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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臥龍生]素手劫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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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3 11:43:57 |只看該作者
二五〇

  此言一出,大廳之內頓時響起一片壓抑不住的笑聲,人人都朝那講話之人望去。原來就在那連姑娘旁邊的一張酒桌上,坐著一位花信年華,面如滿月的婦人,滿堂男賓,就只她一位女客。酒席間,霎時響起一片耳語,“唐老太太!”

  妙雨微微一怔,暗道:這位滿頭青絲的婦人,原來是四川唐家的掌門人,看她言語冷峭,揭人短處,只怕與南宮世家的嫌隙還不太小。

  只見那連姑娘臉色一沉,朝唐老太太凝注一眼,雙目之內殺機一閃。但只一瞬,倏地咯咯嬌笑一聲,道:“我雖奉太夫人之命,主持自己這招親之會,但所謂招親,也只是在莽莽豪傑之內,選定幾位英雄,至於親事,還得那不棄下走的英雄,親至南陽,向我家太夫人求親──”

  語聲微頓,星眸流波,環掠四座一眼,接道:“今日之會,雖由小女子親自主持。但是除太夫人外,其餘幾位夫人,說不定也會臨時趕來,親自接待各位英雄的大駕。”

  忽聽一個蒼勁的聲音緩緩說道:“老夫聽人說起。南宮世家有十來個丫頭,要在今夜分在十來個地方選婿,聽說這十來個地方散佈在大江南北,黃河兩岸,你們那幾位夫人若想在一夜之間,各處都巡視一遍,依老夫判斷,縱然跑斷雙腿也趕不及。”

  此人講話更不客氣,直接了當,稱那連姑娘做丫頭。那蓮兒雖然是南宮世家的丫頭,但宰相家奴三品官,她目高於頂,那裡將一般武林人物放在眼裡。此時眾目睽睽之下,被人公然蔑視,心中怨毒已至極處,連那吳四娘、許二娘等也都興起同感,心中大為憤怒。

  幾個婦人攢眉怒目,狠狠望住那講話之人。吳四娘見是一個白髯垂胸,衣衫破舊,形同乞丐的禿頂老頭兒,不禁怒氣愈盛,陰沉沉說道:“這招親之會是年輕人的喜事,老頭兒濫竽充數,就該自知約束,放言無忌。難道不怕被攆出去嗎?”

  那禿頂老者冷冷說道:“老夫只擔心不能活著出去,若被攆走,倒是可喜可賀之事。”

  吳四娘勃然大怒,厲聲道:“老匹夫,是誰請你來的?這酒中有毒?你風言風語。莫非是故意搗亂,成心要鬧散這場喜事?”

  忽見一個白淨面皮,身穿月白長衫的男子由座中站起,拱一拱手。朗聲笑道:“姥姥息怒,這招親之會雖無年歲限制,但以那位老先生的高齡,實在難有雀屏中選之望,他老人家自稱老大,心緒欠佳,一時言語失檢,嬤嬤休得見怪。”他口中對吳四娘講話,一雙隱含淫邪的眼睛卻瞟在那蓮兒臉上。奇光閃爍,似有無限心意急待吐露。

  眾人聽他咬文嚼字,挖苦那形似乞丐的老頭,不禁暗暗好笑。蓮兒與吳四娘看那老者禿頂之上童山濯濯,老得頭髮也沒有幾根了,不禁怒氣大消,解顏而笑。

  但那白面男子輕輕咳嗽一聲,用手一理衣襟,含笑說道:“今日這選親之會,所到的英雄豪傑確也不少,濟濟多士之內,自然不乏身懷絕藝之人,只是絕藝神功藏諸體內,不似容貌舉止形諸於外──”

  忽聽那禿頂老者滿含厭惡地接口說道:“臭賊,你容貌淫邪,舉止卑賤,再不閉嘴,老夫將你活活劈了。”

  那白面男子自負英俊,聞言之下,不怒反笑,道:“老公公稍安勿躁,不才將話講完,定然遵命閉口。”雙眉一軒,朝上首席上的蓮兒微微一笑,道:“連姑娘──”他滔滔不絕,洋洋自得倒還罷了,但那眉語目挑,眼波傳情的舉動,卻激惱了那些有心求鳳之人。

  蓮兒偏又目含笑意,聽得津津有味,越發激得那些人醋火大熾,滿心酸溜溜的,一個個瞋目怒視、恨不得一掌擊去。在這些憤怒的目光中,以百維的恨意最深。咬牙切齒,似已怒不可抑。妙雨在暗中冷眼旁觀,對他那奸細身份已再無疑問。

  那黃面大漢似已忍耐不住,突然站起,揚聲說道:“連姑娘,天時已快三更,咱們已敬領了佳餚美酒,如今只想知道,姑娘究竟以什麼方法,測度求親之人的深淺,品評各人的高下?”

  百維聽說天時已近三更,記起五夫人田秀鈴那銅管秘令上的吩咐,暗想茲事體大,萬一延誤了,非但失去一個進窺機密的機會,甚至有性命之憂。心念一轉,頓時悄然離座,向廳外走去。滿廳之人都注視著那連姑娘。等待她宣佈招親的辦法。百維離座,並未引起旁人注意,只有妙雨始終在暗中留意著他。見他突然溜走,不禁疑雲大起。溜出座位,跟了過去。妙法一見,忙也跟了出去。

  百維走出廳門,扭頭一望,發覺兩人跟在身後,急忙低聲說道:“今夜所到的高手,出人意料的多,而且很多都是雄踞一方,名噪一時的人物,兩位不可離開,萬一有事,也好對我方之人加以策應。”

  他知道妙雨會追問他外出的原因,當下不待妙雨開口。接道:“我已與那暗中策動之人取得聯絡,如今要去會晤一面,共商大事,因關係重大,講定是單獨晤面,彼此都不帶人同去,以免機密洩露,壞了大事。”

  妙雨微微一怔,悄聲道:“大師所說的暗中策動之人──”

  百維道:“就是策動各方人物。來赴這招親之會的人,事在緊急,咱們回頭再講。”轉身走去。

  妙雨大吃一驚,忖道:任相公已經栽在這廝手內,一切努力盡付流水。眼前這暗中策動之人又將這廝錯當好人,豈不要步任相公的後塵,落個狼狽大敗,還不知落敗的原因。心念電轉,急忙追上一步,道:“大師稍待。”

  百維目光四處一轉,變色道:“四下都有耳目,有什麼話,不能稍停再講嗎?”詞色之間,隱然以領袖自居,毫不客氣。

  妙雨急忙滿面堆笑,附耳道:“大師有所不知,我正是遇上了那位前輩異人。奉他之命,來請大師去會面的。”這一下輪到百維大吃一驚。

  他本是急謀脫身,隨口撒了一個謊,豈料妙雨真的遇上了那人,並且命他來請自己前去。但他畢竟是老奸巨猾,心神雖驚不亂,目光一轉,道:“你遇上了那一位前輩?此等大事,可不能錯把冤家當親家,落入敵人的圈套。”

  妙雨暗暗心慌,想起日間百維與吳氏兄弟的談話,急忙含笑道:“那位前輩與大師有點相似之處,而且──”抬起一足,做了個獨腿的樣子。

  那獨臂單腿的男子,百維遇見過一次,妙雨根本未曾見過,情急智生,倒是講對了路,一時之間,反將百維難住。妙雨察顏辨色,瞧出百維心頭有詭,舉棋難定,急忙轉身朝妙法道:“師兄留在此處,依照那位前輩的吩咐行動,我陪大師走一趟。”

  妙法大感為難。想那百維毒若蛇蠍,妙雨單獨與其周旋,實是萬分危險。但他心思較慢,念頭猶未轉畢,妙雨與百維已轉身行去。百維與妙雨行出不遠。屋簷下忽然閃出兩名黑衣大漢,攔住二人的去路。左邊那黑衣男子看清是百維,神情微微一怔,欲言又止。

  百維不待那兩人開口,右手在胸前疾快的做了一個手勢道:“老朽有個侄兒迷途在外,咱們前去找他,你家主人問起,就說老朽等少時就回。”

  那兩個黑衣大漢相視一眼,抱拳一禮,閃身退去。百維高視闊步,昂然走去。妙雨未曾看清他做了一個什麼手勢,悶在心頭也不探問,忖道:妙果師弟之死,必是這廝下的毒手,此仇不報,我恨難消,只是這廝武功在我之上,我力不能敵,卻又如何是好──

  忖念中,兩人已走出驛丞衙。百維一瞧附近已無暗樁,突然問道:“妙空道兄呢?”

  妙雨連忙道:“在那位前輩身旁。”他不知那獨臂單腿人的年歲,想到任無心少年英雄,對那人也不敢以老相稱。

  百維心神一凜,道:“那位前輩對你如何講法?他人在何處?何時何地要我與他見面?”

  妙雨瞧百維直向鎮外走去,頓時含糊說道:“那位前輩語焉未詳,僅說要我轉告大師,三更之後,請大師與他在鎮外相見。”

  百維眉頭皺得更緊,點了點頭,默然不語。兩人勾心鬥角,你詐我。我詐你,心內都怦怦跳動,極不安寧。想那獨臂單腿之人既然策動這許多武林高手,來參與這招親大會,他本人已經到此,乃是極為可能之事,三人對面,自己的謊言焉有不拆穿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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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4 11:32:02 |只看該作者
二五一

  行到鎮口。百維想到三更已到,五夫人田秀鈴密令上的領路之人快要來到,不禁暗暗焦急,忖道:“密令上一再告誡,此事萬分機密,決不容許被任何人知道。有這小雜毛在一旁,豈不壞我的大事?”

  但聽妙雨自言自語道:“那位前輩說是另有要事吩咐我去辦,也不知是什麼事情──”

  百維暗暗想道:這小雜毛刁鑽古怪,是個不甘寂寞之輩,留他在身邊,遲早壞我的大事。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趁他落單,將他廢掉拉倒!心念一轉。不禁殺機大起,躍躍欲動。

  妙雨何等機靈,一見百維臉泛煞氣,目中殺機隱隱,頓時知道不妙。當即退開兩步,口中漫不經心地道:“那位前輩如天際神龍,大師瞧瞧,只怕他早已到了此地,隱身在我們附近。”

  百維聞言一怔,想起那獨臂單腿之人的武功,不禁心頭一寒,遊目四顧,到處張望。忽見燈光閃動,有人打著一盞紗燈。遙遙走了過來。此時明月在天,曠野之上亮若白晝,此人提燈行路,顯然有背情理。妙雨不知百維那密令之事,不覺疑雲大起,心情比百維還要緊張。

  過了一會,那提燈之人行到近處,打從那顆槐樹之下緩緩走過。百維瞧出那是一個中年男子,身穿紅衣綠褲,正如那密令上所指示的。百維焦灼如焚,暗想若令妙雨參與此事,則自己與南宮世家的關係勢必暴露,但又無法將妙雨遣開,想來想去唯一的辦法,只有出手將妙雨殺掉。但他知道妙雨機警善變,一擊不中,只怕要被他逃去。

  妙雨看出情勢嚴重,心頭怦怦亂跳,眼睛盯注百維一瞬不瞬,決定只要他一動手,自己抵擋不住,立即先行逃遁,然後再設法除害報仇。要知百維雖是南宮世家派出的奸細,但在少林寺苦修三十餘年,最後升到五大護法之一,其武功造詣已是非同小可。

  妙雨僅是武當派的小輩弟子,真實武功實非百維之敵。百維想猝施毒手,心頭的毒念掩蓋不住,不覺已流露在臉上。妙雨右手緊握劍柄,目光電射,緊緊盯注百維的雙手。兩人各懷鬼胎,緊張過度,額上都現出了汗漬!

  那紅衣綠褲,手提紗燈之人行出不遠,忽然轉過身子回頭走來,行經二人身旁,依舊低頭行路,目不旁瞬,對兩人恍若未睹。此人衣著古怪,神情木訥。

  在這明月當頭,四野岑寂的深夜,手提一盞紗燈,在曠野中走來走去,令人見了,生出一種疑神疑鬼。詭異莫名之感。妙雨突然強顏一笑,道:“這人來歷古怪,難道是南宮世家的人不成?”

  百維心頭猛震,陰笑道:“你說誰?”

  妙雨臉上露出一片詭譎的笑容,道:“當然是講那手提紗燈之人。”

  百維暗暗忖道:“這小雜毛狡詐多計,聽他弦外有音,似是識透了我的根底,今夜若不取他的性命,只怕我死無葬身之地。”他乃是老奸巨猾,殺妙雨之心愈是堅決,心頭反而冷靜下來。突然神色一弛,笑道:“依我判斷,此人必是奉了那位前輩異人之命,來領咱們前去會晤的。”

  妙雨眼珠一轉,頓時裝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道:“大師的目光!果非弟子能及,我們快點跟去,莫要去得晚了,惹得那位前輩不快。”

  百維道:“正是。”轉身朝那紅衣綠褲之人身後追去。

  妙雨等百維走出丈許,然後跟隨在後,心中暗暗想道:任你上天入地,我要不揭穿你的真面目,不算武當派的弟子。

  兩人一個在前,一個在後,尾隨那手提紗燈之人行去。豈料那人雖未扭頭觀看,腳下卻是安步當車,越走越慢,大有舉步維艱,要想停下之勢。

  百維暗暗焦急。忖道:這曠野之上了無人蹤,似他這樣走法。幾時才能走到地頭。心念一轉,頓時趕上前去,與那人走做並排,伸手取下頭巾,露出自己戒疤歷歷的光頭。

  那紅衣綠褲,手提紗燈之人目光一轉,朝百維的光頭瞥視一眼,隨即向百維凝注一眼。突然眼珠一轉,朝身後暗示一眼。

  百維恍然大悟,暗道:“此人必是奉令只帶我一人前去,有妙雨在旁,他不肯領路。”

  當下低聲說道:“那人是貧僧的心腹,你只管領路,一切責任,俱有貧僧擔待。”那紅衣綠褲,手提紗燈之人聞言,將頭搖了一搖,突然轉過身子回頭走去。

  百維急怒交加,只恨得雙眼冒火,牙根直挫。要知他奉南宮世家五夫人田秀鈴之命,辦這一樁大事,正是他取得信任,進窺機密的大好譏會,誰知被妙雨纏上,弄得進退兩難。眼看時光飛逝,若不解決掉妙雨,恐怕走到天亮,還在這曠野之上遊蕩。

  妙雨尾隨在後,見百維上前講了句話,那手提紗燈之人即回頭走來,心內暗暗動疑,急忙閃在道旁,讓他走了過去。百維返身走來,眼見妙雨那副深具戒心,步步為營的神氣。知道猝施暗算已不可能,頓時將心一橫,決定趁著四顧無人之際,將妙雨毀在掌下。

  當下滿面獰笑道:“妙雨道兄。那位前輩異人不願咱們兩人一道前去,你瞧應該怎樣辦才好?”

  妙雨乃是名門高弟,一看百維那樣子,就知他正將功力向掌上凝聚,急忙閃身後退,雙臂一振,抖脫外氅,唰的一聲抽出長劍!百維獰笑道:“道兄莫非要與老僧動手嗎?”

  妙雨橫劍當胸,一笑道:“弟子不敢,只是有幾句話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百維嘿嘿冷笑道:“道兄機智過人,有何指教,只管痛痛快快的講,老僧敬領教益。”

  妙雨長劍一擺,朝那紅衣綠褲之人一指,朗聲笑道:“弟子看來看去,此人定是南宮世家的手下。大師切莫上當。”

  百維獰笑一聲,道:“道兄說的一點不錯,此人正是南宮世家的屬下──”緩步逼了過去。

  妙雨飄退丈許。冷笑道:“如此講來,大師也是南宮世家的手下囉?”

  百維將頭一點,陰森森說道:“一點不錯。老僧在未入少林之前,已是南宮世家的部屬,可惜你明白的太遲,後悔莫及了。”

  妙雨傲然一笑,道:“大師差矣,弟子早已明白此事,只不過是要大師親口承認。證實一下罷了。”他說的輕鬆,額上卻已冒出一片豆大的汗珠,手中的長劍滿注功力,劍尖顫動不已,寒光閃掣,刺人雙目。

  百維步步緊迫,腳下落地有聲。眼看妙雨又飄身後退,頓時冷冷一哼,欺身撲上,一掌劈了過去!

  妙雨大喝一聲,長劍一掄,寒光大盛,重重劍幕擋在胸前,同時雙足一蹬。抽身躍退!只聽撲的一響,百維排山倒海的掌力。撞擊在妙雨重重劍幕之上。震得妙雨直退出六七尺遠,長劍幾乎脫手。

  妙雨暗提真氣,周身百脈流轉一匝,發覺胸腹之間隱隱作痛。受傷已是不輕。只聽百維陰沉沉一笑,道:“武當弟子果然不凡,再接貧僧一掌試試。”

  飆然一掌,隔空擊去。妙雨眼看不敵,決定暫避凶鋒,伺機逃遁。瞧他一掌擊來,頓時勁貫雙足,猛然朝後躍去。百維一掌擊空,淡淡一笑,道:“任無心空有一身武功,可惜沒有你這樣靈活的腦子。你頭腦靈活,可惜又缺少任無心那身武功,嘿嘿!如果你兩人並做一人,貧僧可不是對手了。”

  妙雨額上汗出如漿,隨著他進逼之勢步步後退,強笑道:“你以為你這奸細身份騙過了任相公,那可是天大的笑話──”突然大喝一聲,長劍電閃,一連攻出三劍。這三劍乃是武當劍法的精髓,輕靈翔動,玄奇莫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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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4 11:32:15 |只看該作者
二五二

  可惜妙雨功力太淺,百維信手三招,已將這三劍擋去。妙雨三劍使盡,立即躍退,倏地望著百維身後叫道:“老前輩幫忙,快將這奸細拿住!”

  百維心神一震,剛要轉身察看,突想到這是妙雨的詭計,不禁嘿嘿一笑,道:“小小的詭計,也敢在我面前賣弄。”

  忽聽撲通一聲,立在遠處那紅衣綠褲,手提紗燈之人突然倒地,紗燈著火,燃燒起來。百維聞聲一驚,轉面望了過去。妙雨暗道: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展開輕功,狂奔而去。

  §第二十六章 反敗為勝

  妙雨展開輕功,狂奔而逃。但見人影一晃,一陣重逾山嶽的潛力暗勁當頭罩下。妙雨心神大駭,猛一擰腰,斜斜縱躍開去,避過百維一擊。

  百維哈哈大笑,道:“想不到武當弟子,竟然如此膿包!”

  言猶未了,身後忽然有人冷冷說道:“誰說我武當弟子膿包,貧道可要向他請教。”

  此人來得好生突兀,百維大吃一驚。猛一旋身,閃電般的掠開了丈許。月光之下,只見一位頭挽道髻,肩背長劍的道人,岸然卓立在當地。妙雨微微一呆,倏地欣喜欲狂,脫口叫道:“師父!”

  只見那玄真道長藹然一笑。頷首道:“你很好,有你這種門人,為師的也感欣慰。”

  百維先是一怔,隨即遊目四顧,發覺四野寂寂。再無旁人。頓時鬆了一大口氣,忖道:幸虧任無心未到,否則就不堪設想。

  但見玄真道長拂髯一笑,道:“百維,你瞧瞧身後是誰?”

  百維聞言,背脊之上突然一涼,遍身汗毛直豎,忍了又忍,終於扭頭望去。霎時間,心神大震,豪氣盡消。一個面如冠玉的藍衣少年,背負雙手,悄然站在百維身後,前後距離不過三尺。伸手可及。

  百維心搖膽顫,暗想大勢已去,性命要緊,僕身一掠,猛然竄去。妙雨失聲叫道:“他要逃走。”

  這藍衫少年正是積勞成疾,忽又豁然而愈的任無心。只見他滿面含笑,從容不迫,身形一晃,瞬眼掠過百維,擋住了他的去路。百維眼前一花,幾乎撞到任無心身上,心急逃命,不覺凶性大發,掄手一掌。兜胸擊去。

  任無心微微一笑,抬手一揮,三指拂在百維腕脈之上,輕輕巧巧,若無其事。但見百維慘叫一聲,手腕如遭蛇噬,猛然一縮,隨即軟軟垂下。任無心踏上一步,食中二指直點百維雙目,去勢緩慢,舉止瀟灑之極。百維心膽俱寒,未及思索,迸力一招少林絕藝紫索縛龍,猛攫任無心的手腕。但見任無心手勢一沉,百維腕脈一麻,又是一陣椎心劇痛,脫口一聲怪叫,手臂重又垂下。

  任無心笑道:“百維,事到如今,你還不識相一點?”

  百維滿頭大汗,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步步後退,顫聲道:“你待怎樣?”

  任無心朗聲一笑,道:“你說應該怎樣?殺掉你不足以解恨,放掉你情理難容,不殺不放,我就不知如何處置你了?”

  但聽玄真道長道:“這種禽獸不如的人,留在人間,貽害無窮,任相公若不下手。貧道就越俎代庖了。”

  任無心突然沉聲一嘆,道:“此人罪惡滔天,照理來講,應該將他碎屍萬段,挫骨揚灰才對。”

  百維自知必死,但聽任無心言詞之間,似乎尚有一線轉機,不禁暗暗竊喜,一顆心怦怦亂跳,幾欲脫口而出。

  但聽玄真道長厲聲道:“任相公懶得下手,貧道效勞就是!”翻腕抽出長劍,唰的一劍刺去。

  百維亡魂皆冒,猛然一躍,避開了一劍。玄真道長冷冷一笑,道:“死到臨頭,猶圖掙扎?”欺身一劍刺去。

  百維被任無心斬脈手法所傷,手臂軟軟下垂,形同殘廢。但他既已看出一線生機,豈肯束手就戮,縱身一躍,叫道:“且慢!”

  玄真道長冷笑道:“你為虎作倀,死有餘辜,還有什麼話好講?”

  百維置若罔聞,轉面朝任無心道:“少林派與你們攜手合作,共圖大事,我是少林弟子,縱然有罪,也該交由少林掌門處置,如此動用私刑,豈是對待同道之理?”

  任無心劍眉微剔,冷笑道:“百忍大師今在何處?”

  百維心頭一凜,忖道:百忍降服於南宮世家之事,難道他業已知悉不成?他狡詐成性,處此事機敗露,九死一生之際,仍然心神不亂。念頭一轉,道:“我雖不知掌門師兄今在何處,但我少林寺尚有護法長老留守。你們理當將我押還少林,交由留守的長老處置。”

  玄真道長怒喝道:“你當真是少林弟子嗎?”長劍一顫,劍尖驀地抵上了百維的心窩。

  百維額上冒出一陣大汗,口中卻冷冷說道:“是與不是,自有少林掌門認定,外人做不了主!”

  他一口賴定是少林弟子,只望任無心與玄真道長礙於情面,暫時不取他的性命。想那百忍大師業已歸降南宮世家,百代已落入百忍手內,百攜、百祥、百護、百扶百衛已先後被殺,少林派中精銳盡失,再沒有武功才智高過他的人,只要今夜能逃過一死,他就不難尋找機緣,另謀脫身之道。

  妙雨冷眼旁觀,忖道:師父和任相公遲遲不肯下手,其中必是另有用意。但那招親會上還有一場血戰,耽擱太久,只恐群龍無首,落入南宮世家算中。心念一轉。頓時舉步上前,道:“師父,傳聲驛內到的江湖能人不少,正是我等登高一呼。反擊敵人的大好時機,此人百死難贖其罪,請師父和任相公早早處置了吧!”

  玄真道長對這智勇雙全的小徒兒已是萬分器重,聞言之下,連連頷首,移目向任無心望去。任無心微微一笑,也未見他晃身做勢,突然一指,戳在百維心口巨闕穴上。只聽百維悶哼一聲,身子猛然一顫,轉瞬間,周身百脈奇痛徹骨。渾身關節,劈啪亂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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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三

  任無心冷然笑道:“我這分筋縮骨手法,堪稱武林未睹。只須一頓飯的工夫,保證你縮做半尺侏儒,我可將你收藏在一個布囊之中,”

  言猶未了,百維陡然慘叫一聲,仆倒地上,滾動不歇,七孔溢血,哀號不絕。玄真道長與妙雨雖恨百維刺骨,似此慘狀,亦感到不忍卒睹。兩人轉過臉去,不忍多看。任無心有生以來,尚是首次施展這慘無人道的酷刑,目睹慘狀,亦是心驚肉跳。暗道:這賊子再無求恕之心。看來只好將他一掌斃了。

  但聽百維哀聲叫道:“任──相──公──”

  任無心飛起一腳,踢得百維騰起半空,連翻幾個觔斗,砰的一聲跌落在地。

  百維渾身汗濕,氣喘如牛,就這一忽工夫,臉上肌肉已扭曲得不成人形,五根手指彎彎扭扭,看去已短了半寸。

  玄真道長暗暗心驚,忖道:這位相公不知得自何人傳藝?隨手一指。竟有這等驚神泣鬼的威力!

  只聽任無心冷冷道:“你未入少林之前,俗家姓名如何稱呼?可有諢號?”

  百維急聲道:“姓殷名智,綽號粉面狐。”他已將任無心視做洪水猛獸,目光一觸,情不自禁地匆匆垂下頭。語聲顫抖,畏懼至極。

  任無心沉聲道:“百忍大師是生是死?”

  百維急道:“尚在人世,不過已經歸降南宮世家了。”

  任無心厲聲道:“為什麼?數十年的苦修,難道真的毀於一旦不成?”

  百維怔了一怔,道:“南宮夫人善以藥物迷失人的本性,掌門師兄性情突變,甘心效命於南宮世家,想必已服過迷失神智的藥物。”

  玄真道長插口問道:“你可曾服過南宮世家的迷神藥物?”

  百維目光一抬,冷冷一瞥玄真道長,默然不語。

  玄真道長大怒,道:“你以為只有任相公才有法子治你?對付你這種十惡不赦之人。貧道又何必顧忌。”倒轉劍柄,朝他耳後藏血穴上擊去。

  但他終是清修之士,雖然使出武當秘技,打算懲治百維,但心中猶豫,出手甚慢,百維將頭一偏,躲讓過去。

  任無心劍眉一挑,道:“百維,你最好識相一點。”

  百維愣了一瞬,似是心念一決,啞聲道:“當年我奉南宮世家之命,投入少林臥底,實是一時胡塗,鑄成大錯。並非服了迷神藥物──”他越講聲音越低,詞色之間,頗有悔意。

  任無心眼神如電,緊緊盯在百維臉上,道:“百代大師呢?”

  百維坦然道:“是我與掌門師兄共使詭計,制住百代,由掌門師兄擄去。”

  玄真道長搖頭浩嘆道:“堂堂少林派。毀在你一人手中。佛祖有靈,焉能饒你!”

  但見任無心臉色一冷,目注百維道:“你在外活動,聽受何人指揮?”這兩句話講得鏗鏘作響,幾人耳膜則一陣震顫,嗡嗡之聲,歷久不絕。

  百維不及思索,衝口道:“五夫人田秀鈴。”

  只見任無心身軀一震,緩緩轉身,舉步走了開去,口中喃喃念道:“是她──無怪我左思右想,想不出此人是誰?”他所要問的。實際上只此一句。那些長久以來,困擾著他,令他心力崩潰,百思莫解的疑難,這一瞬間,俱都迎刃而解了。只見他背負雙手,低頭走來走去,過了良久,突然返身道:“百維,念你坦然招供,解了我心中的疑難,我饒你一命,趕緊去吧!”

  百維大喜欲狂,雙腿一彈,便待躍起,忽又生疑,暗道:任無心豈能如此慈悲,此中有詐。

  玄真道長急道:“任相公──”

  妙雨暗暗一扯玄真道長的袍袖,道:“師父,任相公為武林蒼生謀命,經歷了無數的艱辛,我等唯他馬首是瞻,不可拂他之意。”

  任無心暗暗忖道:這妙雨玲瓏剔透,果是大用之材。容色一整,肅然道:“此番江湖變化,少林寺精英盡失,在下謀而不成,難辭其咎。這百維雖然死有餘辜,但在下卻無顏面殺他。”

  長長嘆息一聲,接道:“此人熬不住酷刑,洩露了南宮世家的機密,南宮夫人絕難容他活命。咱們也不會再上他的當。何況他已是殘廢之軀,念在少林一派的功德份上,道長高抬貴手,讓他自生自滅吧!”

  玄真道長一望百維的左臂斷處,慨然道:“任相公言之有理,貧道敢不從命。”轉面朝百維道:“百維,你可知道,那提燈領路之人是怎麼死的?”

  百維緩緩站起,黯然說道:“依弟子猜想,那人若非死在兩位手下。便是預服了南宮世家的定時毒藥,時刻一到,毒發身死。”

  因任無心的話入情入理,不由得百維不信。這時活命有望,臉上頓時裝出一副懊悔莫極的神色,言詞之間,也溫馴之極。

  玄真道長輕輕嘆息一聲,道:“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這是千古以來,所有梟雄的慣伎,此人即是最好的榜樣,大師才智過人,理該實時醒悟才是。”

  任無心暗暗想道:此人陷溺已深,良知盡泯,玄真道長對他說法,豈不是對牛彈琴!

  但見百維滿面羞慚,垂首道:“多謝道長指點謎津。弟子如今業已覺悟前非,決心以此殘身,去搭救我那兩位無辜蒙難,失陷在南宮世家內的師兄,無論成敗,總以一死。向我少林派歷代祖師謝罪。”

  任無心朗聲笑道:“好!這才是大英雄、大豪傑,在下適才魯莽,尚祈大師恕罪。”

  百維潸然淚下,道:“萬惡之人,不殺之恩,已是感激不盡,恕罪之說,如何敢當。”

  任無心微微一笑,忽然伸出右掌貼在百維背心靈台穴上,把一股灼熱的真力逼送過去。

  百維身軀震了一震,悟出任無心是運功替他療傷,急忙提起丹田真氣,加以引導。過了片刻,百維臉上的肌肉逐漸平復,手指也運轉自如,再一會兒,臉色紅潤如故。

  任無心收掌笑道:“大師已是自由之身,禍福無門,唯人自招,就此再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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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四

  百維單掌立胸,低眉垂目道:“多謝兩位點化之恩,我佛明鑑,長佑善人,弟子從此別過。”轉身低頭行去。

  妙雨突然揚聲道:“大師,那毒發身死之人,本來要領大師去幹什麼?”

  百維一瞥道旁那紅衣綠褲之人,道:“此人本是奉五夫人之命,要領貧僧去面授機宜,五夫人身在何處,貧僧卻不得而知。”

  玄真道長急道:“任相公,那五夫人田秀鈴就在近處。我等速急搜索,擒住了她,那就勝算在握了。”

  任無心望著百維逐漸消失的背影,笑道:“我不尋她,她必尋我。但那位前輩為人豪邁,招親會上的事,他未必料理得了,咱們還是趕去瞧礁吧!”

  玄真道長道:“唉!苦海無邊。回頭是岸,這位百維大師能夠放下屠刀。也算少林一派之福。”

  妙雨道:“依弟子愚見,這百維未必是真心悔悟。”

  玄真道長大吃一驚,道:“任相公,縱虎容易擒虎難,與其自留禍患,不如壯士斷腕──”

  忽聽身後步伐聲響,百維去而復返,狂奔回來。

  玄真道長訝然問道:“大師急急趕回,所為何事?”

  百維充耳不聞,望了任無心一眼,突然撲通一聲跪了下去,泥首頓地,拜伏不起。玄真道長師徒二人面面相覷,妙雨心機雖然靈活,一時之間,也想不出百維這突然的舉動,其故安在?

  只聽任無心輕聲笑道:“人生在世,大不了一死,大師如此自污,豈非太不值得?”

  百維面龐一仰,倏地涕淚滂沱,道:“百維該死,適才矇騙了相公。”

  任無心微微一笑,道:“那也算不了什麼,大師請起,有話慢慢道來。”

  百維跪地不起,垂淚道:“百維實是受了五夫人的密令,要在今夜三更,隨那領路之人到一處所在,聽一人指示機宜,然後將那人所敘之言記下,以信鴿傳遞出去。”隨即將那銅管秘令,就記憶所及,從頭至尾的念了一遍。

  玄真道長大驚失色,道:“任相公,世上還有人指示南宮世家的機宜,此是何人?其來歷豈非不可思議?”

  但見任無心雙眉深鎖,垂目望地,沉思不語,臉色陰黯,從來未見。

  百維跪在地上。忍了又忍,終於開口道:“非但此人極為神秘,他所敘的機密,也必定重要無比,百維反覆思忖,似這等重大之事,非得稟告任相公不可。”

  任無心倏地雙目一睜,哈哈笑道:“大師請起,在下有話要講。”

  百維沉吟一瞬,長身而起,神色恭謹。彷彿已將任無心視做天人一般。

  任無心淡淡一笑,道:“大師久在南宮世家門下,當知彼等的武器,不外武功、藥物、美色,再就是使弄狡詐,故作神秘,令人身陷迷津,不敢稍存異心。”

  百維連連點頭,唯唯稱是,暗道:有這幾樣武器。芸芸眾生,誰還能不甘效命,死而後已?

  但聽任無心道:“南宮世家幕後,另外尚有主謀,此事並非全不可能,不過,大師今夜去傳遞機宜之事,卻是田秀鈴弄的狡猾,如果當真有人指示機宜,那人就是田秀鈴自己,大師空自緊張了許久,上當實在不淺。”

  百維聞言,不禁面如死灰,喃喃道:“是啊!這是何等重大之事,那幾位夫人縱然萬忙,也該親自出馬,怎能假手於人,何況五夫人對我本有懷疑之心。”

  他目光呆頓,仰望著當空皓月。突然沉聲一嘆,接道:“相公的才智勝我百倍,我妄想擊敗相公。取代相公的地位,實是不自量力,太過愚昧了。”

  任無心笑道:“那也未必,大師不過是當局者迷,在下何嘗不是曾經敗在大師手內?”

  百維微微一怔,突然雙膝一屈,重又跪了下去。

  任無心連連擺手,道:“大師如此自屈,到底為了什麼?”

  百維滿頭大汗。道:“貧僧想來想去,相公豈肯如此輕易的將我放過,此中──”

  任無心微微一笑,接口道:“此中有詐。”

  百維臉色一紅,囁嚅道:“若論過惡,貧僧實是罪該萬死,但求相公看在少林歷代祖祀份上,饒卻貧僧一命。”語言微頓,臉上忽然露出一片激昂慷慨之色,接道:“若蒙相公不咎既往,貧僧甘願以此殘生,為武林蒼生略盡綿力,以贖前衍。”

  他原本擬好了大篇說詞,忽然想到言多必敗,於是簡單扼要的講了這幾句。但那慷慨赴義,水火不辭的神情,表露無遺,令人見了,不得不怦然心動。

  任無心暗暗忖道:此人貪生怕死,患得患失,明明是個反覆無常的小人,但他講得悲壯動人,我若不給他一條自新之路,倒顯得太無容人之量了。

  忽聽玄真道長道:“任相公。這一戰中,少林派精英盡失。看在百祥大師等蒙難高僧份上,就留給他一條活路吧!”

  任無心輕輕嘆息一聲,面色一整,肅然道:“百維,咱們本著與人為善之道,給你一條自新之路。”撲的一掌,拍在百維背心上。

  百維打了一個寒噤,駭然道:“任相公──”

  任無心接口道:“實對你講,若非你去而復返,經過一陣奔跑,此刻已經倒斃路中了。”

  百維訥訥道:“在下也曾猜到,相公或許以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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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4 11:32:54 |只看該作者
二五五

  任無心淡淡一笑,道:“你多疑善詐,我也只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百維赫然道:“在下實有悔悟之心。”

  任無心道:“你雖有悔悟之心,可惜孽根深種,難以自拔。”

  百維將頭一昂,亢聲道:“任相公,士可殺,不可辱!”理直氣壯,大有據理力爭之勢。

  但見任無心雙目一睜,神光電射。冷冷說道:“你性好漁色,南宮世家內多的是妖冶豔麗之婢。美色當前。你自信能有抗拒之力嗎?”

  百維大為氣餒,欲待狡辯幾句,但覺任無心目光如箭,洞穿了自己的內心,不禁面紅過耳,俯首無言。忽聽傳聲驛內,響起一聲低沉的長嘯。

  玄真道長雙眉聳動,道:“這嘯聲傳播數里,除了那位異人,旁人恐怕沒有這份功力!”

  妙雨道:“嘯聲激越悠長,似有求援之意。”

  任無心略一沉吟,峻聲道:“百維,由此向南陽,一路之上每逢朔望,你與我見面一次,我以推宮過穴之法,延緩那分筋縮骨手法的發作。”

  百維渾身汗下,急道:“相公日理萬機,行蹤難定,倘若錯過會晤之期,在下死不足惜,相公卻失卻了與人為善的原意。”

  任無心道:“這一點你儘管放心,我縱然萬忙。對你的事亦必有所安排,而且,即令誤卻一次會晤之期,你也沒有性命之憂。”

  百維心慌意亂,插口道:“誤卻兩次呢?”

  任無心道:“超過三十三日,我那分筋縮骨手法,立時發作,那滋味適才你已嘗過,發則廢命,絕無僥倖可言。”微微一頓,沉聲道:“探到機密,立即前來見我,立了功勞,不論你是否真心悔改,我必將你放過,往事一概不究。”

  百維急道:“要得怎樣才算功勞?”

  任無心道:“唉!你也過於貪生畏死了。”忽然心頭一動,肅然道:“在我未曾解去手法以前,不可沾染女色,再者你雖懂得我的解穴之法,對這分筋縮骨手法卻是無用,妄圖自救。小心弄巧反拙。”說罷轉身奔去。

  玄真道長喝道:“妙雨,走!”

  兩人撇下百維,隨在任無心身後,直向傳聲驛內奔去。妙雨急追數步,道:“左首橫街,驛丞衙門,師父與任相公先行,弟子隨後跟來。”

  任無心與玄真道長腳下一緊,風馳電掣,眨眼轉入了左首的橫街。街角的屋簷下,突然閃出妙空,低聲道:“師父、任相公,請隨弟子來。”

  兩人微微一怔,舉目望去。只見驛丞衙門前的廣場上聚滿了人,為數盈千,黑壓壓一片。一個清脆的女子口音,正在高聲講話,相隔尚遠,聽不出講的什麼。但見妙空順著屋簷掠去,突然閃進一條小巷,縱身上屋,貼著瓦面掠進。兩人隨在妙空身後,來至驛丞衙門對街的一座屋頂之上。

  一個身形魁梧,青髯繞頰獨臂單腿的男子,早已伏在屋脊背後。那獨臂單足男子一見任無心到來,頓時如獲救星,低聲叫道:“老弟台!”

  任無心道:“老前輩。”

  突然發覺,他雙目之內奇光閃耀,神情激動,迥異尋常,不禁疑雲大起。移目朝對街望去,心頭頓時直往下沉。只見廣場上的人分著三群,一群在東,一群在西,驛丞衙門的台階上卻是南宮世家的人。一個身材修長,容色秀美的女子,立在石階上講話,她身後並立二人。

  左邊是個美豔如仙的綠衣少女,右邊卻是個青衣包頭,身披黑色風氅,足踏黑色薄底小蠻靴,全身純黑,臉上卻蒙著一層淡淡的白暈,好似幽靈般的女子。蓮兒與吳四娘等,環繞在這三人身後。

  玄真道長駭然道:“素手蘭姑臉上籠罩著一層白氣,這是前所未見的!”

  任無心點了點頭,嘆道:“看這情形,她定是又練成了什麼奇特的武功?”

  那獨臂單腿男子忽然問道:“那綠衣女子是誰?”

  任無心道:“那是中原四君子葉長青的女兒,名叫葉湘綺,已被四夫人收做貼身侍婢了。”

  忽聽那四夫人陳鳳貞道:“諸位都是久闖江湖,見多識廣之人,有道是識時務者為俊傑,諸位速做抉擇,如果還有通權達變,願意投效南宮世家麾下的,請速站到西邊來。”

  東邊前排站的那個禿頂老者怒聲道:“夫人何必多費唇舌?咱們這裡再無貪生怕死之徒,南宮世家有什麼毒辣手段,只管施展便了。”

  四夫人陳鳳貞道:“白大先生何必性急?妾身體念上天好生之德,苦口婆心,只望多保幾條性命。”揚聲叫道:“諸位再想一想。以卵擊石,是否值得?”

  玄真道長驚道:“白大先生?難道是退隱了數十年的丐幫五老之首?”

  任無心沉重的將頭一點,道:“正是那位老英雄。”

  忽見東首人群之內,走出兩個錦衣老者,大步向西邊那群人中走去。東邊的人,頓時群情激憤,響起一陣喝罵之聲。一個洪亮的嗓子大吼道:“龍門雙狗志行不堅,大夥兒將他們斃了!”那兩個錦衣老者本有龍門雙傑之名,此刻竟然變作了狗。

  四夫人陳鳳貞縱聲道:“人各有志,焉能相強?諸位肅靜點!”她雖然疾言厲色,但字字如錐,直刺東邊眾人的耳鼓,震得眾人耳膜生痛。轉眼之間,又將叫囂的群豪鎮住。那兩個錦衣老者懾於群眾的威勢,匆匆鑽進西邊的人群之內,一閃不見。四夫人陳鳳貞忽然浩嘆一聲,道:“天意如此,我也無可奈何!”一顧西邊群豪,揮手道:“諸位請退後十步。”

  西邊站的乃是決心歸順南宮世家的人,聞言之下,頓時紛紛後退,十步跨了三四丈遠。白大先生倏地攘臂高呼道:“各位兵刃出鞘,有暗器的速即準備在手。”

  那四川唐門的唐老太太厲聲喝道:“俠義道的生死存亡在此一戰。諸位不可稍存仁慈之念。”

  展眼間,廣場上劍拔弩張,情勢緊張至極!玄真道長急聲道:“看這情勢,南宮世家必是令那素手蘭姑出場,展開一場大規模的屠殺,我等速急下去,先擋一陣,掩護群雄撤退。”

  任無心胸頭熱血激盪,口齒欲啟,欲言又止。正待飛身下屋,倏地手腕一緊,已被那獨臂單腿之人抓住。只聽那獨臂單腿之人顫聲道:“你先下場。設法將陳鳳貞引出鎮外,愈快愈好,素手蘭姑由我來抵擋。”

  任無心急道:“老前輩。你與南宮世家到底──”

  言猶未了。發覺四夫人陳鳳貞已轉過臉去,準備向那素手蘭姑下令,顧不得探那獨臂單腿男子的根底。長嘯一聲,飄身躍了下去。陳鳳貞聞得嘯聲,轉面一望,心頭一震,脫口一聲驚噫。只聽三處人群之內,同時響起一片驚噫之聲,滿場都是“任無心”三字。

  四夫人陳鳳貞悚然一驚。道:“任相公風采勝昔,貴恙想是痊癒了?”

  任無心拱手笑道:“有勞夫人動問,賤軀偶有不適。如今已經康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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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4 11:33:03 |只看該作者
二五六

  陳鳳貞淡淡一笑,秀目之內,倏地精芒閃射,朝對街屋脊上一掃,道:“妾身早知另有高人隱在一側,卻未料到有任相公在內。”語音微微一頓,眉宇之間憂色隱隱,接道:“不知尚有那些高人未曾現身,相公何不一併請出,容妾身一一拜見。”

  這四夫人儀容端莊,對人有禮,在南宮世家上下人等中,最得人緣。這時好言商請,委婉道來,使人有無法推拒之感。

  任無心暗暗忖道:那位前輩異人情願獨擋素手蘭姑,只要我將這位四夫人引開,由此看來,必是有重大的緣故,令他不願與這夫人見面,我若貿然呼喚,一定使他不快。心念一轉,微微一笑,一言不發,僅只舉手朝對街一招,算是招呼埋伏暗中之人出面。

  只見屋脊之後閃出三條人影,玄真道長及妙空、妙雨飄身落地。急步奔了過來。陳鳳貞微微一驚,秀目凝光,緊盯在玄真道長臉上,道:“這位道長莫非就是武當派的掌教真人?”

  玄真道長朗聲一笑,道:“正是貧道玄真。”

  陳鳳貞暗暗心驚,忖道:此人神清氣朗,明明是玄真本人,任無心神采奕奕,更無一點病態,看來秀鈴有虛報功勞之嫌了。忖念中,心頭憂喜參半,神色之間,陰晴不定,一時無語。

  任無心目光一轉。暗向素手蘭姑打量一眼,見她臉上白色氤氳,似是有形有質之物,白皙的面容,絕無絲毫表情,一對剪水雙瞳,迷迷濛濛,宛如籠罩著一層水霧,月光之下,只覺這驚人與神秘的形態,飄渺迷茫,美的不可方物,但卻令人驚慄,不禁心底一寒,暗暗打了一個寒噤。

  忽聽陳鳳貞道:“尚有一位高人隱身未出,不知那位高人是誰?何以吝於一見?”

  任無心急忙鎮懾心神,強笑道:“在下愚拙,不知夫人指誰而言?”

  陳鳳貞道:“先前我正要下令,命蘭姑與各路英雄一戰,突然有人長嘯示警,那嘯聲內力雄渾,高亢入雲,若非罕世高手,難有如此功力,只是妾身一再敦請,那位高人終不現身,令人好生不解。”

  任無心含笑道:“夫人就該命人四出搜索一遍。”

  陳鳳貞道:“既是絕世高人,若不自行現身,泛泛之輩,焉能搜尋得到?”

  任無心道:“夫人就該親移玉趾,四處搜查一遍,以夫人的身手,縱然是絕頂高人,諒也無法遁形。”

  陳鳳貞道:“妾身雖然有意親自查探,只是身當大局,不敢輕離此處。”

  任無心暗道:如此講來,要想將她引開,那是萬分困難了。

  陳鳳貞輕輕嘆息一聲,道:“相公本是豪邁之士,一再推托,必然有難言之隱,妾身不再勉強,只是今日之局如何了結?尚待任相公示下。”

  任無心臉色一整,肅然道:“我等若不歸降南宮世家,夫人是定要下令蘭姑出陣,與咱們決一死戰了?”

  陳鳳貞黛眉深鎖,蹙然說道:“那是妾身祖婆的令諭,軍令森嚴,妾身豈敢違背?”

  忽聽白大先生道:“任相公,我就不信集數百人之力,消滅不了一個靈智已失的女子?”

  唐老太太毅然道:“大家拼卻一命,消火掉這個毒人,南宮世家爪牙一失,看他們再靠什麼做惡?”

  人群之內,有人揮動兵刃。高聲叫道:“唐老太太說得對!大夥拼掉一命,莫教南宮世家吞併武林的毒計實現了。”

  霎時間,一呼百應,喝叫之聲雷鳴,兵刃揮舞,殺氣騰騰,大有天翻地覆之勢!陳鳳貞沉聲道:“任相公,這批人的性命,由你一言而決,你深知蘭姑的武功,該有一個明智的決定。”

  任無心暗暗忖道:倘若集場中全部高手,合力對付蘭姑一人,或許能夠將她毀滅,只是那麼一來,咱們這一兩百人勢必與她同歸於盡。俠義道中已經精銳全失,南宮世家的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卻還大部按兵未動,眼前之人一旦犧牲,剩下的殘局,豈非更不可為了──忖念未了,耳內忽然響起一陣細若蚊蚋的語聲,道:“蘭姑業已練成金剛不壞之身,普天之下,再難找出能夠置她於死命之人。”

  任無心細辯那陣語聲,聽出是陳鳳貞所發,不禁劍眉一軒,神色之中,露出無法相信之意。

  陳鳳貞櫻唇微顫,將一陣游絲般的語聲直達任無心耳內,道:“相公不必懷疑,蘭姑系我家祖婆一手培養成功,但以她老人家的功力,如今也無法置蘭姑於死地,相公一方人數雖多。血肉之軀。實不堪其一擊。”語聲微頓,接道:“妾身體念上蒼好生之德,心有不忍,這才一再延宕,遲遲不肯下令,時光有限,相公速即運大智慧,挽救此一危局。”她講得極快,但群豪見任無心呆立當地,良久不語,似乎已被素手蘭姑的威名嚇住,不禁群相鼓噪,紛紛喊叫著激勵鼓舞之詞。激昂慷慨,吵成一片。

  忽聽白大先生厲聲責道:“任相公。老朽等遁世數十年,相公一紙相召,咱們丐幫五老立即束裝就道,前來聽候驅策,相公若是臨陣畏縮,豈不令我等心寒?”他責之過嚴,當著南宮世家的人,任無心又不便分辯,剎那之間,任無心頭上冒出了一陣大汗。

  唐老太太倏地邁步上前,冷然說道:“任相公貴體不適,何不退後歇息片刻,此間的事,我等自能料理。”

  任無心憂急交加,拱手道:“唐老太太請聽在下一言。”

  唐老太太冷嗤一聲,道:“任相公若是勸老身投降南宮世家,那就免開尊口吧!”

  這批人都是市井豪傑,屠沽英雄,為了爭一口閒氣,殺身毀家,尚且不顧,大義所在,更不管他死活二字。他們對任無心僅只慕名。未曾深交,當然說不上知己。任無心舉止畏縮,有失英雄氣概,頓時招致誤解,紛紛加以責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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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4 11:33:13 |只看該作者
二五七

  任無心急得滿頭大汗,他既不能讓群雄枉送性命,又無法平息群怒,解除眼前的危機,尋思再三,找不出一條良策。人群之內,突然有人攘臂高呼道:“武當派素負清譽,玄真道長何不講一句話?”

  玄真道長聞言一怔,移目向任無心望去,口齒欲動,欲言又止。他雖一派之主,面對著一大群血氣衝動,鼓噪如雷的江湖豪俠,也失了素常的鎮定。

  但知任無心如此顧忌,必有難言之隱。一時之間,不知從何說起?

  長白四虎中的吳仁,突然越眾而出,朝對街屋頂上縱聲叫道:“百代大師怎地還不出面?”

  百代大師一生闖蕩江湖。行俠仗義,不遺餘力。名頭之響亮,尚在任無心之上,他那豪邁灑脫的性格,正對江湖人物的胃口,吳仁話未講完,人群之內,已響起如雷的叫囂之聲,識與不識,都在高呼百代大師之名。

  任無心有生以來,從未面臨到如此難做決斷的局面。外有強敵,內遭誤解,情勢卻又如此緊迫,毫無轉圜之餘地。他籌思再三。始終想不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白大先生見他沉吟不語,滿頭汗水滾滾而下,不禁冷然一哂,道:“千古艱難唯一死,這也是難怪的事。”突然厲聲喝道:“陳鳳貞,有何手段趕緊施展。否則休怪我等群起而攻,一擁齊上了!”

  陳鳳貞秀眉一蹙,道:“白大先生不可輕啟戰端,否則無邊殺劫,而無挽救之道了。”

  唐老太太勃然大怒,猛一揮手,一片烏芒電掣而去,口中冷然道:“是你南宮世家造劫。還有什麼說的!”她一出手、騷動已久的群豪再難控制自己,霎時間,喝叱震天,立在東面的人一擁而上,潮水一般地向階前撲去!

  陳鳳貞臉色驟變,長袖一拂,擊出一陣潛力喑勁,將唐老太太所發的毒沙震得四散飛揚。隨即身形一轉,玉手一揚,在那蘭姑的眼前晃了一晃。口中低低念了一句暗語。

  只見那蘭姑黑色風氅微微一擺,形似飄忽。冉冉掠去,直向潮擁過來的群眾迎去。手足四肢俱在那黑色風氅籠罩之下,形態飄忽,恍若幽靈。南宮世家的人,早已在陳鳳貞身形一轉之際,各各朝後躍退,似是生恐立得太近,遭了魚池之殃。

  任無心一瞧蘭姑出動。心頭大震,火急燃眉之下,雙臂一振,擋住身後之人,峻聲喝道:“統統站住!”

  這四個字如晴空霹靂,震得在場之人耳膜同時一痛。但前排之人如箭在弦,不得不發。丐幫五老心意相通,白大先生、歐陽亭、斐氏昆仲、趙烈彬,五人已齊聲暴喝,各各擊出一掌。只見一陣排山倒海般的掌風,海嘯狂瀾似地迎面向蘭姑撞去。威力之大,驚世駭俗。

  同時間,唐老太太抖手一擲,擊出了自己輕易不敢攜帶在身,從來未曾使用過的暗器滅神星芒。一片目力難辨,強如牛毛的寒芒,電閃而出!

  另外一邊,日間大鬧傳聲驛,一掌將一株槐樹擊得枯萎而死的黃衣喇嘛,也施展出密宗大手印,奮力擊出了一招!這幾人的連手一擊,其霸道兇猛,無與倫比,縱是當世第一高手,也無法硬抗這一擊。

  詎料,蘭姑那嬌小的身形微微一側,竟然逆著這剛猛無儔的掌風繼續掠到。行進的速度,也不過略慢分毫,那滅神星芒擊到她的身上和臉上,同是一溜而過,滑向一旁。這乃是駭人聽聞的事,未待她出手,目睹此狀之人,已經震得呆住。

  驀地,那烏雲般的風氅黑影中,伸出一隻瑩白如玉,美絕人寰的纖纖素手,微微一晃,一陣柔和的微風隨手而起。說時遲,那時快,任無心一句話剛剛出口,自己一方的人已經出手,蘭姑的還擊隨即就到!任無心急怒交加,危急中,不顧一切,將自己那一招看家絕藝天地俱焚,霍然迎擊過去。

  但聽一陣驚呼,夾雜著幾聲慘叫,幾聲悶哼。任無心、白大先生及那黃衣喇嘛,三人急退兩步,撞在背後的人群身上。歐陽亭、斐氏昆仲、趙烈彬、唐老太太和另外五人,同時身形凌空翻起,摔出一兩丈外!

  這乃是瞬息的事,變起倉猝,後面的人尚在朝前擁擠。任無心身子才只站穩,立時厲聲喝道:“統統退後!”喉頭一熱,嗆出一股鮮血。

  忽聽一個洪亮的聲音跟著咆哮道:“統統後退!”一陣疾風隨聲掠到。

  轉眼間,場中情勢一變,群豪朝後倒退數步,忽又呆立不動。先前人人奮勇,個個爭先。此時卻噤若寒蟬,不聞半點聲音。偌大的廣場,竟似無人之境。

  只見任無心左手反在背後,緊緊按在背心,右掌前伸,遙遙罩定蘭姑的身形。一個獨臂單腿,臉上掩著一塊黑布的男子,手掌在胸前不住的劃著圓圈。兩人都是目光如電,一瞬也不瞬的盯在蘭姑臉上。兩人的掌心同都罩住蘭姑,神情凝重已極,迫得四外之人透不過氣來!

  素手蘭姑立在兩人身前八九尺外,雙手藏在風氅之內。那雙迷迷茫茫的眼神此刻變得精芒閃耀,灼灼逼人,看那風氅左右晃動,大有隨時進擊的樣子。

  倏地,陳鳳貞閃身上前,立在蘭姑身側,右手虛攔在她的胸前,目注那獨臂單腿的男子,道:“閣下是誰?為何久不現身,又不肯以面貌示人?”

  那獨臂單腿男子恍若未聞,寂然良久,仍是閉口不言。

  陳鳳貞道:“這一式混元無極手乃是我南宮世家的秘學,自來傳子不傳媳,但我雖未練過,卻識得這掌式的樣子。”說到此處,身子突然一震。顫聲道:“閣下究竟是誰?若非我南宮世家的直系親屬,怎能使出這一種掌式?”

  那獨臂單腿男子宛如天聾地啞,任她如何相詢,總是相應不理。

  陳鳳貞越來越是激動,倏地轉面道:“任相公,這一位英雄是誰?”

  任無心內腑已受重傷,全神待敵之下,精力漸感不支。被她一擾,心神頓時鬆弛下來,將頭一搖,道:“在下也不知道這位前輩的來歷,夫人還是自行探問吧!”

  陳鳳貞微微一怔,轉睛又凝視著那獨臂單腿之人,顫聲說道:“閣下若是鳳貞的尊親,就請趕快說明,免得我無知冒犯,衝撞了長輩。”

  那葉湘綺立在階上,見獨臂單腿之人對四夫人的話充耳不聞,急忙走到陳鳳貞身旁,附耳說道:“夫人只須如此──”

  陳鳳貞容色一動,隨即朝那獨臂單腿之人道:“這位英雄,可是鳳貞的曾祖翁?”

  要知南宮世家的數代男主人,都是出門遠行之時,一去不返。雖然其後得知都是被人殺害而死。但凶手是誰?原因何在?始終是個啞謎。而且屍骨無存,許多疑團,一直未曾解破。

  陳鳳貞兩道目光,緊緊盯注那獨臂單腿男子露在掩面黑巾上的雙眼。等了片刻。見他沒有反應,於是問道:“閣下是鳳貞的祖翁嗎?”

  那獨臂單腿的男子依然啞口無言,好似根本未曾聽到陳鳳貞的話。

  只聽陳鳳貞顫聲道:“這位英雄,你是否就是鳳貞的公公?”話到此處,目中淚光浮動,身軀已開始顫抖起來。

  此刻,非但南宮世家的人緊張已極,就是敵對一方的人,已被這出人意表的事故,驚得渾忘了一切。任無心想到與那獨臂單腿之人數度相遇的情形,已能確定他是南宮世家的重要人物。隨著陳鳳貞的逐個詢問,心情越來越緊張。不知不覺間,也是凝視著那獨臂單腿之人的雙目,注意他眼神的變化。那獨臂單腿之人似是心神漸亂,手掌在胸前劃動,已失去那混元無極手的原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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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4 11:33:23 |只看該作者
二五八

  可是素手蘭姑卻是無法理解這情況,她那精芒閃耀的眼睛,望著陳鳳貞虛攔在身前,顫抖不息的手掌,愈來愈感困惑,躍躍欲動。大有不受羈勒之勢。

  陳鳳貞頓了片刻,兩行清淚順腮而下,泣道:“這位英雄,你──你──你可是──”她泣不成聲,良久未曾將話講完。

  但那獨臂單腿男子心神似已大亂,眼眶濕潤,身軀顫抖,內心的激動流露無遺。陳鳳貞芳心大震,慘然叫道:“你可是南宮毅?妾身的夫君?”那獨臂單腿男子聞言,頓時失聲痛哭,單手掩面,獨躍而去。

  陳鳳貞如遭雷殛,霎時花容慘變,淚珠泉湧,眼望那獨臂單腿男子的背影。嬌軀亂顫,茫然失措。

  忽聽葉湘綺喝道:“夫人!追!”

  陳鳳貞如夢方醒般,身形一晃,疾掠而去,口中哭喊道:“毅哥──”語音甫出,人已掠出數十丈外。

  任無心驚愕不已,暗道:原來這位前輩即是南宮世家的第四代主人,但他怎會流落江湖,淪落到這等地步?

  突聞葉湘綺急聲喝道:“任無心!”

  任無心凜然一驚。目光落處,一片黑影迎面撲到,那隻瑩白如玉,美絕人寰的纖手,閃電般的擊了過來。南宮毅的事,分散了眾人的注意力。豈料陳鳳貞驟然離去,素手蘭姑失了統馭,重向任無心襲去,去勢如閃。銳不可擋!

  任無心渾身冷汗一炸,危急之中,來不及細想。身子猛然斜撲,貼地竄逃開去。只聽慘呼大起,立在任無心後方的人慘遭毒手,屍體橫飛,血雨四濺,瞬眼之下,五人當場喪命!

  玄真道長驚急交加,長劍一振,劍尖之上爆起萬點銀星,首先朝蘭姑襲去。那身形乾瘦的黃衣喇嘛疾躍而上,吐氣開聲,暴喝如雷,五指箕張,一掌朝蘭姑腰際拍去。他右掌攻敵。左手與另一個喇嘛的右手緊握,那喇嘛的左手又抓住另一人的右手,十餘名喇嘛以手相牽,竟以密宗添油接命之法,合力應起敵來。

  但見蘭姑身形一轉,揮手之間,一把抓在劍上,硬生生的奪下長劍,震得玄真道長連退,收腳不住。砰的一聲,那纖纖素手,一掌拍在黃衣喇嘛的掌上,只聽十餘名喇嘛齊聲一哼,一條黃龍般摔倒開去!這不過瞬眼工夫,長劍落地,寸寸而斷。但見素手晃動。卻無一人看出蘭姑奪劍傷人兩招,到底是用雙手,抑或僅用了單手。

  任無心目眥欲裂,脫口吼叫道:“統統退!各自逃生!”雙掌一併,撲身擊去。

  白大先生與任無心一樣,初時一擊,內腑似被震傷,但見蘭姑肆虐,無人抵擋得住,熱血沸騰之下。猛一低頭,直向蘭姑撞去!他童山濯濯,練的是油錘貫頂的功夫,一頭撞去,縱是銅澆鐵打的身子,也承受不起。但見那蘭姑風氅飄拂,呼的一響,素手一揮,徑拍白大先生的後腦,一股陰柔之極的掌風卻已先自湧出,直對任無心胸口襲去。

  任無心風度翩翩,瀟灑不群,雖臨敵動手之際,亦是從容不迫,言笑自如。然而,面對這鬼魅一般的人物,想到百餘條武林豪俠的性命,也不禁肝膽欲裂,暴跳如雷,與往日判若兩人。只聽他嘶聲吼道:“各位朋友快退!”

  身形一側,避過蘭姑的掌力,雙掌電掣,猛然襲去。砰的一聲輕響,白大先生應手震飛尋丈,倒地不起。任無心一招諸仙盤道,乃是他畢生所學最為玄妙的一招掌法,右掌擊空,左掌終於擊在蘭姑肩上。但覺手掌一震,一股陰柔暗勁逆臂而上,左臂知覺頓失,軟軟垂下。

  玄真道長才被震退,順手奪了一人的寶劍,縱身叫道:“這女子不可力敵,諸位朋友理該見機,速即撤退!”寶劍一挺,重又攻上。

  群雄本有捨命一拼之意,怎奈蘭姑身手太高,任無心與白大先生等的武功,也非這般人所能望其項背。眾人雖有協助之意,但不得其門而入,無法插上手去。任無心與玄真道長雖是一再催促撤退,群豪人心惶惶,但因無人領頭,結果一齊觀望,誰也不動。

  那群黃衣喇嘛一僕而起,負傷又上,連同丐幫五老中剩下的四人,一齊朝蘭姑撲擊。任無心捨命策應,纏鬥兩合,丐幫五老又死了斐氏昆仲二人。那金錢虎吳仁突然攘臂呼道:“俺們鬥不了毒人,先將南宮世家那批狗男女剁了!”金背砍山刀一揮,當先朝台階上撲去。群雄激憤填膺,無可發洩,吳仁攘臂一呼,頓時群起響應,人潮洶湧,齊向葉湘綺及南宮世家的人衝去。殺喊震天。威勢驚人。

  蘭姑雖然武功高強,但靈智迷失,不明世務,被這突發的巨變一驚,神情頓時一怔,手中招式一慢。任無心、玄真道長及那黃衣喇嘛等,個個都是武學深奧,功力精深之人。蘭姑慢得分毫。幾人如響斯應,閃電般的襲到。

  蘭姑微露驚容,左手徑奪玄真道長的劍柄,右手一揮,迎著任無心的掌勢便擊,對那黃衣喇嘛的添油接命掌,置之不理。她力敵三人,以長擊短,以銳攻堅,信手揮來,無不恰到好處。縱是心智靈明,武功卓絕,臨敵經驗極端豐富的高手,也難以臻此化境。

  任無心等斗至此處,都不禁暗暗生寒,知道事不可為,唯死而已了。只聽啪的一聲,黃衣喇嘛一掌擊在蘭姑脅下。蘭姑身形不過微微一顫,那十餘個喇嘛接成的長龍反被震退三尺。每人都是心口劇痛,幾乎翻倒下去。為首那黃衣喇嘛穩住身形,沉聲嘆道:“罷了!罷了──”

  只聽嗤的一聲,任無心身法微慢。被蘭姑抓住衣領一扯,霎時衣衫撕裂,迎風飄飛,羊脂美玉般的胸膛顯露於外。

  玄真道長沉聲道:“任相公快走,留著有用之身──”

  言猶未了,那素手蘭姑突然神情大變,左手一揮,迫得玄真道長與黃衣喇嘛猛然後退三步。右手疾若迅雷,倏地向任無心抓去。

  任無心凜然一驚,左手仙劍斬龍,猛削蘭姑腕脈。右手一招佛在心頭,閃電般擊了過去。這左右兩招,是任無心畢生武學的精華,雷驚電閃,凌厲無倫。

  蘭姑縱是金剛不壞之身,也無法等閒視之。

  但蘭姑似乎突然間靈智全失,右手一翻。一把扣住任無心的左腕,左手一揚,又向任無心右腕抓去。

  這一抓急躁粗疏,全無章法。任無心是何等武功,驚喜交加之下,掌勢一沉,電掣擊去。只聽砰的一聲,任無心一掌印在蘭姑心口,擊得她雙足離地,震出八尺,落在丐幫五老趙烈彬的身前。蘭姑神情劇變,受傷似是不輕,但她右手緊抓任無心的左腕不放,左手一探,一把又扣住任無心的右腕。

  趙烈彬大喝一聲,砰的一掌,猛然擊在蘭姑背上。蘭姑身形一僕,摔出一步。任無心雙手腕脈被她扣住,功力全失,隨其進退,毫無掙扎之力。

  玄真道長見任無心落入蘭姑手內,不禁肝膽欲裂,寶劍一探,飛身襲去。黃衣喇嘛吐氣開聲,隨即又擊一掌。這幾人都是當世的一流身手,往返來去,不過晃眼工夫。

  但見黑影一閃,蘭姑拖著任無心的身子,霍地掠出了兩三丈外。

  玄真道長駭然叫道:“諸位快上,謹防蘭姑逃遁!”

  但見蘭姑右手一鬆,嗤的一聲,一把撕脫任無心的衣衫,雙目之內精芒逼射,直對任無心左乳之下望去。目光一觸,渾身一震,剎那間,那白氣氤氳的臉上,泛起一片迷惘惶惑之色。那原本銳利如箭的目光,倏地散亂起來。

  任無心上身盡裸。不禁羞怒交加,右臂一扭,輕易的掙脫了手腕,一掌擊了過去。

  蘭姑似是驟然遇上了一樁絕大的疑難,百思莫得其解,木然呆立,如痴如醉,對任無心擊來的手掌恍若未見。任無心掌到半途。忽然發覺蘭姑神情有異,不禁心神一凜,手掌霍然頓住。

  玄真道長等齊齊撲了過來,劍掌紛出,齊向蘭姑襲去,捨死忘生,銳不可當。

  忽聽葉湘綺嬌聲喝道:“住手!”

  玄真道長等忽見任無心與蘭姑相對而立,相距咫尺,伸手可及。但兩人都似陷於沉思之中,寂然不動。不覺齊齊一怔,一起圍了上去。

  葉湘綺一掠而到,一瞧兩人的神情,心頭也是一怔,暗道:蘭姑的靈智已受禁制,記憶已失,沒有思考之能,似這般沉思瞑想,是何道理?尋思中,突然發覺,任無心的左乳之下,有一塊色做暗赤,銅錢大小的胎記,那胎記上豐下銳,形似雞心。蘭姑兩道散亂的目光,盯著那胎記一瞬不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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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4 11:33:32 |只看該作者
二五九

  葉湘綺心頭靈光一閃,輕輕說道:“蘭姑,你識得這雞心胎記嗎?”

  蘭姑恍若未聞,兩道繚亂的目光,兀自籠罩在那塊暗赤色的胎記之上。葉湘綺秀眉微皺,道:“他姓任,名叫無心,任無心──你認識他嗎?”

  蘭姑充耳不聞,那迷茫的面容上,逐漸露出一片苦思的焦灼神色。此時所有的人都已歇下手來。數百道目光,齊皆投注在蘭姑身上。曉色朦朧中,廣場上岑寂如死,緊張迫人。

  忽見任無心雙目一睜,柔聲念道:“是任是負,我任我輩。無犯無隱,心喪三年。”眾人聞言。齊齊一愣。

  想那一般江湖豪傑,縱然通得文墨,誰又懂得這無頭無尾,不知所云的語句?

  那黃衣喇嘛怔了一瞬,忽以傳音之法向玄真道長道:“道長是玄門高人,可知任相公講的什麼?”

  玄真道長想了一想,亦以傳音入密之法說道:“那前面兩句,是‘詩經’中的兩句話,意思是抱也,負也,後面兩句是禮記上的話。說的是弟子事師之禮,這四句連在一起,好像是一個人叮嚀那師父,要他好生照顧這個孩子,後又叮囑那孩子,教他孝順師父──”

  黃衣喇嘛接口道:“那囑託之人可是個女子?”

  玄真道長道,“這點貧道就不敢亂講了。”

  黃衣喇嘛道:“四句話中,充滿了柔情關切,和淒涼婉轉之意,那囑託之人一定是個女子,而且定是那孩子的母親。”

  玄真道長暗暗忖道:若由語氣分辨,那囑託之人與那位師父之間,關係必然十分親密。思忖中,心頭似乎體味到一個纏綿悱惻,淒豔感人的故事。 但他乃是有道之士,念頭一閃而過,揣測之辭,不敢講出口來。

  葉湘綺待了片刻,見蘭姑木然未動,於是緩緩念道:“是任是負,我任我輩,無犯無隱,心喪三年。蘭姑。你曾聽到過這四句詩文嗎?”

  場中一片沉寂,每個人都睜大雙目、豎起雙耳,等待蘭姑的反應。過了片刻,那蘭姑果然嘴唇翕動。喃喃自語起來。葉湘綺與玄真道長等都知道蘭姑不能言語,見她突然開口發聲,不禁矍然驚凜。人人的心情都緊張萬分,大氣也不敢出。

  蘭姑宛如囈夢,喃喃自語了一陣。先時聲音低微,模糊不清。唸到後來,站在近處的人已經能夠聽出,她口中念的,正是那四句詩文。任無心的心情。緊張到了極點。隨著蘭姑那逐漸清晰的語聲,任無心的臉色愈變愈是蒼白,一忽工夫,額上冷汗直冒,身軀顫抖起來!

  驀地,那蘭姑彷彿噩夢乍醒,身子陡然一震,駭然驚叫道:“任無心!”

  她口中叫出之聲並不太高,但全場之人都隨著她那叫聲心頭一緊。任無心渾身一顫,機靈靈打了一個寒噤,陡地雙膝一軟,跪倒下去。

  但見蘭姑素手一伸,猛然抓住任無心的雙肩,口中囁嚅道:“任無心──任無心──任──”她口中囁嚅不停,反覆唸著任無心三字。那雙美絕人寰的纖纖素手顫動不息,搖得任無心的身子簌簌直抖。突然間,那雙迷茫繚亂的美眸中,滾落兩串晶瑩的淚珠,順腮而下,灑落在任無心臉上。

  任無心心頭一酸,雙目之內也湧出兩行熱淚來。轉瞬間。這二人淚落如雨,衣襟盡濕。任無心突然雙臂一抬,抱住蘭姑的雙腿,發出一陣聞之令人心碎的抽泣。這是駭人聽聞之事,領袖俠義道,與南宮世家作殊死鬥的任無心,竟然跪在南宮世家鎮懾江湖的素手蘭姑腳下。二人默默無言,相擁而泣!

  場中沉寂如死,只有任無心那心碎腸斷的抽泣之聲,繚繞在群豪耳際。群豪的眼眶之內,逐漸浮起了淚光,悄然垂下頭去。葉湘綺憶起了自己的老父,忍不住滿懷悲愴。倏地掩面垂泣起來。

  突然間,有人驚叫一聲,群豪抬目一望。只見蘭姑那滿頭青絲,這就片刻工夫,已經轉成了灰色。須臾,灰白轉成花白,花白轉而雪白。晃眼之間,滿頭華發,銀光皚皚。迎著朝曦,閃閃生輝。任無心滿懷激動,忍不住淒然叫道:“娘──”

  這淒聲呼喚好似晴空霹靂,震得蘭姑矍然一驚,霍地清醒過來。她先是一驚,隨即一怔,片刻之間,前塵往事,歷歷如繪,重又打她心頭掠過。

  這片刻間,人世間一切喜怒哀樂,在她那猶帶神秘的臉上交相顯露。她那陰睛不定,瞬息萬變的表情,活活刻畫出一個歷經滄桑,但卻神秘如謎的婦人。晃眼間,眼角魚紋,額上車道。她突然變得蒼老衰頹,面目全非,令人不復相識了。

  任無心失聲喚道:“娘──您──”千言萬語淤塞胸頭,不知從何說起,但他雙手緊緊抱住娘的雙腿,生似防她突然飛去一般。

  蘭姑雙睫一合,兩滴晶瑩閃亮,朝露一般的淚珠,順腮滾下,灑落在任無心那滿佈孺慕之情的臉上。過了片刻,她雙目一睜,朝跪在膝前的任無心凝視一眼。昔日那充滿了神秘,為天下武林帶來無窮恐怖的面容上,這時慈祥愷悌,神光湛然,令人一見,心頭頓起溫暖之意。

  在場之人,盡多叱咤風雲,桀驁不馴之輩。但只一瞧那副容色,立即暴戾全消,心平氣和,與平素判若兩人。

  任無心淚承於睫,仰面道:“娘。南宮世家──”

  他突然想到,母親深受南宮世家毒害,其身受的折磨,人所難堪。南宮世家四字,對她定是一種重大的刺激,講了一半,倏然頓住。果然,蘭姑一聞“南宮世家”四字,臉色劇變,身子猛然一震,雙目之內,迸射出兩道獰厲的寒電。這兩遒寒電殺機橫溢,群豪的目光與那兩道寒電一觸。不禁心神一凜,紛紛轉過臉去。

  蘭姑倏地驚覺,暗道:我這孩兒是萬眾敬仰的英雄。我──我造劫江湖,殺人無數敗壞了他的俠名。一股母愛油然而生,令她性情大改,由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變成一位慈祥愷悌的母親。

  只見她左手一撫任無心的頭頂。右手一指四方,沉聲道:“孩子,直搗南陽,打破迷魂牢,拯救那批無辜被害之人,毀滅南宮世家,為死者伸冤報仇,替你母親出一口怨氣!”

  任無心見她似有離去之意,不禁大急,道:“母親別再拋下孩兒,咱們一起打到南陽──”

  蘭姑搖首道:“娘另有要事,你只管放膽前進。有這許多同道好友相助,娘包你一戰而勝,大功告成。”

  任無心急道:“萬望母親與孩兒盤桓幾日。稍慰兒子孺慕之情。”

  蘭姑苦苦一笑,搖首道:“為娘的不便與你同行──”突然轉面喝道:“誰敢逃?”

  眾人扭頭望去,發覺葉湘綺等南宮世家的人,正在悄然後退,似有逃遁之意。

  歐陽亭大聲喝道:“大夥動手,莫要放走了南宮世家的爪牙!”縱身一躍,當先撲去。

  只聽暴喝聲起,人潮洶湧,齊向南宮世家的人撲了過去。葉湘綺心神一凜,暗道:四夫人此時尚未回轉,看來她夫妻重逢,不會回返南宮世家了。振腕一劍,朝當先撲到的歐陽亭襲去。

  歐陽亭冷冷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左手一撩,朝劍上抓去,右手駢指如戟。閃電般戳去。

  他是丐幫五老中的老二,葉湘綺自知不敵,見勢不妙,疾地一躍縱開了丈許。

  只聽妙雨朗聲喝道:“兩位師兄請隨小弟來!”妙法、妙空聞言。急忙緊隨妙雨身後,直向那面色蠟黃的黑衣男子衝去。忽聽一聲尖叫,那吳四娘險險挨了一刀,鋒刃劃過,胸前羅衫裂了一條長口,雖未傷及皮肉,人已嚇得半死。

  金錢虎吳仁喝道:“老大、老二、老四,先將那妖媚惑眾的賤婢剁了!”

  坐山虎吳德洪聲道:“三弟說得對,這賤婢賣弄風情,興風作浪,不是好東西!”說話中,長白四虎爭先恐後,群向那蓮兒撲去。

  群豪畏懼的僅是素手蘭姑一人,蘭姑既已反正,群豪怯懼之心已去。一個個意興飛揚,豪氣大發,勇往直前,威不可當。南宮世家的人,則適得其反,倚為憑藉的蘭姑既失,陳鳳貞又一去不返,群龍無首,人心惶惶,戰志崩潰,各人都只想逃命。先頭那批懾於威勢,惑於美色,立在西邊的人,此時看出情形不妙,紛紛暗自溜去。

  任無心環視一眼,知道勝券在握,暗道:南宮世家利用各種手段,收服武林人物,雖然有些是自甘墮落,情願為其效死,但其中難免也有迫於無奈,或是抱著孤臣孽子之心,屈身自污,待機而動之人。倘若不分青紅皂白,一概處死,既失仁恕之道,又自毀助力,延遲成功的到來。

  忽聽一聲大喝,慘呼隨之而起。一個青衣老者一劍削去,斬斷了許二娘的右臂,血雨四濺,灑落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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