便將她壓在了身下。

  他的吻笨拙又溫柔,就像他這個人。

  等吻完之後,她亮著眼睛,開口道:「想不想娶我?」

  秦時月垂下眼眸,沙啞出聲:「想。」

  「喜不喜歡我?」

  這次秦時月不說話了,魏清平皺起眉頭:「說實話。」

  好半天,秦時月終於小聲說了句:「喜歡。」

  「嗯?」

  秦時月閉上眼,似乎是認命了一般:「喜歡!」

  魏清平咯咯笑起來,她摟住他的脖子,溫柔出聲:「我也喜歡你。」

  秦時月臉紅得厲害,明明是在雪山之上,整個身子卻彷彿是著了火。

  「別鬧了,」他小聲開口,「好好休息,明天找藥。」

  魏清平知道他要找藥,也不鬧他,抱著他道:「等下山後,你去我家提親吧?」

  「嗯。」

  「秦時月,」魏清平忍不住笑,「是不是我讓你做什麼,你都做?」

  「嗯。」

  「你怎麼這麼乖?」

  秦時月不說話了,魏清平抬眼看著他,有些不滿道:「你能不能說幾句情話來聽聽?」

  秦時月漲紅了臉,一句話說不出來。魏清平見他半天說不出什麼,擺了擺手,有些無奈道:「算了算了,我不為難你了,睡吧。」

  說著,她往他懷裡縮了縮。秦時月認真想著,好久後,他突然道:「清平,你為什麼要叫清平?」

  「我怎麼知道?」魏清平有些睏了,「得問我父王。」

  「我知道。」

  秦時月有些高興,魏清平愣了愣,她抬起頭來,疑惑道:「為什麼?」

  「因為,」秦時月紅著臉,「你長得好看。」

  魏清平沒理解,她就聽秦時月小聲道:「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

  魏清平聽著這話,看著面前人笨拙抬眼,小心翼翼看著她,問了一句:「這算不算情話?」

  這豈止是情話?

  那一刻,魏清平想,這話簡直是冬日後的春光,夏日裡的涼風,直直要將人的意志消磨全無,恨不得把那一顆心,全都掏給他去。

  【10】

  他們在天山上找到了藥,便回了白城。

  而後那陣子,魏清平就留在白城,他陪她逛街,陪她看書,陪她練劍,做所有她喜歡的事。

  他出身不好,便由她教著禮儀,教著寫字。

  他們出去逛街,她犯了懶,便都是他背著。

  他出去打仗的時候,她就在背後等著他。有一次戰後他沒了力氣,躺在戰場上,然後他就聽見她的聲音,卻是她提了劍,綁了白布在額頭上,一具一具屍體翻找著他。

  翻找到他時,她眼睛裡壓著淚,他看著她笑,卻是問她:「在頭上繫個白布做什麼?」

  她說:「我怕你死了,有人比我快。」

  他躺在地上,朗笑出聲,抬手就將她攬在了懷裡。

  她咬住牙關,伸手去推他。

  他回來那天,她給他上藥,他就一直笑,他拉住她,溫和道:「我們的事兒,是我上門提親,還是你同你父母先說一聲?」

  魏清平猶豫了片刻,隨後道:「我去先同母親說一聲吧。」

  於是她去了一封信。

  過了一個月後,秦時月在回家路上,遇到了一個老者。

  那老者帶著一堆僕人,他恭敬等著他,笑著道:「是秦將軍嗎?」

  「您是?」

  秦時月有些迷茫,對方笑了笑:「在下百草閣的管事,姓范。」

  那老者是江花容的手下,來也只為了一件事。

  「您與郡主雲泥之隔,同她在一起,那是誤了她。閣主與王爺都不會同意這門婚事,您若真把郡主放在心上,能否不要閣主與王爺難做?」

  這話勸得直接了。

  他聽愣了,可那麼一瞬間,他卻是清楚明白,對方說得對。他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久後,他終於是點點頭道:「我知道了。」

  回去之後,魏清平正在練字,她朝他打著招呼:「時月你過來看看,這首詩我寫給你的。」

  秦時月走到桌前,魏清平同他說這首詩多好,可他其實看得不太明白。

  他呆呆看著面前的人,面前人出身高貴、貌美聰慧,喜歡他這樣的人……實在是自毀前程。

  他沉默了好久,終於道:「郡主……」

  「嗯?」

  「我想,您是不是,該去其他地方義診了?」

  魏清平聽到這話愣了愣,好久後,她才反應過來:「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秦時月艱難出聲,「我覺得,咱們不太合適……」

  魏清平沒說話,好久後,她出聲道:「我明白了。」

  說著,她放下筆,直接走了出去。

  他看著她的背影,一時居然有那麼幾分想哭。

  他在這種事上向來笨拙,也不知該怎麼發洩,於是找了沈無雙去買醉。

  他喝得醉醺醺回家,躺在床上,夜深人靜,感受著房間裡她曾經留下的氣息,他也不知道是怎麼的,二十出頭的男兒,竟就忍不住哭出聲來。

  他在床上蜷縮著,壓著聲音哭。魏清平坐在橫樑上靜靜看著,聽他一聲一聲叫她「清平」。片刻後,她閉上眼睛,彈了點藥粉落下去,而後她翩然落下,秦時月呆呆抬頭。

  他看著姑娘,宛若神明。對方直接掀開他的簾賬,片刻後,她便脫了鞋,上了床去。

  秦時月整個人都呆了,直到她脫去他的衣服。

  「做夢呢。」

  她輕輕誑哄他:「時月,夢醒啦,我就走啦。」

  聽到這話,秦時月伸出手,猛地抱緊了她。

  她頭一次知道,秦時月有這樣強勢的時候,他抱著她,眼淚落在她的肩窩,反覆叫著她的名字,求著她:「你別走。」

  「清平,你別嫌棄我,我會掙軍功,我會配得上你……」

  「清平……」

  他閉上眼:「你怎麼這麼好?」

  「你為什麼,要這麼好啊?」

  【11】

  酒總有要醒的時候。

  第二天秦時月醒來時,整個人都是懵的。魏清平則是在床上大大方方打了個哈欠道:「起這麼早做什麼?再睡睡?」

  「我……你……我……」秦時月整個人語無倫次。

  魏清平抬眼看他:「你你我我什麼?睡一覺而已,別太放在心上。我若要嫁人,誰還敢嫌棄我這個?」

  秦時月漲紅了臉,魏清平直起身來,拍了拍他的臉,小聲道:「同你混了這麼久,一點甜頭都沒嘗到就想讓我走,也太便宜你了。」

  秦時月不敢說話,目光死死盯著床板,魏清平推了他一把:「愣著做什麼?我要洗澡。」

  得了這話,秦時月趕緊下床去,他不敢叫人,便自己去給魏清平打了水,而後他守在屏風外面,整個人都是呆的。魏清平洗完澡,換了衣服,從屏風後面走出來。她神色坦蕩,平淡道:「我要去其他地方義診了,明天就離開白城。」

  「哦……」

  「這事兒你別太放在心上,大家各取所需,下次我來還找你。」

  這話魏清平說得一副坦蕩模樣,但仍舊忍不住紅了耳根。好在秦時月根本不敢抬頭,憋了半天,只問了句:「還會……找別人嗎?」

  這話把魏清平氣笑了,她扭頭就往外走,秦時月拉住她,低聲道:「我會好好攢軍功。」

  「不需要。」魏清平甩開他,「知道什麼叫世家嗎?呂布縱使一代,那也是草莽!」

  秦時月沒說話,低著頭,只是道:「那也別找別人。」

  「我若找了呢?」魏清平挑起眉,秦時月猛地抬頭,似乎是怒極,他盯著魏清平,兩人視線在空中交鋒,許久後,卻仍舊是他敗下陣來。他扭過頭去,悶聲道:「若是著了別人,便不要來招惹我了。」

  聽到這話,魏清平忍不住笑出聲來。

  她也沒多說什麼,轉身走了出去。走到一半,她突然頓住步子:「秦時月,」她溫和道,「好好當將軍,你這樣的兒郎,當是誰都折辱不得的。」

  誰都不可以,她家人也不可以。

  【12】

  他們開始分開,然而卻又總是相逢。

  她會在夜雨裡千里迢迢來他面前,坐在他窗檯上,只說一句:「有點想你。」

  而他最常做的事,就是等待。

  他從不拒絕她的要求,永遠等待著她,陪伴在她身邊。

  有一次衛韞問他:「若是郡主要你離開衛家,你隨她走嗎?」

  秦時月微微一愣,好久後,他才道:「盡了我的責任,天涯海角,我都隨她走。」

  「你要是一輩子都娶不了她呢?」

  「那便一輩子守著她。」

  他不敢在人前同她太近,因為他怕讓人看出他們的關係,有流言蜚語纏上她。

  然而私下裡,他卻是她一個人的秦時月。

  他們一直如此,似乎是在一起,又似乎是沒有,直到元和六年,她被困在疫區。

  得到消息的時候,他下意識就想去找她,可她太清楚知道他的脾氣,她同他說,每個人有每個人的責任,他若來了,她看不起他。

  於是他只能咬著牙在戰場上,想快一點結束這場戰鬥。

  而後在戰爭結束的第一瞬間,他千里奔赴疫區,在見到她的那一刻,他再不顧人言,狠狠抱緊了她。

  他突然明白當年魏清平去死人堆裡翻他的心情,他才明白,面前這個人隨時有可能消失,而他也並不是如他所言,守她一輩子就夠了。

  若不能娶她為妻,他一生都有遺憾。

  於是第二天,他就清點出了自己所有財產,然後親自奔赴了魏王府。

  他進門後剛提出要求,就被魏王的人打了出來,然而他不肯走,固執跪在王府門口,一動不動。

  他生來嘴笨,也不知該說什麼,只能這樣跪著。

  魏清平來的時候,他已經跪了近十天,魏清平衝到他面前,氣得整個人都在發抖。

  「起來,」她說,「這魏王府,哪裡輪得到你跪?」

  他苦澀笑開:「沒事,」他說,「我想娶你嘛,該吃苦的。」

  「你起來,」魏清平紅了眼,顫抖著聲道:「我不願看到你跪。」

  他搖搖頭,不再說話,魏清平吸了吸鼻子:「要跪是吧?好,那我同你一起跪!」

  說著,她便直接跪在了地上,他忙去扶她,她卻固執不動,這時候魏王走了出來,看見魏清平跪在門口,不由得道:「乖女兒,你這是做什麼?」

  「他因想娶我跪在這裡,我想嫁他,又怎麼能讓他一個人跪?」

  「乖女兒,」魏王苦著臉,「你別鬧了,你嫁人父王自然是高興的,可你也選個有身份的啊。哪怕不是高官厚祿,至少該是世家出身……」

  「不是世家出身怎麼了?」魏清平驟然冷了臉色,她站起身來,顫抖著聲道:「你可知邊疆守著百姓的是誰?你可知這麼多年浴血奮戰的是誰?你說的世家公子,他們在家中舞文弄墨的時候,是誰在邊疆用骨血護著大楚江山?!他不是世家怎麼了?他的風骨,哪一點又不如世家?!」

  這話把眾人罵愣了,魏清平看著魏王,眼中含了眼淚:「他付出得比別人多,他走得比別人難,就因為他沒出身在世家,哪怕他真心愛我疼我,視我如珠如寶,用命拼了高官厚祿,也不配娶我,是嗎?」

  「可這樣的人都不配娶我,誰又配呢?」

  「父王,」魏清平哭出聲來,「我只是想嫁個喜歡的人,有這麼難嗎?」

  魏清平這輩子沒怎麼哭過,這一哭,把兩個男人都哭愣了。好久後,卻是秦時月開了口。

  「算了……」他低啞著聲道,「我……我都可以的。也不是一定要成親。我不讓你為難了,清平,我們還和以前一樣……」

  「我想嫁個喜歡的人,他理應是這個國家的英雄,可他不是世家,就不可以嗎?!」

  魏清平提了聲音,魏王沉默,好久後,他終於道:「也不是不可以……」

  說著,他話鋒一轉,隨後道:「可他發誓,一輩子只有你一個人。」

  「這是自然。」秦時月立刻開口,認真道:「我這一輩子,只喜歡清平一個人。」

  他說得鄭重又認真,帶著幾分孩子氣。魏清平忍不住笑了。

  「傻子。」

  她輕輕推了推他的頭:「你真是個傻子。」

  【13】

  他們的婚禮是在魏王府辦的,嫉妒秦時月的人便在外笑他是入贅,然而他卻也不在意。

  成婚當天晚上,秦時月掀了蓋頭,看著魏清平笑意盈盈看著他。

  「別人都說你入贅,你生氣嗎?」

  她開口問他,他愣了愣,隨後笑起來。

  「只要同你在一起,」他答得溫和:「怎樣都可以。」

  只要同你在一起,怎樣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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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7 01:19:45 |只看該作者
番外‧七 楚臨陽

  【1】

  楚臨陽生於武將之家,楚家祖上出身草莽,在開國功臣中屬於末流,沒有世家的底蘊,沒有滔天的權勢,楚臨陽出生的時候,楚家的處境,在華京也不過就是個普通貴族。

  好在後來戰亂,他父親人雖然傻,但勝在憨勇,立下不少功績,加上常年在西南邊境活動,西南沒有衛家那樣常年待著的駐軍,久而久之,他父親就訓出了一支勉強可算是楚家軍的軍隊,常年鎮守西南。

  為此華京裡瞧不上他父親的人也時常嘲笑,西南那地界,實質上是「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

  但無論如何,楚臨陽稍微大些的時候,他們楚家在華京,終於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了。他的大妹子楚瑜許給了衛家世子,小妹楚錦許給了顧家大公子顧楚生,算起來,他家未來,無論如何,都應該差不到哪裡去。

  差不到哪裡去,但和謝家比起來,終究還是差了些的。

  他母親就是謝家人,儘管他母親只是一個偏房中的嫡女,那華京傳承了幾百年的名門貴族,有著世人仰慕的風流和高傲,他們家的兒女,哪怕只是個偏房嫡女,都能嫁的他父親這樣普通貴族正房中的嫡子。

   他的父親脾氣暴躁,他的母親脾氣懦弱,一個只會大吼大叫,一個只會哭泣埋怨,生於這樣的家庭,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長大的,且,不僅長大了,還長得頗為端正,十三歲的少將軍,十五歲在西南便已經商舖滿地,人稱楚財神。多少貴女趨之若鶩,只是他心思不在女人身上,也不想去搭理。

  但年紀上去了,他父母就開始著急,他母親打從他十五歲就問他「有沒有什麼想法」,儘管華京體面人家的嫡子都是二十成婚,可他母親還是催促,覺得至少先訂個婚。他被催得煩了,便擺了擺手道:「我看上了謝家的嫡女謝純。」

  「什麼?!」他母親愣了,他抬眼,淡道:「怎麼,我配不上不成?」

  謝韻半天說不出話,她是不覺得自己兒子配不上謝純,可是……這攔不住謝純看不上他啊。

  【2】

  謝純這個人,謝家嫡女,父親是內閣大學士,姑姑乃當今皇后,其兄弟任一,無不都是風流人物。

  而她本人,雖然容貌比不上楚瑜楚錦堪稱華京第一,但卻有股子說不出的仙氣,加上才思敏捷,琴棋書畫無一不通,便雖然容貌上不是第一,卻成了眾位世家子心中正妻的最佳人選。

  說那句話的時候,其實楚臨陽都沒見過她,然而這話卻依舊驚到了謝韻,謝韻思前想後,覺得與其讓兒子抱著沒有可能的期望,不然給兒子拓寬道路,華京女人這樣多,多見幾個就有心思了。

  於是她和楚建昌打聽了楚臨陽的行程,裝著病把楚臨陽哄了回來,然後哭著鬧著把楚臨陽逼上了春日宴。

  楚臨陽以前一直待在西南,幾乎沒來過這種地方,他拿著一株桃花,覺得這宴會上的人傻透了,彈琴作畫,寫詩下棋,這些東西,哪裡有打仗賺錢來得實在?

  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憋得慌,就打算等宴會結束,趕緊回家離開華京。

  然而就是這時候,人群中突然道:「王二公子給謝大小姐下帖論戰了!」

  清談論戰,是他們文人雅趣,對比那些寫詩彈琴的,楚臨陽覺得,這件事要有意思得多。於是他端了杯酒,隨著人群過去。而後他就看見高台之上,女子白衣藍綾,髮髻用玉簪高束,面色沉靜平和,舉手投足之間,將女子的柔美與世家貴氣混雜,讓人移不開目光。

  她與王家二公子王瑄論的是儒法之爭,那些書面上的話,楚臨陽大多是不耐煩聽的,也聽得不太明白,他就看女子侃侃而談,唯一一句他聽明白了——

  外儒內道,方是正途。以儒為百姓之學,以道學為治國之道。順民養息,順天而為。若百姓需要開商,為何不開?

  他有些詫異一個女子說出這樣的話,縱然最後是她認輸,然而在離席之時,他仍舊選擇把桃花放在了她的桌上。

  回去之後,楚瑜跑來問他:「哥,春日宴上誰最好看?」

  楚臨陽想了想,認真道:「謝純吧。」

  「哥,你想好娶誰沒?」

  楚臨陽再想了想,遲疑了片刻,然後道:「還沒。」

  【3】

  第二次見謝純時,便不是春日宴那樣的時候了。

  那年西南洪澇,賑災銀兩不夠,他發給朝廷的摺子都被扣下,無奈之下,他只能回京來活動。他宴請了戶部的人吃飯,喝得爛醉如泥,卻也沒從這批人手裡摳出錢來,他一個人在酒樓院子裡跪在地上吐,吐完之後,他抬起頭來,就看見長廊上站著個姑娘,她神色冷淡,像月宮仙子落凡。

  他愣了愣,對方從長廊上走下來,彎腰遞了一方絹帕給他。

  「我看見你請了戶部的人,」她皺起眉頭,「可是西南出了什麼事?」

  「你識得我?」

  楚臨陽接過她的帕子,撐著自己站起來,謝純平淡出聲:「我華京去沙場上的兒郎,我都識得。」

  楚臨陽微微一愣,隨後點了點頭,說了句:「謝謝。」

  而後他便要走,謝純卻拉住了他。

  「西南到底怎麼了?」

  她皺著眉頭,楚臨陽本不該說的,然而她拉著他那一刻,他卻覺得,這人彷彿是他絕境中的一棵稻草,於是他忍不住出了聲:「西南洪澇,缺錢。」

  他將情況簡短說了一下,隨後嘆息道:「謝大小姐,這不是你該管的,回去吧。」

  「缺多少?」

  她卻是突然開口,楚臨陽愣了愣,他報了一個數,謝純點了點頭,同他道:「我明白了,七日後,我給你。」

  楚臨陽睜大了眼,這不是一筆小數目。雖然錢的大頭他已經填了,可是剩下的也絕不是小數了。

  他不知道這個女人要怎麼給他找錢,直到第二日,他聽說謝純在她的詩社裡募捐。

  她賣自己的詩,賣自己的畫。他聽她站在台上慷慨陳詞,然後看她的畫售賣一空。不到七日,她便帶了銀子來給他,還是那副冷淡的樣子,也看不出喜怒,只是道:「楚將軍,一路小心。」

  楚臨陽沒說話,許久後,他拱手道:「大小姐日後若有任何需要,楚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君戰沙場,已是足夠。謝純手無縛雞之力,不能為將軍同袍協戰,盡此綿薄之力,願君不棄。」

  楚臨陽目光落在她單薄的肩膀上,她和楚瑜不太一樣,楚瑜生於戰場,哪怕身為女子,卻也不會讓人覺得柔弱憐惜。然而面前這個女子,卻似楊柳蒲葦,看上去不堪一折,卻又帶著一種無形的力量。

  他曾經問過自己無數次為華京這批人征戰值不值得,而在這個女子送行這一日,他終於知道了答案。

  值得。

  【4】

  他帶著錢去了西南,後來便會時常想起她。他的性子,向來是想要什麼,就要得到什麼。卻生平第一次,生出了一種「不敢」的情緒。這個女人太美好了,其實他自己都知道,她不會喜歡他,他也配不上她。

  他開始總是打聽她的消息,讓人給她送禮物過去。然而她偶爾回信,也只是問問西南的事。

  他派人在她身邊打探,得到了許多消息。

  諸如她和王瑄情投意合,相談甚歡,很可能兩家將要聯姻。

  得這個消息時,他輾轉難眠。最後他千里奔赴回到華京,在謝家門口等了一夜,他本來想去問問她,若她上門求娶,有沒有那麼些可能。然而在清晨她出門時,他遠遠見到她笑意盈盈走向等在門口的王瑄,那一瞬間,他失去了所有勇氣。

  他悄無聲息來了華京,又悄無聲息回西南,回去之後,才過了半年,就傳來了王瑄尚公主的消息。他愣了愣,毫不猶豫折馬回去。回去之後,他讓人守住謝家,也不知該幹些什麼。

  而後他就看見謝純身邊的丫鬟送信去給了王瑄,他悄悄跟著過去,躲在房樑之上,聽見王瑄低聲訓斥過來的丫鬟,氣急敗壞道:「你家小姐這是做什麼?尚公主是我能做的決定嗎?這是陛下賜婚,我又能怎麼辦?我若同她走了,我們兩家人怎麼辦?」

  「可是……」丫鬟紅了眼,小聲道,「可是小姐懷了您的孩子……」

  王瑄微微一愣,片刻後,他漲紅了臉道,「你……你別瞎說,誰知道那是誰的孩子?」

  「王公子!」丫鬟被這話激怒,抬起頭道,「小姐只和您一個人有過交集,您這話……」

  「我和她就只是醉後那一次,」王瑄急了,怒道,「哪裡有這樣的事兒?你回去同她說清楚,這孩子不是我的,她別賴上我!」

  說完,王瑄讓人把丫鬟趕了回去。丫鬟哭著回了謝府,她不敢將話說得太直接,只是道:「王公子說事關兩家人,他不願來……」

  「他願不願來,是他的事。」

  謝純似乎有些疲憊:「可我等不等,卻是我的事。」

  她說完,站起身來,讓丫鬟給了她披風,帶著劍和包裹,趁著夜裡,她便走了出去。

  楚臨陽怕她出事,一直跟著她。

  只見姑娘出了城,然後一直等在官道上。

  她等了一夜,從夜裡等到黎明,她等那個人,始終沒有來。

  天明的時候,她終於同丫鬟道:「你且先回去吧。」

  「小姐……」

  「我再等一會兒,再等一會兒,他不來,我便回去。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說著,她把包裹交給了丫鬟,沙啞著聲道:「你先回去,把東西放好。」

  丫鬟聽了她的話,猶豫了片刻,終於走了。

  等丫鬟走了,她下了馬車,便往山上攀去。

  楚臨陽靜靜跟在她身後,她神色很平靜,一如既往,看不出任何情緒。時至此刻,她也只是面上有些憔悴,舉手投足間,仍舊不墮那份刻在骨子裡的優雅自持。

  她好不容易爬到山上,走到懸崖邊上,風吹得她衣袖翻飛,太陽慢慢升起。他看見她展袖往前,楚臨陽終於不能只是觀望了,他猛地衝過去,在女子落崖那一瞬間,他猛地抓住了她的手。

  謝純抬起頭來,靜靜看著他,卻是道:「放手。」

  男人沒說話,楚臨陽抓著她,一手撐著地面,猛地大喝了一聲,將她提了上來,撞在了他身上。

  「我不用你救。」

  謝純撐著自己身子起來,楚臨陽躺在地上,閉上眼睛:「那你就為了別人去死。」

  謝純頓住了動作,聽楚臨陽道:「你父母生你養你,你就為了一個人渣去死,親者痛仇者快,把你學那些東西全都拋諸腦後,這樣你滿意了?」

  謝純沒說話,楚臨陽直起身子,一手撐著自己,一手搭在膝蓋上,看著她:「你的一輩子就只有這麼點份量嗎?和一個男人睡了一覺,有了一個孩子,他不要你,你就去死了?謝純,我本來以為你挺聰明的,怎麼也和那些女人一樣,傻成這樣?你的一輩子,就是為了男人而生麼?」

  「不是……」

  「既然不是,你求什麼死?」

  「我讓家族門楣蒙羞……」

  「你怎麼蒙羞了?」楚臨陽嘲諷出聲,「哦,喜歡了一個人,被人醉後霸王硬上弓了,懷了孩子,被人拋棄了,你讓家族蒙羞了?喜歡一個人有錯嗎?剩下的事兒,你是受害者,他王瑄不覺得蒙羞,你蒙羞了?哪裡有這樣的道理!」

  謝純渾身震了真,楚臨陽瞧著她,平靜道:「這世道不公正,可你心裡得對自己公正。你喜歡一個人,想和一個人親近,沒有錯。而他玷污了你,是他的錯。我知道你難,我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可是謝純,這世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死很容易,可死了之後,難的就是別人了。」

  「你想過你的父母兄長嗎?你想過所有愛你的人嗎?你想過你好多想做卻未做的事嗎?謝純,你別告訴我,你生來這麼一輩子,除了找個男人嫁了,就沒有其他想做的事。如果這樣的話,你讀那麼多書,你學那麼多,你努力那麼多,又是為什麼?」

  謝純沒說話,她靜靜看著他。楚臨陽嘆了口氣,同她道:「行了,我送你回去吧。」

  謝純垂眼不語,楚臨陽走上前去,他拿了她一開始折了的樹枝,同她道:「走吧,我帶你回去。」

  「我不能回去。」

  謝純低啞出聲:「孩子的事情,瞞不住。」

  「那你想怎麼辦?」

  楚臨陽抬眼看她,謝純抿著唇,她沒有說話,楚臨陽嘆了口氣,終於道:「算了,我和你說句實話吧。」

  他扭頭看著一邊,看上去十分鎮定,卻是道:「其實聽說你和王瑄在一起的時候,我那天在謝府門口等了一晚上,我本來想問問你,我娶你行不行,可我不敢。」

  「其實現在也不該問你,你嫁給我,應當是你願意,而不是誰逼著你。謝純,其實就算你有一個孩子,可是該喜歡你的人,還是會很喜歡你。不過我也就是給你提個主意……」楚臨陽垂下眼眸,「如果你想留住這個孩子,我明日便可上門提親,到時候,我會當做自己的孩子好好看待。」

  謝純微微一愣,楚臨陽接著道:「若你不想為了孩子嫁我,那也可以,我還是會陪著你。等我攢夠了軍功,我配得上你,我還是會去提親。只是晚些年而已。」

  謝純沒說話,她呆呆看著他,神色複雜。

  好久後,她才沙啞開口:「這對你……不公平。」

  楚臨陽笑了笑。

  「這世上哪裡有什麼公平不公平?若要說公平,這世上對你們女人,又公平了?」

  謝純沉默不語,楚臨陽等著她的回覆,好久後,她終於道:「這個孩子,我會打掉。」

  「他出來,他要忍受太多不公,若不能給他一個好的人生,我不願這樣不負責任的讓他出生。」

  楚臨陽點頭,謝純嘆息出聲:「抱歉,楚將軍。」

  她沙啞開口:「這樣狼狽遇到您,是我的失禮。」

  【5】

  謝純回了謝府,回到謝府之後,便沒有了她的消息。

  謝家將所有消息處理得很好,沒有透露一絲一毫出來。

  王瑄尚了玉林公主,大婚的時候,楚臨陽見到了謝純。

  她清瘦了許多,含笑看著新人,面上沒有一絲不愉。

  楚臨陽一直看著她,他不日要啟程去西南,他怕去了,又不知是什麼時候再見。

  她在人群中回頭看他,隨後朝他點點頭,微微一笑。那是少有的笑容,帶著過去不曾有的豁達和從容。

  入席時,她出去庭院裡散步,他趕緊跟了上去,兩人在院子裡見了面,許久無語,最終卻是謝純先開了頭,溫和道:「楚將軍,又見面了。」

  楚臨陽應了一聲,其實他有很多問題想問,卻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卻是謝純先道:「聽說楚將軍不日又要去西南,不知何時啟程?」

  「十日後。」

  謝純點了點頭,抬眼看他:「楚將軍可曾去過護國寺?」

  楚臨陽微微一愣,片刻後,他反應過來,聲音低了許多,支吾道:「沒……沒去過……」

  「不若改日我為將軍引路,去護國寺一遊吧?」

  「嗯……」

  楚臨陽紅著臉,隨後忙道:「我會帶上我家小妹。」

  謝純沒想到楚臨陽會說這話,她輕笑起來:「無妨。」

  他們約了第二日,第二日清晨,楚臨陽便叫醒了楚錦和楚瑜。

  兩個姑娘還在睡著,有些不情願被她拉起來,一起去了護國寺。到了護國寺後,謝純已經等著了,楚錦看出兩人有情況,便拉著楚瑜一路遠遠跟著,完全不靠近。

  謝純領著楚臨陽往山上走去,從容道:「將軍此去西南,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回來了。」

  「應當也不會太久……」

  謝純點了點頭,繼續道:「那日之事,忘記感激將軍。」

  「嗯。」

  楚臨陽點了點頭,憋了好久後,才道:「您身體可無礙?」

  「休養了些時日,現在正配合著大夫給的方子調養,應無大礙了。」

  謝純答得坦蕩,楚臨陽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謝純笑著道:「我家人倒是著急,如今總想著給我隨便找個人嫁了。如今楚將軍若是願意上門提親,怕是我家裡會一口應下。」

  聽到這話,楚臨陽皺起眉頭,他看著謝純含笑的眼,想說什麼,卻被謝純的打斷:「可我卻是不會應的。」

  「您說得對,」她笑著道,「我並不會因為這一件事就變得低賤,所以,我若要嫁給楚將軍,也當是因為喜歡。」

  楚臨陽慢慢展開眉頭,他抿了抿唇,點頭道:「我明了了。」

  他出聲道:「我改日上門提親。」

  謝純睜大了眼,隨後忙道:「我不是……」

  「您拒絕吧。」他認真道,「您拒絕,我再提,等您什麼時候想答應,便答應就是了。」

  「我想娶的謝純,當是看得起自己,也撐得住門楣的謝純。」

  【6】

  楚臨陽說到做到。過了五日,他寫了一張足足有兩丈長的禮單,然後讓謝韻和楚建昌去給他提親。

  這樣數量的下聘,哪怕是謝家都被震驚,華京這才反應過來,這位打從西南來的財神爺,是位真財神。

  謝家本想一口應下,但不知怎麼商量,最後終於還是拒了。

  王瑄在宮裡聽到這消息,下意識說了句:「她還敢拒絕?」

  這話傳到了楚臨陽的耳裡,第二日,王瑄便被人在巷子裡打了,被打了還算了,第二日醒來還衣冠不整躺在青樓裡,公主領人氣勢洶洶來了,侍衛當場打斷了王瑄的腿。

  謝純知道這事兒的時候,微微一愣,好久後,才反應過來,卻是問了句:「沒查出來是誰打的吧?」

  「沒呢,」丫鬟笑著道,「王家懷疑是老爺派人打的,卻也不敢上門來問。」

  聽到這話,謝純抿唇笑起來。

  「他們家不敢的。」

  她溫和出聲,隨後垂下眼眸,沒有多話。

  後來楚臨陽去了西南,每個月都讓人送著禮物去謝家。

  他是個通透人,把謝家那些人的喜好摸得一清二楚,投其所好,送了不少東西。

  謝家缺什麼,他能弄到什麼,搞得謝家上上下下都和謝純念叨。

  「嫁了吧。」

  「身份雖然低了些,但人真不錯。」

  「嫁了吧。」

  謝純抿抿唇,卻不說話。

  她每天收到他的信,每日看著。他為了討好她去讀了許多書,認認真真做了筆記和想法給她寄回去。

  得了空他就從西南回來,有時候是趕了好幾天的路過來,就見一面,然後就走了。

  她終於開始學會了思念,開始因為這個人悲喜。有一次他來,收到了她做的新衣和糕點,楚臨陽愣了愣,隨後抿唇笑起來。

  又過了半年,王瑄被派上西南戰場,然後死在了戰場上。

  她聽到消息的時候,愣了愣,她以為自己會難過,卻發現並沒有。

  這個人彷彿是她生命裡的一道傷口,時間久了,她有良藥,慢慢的,竟連疤痕都沒有了。

  她想的是另一件事,王瑄會死,楚臨陽也在戰場上,他會嗎?

  她這麼想著,當天晚上,風雨交加,有個人敲響了她的門。

  他是翻牆進來的,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汗味,明顯是從戰場上下來後就直奔華京。

  謝純開了門,看見他滿身的血,整個人都愣住了,楚臨陽看著她,緊張道:「對不起。」

  「什麼?」

  她有些不明白,楚臨陽輕輕喘息:「王瑄被包圍,我承認,我不願意儘量救他。可是若真的救他,犧牲的確太大了,我覺得不值得。」

  「你怕我怪你?」

  謝純反應過來,楚臨陽垂下眼眸。

  「我得和你承認,其實我一直是個心眼很小的人,」他低低出聲,「也沒有太多善惡,我做事兒太極端,王瑄……其實他不死在今日,我也不能保證,他日我回華京,不會找著機會殺了他。」

  謝純沒說話,許久後,她伸出手,擁抱住了他。

  楚臨陽渾身僵了僵。

  好半天,他才說出一個字:「髒……」

  「我不怪你不去救她,」謝純嘆息出聲,「我只是害怕,臨陽,還好今日被包圍的,是王瑄,不是你。」

  「臨陽,」她溫和開口,「我年紀大了,他們都笑我是老姑娘,你娶我吧?」

  「誰說你是老姑娘?」楚臨陽皺起眉頭,謝純笑起來:「重點是這個嗎?」

  「重點是讓我娶你?」

  楚臨陽低頭瞧她:「可這件事,不是早就定下的嗎?就等著你應下了。」

  【7】

  楚臨陽洗漱乾淨,第二日,又帶著人去提親了。

  謝家已經把楚臨陽提親這件事當成了串門子,早就習慣了,請楚家人喝了茶,謝大學士和楚臨陽聊著天,然後讓人去問謝純,本來以為又是拒絕,誰知道丫鬟回來的時候,激動得喊:「答應了,小姐答應了!」

  謝大學士驚得一口茶噴了出來。

  而這件事,也就定了下來。

  楚臨陽給了謝純一場盛況空前的婚禮,整場婚禮幾乎是錢堆的,華京裡有人不免罵他庸俗,隨後說謝純嫁了這樣的人,也是失了格調。

  而謝純在一片金燦燦中被楚臨陽掀起蓋頭,卻也覺得,其實楚臨陽這金燦燦的審美,也沒什麼不好。

  婚後謝純主內,楚臨陽主外。謝純不太喜歡謝韻,而謝韻天生有些怕謝純,於是一個慫一個冷,倒也相安無事。

  謝純打理著賬目,她在掌管中饋一事上極其熟練,因而哪怕有著謝韻這麼個主母,楚府的內務卻從未出過岔子,整理得井井有條。

  謝純身子骨弱,楚瑜卻是個大力的,有一次見面一巴掌拍下去,謝純肩頭就青了一個巴掌印,楚臨陽頓時黑了臉,回去就在比武場上把楚瑜打得哭爹喊娘。從此以後,凡是見著楚瑜,楚臨陽都得把媳婦兒抱在懷裡,後退一步,謹防楚瑜動手。

  後來天下紛亂,楚臨陽自立為王。

  他做下這個決定當天,忍了好久,回到屋裡,同謝純道:「夫人,不若你先回謝家,要是日後我這裡無事,我再迎你回來。要是我出了事,你在謝家……」

  話沒說完,謝純卻是搖了搖頭。

  楚臨陽微微一愣,看見謝純抬頭瞧他。

  「謝家有謝家的選擇,我有我的選擇。」她溫和道,「臨陽,我是你的妻子,也是孩子的母親,我父親的選擇,我無法理解,但也尊重,而我相信,他也會尊重我的選擇。」

  「我會陪伴你到最後一刻,若你真去了,我也會護住楚家。」

  她說得極為認真:「我是楚家大夫人。」

  楚臨陽微微一愣。

  那片刻,他想起楚瑜。

  他驟然發現,原來所謂大夫人,並不是誰都當得的。

  他突然明白自己十八歲春日宴上對她那份驚豔來自於何處。

  一個女人,不僅享受其權利,還承擔其責任,不卑不亢,從容風流。

  那她這一生無論經歷什麼,無論手中提的是劍還是筆,胸中是江山還是家人,亦都將閃閃發光。

  楚瑜如是,蔣純如是,魏清平如是,長公主如是,謝純,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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