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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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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南羅 - 《大宅小閨秀 卷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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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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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0 00:05:3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後頭幾日的朝堂上,一直十分熱鬧,申國公、楚王、沈伯爺都上摺子言肅王府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
  肅王爺怒斥他們無中生有,狀告張樞相教子不嚴,平白無故攔截肅王府的馬車,鞭打肅王府的下人。
  官家半眯著眼,看著他們鬧,看到穩當當地站在角落裡的李禦丞,不由還奇異了一下,這一位今個怎地成了鋸嘴葫蘆。
  起了興致,點名道:「李愛卿可有本奏?」
  李禦丞邁出一步出列,從袖中掏出一本奏摺,恭聲道:「臣有本啟奏。」
  官家往龍椅上一靠,無可無不可地道:「准奏!」
  「昭城郡主身為杜家婦,卻不秉持相夫教子、寬厚持家的訓誡,九年前仗勢謀害杜呈硯留在廬州的義妹,致其生前生活困頓,後死因不明。此番乘杜家勢微,欺淩杜家其他妾室所出子女,拋棄杜家老幼,獨居高宅。其行跡實不堪為皇家表率,臣請奏,革除昭城郡主郡主的封號,收回封地。」
  李禦丞一說完,肅王爺簡直石化在當場,他以為李禦丞這老小子至多說他肅王府幾句仗勢欺人,竟然竟火頭移到了萱兒身上,萱兒可是太子妃娘娘的母親,他說萱兒不堪為皇家表率,眼下之意豈不是婉婉亦不堪為皇家表率。
  肅王當即朗聲稟道:「陛下,李禦丞信口雌黃,污蔑我兒,其心可誅!」
  官家原正半眯著眼睛,看著底下鬧,被肅王爺洪鐘一般的聲音炸的猛然一驚,坐直了身子,往下頭覷了一眼,緩聲道:「李禦丞,你所奏可屬實?昭城郡主可是太子妃的娘親,你若有半句虛言,頸上的烏紗帽可戴穩了?」
  李禦丞跪下道:「臣所奏句句屬實,請陛下明鑒!」
  官家招了楚王道:「既是如此,此事事關太子妃的娘親,王弟你去查辦。」
  肅王一急,十分強硬地道:「陛下,此事純屬虛構,無需浪費人力去查探。」
  官家見他的眼前氣得瞪圓乎了,揮手道:「王叔莫急,這謠言既然鬧到李愛卿跟前,想來在京中也早傳開了,不若讓楚王好好查探一番,好還昭城一個公道,王叔放心便是!」
  太子適時地出來道:「兒臣請求督查。」
  官家看了他一眼,見他面上十分平靜,微微沉吟,道:「准!」
  肅王爺正要再開口,一旁的李公公觀陛下的神色,尖著嗓子唱道:「退朝!」
  肅王爺猶不甘心,「陛下!」
  官家卻是恍若未聞地匆匆走了。
  肅王爺對著太子道:「殿下此番又是何意,難道是對婉婉這個太子妃不滿意?」
  太子忙誠惶誠恐地道:「肅王何處此言,有人污蔑太子妃的娘親,本殿下自是該站出來找出真相,以還太子妃和肅王府一個公道。」
  見肅王爺面上猶有郁色,太子搖頭道:「您老人家有所不知,為了讓婉婉高興,我可在父皇跟前求了好些天,才磨得父皇答應放了杜將軍出來!」
  說道這裡,太子壓低了聲音道:「太子妃從杜將軍府出,由雙親送出門,不是更能堵住這些人的嘴!」
  肅王爺望著太子笑吟吟的一雙眼睛,心上竟有些發寒。
  杜呈硯出來的消息送到烏桕巷子的時候, 杜太初和元氏剛經了趙萱兒如此決絕的打擊,再不想兒子竟然這時候便能出來,一時都喜極而泣。
  杜恒言心裡也有些震動, 可是, 此前杜婉詞被封為太子妃,她便知道, 無論如何,她爹爹是要放出來參加太子娶親大典的。
  元氏一邊抹著淚, 一邊哭道:「老頭子, 這一回呈硯出來, 無論如何,他得休了趙萱兒,他若是還顧及著他那一套, 這個兒子,我也不想認了!」
  元氏越說越悲從中來,就在昨日,那許多人來搶言兒的時候, 她真是恨不得自己一頭撞死,好讓天底下人都瞧瞧,她杜家到底娶了個什麼樣的禍害。
  杜太初想到一月前, 呈硯像是知道自己要出事一般,不僅將阿言的身世告之他們,還托他看好婉詞,可是眼下又是婉詞嫁入東宮, 才得以讓呈硯出牢獄,心情不由十分複雜。
  他昨日去李禦丞府上,請他在御前將趙萱兒的所作所為示于陛下知曉,實在是因著對這個兒息深惡痛絕。
  可是,他卻也讓天下人知曉了太子妃娘娘有一個品德虧損的娘親。
  「阿言,阿言!」林承彥忽地在門外拍起了門。
  杜恒言忙起身去開門,一邊拉著門栓,一邊道:「慕俞,你今個怎地沒去國子監?」卻不妨承彥身後站著一位老者,年逾六旬,面頰的顴骨高高地凸起,可是精神矍鑠。一雙眼睛慈和地看著她。
  只見眼前的小娘子著了一身白襦紫裙,發上只一根銀簪子束著,與平民小戶家的小娘子無異,一雙杏眼十分清亮有神,林詢不由心下暗歎:果然是三歲看大,恒言經歷了這些變故,竟還如明月鎮上那個樂天、堅強的女孩兒一般。
  恒言在怔了一瞬後,立即想起來,這是林老相公,忙嗔了慕俞一句:「林阿翁今日到,你竟也不說一聲。」又對著裡屋喊道:「阿翁,阿翁,林阿翁到了!」
  裡頭杜太初大喜喊了一句:「哎呦!」
  眾人都快步出來迎接,杜太初見真的是林詢,佈滿褶皺的臉上老淚縱橫,上前握著林老相公瘦骨嶙峋的手道:「老哥啊,我險些等不到你來了!」
  林老相公回握了杜太初的手,笑道:「你這老傢伙若不等我,我可不饒你的!」
  待林老相公坐定,杜恒言親自給林老相公捧了茶,笑道:「我們搬到這兒來,一切從簡,這茶還是前些日子慕俞送來的,您嘗一嘗您自家的茶!」
  林老相公品了兩口,翻著茶碗笑道:「當年離開京城,不曾想過有朝一日還會回來,這碧螺春,京中的水沖出來的味兒,似乎與廬州大不一樣。」
  杜太初道:「茶是一樣的茶,不過喝茶人的心境不同罷了,你在廬州過得是閑雲野鶴的日子,陶詩中的‘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也不過如此,你這腳一旦邁入京城的地面兒,想閒適卻是不能夠的了,此番說起來,是老弟我連累老兄你跑這一趟。」
  林老相公晃了晃茶碗道:「這一趟倒真是你老弟連累我來的,你教養了這麼一個好孫女,我怎能不來?」
  說著,卻是指了一下杜恒言。
  杜恒言面上一囧,上前斂裙屈膝道:「林阿翁謬贊!」又對著自家阿翁道:「阿翁,言兒下去幫二娘備飯食。」
  杜太初看著恒言出去,歎道:「這一個是好,還有一個,也不知是福是禍。」
  說的卻是杜婉詞了。
  林老相公撫須歎道:「老弟,實話與你說一句,你杜家註定要出一個太子妃。」
  杜太初倒是不明白這中間的意思,面上顯出疑惑來:「老兄,此處除了你我,便就慕俞,你何不與我明說了?」
  林老相公放了茶碗,斂了神色,鄭重地道:「老弟,此事暫且說不得,免得你我受了牽連,呈硯一出來,你且寬心便是,日後,你杜家不會再有厄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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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當年官家下旨給昭城郡主與杜呈硯賜婚之前,曾與他商議過,有一點他可以確定,那就是杜呈硯是官家的人。
  此次官家收押了杜呈硯,卻又轉過來封了杜婉詞做太子妃,不得以將杜呈硯放了出來,看起來是官家對肅王的讓步,然而,這一切,或許很早以前便是官家的計謀了。
  眼下,肅王不會再懷疑杜呈硯是官家的人,官家要做的事,便好入手了。
  封杜婉詞做太子妃,既是麻痹肅王府,也是對杜呈硯的恩寵。卻也是給日後肅王一派的降臣的一顆定心丸。
  杜呈硯一出大理寺,便見到趙萱兒帶著婉詞從馬車上下來,母女二人都穿了喜慶的顏色,趙萱兒著了一身流彩暗花雲錦襦衣,縷金挑線牡丹長裙,綰了高髻,如雲霧般的發上一支紅翡滴珠鳳頭金步搖十分醒目。杜婉詞上身是緋色雲霏妝花緞織的海棠錦襦,下身一條青煙紫繡遊鱗拖地長裙,一支紅珊瑚番蓮花釵,一支石榴包金絲珠釵,似乎他的落魄,並沒有為她二人的生活平添一點痕跡。
  見到他,母女二人都落了淚。
  不過半個來月,杜呈硯瘦削了許多,頭髮亂糟糟的,鬍子長出了好長一截,顯然在裡頭遭了好些罪。
  趙萱兒淒聲喚道:「硯郎!」
  杜呈硯卻並不望趙萱兒,只問垂著淚的杜婉詞:「婉婉,你真的願意嫁入東宮?」
  「爹爹!」杜婉詞不妨爹爹一出來,竟問她這句,心上有些動容,可是想起表哥與她說的,她嫁入東宮是勢在必行的,此時就算她與爹爹說不願,又能如何,低了頭道:「婉婉願意!」
  杜呈硯深邃的眼睛望著婉詞低下去的脖頸,長歎一聲:「婉婉,是爹爹沒有顧你周全!」
  杜婉詞眼睛裡頓時漫出來許多潮氣,終是忍不住,舉了帕子遮了面,帶著濃重的鼻音道:「爹爹,我們回府吧!」
  杜婉詞說的府,是東華門外的杜府,官家下旨還了杜家的宅子。
  杜呈硯這時看了一眼趙萱兒,見她面上淚水漣漣,心裡一哂,她險些害死了恒言,不由往後退了兩步,如避蛇蠍一般,搖頭道:「你們先回吧,我去接你阿翁阿婆!」
  說著,也不待趙萱兒母女反應過來,闊步朝東走了。仿佛他剛才搭話的不過是偶遇的路人。
  趙萱兒猛吸了一口氣,自始至終,他都沒有對她說一句話,塗了丹寇的手指拿著絹帕抹了淚,定定地看著杜呈硯的背影,他知道婉婉要嫁入東宮,他知道杜恒言住在哪裡。
  他定是也知道她要將杜恒言給延平做貴妾!
  趙萱兒身上忽地有些顫抖,拉了女兒的手,失魂地道:「婉婉,你害了娘啊!」她不應該答應婉婉的,她不該答應的。
  杜婉詞心上一縮,嘴唇微微哆嗦:「娘,娘,你怪婉婉?」
  趙萱兒倚在杜婉詞身上,有些站立不穩,無力地搖頭,「婉婉,你爹會不會與我和離?」
  杜婉詞的心猛然沉到了穀底。
  杜呈硯敲門的時候,杜恒言在灶上幫著二娘做飯,圍了個青布圍裙,正叨叨地和二娘說:「二娘,我想開個飯館子,以後我們一家人也有個生計。」
  姬二娘一邊揉著麵團一邊笑道:「你想做便做,銀錢上若是不夠,我去找我哥哥商量借一點。」
  這些日子,呈硯不在,恒言待她和阿文卻一如往昔,還托了隔壁的林二每日上午教阿文拳腳,老爺生病臥床,阿文的功課,都是恒言在管著。
  以往若說她待恒言還有幾分別的考量在裡頭,可是這半月處下來,她看恒言真是越看越喜歡,有時候甚至想,若是以後有機會,她也想生一個如恒言這般的女孩兒。
  傳來叩門聲的時候,姬二娘吩咐在洗菜的墨采道:「墨采,你去看看是誰?」
  一邊對杜恒言道:「以往開門的活兒都是交給阿文和阿寶的,現在這兩個猴兒整天膩在戚嬸子那裡討吃食。」
  杜恒言想到戚嬸子那一手廚藝,由衷地歎道:「不僅是她兩,我沒事兒,也愛過去,不知道慕俞在哪找到的戚嬸子,當真厲害!」
  「茹兒,阿言!」
  站在廚房外的杜呈硯望著裡頭的兩人,一時眼眶一熱。
  杜恒言還沒有反應過來,一旁的二娘已經扔了麵團兒,就那般滿手白`面沫兒地撲了過去,到了杜呈硯跟前,卻又止了步,似乎才意識到自己身上系了圍裙,手上都是面沫兒,輕聲道:「老爺和老夫人在裡屋,你快去看看!」
  杜呈硯深深望了姬二娘一眼,「這些日子,苦了你了!」
  姬二娘忙搖頭,「都是言兒在撐著,妾身卻是無用的很,什麼都做不了!」
  杜恒言見到爹爹,她心裡也十分激動,可是卻不想面臨這般苦哈哈的場面兒,忍著淚道:「爹爹,林家阿翁今日到了京城,阿翁陪坐在裡頭呢,你快過去吧,我和二娘今日包餃子,一會給爹爹包一枚大錢進去,給爹爹添添喜氣!」
  杜呈硯也有些哽咽,「好,爹爹等著!」
  杜呈硯覺得,他這半生裡,老天爺最眷顧他的,便是讓他做了恒言九年的爹爹,他沒有護住秋容,也險些沒有護住她的女兒。
  「言兒,爹爹會為你討一個公道!」
  杜恒言笑道:「爹爹,不用,我自己的債,我自己討!」爹爹回來,照顧杜家老小的重擔,暫且不用她擔著了,她倒是新仇舊恨一塊兒與趙萱兒算了。
  杜呈硯見言兒面上雖笑著, 可是眼底卻一片冰寒,心頭震動,「言兒, 當年的事, 你一直記得對不對?」
  杜恒言垂了眸子,如果她當年真的是五歲的稚兒或許不會記得這般清楚, 可是她不是,小小娘的音容相貌這些年常常入她的夢裡, 當年她沒有能夠救她。
  「爹爹, 我娘已經去世九年了, 言兒也長大了,言兒想給她一個公道。」
  杜呈硯看了眼尚在抹淚的姬二娘,道:「茹兒, 你且去幫我備些衣物,我今個在這邊住!」
  姬二娘知道他二人有話要說,要她避開,十分識趣地應道:「妾身這就去。」說著帶著墨彩=采和朱砂出去。
  廚房裡只剩下杜呈硯和杜恒言, 杜呈硯神情凝重地道:「言兒,這些事我本來不準備告訴你,可是眼下卻是不得不說了。」
  當年的事, 他怕有心人利用,一早便在官家那裡報備,是以官家知道言兒的身份,此番看著耶律蒙德在京城中到處查找, 似乎一心要找到恒言,官家問他,是否願意乘此機會恢復恒言的身份。
  可是,事到如今,他是連官家也不相信的,丹國內裡混亂,如果恒言與耶律蒙德相認,勢必要跟著回丹國,他如何放心秋容的這一點血脈流落異國。
  杜恒言此時尚不知爹爹所慮,憑著直覺問道:「是和娘有關?」
  杜呈硯點頭,默了一會,心底的秘密似陳年的酒,年份越久,越捨不得開壇一般,道:「言兒,我並不是你的親生父親。」
  「爹爹!」杜恒言本能地急喚了一聲,她驚慌地發現,自己不願意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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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她疑惑了多年,可是當她已經從心底接受,他就是她的爹爹的時候,他卻打破了她的幻想。
  杜呈硯見恒言聽了這話,驀然受傷的眼睛,心頭也有些不忍,可是事情已經迫在眉睫,又容不得他不說。
  「當年我負了你娘另娶,你娘跑去邊關找我,被丹國的將領俘虜,兩人產生了情誼,他將你娘送回了明月鎮。後來高陽關一役,他身負重傷,心裡記掛你娘,隻身跑到了明月鎮住了大半年,期間與你娘成了婚,後來邊關戰事又起,丹國內部皇太后與諸王之間一直在互相攻訐,咸甯元年高陽關一役後鬧的尤其厲害。他是蕭太后的小兒子。」
  杜恒言聽到這裡,忽然覺得自己可以補上後頭的,「他母后與王兄陷入危境,他必須要回去拯救他們,拋下了我娘?」
  杜呈硯在杜恒言略帶嘲諷的眼神裡,默然點頭,「我從澶州回來,轉道去了一趟明月鎮,卻不妨看見你娘梳了婦人的髮髻,帶著你艱難度日,才從你娘口中得知她這些年的際遇,錢員外是我殺的,他是趙萱兒的人。我提出帶你娘到京裡來,你娘以自殺抗拒。」
  「言兒,你娘並沒有失智,她只是不想面對我,我只得先離開,第二次我帶著阿翁阿婆再去的時候,原已經和她說好,和我一同入京,在京中擇府另居,我以為至多回京要與肅王府多費一番口舌,卻不曾想,他們竟會下殺手。」
  對面的杜呈硯一雙銳利的眼裡如濾冰霜,他當初奉旨娶趙萱兒,自以為是為了家國大義捨棄了自我,可是卻連累了秋容與恒言。
  當年在明月鎮上的一幕幕又湧在眼前,杜恒言看著對面深深自責的爹爹,心裡也堵的難受,爹爹不知道,其實不光娘去世了,真正的杜恒言也早已魂飛魄散。
  杜恒言忽然間為小小娘不值,她什麼都沒有做,甚至懷的孩子都不是杜呈硯的,卻因著另一個女人的嫉妒,而慘死。
  「爹爹,你這一次,還要與趙萱兒演相敬如賓嗎?」
  杜恒言的聲音一片寒涼,不待杜呈硯回答,杜恒言又譏笑道:「爹爹,恕言兒不孝了,恐不能讓爹爹如願了!」
  杜恒言圓亮的杏眼裡,氤氳著一股肅殺之氣。杜婉詞已經被封為太子妃,她再等下去,難道要看著趙萱兒成為汴京最恩榮的夫人?
  杜恒言自問自己是忍不下去了。
  一生還能有多少年,趙萱兒已經享了半輩子的福分。
  林老相公舟車勞頓多日,待用了午膳後,便由慕俞陪著回西邊的宅子裡休息,他這一次來,並沒有通知林家二房。
  林承彥將京中的事兒撿了一些與阿翁說,要將叔叔意圖搭上薛家的事也略提了兩句。
  林老相公壓了手,示意慕俞暫停,慈聲道:「慕俞,這些事兒你且別過,我今天觀言兒與呈硯的神色,杜家似有要事要發生,你這些日子多關心些言兒!」
  林承彥面上一囧,應道:‘阿翁,孫兒知曉了!」
  林老相公撫須道:「慕俞,阿翁老了,就盼著你找到一個知冷知熱的人,陪著你走下去。」
  林承彥見阿翁已然須白的頭髮,時光這麼些年,一點一點地將阿翁雕刻成了一個垂垂老矣的老者,心頭有些淒然,還是佯裝輕鬆地笑道:「阿翁,我聽林二叔說,阿言五歲的時候,你便替孫兒相中了她。」
  林老相公欣然承認,又一臉嚴肅地道:「眼下杜婉詞成了太子妃,肅王府怕是更有恃無恐,傾覆只怕就在這時候了,如果拖到八月還沒消息,你這一次鄉試暫且不下場。」
  正說著,小黑娃跑來在院中喊道:「慕俞哥哥,阿姐喊你!」
  林承彥頓時腳步便要往外去,忽地察覺到阿翁笑呵呵的臉,撓頭道:「阿翁,我?」
  林老相公揮手道:「行了,快去吧!」
  林承彥忙「哎」了一聲,人卻已經跑到了外頭,問小黑娃道:「阿言喊我?」
  小黑娃一邊要往廚房跑,一邊回頭道:「阿姐讓你快去!」
  林承彥心下奇怪,剛才不是還一處用了飯,阿言何事這般急匆匆地喊他?
  杜恒言確實是有事喊他,見到慕俞過來,立即遞了一封信給他,「慕俞,阿翁和我說,他已經告訴過你,我的身世,這是一封信,我想讓你幫我跑一趟都亭驛,交給耶律蒙德。」
  林承彥接過來,有些為難地問道:‘阿言,你真的決定和他相認?」
  杜恒言坐回桌前,一邊研著墨,一邊道:「我是在杜家長大的,爹爹待我如親女,我這一輩子隻會是杜呈硯的女兒,只是他當初就那般拋下了我娘,害我娘擔負著五年不貞的駡名,他現在既是又來到了丹國,若是尚有良心,是不是應該為我娘做些什麼?」
  小小娘至死什麼都自己隱忍,而無論是耶律蒙德抑或趙萱兒,他們都活的好好的,富貴榮華、皇權威勢,小小娘卻早已埋在荒塚裡。她要讓那些欠小小娘的人,都要還小小娘一個公道。
  林承彥見阿言眼睛泛紅,知道她替杜姨不值,寬慰道:「阿言,你放心,你要做什麼,我都會支援你。」
  說著,林承彥拿著信便親自去了一趟都亭驛,他猜到恒言的意思,耶律蒙德既是如今惦記著來找她,自是還惦記著她娘,她要將杜姨去世的真相告訴耶律蒙德。
  眼下丹國與趙國雖互通有無,可是丹國與肅王府一直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牽扯,她要斷掉肅王府的後路。
  林承彥到都亭驛門外正準備請求通報的時候,意外看到了從裡頭出來的耶律阿沂,耶律阿沂頓時眼前一亮,跑過來道:「你怎麼來了,是找我們嗎?」
  自從上次樊樓一別,杜恒言寄了封信給她後,卻再沒了音信,她按照杜恒言說的地址去找過陳鶴,卻被陳鶴避而不見,最近正有些發愁,不想就遇到了林承彥。
  林承彥道:「我此番來是求見你家阿耶,不知郡主是否方便引見?」
  耶律阿沂知道林承彥是擔任丹國使臣的四書五經的講師,以為他是為這事求見阿耶,豪爽地道:「行,阿耶正在裡頭,你跟我來。」
  林承彥跟著耶律阿沂進去,便見到了傳說中的耶律蒙德,見耶律阿沂帶著趙國的小郎君進來,不由仔細打量了一眼林承彥。
  林承彥上前一步道:「在下是國子監學生,受杜府所托,將此信交于故人!」
  「杜府?」耶律蒙德猛地上前一把抽走了林承彥手中的信,動作之迅猛俐落,讓林承彥瞬間愕然。
  耶律蒙德打開信,快速看了一遍,面色越來越暗沉,待看完,折了信,問林承彥:「此信是何人交於你?」
  林承彥知道耶律蒙德已經找到了烏桕巷子,也不準備隱瞞,「烏桕巷子裡,王爺所要探望的杜家小娘子。」
  「是恒言?」
  耶律蒙德一雙鷹眼盯著林承彥,問道:「她可說要見我?」
  林承彥道:「不曾。」
  耶律蒙德捏著信的手微微有些顫抖, 他一直以為秋容是意外去世,他這一次來又去了一趟明月鎮,杜家已經封門閉戶, 門前的草長了三寸來深, 他到鎮上去打聽,才知道秋容受驚馬所踢, 意外去世,她生了一個女兒, 跟著杜家到了京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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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鎮上的人說那個女孩兒是杜呈硯的孩子, 可是他知道不是。
  因為她叫恒言 , 永恆的諾言,他會回來找她,她會一直等他。
  他們都做到了, 沒有背棄當初的諾言,可是,已經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
  他緊趕慢趕, 終於到了京城,可是杜呈硯這等時候竟然被打上謀上叛亂的嫌疑。
  他曾為杜呈硯的事向皇帝趙真說情,可是趙真看著他, 別有深意地道:「杜呈硯若是知道你為他求情,必不會接受。」
  趙國的事,他不想摻和,替杜呈硯說情, 是看在秋容的面上,也不會強求。
  可是秋容的仇,便是他此回折在趙國,也得為她討一個公道,十年生死兩茫,當初是他死皮賴臉從高陽關追到明月鎮上。
  耶律蒙德斂了心間悲痛,又望向林承彥,長歎一聲:「你回她,我已知曉,此事當由我來完成。」
  林承彥也不再多說,抱拳告辭。
  耶律阿沂追了出來問林承彥:「阿言住在哪裡?你可以帶我去找她嗎?」
  她按照阿言說的地址,守到了陳鶴,他那一日神色十分淡漠,後來竟是再也不回住處了,她是不是表現的太過大膽,沒有一點中原女子們的嬌柔羞怯,讓他厭惡?
  林承彥望著跟來耶律阿沂神情複雜。
  耶律阿沂是耶律蒙德部下的女兒,部下亡故,耶律阿沂被耶律蒙德收養,耶律蒙德在丹國終生未娶,也許當年耶律蒙德與杜姨確實兩情相悅,許了她一生一世一雙人。
  恒言作為耶律蒙德唯一的骨血,耶律蒙德勢必會將她帶回丹國。
  林承彥心上一凜,後退了兩步,連聲道:「不知,不知!」竟似乎眼前的人是洪水猛獸一般,三兩步疾行走了。
  耶律阿沂心下頓覺怪異,回去找阿耶,卻見阿耶的房門緊閉,準備喚他,門口守著的侍衛道:「郡主,王爺在靜休。」
  耶律阿沂這是頭一回被阿耶攔在外頭,剛才阿耶看了那封信神情就有些不對,杜家的小娘子,難道是杜恒言送來的信,杜恒言怎麼會識得阿耶?
  耶律阿沂想不明白,又不敢站在門外吆喝,擾了阿耶清靜,只得轉身去找堂兄。
  耶律紮顏正在看趙國的稼接之術,拿著書指給耶律阿沂看道:「阿沂,你看,照此方法,梨樹上可以長出蘋果,橘樹上可以長出桃子,我們若習得此術,以後一年四季都可吃得石榴。」
  耶律阿沂興致缺缺地看了一眼,一把將書按在桌子上,急道:「阿兄,今個有人來給阿耶遞了封信,阿耶便將自己關在了房裡,你說,阿耶在趙國,難道尚有故人?」
  前些日子他們快到京城的時候,阿耶讓他們先行,阿耶自己卻不知去了哪裡,等到再見,阿耶一直神情落寞,似乎丟失了什麼寶貝的東西。前些日子帶著侍衛出去,也是悄悄的。
  耶律紮顏聽阿沂這般說,不由上了心,細想王叔在汴京的這些日子,好像確實一直心神不屬,當下還是安撫住阿沂道:「王叔這邊有我,難得來一趟京城,你出去逛逛,喜歡什麼,只管買。」
  耶律阿沂聽了這話,嬌嫩的臉頰反起了愁容,「我原本看中了那位杜家女孩兒,想讓她帶我四處逛逛,可是她送了我一封信後,再也沒了蹤影,我也不知道去何處尋她。」
  耶律紮顏笑道:「這有何難,我派人給趙國太子,讓他將那位女孩兒送來陪你!」他們畢竟是丹國皇族,那日觀那位小娘子的衣著,該是庶民,讓她來陪阿沂,實在是給予了她天大的臉面。
  在耶律紮顏看來,這是皇族對於庶民的一種恩榮,然而不過一個時辰,派出去東宮的使者回來道,趙國太子不在府中,一個被喚作張衙內的,直接回拒了。
  跑腿的使臣覺得受到了趙國的輕慢,不滿道:「郡王,趙國一個小小的庶民都敢對我們尊貴的郡主擺架子,實在是欺人太甚,屬下這就去稟報王爺。」
  耶律阿沂也有些不高興,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民女,難道他趙國的民女也這般尊貴,連陪丹國的郡主逛街,還辱沒了她不成?
  耶律阿沂覺得受到了屈辱,也不管後頭阿兄在說什麼,又直接原路返回,拍著阿耶的門,一旁的老奴溫赫苦口婆心地勸著:「郡主,王爺在靜休!」
  「阿耶,阿耶,趙國欺負阿沂,阿耶,你要給阿沂做主!」
  「吱呀」一聲,門從裡面被打開。
  「何事?」耶律蒙德臉上略帶倦色地問道,聲音也有些沙啞,好像裡頭壓著一塊石頭一般。
  「阿沂,我不過想找一位庶民陪我逛街,東宮的隨便一個僕人竟敢就回拒了我們派去的使臣!他趙國真是太瞧不起人了!」耶律阿沂喋喋地道,面上帶著幾分不滿,這幾天來在陳鶴那裡遇到的挫折,似乎一下子都找到出口要爆發一樣。
  耶律蒙德心上十分疲累,「你找哪個庶民,如何和東宮扯上了關係?」
  耶律阿沂便將她與杜恒言的相識,樊樓的酒宴說了一些,「阿耶,那杜家小娘子不過是庶民,穿的衣裳比我身邊麥耳的衣裳還不如,放在我丹國,不過也是一個牧女罷了,阿耶,你說東宮……」
  耶律蒙德聽到杜家,臉色一沉,抬了手示意耶律阿沂不要再說,「你說的杜家小娘子大約多大年紀,長得什般模樣?」
  「大約十四五歲,身量高挑,一張小團臉,杏眼,瓊鼻,櫻唇,穿的衣裳半新不舊,發上一根十分普通的銀簪子,像是喜鵲登梅,腰上掛了個金魚荷包,嘴巴挺利索,我開始還被她指桑駡槐地罵了幾句,爹爹認識杜家的人?」
  「阿沂,她不是庶民,她是趙國太子妃的妹妹,你以後切莫再這般無禮,我與她爹爹是故交!」耶律蒙德說完,猛然閃身進了房裡,關上了門。
  耶律阿沂不知道阿耶為何突然這般反常,一旁的老奴溫赫低眉垂眼地囁嚅道:「郡主,王爺需要休息了!」
  裡頭的耶律蒙德聽見阿沂走遠了的腳步聲,內心十分痛苦,他的女兒,他與秋容的女兒!
  秋容剛有身孕的時候,便喜歡做些小孩兒的衣裳、鞋子,金魚、鴨子、白鴿、小雞,他當時為了博得秋容心軟收留他,只帶了一點盤纏,又受了箭傷,時常需換藥,到得明月鎮已經十分潦倒,為了送她一套首飾,偷偷地去給大戶人家當護院,他那時候以為,他要留在趙國,和秋容過一輩子的。
  杜呈硯出獄的第二日依舊沒回府,派人將一封和離書送回了已經搬回杜府的趙萱兒手上,趙萱兒當即便暈了過去。
  杜婉詞派于媽媽來請爹爹回去,杜呈硯只回了句:「父母在,便是家!」言下之意,似乎是怪趙萱兒在他處於危境的時候,沒有照顧二老。
  杜婉詞知道,爹爹動怒更主要的原因,是為了杜恒言,他怨怪娘親將杜恒言許給表兄做妾。
  可是肅王府的貴妾也並不辱沒杜恒言,大概在爹爹心中,杜恒言和她死去的賤`人娘才是值得讓他動感情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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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然而,杜婉詞也想不到爹爹竟然會在她大婚前夕要與娘親和離,她以為爹爹即便對娘有不滿,但是看在她的份上,也會接著容忍下去。
  一時聽著于媽媽的回稟,腦子裡亂糟糟的,她是未來的太子妃,以後便是中宮皇后,她的娘親怎能是和離的婦人!
  她與杜恒言鬧成那般,不願意再踏足烏桕巷子。對於媽媽道:「你去一趟肅王府,將此事告知。」
  心裡又不由暗恨表兄做事不俐落,竟然讓杜恒言在去郡主府的路上被太子救走了,不然此時,杜恒言進了肅王府,爹爹便是看在杜恒言的份上,也不會給娘親丁點臉色看,更遑論和離。
  于媽媽躊躇道:「小娘子,此事若是王府再插手,只怕會適得其反。」
  杜婉詞冷冷地勾了唇角,「不說難道看著我娘和我爹和離?」杜婉詞這般說著,腦子裡一個念頭一閃而過,又道于媽媽道:「我現在寫封信,你一會派人將這信送到東宮,交給太子殿下!」
  她娘也是太子的未來岳母,她相信太子也不會願意讓她爹娘在這個節骨眼和離。
  可是,她派到東宮的人卻將原信帶回,囁嚅著道:「小娘子,殿下說,你與他大婚在即,不好做這些私相授受的勾當。」
  一旁的翠微立即喝道:「混帳東西,你竟敢打著殿下的名頭編排小娘子!」又對杜婉詞道:「小娘子,奴婢這就將這大逆不道的奴才送到于媽媽跟前,讓于媽媽好好懲治一番!」
  那送信的嚇得立即跪下,帶著哭腔道:「小娘子饒命,小的也不敢說啊,是殿下囑咐小的定要原話告知小娘子!小娘子饒命啊!」
  杜婉詞頹然地坐在靠椅中,太子哥哥說她私相授受!
  難道他知道她對子瞻的情意?難道子瞻將之告訴了太子哥哥?
  靠椅裡頭的人兒不禁渾身打了個冷顫。
  烏桕巷子裡頭,杜恒言聽姬二娘的意思,爹爹真的要和趙萱兒和離,一邊幫著二娘挑著繡花的色,一邊搖頭道:「二娘,就是不知道這一回爹爹能不能如願,眼下杜婉詞與太子的大婚兩月後便要舉行,這等時候,肅王府怎麼會允許杜家發生變動,平白拖累杜婉詞的名聲。」
  姬二娘放下了手中一件正繡著袖口的雲紋的石青色暗紋團花袍子,輕聲道:「阿言,你爹爹昨夜在阿翁房裡秉燭夜談了半宿,我估摸著,必是想出了法子,不會白折騰一場。」
  她是知道九年前,呈硯納她入府的時候,也是起了要與趙萱兒和離的心,只是上頭肅王府和官家都不允許。
  姬二娘想到今日墨採買菜回來,與她說外頭現在都在盛傳趙萱兒陰狠毒辣,輕輕問恒言道:「恒言,現在街頭巷尾都在說,你娘是趙萱兒害死的?」
  杜恒言手微頓,便又接著挑,微微「嗯」了一聲。
  姬二娘看了一眼聽了這消息,依舊在低頭挑絲線的杜恒言,心下暗歎,恒言這孩子,似乎越來越看不透了。
  「你爹爹昨日與我說,你與慕俞的親事要早些定下來,你心裡可要有數!」
  杜恒言將視線從一堆五彩斑斕的絲線裡移出來,對上二娘和善擔憂的眉眼,想起那人已經遞過來的細帖子,眼下生了一點陰翳,半晌對二娘笑道:「我都聽爹爹的,爹爹說哪日便哪日。」
  爹爹和阿翁既要替她擔心耶律蒙德將她帶回丹國,又要擔心杜婉詞與趙萱兒會報復在她身上,她的親事,確實不能再拖了。
  杜呈硯要與趙萱兒和離的消息很快便傳遍了京城, 杜恒言沒有插手,也不知道是不是趙萱兒往日裡得罪的人太多,京中的人都樂得看她笑話。
  趙萱兒在接到和離書的當夜便回了自個的郡主府, 第二日在和離書上簽了字蓋了印章, 派人將一份和離書送到了烏桕巷子。
  十多年前昭城郡主下嫁給廬州來的一個小將的事兒,還被人津津樂道, 不曾想,杜呈硯竟是被迫娶了昭城郡主, 這麼多年來一直憋著一口氣要和離呢。
  杜婉詞派了于媽媽接連三日往烏桕巷子來請杜呈硯, 言昭城郡主因悲痛欲絕, 已經多日米粒未進。
  第四日一清早杜婉詞自己跑了來,髮髻淩亂,眼下一片烏黑, 就跪在了門前,杜呈硯扶了女兒,歎了一聲:「婉婉,你何必如此!」
  杜婉詞這幾日哭的嗓子已經嘶啞, 此時啞聲道:「爹爹,她是您明媒正娶的妻子,為何您這般狠心?」難道我們母女在您心裡, 當真可以棄如敝履嗎?
  杜呈硯望著女兒悽楚的模樣,什麼也沒有說,跟著她一同去了一趟郡主府。
  二人臨走的時候,杜婉詞看了一眼站在院裡頭的杜恒言, 眼神十分平靜,似乎視線所及之處,不過是一棵常見的樹,一朵並不豔麗的花。
  杜婉詞走的時候,背脊挺直,眼睛毫無波瀾,十分從容不迫,好像她不過是路過一般,做了一件再順手不過的事兒。
  喜怒竟是收放自如,杜恒言暗歎,趙萱兒對杜婉詞多年花重金的栽培,竟真的將她培養成一個十分優秀的大家貴女,至少在儀態上無可指摘。
  她一走,姬二娘捂著胸口道:「阿言,我怎麼覺得婉詞看你的時候,像是在看什麼……」死物一般。
  「死物」兩字,在姬二娘喉嚨裡滾了一下,壓在了舌苔下。
  杜恒言替二娘撫著胸口道:「二娘,無事,她都要進宮當太子妃了,以後我們也不會常見。」
  這席話不過是杜恒言寬慰二娘的,其實,她心裡頭清楚,她和杜婉詞之間,怕是這輩子都不死不休了。
  趙萱兒沒有餓死,那一日杜呈硯將杜婉詞一同帶回了杜家,杜恒言她們也從烏桕巷子搬了回去。
  臨行的時候,慕俞一邊幫她搬著東西,一邊叮囑道:「阿言,你日後沒事定要常回來住,你院子裡的茶花,我可沒時間打理,你不回來看著,它們會死的。」
  他以後下學,再也不能來東邊敲門了,日頭起來的時候,東邊也不會傳來她的聲音。眼看著這條巷子絢麗多姿了一些時日,又要歸於沉寂,林承彥直覺得自己生活中的某份光彩被奪了去。
  林承彥想到這裡,深深地歎了氣,失落的模樣兒,讓小胖墩都看不下去,對自家阿翁道:「阿翁,我們把阿姐留在這吧!」
  正在替他搬著書篋的杜恒言頓時將書篋往他懷裡一塞:「白眼狼!」對上慕俞哀怨的表情,杜恒言心裡竟也有點不是滋味,好像她就是那話本裡常唱的沒有心肝兒的拋妻別子的郎君,杜恒言不由深深打了個冷顫。
  馬車到得杜府的時候,杜呈硯騎在馬背上,並沒有下來,看了一眼上頭燙金的兩個大字:杜府,猛地一揮鞭子,往前頭去了。
  杜恒言怕阿翁阿婆擔心,笑道:「爹爹真是好雅興,估摸是到樊樓叫酒席去了。」
  杜家這一次抄家,榮延院的東西並沒有人敢動,走的時候是什麼樣,回來還是什麼樣,可是明月閣、嘉熙堂,二娘的小跨院裡頭都掃蕩一空,只有些傢俱沒有搬動,她屋裡特別喜歡的一對官窯粉青釉梅花直頸瓶也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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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小黑娃帶著小灰狗在廊廡間傳來傳去,道:「阿姐,他們怎麼和強盜一樣啊?就差沒有掛房梁上漆的金粉了!」
  杜恒言捏了捏小黑娃的臉,笑道:「本來就是強盜,所謂抄家,不就是這個意思嘛。」好歹最後陰差陽錯,爹爹被放了出來。
  杜呈硯搬回杜家不過兩日,京中的人望風使舵,請柬和拜帖兒雪花一般往杜家飄來,都堆了兩大盒,光宴請杜恒言外出赴宴的小娘子,都有十來個,有些杜恒言只聽過名字,連人都沒見過,她估摸著自己是沾了杜婉詞這個太子妃的光。
  杜恒言只請了李菁和武月皎來府,李菁自個做了一隻風箏,送給杜恒言道:「改明兒你去放一放,去去晦氣。」
  武月皎帶了一對湖田窯影青釉八方雙耳瓶,寓意平平安安,先前因著武月皎圍堵慕俞,杜恒言一度疏遠了她,現下想來,當初自個便是捨不得慕俞喜歡別人,她好像不能夠想像慕俞娶別人的模樣。
  也許是他出現在她生命裡最無助最脆弱的時候,慕俞對她的陪伴,這些年裡似乎已經長成了一棵可以遮蔭的樹,擋住了她的陰翳。
  武月皎遞帖子的時候,是娘親出的主意,畢竟爹爹是杜將軍的麾下,眼下杜將軍即將成為太子岳丈,她與杜恒言的交情不能斷了,心裡頭對林承彥的那一點念想,這輩子唯有壓在心底了。
  武月皎望瞭望阿言空蕩蕩的屋子,坐在了一張檀木半枝蓮花椅上,托腮笑道:「阿言,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你什麼時候再回書院裡頭?袁夫子前些日子在課上隨口便喊了你名字。」
  杜恒言想到清正的袁夫子,心裡頭微微有些黯然,歎道:「現在想來,在書院的那些日子,真的是最快活的時光了,有人鬥嘴有人戲弄。」
  李菁坐在一旁,提了一句:「阿言,當初你的對頭好些都進了太子府,現在看不出來,日後,但凡有那麼一個得勢的,或許都會找你麻煩。」
  武月皎癟嘴道:「她們自己還不知道鬥到什麼時候呢,我聽說,眼下那五位美人兒以白、陳兩側妃為首,分成了兩派。」
  等杜婉詞進去,或許又要重新劃分陣營。杜恒言拈了顆蜜餞塞到嘴裡,甜的發膩的味道壓下了心頭的一點煩躁,面上笑道:「怕什麼,我可是會召喚蟲子的,要是來鬧,晚上在她們廂房裡塞蟲子,看她們怕不怕!」
  武月皎看著杜恒言不以為然的笑容,眼睛微微一滯,明明杜婉詞進東宮,她日後的處境定會艱難,為何在阿言眼裡,什麼都不足為懼一般,好像真的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淹一樣,有些豔羨地道:「阿言,你真厲害。」
  在旁人看來,天要塌下來一般的事兒,她都不放在眼裡,好像她不過是一個局外者一般。
  阿言在乎的是什麼呢?
  幾人正聊著,忽地外頭來傳,宮中賜了東西下來給兩位小娘子,要杜恒言去前頭謝恩。
  武月皎和李菁跟著去前頭磕頭,原是宮中的貴人們都賞了東西下來,都是一些首飾頭面和鮮豔貴重的布匹。
  無疑又是沾了杜婉詞的光。
  倒是裡頭楊淑儀的東西有些奇怪,還給杜恒言送了兩身成衣,一樣的胭脂色的軟煙羅料子
  兩雙黃底粉面兒鳳頭鞋,一大一小,等杜恒言回去才發現襦裙也是一大一小兩套,明顯另一套是給阿寶的。
  送走了宮中的公公,杜婉詞目不斜視地從杜恒言身邊走過,回自己的靈犀閣。
  武月皎因家中有事,也趁機告別,杜恒言並沒有多挽留。
  和李菁一同回了明月閣,李菁讓杜恒言趕走了伺候的女使,悄聲道:「阿言,沈夫子有身孕的消息,已經放出風來了,好像是沈家人放出來的。」
  杜恒言鄭重地對李菁道:「阿菁,我與你說一句推心置腹的話,此時你我便當作不曾得知,不曾聽見,便是旁人議論,你我也不能多插一句嘴,你要知道其中厲害!」
  李菁洩氣地道:「阿言,我只與你說,這麼些日子,我在外頭一句都沒有漏出來,還好你家無事了,不然你自己的事要發愁,我連個說話的人兒都沒有。」
  李菁說著,賴在了杜恒言的榻上,「阿言,你以後可不能嫁的遠了,我就你這麼一個說的上話的,你要走了,我這個話癆可怎麼活。」
  杜恒言歎道:「阿菁,你可真得為我多念念佛了,杜婉詞成了太子妃,我的小命不知道還能有多少日子呢!」
  李菁心上一凜,閉著眼道:「阿言,我會幫你!」
  趙萱兒和離後,關於趙萱兒以前害死原配的事兒還是在大街小巷裡傳著,且越傳越勇,什麼派了多少人去盯梢,又派了當地的哪個員外三天兩頭的上門找茬。連帶著肅王府仗勢欺人、逼良為娼的事兒也半真半假地傳開了,過個幾日又添出新的骯髒事兒來。
  甚者,益州的匪患都是肅王爺手下的舊部。
  肅王府在京城百姓的眼中,儼然成了個賊窩兒。
  趙萱兒和杜婉詞在水深火熱之中,杜恒言也沒閑著,她帶著小黑娃把國子監前前後後左左右右跑了好幾圈,將周邊的吃食挨個吃了個遍。
  杜呈硯不放心她整日在外頭跑,派了兩個護衛給她,一個叫盧鉤,一個叫王榮,都是二十來歲左右。杜恒言和小黑娃都換了男裝,她胸前本來就不甚就有內涵,拿布條裹裹,換寬鬆闊袖的袍子,尚能遮掩住。
  杜恒言這幾日吃得有些膩味,這一日拉著小黑娃進了一家茶樓,要了一壺碧螺春,小黑娃喝了兩口,皺眉道:「阿姐,這茶還不如家中的,都是茶沫子。」
  杜恒言正想著事兒,尚未注意,低頭一看,果然如此,喚來跑堂的,不滿地問道:「這茶怎地都是末子?」
  跑堂的頓時面上訕訕,見對面的小郎君雖然唇紅齒白,可是一雙眼睛如炬,並不是好說話的模樣,正不知如何解釋,算帳的掌櫃見到這邊動靜,笑呵呵地過來道:「這位客官,真是對不住,小店因要盤出,是以不曾進新茶,茶僕竟拿茶末沏了,是店招呼不周,今個客官的茶錢免了,小店再贈送一壺七寶茶,往客官見諒。」
  杜恒言心上微動,面上笑道:「原是如此,這茶末也是喝得的,在下改日再來喝掌櫃的七寶茶。」
  說著,拉著小黑娃告辭。
  出了店門,小黑娃急道:「阿姐,慕俞哥哥還沒有下學呢!我們可兩日沒見到他了!」
  杜恒言步子一頓,對後頭的王榮囑咐候在此處,一會對慕俞說一聲她們先回了。
  慕俞下學便會在食肆間找她和小黑娃,這兩日一直沒見到人影,杜恒言心下奇怪,可是今個卻不能等他,杜恒言直接帶著小黑娃去了東角門的姬家成衣鋪子,將先買下茶樓的事與姬掌櫃一說,姬掌櫃立即應下幫杜恒言去打聽。
  這座茶樓位於國子監與旁邊的武學之間的巷子裡頭,往日裡生意倒也尚可,因為店主年老欲返鄉,是以準備將這店鋪賣出去,要價四千貫,折合成銀子便是四千兩,杜恒言拿不出這許多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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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姬掌櫃幫她找了茶行行老萬員外做中人,要先以月租15貫先租一年,一年後再以3900貫將這店鋪買下來。
  這中間多出來的一年,賣家多得80貫。
  另外給了萬員外100貫謝禮。
  然而,宅子雖然還回來了,可是杜家現在內裡混亂,杜婉詞出嫁必將帶走杜家大部分錢財、房契、地契,所以杜恒言這一次自己並沒有出面,都托了姬掌櫃。
  她準備等杜婉詞出嫁以後,將手頭的那一批珠寶首飾脫手,加上二娘參的二成本金,估摸也就夠四千兩了。
  杜恒言準備開一個火鍋店,趙國現也有涮鍋的做法,不是多是限涮兔肉、羊肉一類,她記得南宋時期林洪曾經給涮兔肉取了個好聽的名字叫撥霞供,取自他涮兔肉時興起做的詩:「浪湧晴江雪,風翻照晚霞」。
  趙國吃食十分豐富,汴京城裡頭大的正店七十二家,僅州橋一帶就有十幾家酒樓飯館,競爭十分激烈,杜恒言想著,要走學生市場,樣式得新鮮,且價格要平民化,自古民以食為天,涮火鍋在現代火遍大江南北,在古代也不會太差。
  那二層小樓原本一樓便是接待堂客的,二樓是小雅間,佈局倒不用變動,杜恒言想著既是面對學子,且是趙國最有前途的一幫學子,不防再裝飾點文人雅畫,嗯,她還得去搜集些字畫來!
  杜恒言自個坐在書桌前,一點點地拿著簪筆在紙上添添劃劃,心裡暗歎,這張亂糟糟的紙,估摸只有她自己看的懂,紫依進來通報杜婉詞在外頭的時候,杜恒言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愣了一會兒道:「你回,我不想見。」
  是敘姊妹情深,還是惡言惡語,杜恒言都不想奉陪。
  「小娘子,你不能進去,不能進去!」外頭紫依攔不住杜婉詞身後的兩個嬤嬤,眼見著杜婉詞闖了進去。
  杜恒言忙將正寫著的一張紙翻了個面兒,冷嗤道:「杜婉詞,你要不要臉,我不想見你,你聽不明白嗎?」
  杜婉詞神色平靜,淡聲道:「杜恒言,你現在是面上都懶得和我裝一下了。」言及此,微微揚聲道:「不過,你若不想再被擄一回,最好再裝一裝。」
  說著,將袖中的一張請柬扔了過去。
  慶陽公主的帖子,邀請杜婉詞和她一起去赴宴。慶陽公主是官家一母同胞的妹妹,請杜婉詞她能理解,為何要請她?
  杜恒言翻了帖子, 猛然間想起來剛才杜婉詞說什麼,「擄」?」
  難道趙延平要納她為妾的事,不是趙萱兒的主意, 而是杜婉詞的?
  杜恒言將帖子扔給杜婉詞, 靠在檀木半枝蓮花椅上,晃著腿道:「我這些日子身子不適, 勞煩婉婉幫我向慶陽長公主告個罪。
  官家最是涼薄,爹爹為趙國的江山出生入死, 還被迫娶了趙萱兒, 最後她杜家說抄家就抄家, 全然不顧那些年爹爹做的犧牲,高位上的人習慣了底下人對他的討好,旁人的感受並不在他們的考慮範圍內。
  爹爹現在已經無欲無求, 昨日還與她說,等杜婉詞出嫁,她的親事定了下來,便要外出雲遊。
  杜家現在的定位就是一個與世無爭的太子岳家, 杜婉詞想要的東西,只有靠她自己和她背後的肅王府了。
  這條路是她自己選的,與旁人和杜家都無關。
  杜婉詞冷漠地看著杜恒言, 軟聲道:「阿言,你不為你自己著想,也要為阿文和你跟前的那個阿寶著想吧,阿文明年就七歲了, 要去小學了,他人小,路上出了什麼事兒,少了胳膊掉了腿,可怎麼好」
  在杜婉詞的口中,杜熙文倒像是仇人家的兒子。
  杜恒言望著杜婉詞嬌嫩的面頰,心口泛上一層涼寒,「我想知道,你為何要將我擄給趙延平做妾?」
  即便從小打大,她們有許多口角,可是她二人之間,何曾有過要置對方于死地的過節?她一直以為杜婉詞只是任性一點,驕縱一點,並不是窮凶極惡之徒。
  她還救過阿寶。
  「為了什麼?阿言你這麼聰慧難道猜不出來嗎?」杜婉詞的聲音略微有些澀抖,「阿言,我得不到的東西,我也不忍心看你得到。」
  她幼時便喜歡粘著憲哥哥,汴京城裡沒有杜恒言的時候,憲哥哥對她也是溫溫柔柔的,喚她「婉婉」。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憲哥哥的眼裡再也看不見她。
  「阿言,你好像生來就是來搶我的東西的,可惜,太子妃只能有一個,這個你怕是搶不走了。」杜婉詞說著,卻是自個紅了眼。她想到那一日郡主府中,憲哥哥騎在馬背上抽了她的那一鞭子,腹上此時仍舊隱隱作痛。
  「是張憲,你愛慕張憲!」杜恒言低頭望了一眼二人裙裾上隱約露出來的翹頭履,這是針線房上給她們做的,杜家的小娘子,一人一雙,黃底粉緞面,她喜歡金魚,繡的是兩尾金魚,杜婉詞喜歡牡丹,繡的十分繁麗的大朵牡丹。
  她們一同在杜府生活了九年,由陌生人成了仇人,真是世事如煙,變化莫測。
  「慶陽長公主的宴會,我去!」杜恒言低低歎了一聲。
  杜婉詞未多言一句,脊背挺直地走出明月閣,發上的金累絲嵌紅寶石雙鸞點翠步搖微微晃動,三月末的東風吹著她的裙裾,滿頭青絲耀著點點金色的薄光。
  杜恒言不解,她怎麼會穿越千年,和這樣的一位驕縱的女孩兒結了仇。
  紫依不解地問道:「小娘子,您為什麼答應,她要和您扮演姊妹情深來消弭京中那些流言,可那些流言難道不是真的嗎?」
  杜恒言頭靠在椅背上,有些疲倦地道:「你去問下阿菁有沒有收到帖子!」她不信杜婉詞只是要她去扮一場姊妹情深,杜婉詞既是生了要她給趙延平做妾的心,已然是立志要毀了她,定然是一計不成再生一計。
  她能信任的只有阿菁。
  她和杜婉詞終究是走到了這一步。
  紫依見主子神色不好,也不敢多口舌,自去李府。
  杜恒言揉了揉眉,慶陽長公主性子跋扈,卻十分疼愛太子,此番,她定是也聽聞了京中的消息,想看一看杜婉詞的品性。
  當年太后仙逝的時候,留給了慶陽長公主一根金杖,上可打昏君,下可打佞臣,關鍵的是,太后怕日後的君王被美色所惑,授意慶陽長公主可以插手後宮事務。
  即便是杜婉詞已經被封為太子妃,有了聖旨這一道保障,但是慶陽長公主若是極力反對,官家也無法。
  看來杜婉詞現在對太子妃這個位置,也並不排斥,甚至渴望。
  三月二十八,杜府門前停了一輛馬車,辰正一刻,杜恒言從大門裡走出來,上身是密合色鏤金絲對襟芙蓉花紋蜀錦衣,搭著一條淺鍺白花累珠疊紗長裙,挽著一條三寸來寬的鵝黃花枝窣地披帛,梳的是百花分肖髻,右邊用了一支羊脂玉茉莉小簪固定,只露出一朵小茉莉花,左邊斜斜地插了一支碧玉珍珠步搖,搖曳生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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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馬車上頭的杜婉詞梳了飛天髻,髻底簪著寶石串珠圍髻,兩邊留了鬢髮至耳下半寸,留出光潔的前額,雙手無意地擺弄著古紋雙蝶雲形千水裙上頭壓著的雙魚玉佩,見到杜恒言過來,眼眸微抬,很快又垂了下去。
  馬車軲轆轉動,一路上兩人沒有搭一句話,杜恒言隨身帶了一本公子鳳竹的話本子,還是元宵節的時候看過的,公子鳳竹一年只出兩三本,她一年就指著這一點精神食糧過活,還是前兩天紫依找出來的,抄家的時候,這些東西那些人看不上。
  杜恒言看的正入迷,忽地聽馬夫「馭」了一聲,車廂往前傾了一下,杜恒言險些磕到了車壁上。
  外頭跟著杜婉詞的嬤嬤道:「小娘子,是東宮的陳側妃攔了路!」
  杜恒言聽是陳側妃,知道和自己沒關係了,接著看她的話本子。
  杜婉詞瞥了事不關己的杜恒言一眼,輕聲對嬤嬤道:「初嬤嬤,你去前頭看一下,陳側妃有何事。」
  杜婉詞話剛說完,便聽外頭陳語冰的貼身女使過來道:「我家側妃讓奴婢來問一問,馬車裡的是杜家哪位小娘子,若是婉小娘子,我家側妃邀您過去一同說話。」
  杜恒言心裡暗歎:嗯,這陳語冰竟敢想著趁杜婉詞沒有進東宮,壓一壓杜婉詞。
  杜恒言放下了手中的話本子,笑道:「婉婉,你與陳側妃向來是好姊妹,這公主府還有好一段路,你不若過去敘敘舊?
  聲音不大不小,足以讓外面的人聽見。
  杜婉詞淡道:「我在家的日子越來越少,倒是格外珍惜和阿言你在一處的日子,陳側妃以後可是要日日對著的,倒是不急著相見。」
  外頭的初嬤嬤聽見裡頭小娘子的聲音,上前一步,對陳家女使道:「請回吧,我家主子要趕路,還請陳側妃讓道。」
  那女使還待笑著再說,被初嬤嬤一個冷冽的眼神瞪過來,知道人家是不屑自家主子的這一點小手段,也不敢再說,忙回去回自家主子話。
  不過片刻,前頭的馬車便動了,看方向也是往長公主府上去,這陳語冰一點謙讓的意思都沒有,杜婉詞以後入了東宮,想來日子定會十分熱鬧。
  等到了公主府,杜恒言剛剛站定,便見前頭好像是陳語冰在低低地和一郎君在說話,一臉嬌羞的模樣,看身影,像是趙元益。
  不一會兒便見著趙元益帶著陳語冰像是要進去,杜婉詞身邊的初嬤嬤兩步上前,喚了一聲:「老奴見過太子殿下,殿下千歲。」
  這許多人在,定然不能讓太子帶著陳側妃一起進去,畢竟自家小主子今個也要到場的,若是叫旁人看見,以為自家小主子未入東宮便被陳側妃壓了一頭。
  趙元益一側身便看見了後頭的杜婉詞和杜恒言,頓時回身張望了一下,他記得子瞻剛才還在他身邊來著,怎麼一下子沒了人影,一時也不管陳語冰,對杜恒言笑道:「多日未見,耶律阿沂可曾還糾纏你?」
  杜恒言眉頭微蹙,「殿下這是何意,那日酒樓一別,阿沂郡主我也多日未見了。」
  「前幾日她派人來東宮,讓本殿下把你送去都亭驛陪她,恰好我那日不在東宮,被,被府上的先生回拒了,怎地,她沒再找你了?」趙元益挑眉問道。
  杜恒言搖頭。
  趙元益忽地想到,許是子瞻暗地裡打消了耶律阿沂的念頭,凡是關於杜恒岩的事,子瞻再沒有不上心的。
  赴宴的人陸陸續續地來,幾人站在門口,過往的人難免多看一眼,從頭至尾,太子都沒有看杜婉詞一眼,一副和杜恒言我兩是舊友的模樣,一旁的陳語冰暗暗絞了帕子。
  杜婉詞眸光微暗,淡淡一笑,梨渦輕陷,嫋娜地上前一步柔聲道:「阿言,莫要貪言,我們也進去吧。」似乎她和杜恒言當真是一對互親互愛的姊妹,太子殿下和杜恒言說話是看在她面上一般。
  杜恒言勾唇,對著太子殿下屈膝福了一禮,趙元益略略點頭,看著杜恒言跟在行動間頗有大家風儀的杜婉詞身後朝裡頭去。
  眼見慶陽長公主府上迎客的嬤嬤帶著她二人去了後園子,一旁的陳側妃輕聲道:「殿下和恒言似乎十分熟稔,恒言性子自來爽直。」
  後一句陳語冰說的卻是心裡話,當初在書院的時候,因著她們家中都是肅王府一系的,是以都自然地站在杜婉詞一邊,常常對杜恒言冷嘲熱諷,三天兩頭地刁難她,她很少和她們拌嘴,卻不知道從哪裡搞來一些小蟲子捉弄她們,常常被嚇的尖叫。
  現在異地而處,仔細想來杜恒言並不曾對她們有過敵意,她甚至想過,如果太子殿下的正妃註定要從杜家出,若是杜恒言,她許還能和杜恒言成為朋友。
  趙元益深深地看了一眼陳語冰,若有所思,淡道:「你也先進去給姑母請安吧!」
  陳語冰收拾了心緒,嘴上顯出柔美的弧度,十分得體又不失嬌媚的道:「殿下,妾身這就過去了!」
  趙元益望著側妃玲瓏飄逸的身姿,深深吐了口氣,這還沒進門,側妃就和杜婉詞杠上了,他的後院,真是要鬧成一鍋漿糊了,當初要娶五位美人的主意是他出的,現在鬧成這般,也只能受著了。
  眼見著子瞻不知什麼時候又站在了他身旁,頗有些心災樂禍地道:「子瞻,你剛剛可丟失了接近你家美人的機會,」微抬了下巴道,「嗯,已經進去了。」
  「你家」一詞,刺紅了張憲的眼眸,沉聲道:「殿下,今個子瞻有些私事想處理,一會許不在殿下跟前。」
  趙元益看他神情不對,似乎與杜恒言有關,由衷地道:「子瞻,我也盼著你圓滿。」
  這麼些年,子瞻對杜恒言的執守,他一直都知道,是以,當父皇讓他在杜家二女中選一位做太子妃時,他選了杜婉詞,雖則,他也覺得,若是娶了杜恒言定會有趣很多,可是,子瞻畢竟是陪伴他一處長大的,豈可為了一女子,與之生分。
  現在的趙元益還不知道,當有一日,他意識到自己鍾情於某位小娘子時,所有的一切都為了美人而往後退,所有的昔時在乎的東西,原來都可以拋下。
  慶陽長公主才三十出頭, 一身明豔的玫瑰色挑肩宮裝,上頭用金線勾勒了一隻鳳凰,兩邊羽翼串著一排小珍珠, 繁麗又雅致, 頭上戴著七翟冠,一雙美眸顧盼生輝。
  正微微斜倚著身子坐在金漆木雕花椅上, 卻自有一種威嚴的氣勢,眼見著過來兩位小娘子, 正是杜家的, 臉上的笑意不由加深, 身邊的嬤嬤低下身在她耳邊說了句:「公主,杜家的二位小娘子已在府門前與太子殿下見過了」
  纏枝牡丹翠葉熏爐裡染著沉香,輕輕嫋嫋的, 氤氳著一點香味,杜恒言微微翕動了鼻子,她自來不喜歡熏香,總覺得熏香有種腐蝕的味兒。
  宮女將二人引到慶陽長公主跟前, 杜恒言跟著杜婉詞行了禮,便聽上頭的慶陽長公主道:「抬起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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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二人有些莫名,依言抬了頭, 杜恒言低垂了眼,這位公主因著駙馬身子不好,前幾年下了江南,帶著駙馬療養身體, 才回來不過一月,是以先前的宮宴,並沒有見過這位公主。
  杜恒言正亂亂地想著,只聽上頭的慶陽長公主丹唇微啟,道:「都說京城裡出了一位小娘子與宮中楊淑儀的容貌十分相似,我道她們說著玩的,非親非故,怎麼就像了,今日一見,才知道世上真有這般相像的人。」
  杜恒言輕聲道:「臣女自個也覺得頗為驚奇。」
  現在她和楊淑儀長的相像的問題,京城中貴婦之間估計都已經傳開了,不過,她和楊淑儀的年齡差在那擺著,怎麼也沒有母女的可能,她倒不擔心,就是小阿寶以後可能要注意一點。
  長公主略略笑道:「我離京多年,已許久未見過你們的娘親,身子可還好?」
  杜恒言沉默。爹爹已經和趙萱兒和離,她曾經掛在趙萱兒名下的事,也做不得數了。
  杜婉詞溫聲答道:「娘親身子安康,一直十分掛念姨母。」
  廳中眾家女眷都盯著中央的杜婉詞和杜恒言看,杜家接連出事,最近杜恒言的身世被傳的十分熱鬧,眾人都想知道,未來的太子妃和這一位名義上不知是姐姐還是妹妹的杜恒言,到底處的怎樣?
  坐在長公主下手的衛敏放了手中的茶盞,笑道:「長公主,這春光正爛漫,不若讓這些小娘子們出去轉轉,也好讓我們好好說一會兒話,我望著她們鮮花一樣的年紀,想到光陰真駭人,以前我們還是和她們一般大的年紀呢。」
  廳中一位夫人接言道:「可不是,我自從進了李家,這麼些年腳印都在後宅裡打轉,公主說的揚州風景,我怕是一輩子都望不見。」
  慶陽長公主見衛氏有意替杜家兩位小娘子解圍,想到傳聞張家小子看中了杜恒言,望著衛氏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見衛氏對她眨眼,心下了然,可是今個,她自個有事要做。
  長公主側首,對一旁的嬤嬤道:「去將我從揚州帶回來的禮物拿過來。」
  不一會兒嬤嬤便托著兩個一尺來長的漆花錦盒出來,長公主道:「在揚州看見小娘子們都喜歡以扇遮面,你們拿著玩吧!」
  一把六菱水墨團扇,一把牡丹薄紗菱扇,安安靜靜地躺在鋪著絲絨的錦盒裡,十分精貴的模樣。
  一旁的杜婉詞驀地臉上滾燙,像七月傍晚天空中的火燒雲一般。
  剛剛被宮女引著進來的陳語冰在看清錦盒裡的東西時,腦子一時頓住,扇子,兩把扇子。
  大廳裡刹時靜寂了下來,便是衛氏都怔住了,秋扇見捐,也喻棄婦,放在和離不過幾日的杜呈硯與趙萱兒的女兒跟前,羞辱的含義再明顯不過。
  杜婉詞再好的儀態,在有人當面羞辱她娘親的時候,也難以鎮定,攏在袖子裡的手微微發抖,望著面前的兩隻錦盒,抿了唇,微垂的眸子裡泛著冷森森的寒意。
  杜恒言卻有些不恥慶陽長公主的所為。他爹爹和趙萱兒走到如今這一步,和離是雙方的解脫,即便趙萱兒是她的仇人,她也不覺得,用這種方式來侮辱趙萱兒和杜婉詞會有多解氣,何況,慶陽長公主這兩把扇子是將她一起納在內的。
  趙萱兒受再大的屈辱,和她杜恒言都沒有關係,可是眼下,慶陽長公主卻是要以羞辱趙萱兒來羞辱她們。
  今日她和杜婉詞若是收下了這兩把扇子,杜家在權貴中,卻是再也抬不起頭了。
  「回稟長公主殿下,我爹爹不會允許我們將這般名貴的禮物收進囊中,多謝長公主殿下的美意,我們姐妹二人福薄承受不住。」杜恒言的聲音輕輕淺淺,可是落在靜寂的大廳中仿佛擲地有聲一般,微微震盪了各家女眷的耳膜。
  杜婉詞側頭看了一眼依舊低垂著頭,卻十分鎮定自若的杜恒言,心上一蕩,立即湧出幾分羞愧,忙跟著附和道:「恒言所言極是,臣女多謝長公主殿下美意,臣女二人卻是無福消受。」
  慶陽長公主面上淡漠,一雙美眸中閃過凜冽,望向杜恒言和杜婉詞的眼,絲毫沒有溫度。
  一旁的嬤嬤觀主子神色,立即上前一步冷聲道:「大膽,長者賜,不可辭,杜家兩位小娘子連這點禮儀都不懂嗎?」
  杜恒言心中暗罵了一聲:「狗仗人勢!」
  杜婉詞挺直了脊背,不語。
  空氣安靜的,約莫是連松針掉地也能聽見了,杜恒言跪著的膝蓋有些發麻,「我爹爹半生戎裝,征戰沙場,恒言雖為女兒身,不能金戈鐵馬遠赴邊疆,亦知道要保全杜家的聲名,請長公主收回成命!」
  杜恒言不耐煩再陪著這位跋扈的公主說些似是而非的話,直接將事情挑明瞭。
  長公主微微挑眉,慵懶地道:「哦,我若是堅持呢?」
  這個女娃倒比趙萱兒的女兒膽子大些。想來其母定然也是一個不一般的女子,怪道杜呈硯當年那般抗拒娶趙萱兒。
  杜恒言心下一嗤,面上依舊十分恭敬地道:「長公主殿下不會!」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杜恒言並不覺得長公主會願意落下一個欺淩小輩的名聲,再者,趙元益今個也在,真鬧大了,趙元益不會放著他的太子妃不管。
  長公主一雙丹鳳眼看了身旁的嬤嬤一眼,只見那嬤嬤立即請罪道:「是老奴忘事,拿錯了東西,還請兩位小娘子稍等。」
  不一會兒,又托來兩個朱紅匣子,一隻白玉八仙紋手鐲,一隻白玉雕絞絲紋手鐲,底下襯著紫色的絲絨,越顯瑩潤。
  長公主端了茶盞,翻了翻茶蓋,淺淺笑道:「本宮剛回京城,忙亂的諸事未理,一時考慮不周,倒把你兩嚇得,行了,出去後園兒裡玩兒吧!」
  杜恒言和杜婉詞恭聲謝過,緩緩地起身,退了出去。
  外頭的日光耀的人眼暈,杜婉詞一個踉蹌,險些絆倒在地,被翠微一把扶住,「主子?」
  杜婉詞輕輕搖頭:「無事。」她自個卻知曉,後背已經汗濕了一片,幸虧是三月末的天,穿的還多些。
  不知什麼時候來的李菁一下子拽住了杜恒言的袖子,「阿言,我都給你嚇死了!」
  杜恒言捏了她敷了面脂的臉,笑道:「有什麼好怕的?」
  二人正笑鬧著,杜婉詞斜了身子過來,輕聲道:「阿言,謝謝。」
  杜恒言睇了一眼,漠聲道:「我只是不想爹爹被人做筏子,與你無關。」
  杜婉詞頓時一噎,未出口的謝詞都吞了回去。
  李菁拉著杜恒言去東邊的水榭去玩,留下杜婉詞站在原地。
  李菁兒悄聲道:「我看她剛才十分感激你的模樣,你幹嘛不受了,她這便算欠你的了。」
  「什麼欠不欠的,有些人,大概天生就不會感恩,也不會覺得虧欠別人什麼,她說謝我,便是真的謝我了?我是不信的。」
  杜家出事後,這是她和杜婉詞第一次一起赴宴,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在明著暗著觀察她們,杜婉詞想憑一句「謝謝」就讓她陪著演一碼姊妹情深的戲?她還真的不準備這般廉價出賣自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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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剛才在裡頭,不僅關乎著杜婉詞,更關乎著杜家,她不能讓人家認為,一代名將杜呈硯的女兒都是弱骨頭。
  李菁見杜恒言這般說,深以為然,杜婉詞又不是小綿羊,自來善於利用人,她以前和陳語冰幾個,哪個不以杜婉詞馬首是瞻,最後呢,她爹爹參了肅王一本,杜婉詞便立即調轉槍頭,派人欺辱她。
  「阿言,她並不如看著那般無害,你要小心一點,你今個喊我來,是有什麼要我做的嗎?」
  「我就怕我今個要是出了意外,連個救我的人都沒有,有你在,我心裡踏實一點,至少我不見了,總還有人急著不是。」杜恒言故作輕鬆地道。
  二人臨水而坐,望著湖裡頭粼粼波光下游來遊去的錦鱗,李菁挽了杜恒言的胳膊,輕輕倚在杜恒言的臂膀上,「阿言,我覺得認識你真好。」
  在她最無助的時候,阿言不計前嫌地勸解她,她探究關於沈夫子的隱秘,差點行差踏錯的時候,也是阿言拉住了她,她從來不知道,原來女子也可以有這樣的摯友,互相依靠,互相信任,互相點撥。
  杜恒言也沒想過,在趙國還會真心實意地交朋友,可能是上一次李菁竟然會站出來求書院的夫子聯名上書替杜家家眷求情,真的太出乎她的意料,她第一次感受到,來自這個時空的女孩兒的一片丹心。
  忽地杜恒言直覺腰上猛地灌了大力過來,忙往後邊一閃,卻剛剛準備挪,便背上受了一鞭子,疼的她腦子一木,尚不及回頭,左邊的李菁忽地失聲抓住了她,二人竟是一起從水榭的欄杆裡頭翻了出去。
  旁邊的人只聽「砰」一聲,湖面炸開了好大的一圈圈水花。
  女使們原都在外頭候著,此時跑進來,望著氣勢囂張的耶律阿沂,一時不知道這是哪位貴人,李菁的女使嚇得在原地混身發抖。
  紫依推了她一把道:「快去找太子殿下,長公主殿下!」
  那女使恍然地點頭,忙拔腿就跑。
  指著耶律阿沂的鼻子,咬牙道:「我家小娘子要是出了什麼意外,我家將軍定會殺你滿門!」
  說著一眼看見耶律阿沂手上的軟鞭子,作勢要搶過來,準備拉自家小娘子上來,卻被耶律阿沂猛地一個鞭子甩了過來。
  紫依心裡又急又火,聽著自家小娘子在水裡撲騰的聲音越來越小,來不及捂著汩汩冒著血的臉,大聲喊道:「殺人了,殺人了!」
  湖水裡的杜恒言死命撲騰著, 可是越來越多的湖水淹過來,灌進她的嘴口裡,耳鼻, 好像要淹沒她的頭頂。
  她聽到岸上好像有什麼人在吵, 嘈嘈雜雜的,她努力想喊, 卻感覺身子越來越重,越來越重……
  湖面上的張憲跟著太子原正準備過來給慶陽長公主請安, 忽地聽到這邊女子在大聲喊叫, 見到水榭裡爭執的人是杜恒言身邊的女使紫依, 心頭一凜,飛奔過來,急切地問道:「你家主子呢?」
  紫依已經急的說不出話來, 指著已經沒有水花的湖面,「在,在……」
  便聽「噗通」一聲,一個身影跳了下去。
  幾乎暫態, 又有一個身影跳了下去,又下去了一個。
  趙元益聽是杜恒言掉了下去,立即上前制住了囂張的耶律阿沂, 拽著她的鞭子道:「此事,郡主定要說個明白!」
  耶律阿沂見他眼裡泛著寒意,嗤笑道:「怎地,在你趙國隨便一個庶民的命都能威脅本郡主?」
  趙元益將鞭子猛地往這頭扯, 眼看著要將耶律阿沂帶到懷裡來,卻忽地松了手,任著耶律阿沂倒栽了個跟頭,隨著耶律阿沂一聲悶哼,下去的張憲抱著一個女孩兒上來。
  張憲將人半托在身上,剛一放下,才發現此人不是杜恒言,並聽紫依喊道:「我家小娘子還在下頭,」一邊說著,一邊往湖裡去找主子的身影,卻一片衣袖都沒有,「主子,主子!」
  張憲放了人,立即又往湖裡跳,整個人沉到了湖下,依舊沒有看到杜恒言的身影,腦子暫態一陣空白,鳧出水面,猛吸了口氣,又沉了下去。
  阿言,你千萬不要有事。
  如此幾次,還是沒有看到杜恒言的身影。
  岸上的趙元益心下大驚,忙命令道:「都下去,務必要找到杜家小娘子!」已經過了一炷香的時間了,杜恒言,這一次難道真的凶多吉少了嗎?
  正想著,再看到水面好一會兒都沒見張憲探出水面換氣,心下暗叫不好,很快便有一個侍衛將昏迷的張憲拖了上來。
  這個時候李菁被一旁的宮女救了過來,吐了兩口水,看到杜恒言還沒有上來,搶過趙元益手裡的鞭子,對著耶律阿沂猛然兩鞭子甩了過去,「阿言若是出了意外,我定要你一命抵一命!」
  耶律阿沂豈是好欺辱的,立即便從李菁手裡搶過了自個的鞭子,正待要朝著李菁的臉上甩過去,忽聽一旁的人喊道: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你看,人救上來了,在對岸,在對岸!」
  眾人往對岸一看,岸上確實躺著一個著了密合色襦衣的小娘子,旁邊將她拖上來的,卻似乎,似乎是……
  「阿耶,阿耶怎麼會來?」猛然瞧見的耶律阿姨一怔,收了鞭子便跑出了水榭,傳過橋廊,往對岸去。
  趙元益吩咐侍衛看顧好子瞻,也帶著人往對岸去,耶律蒙德怎會救杜恒言?
  耶律蒙德正拍著杜恒言的背,他們過去的時候,杜恒言剛好一口水嗆了出來,扶著她的耶律蒙德面上一喜:「你,你可還好?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杜恒言皺著眉,並不識得眼前的人,看著紫依跑過來,心裡才微微定了一點。
  遠遠地趙元益便朗聲道:「多謝耶律王爺出手相救,此乃本殿下未過門的正妃的姊妹,我替杜家謝過耶律王爺仗義相救。」
  「阿耶,你為何救她,一個庶民的命豈比不得上您的!」耶律阿沂看著阿耶混身濕透的衣裳,急慌慌地道,一邊吩咐旁邊的麥耳:「快去讓阿兄替阿耶拿一身衣裳過來!」
  這時,湖裡又爬上來一位郎君,直往杜恒言這邊來,步履踉蹌,擠開了人群,過來便蹲了下來,抓起了杜恒言的右手,眾人正詫異,卻發現他是在號脈。
  杜恒言嗆出了眼淚,胸口十分憋悶,淚眼朦朧中認出給她號脈的正是陳鶴,「陳,陳大夫,你怎麼,怎麼在這?」
  趙元益也想起來,這位好像是宮中的太醫,今個許是過來給姑父號脈,怎地阿言似乎認識?
  陳鶴屏氣凝神地號了脈,知杜恒言並無大礙,吩咐一旁的紫依道:「回去給你們家小娘子煮些姜湯。」
  說著,竟是要撥開人群準備走。
  耶律阿沂已然也是認出了他,鞭子一揮,竟是纏在了陳鶴的腰上,耶律蒙德斷喝道:「阿沂,放肆!」
  耶律阿沂癟著嘴,不甘地看了一眼阿耶,「阿耶,他……」
  陳鶴身影不動,甚至都沒有回頭看一眼耶律阿沂。
  耶律蒙德怒氣騰騰地看著耶律阿沂,「回都亭驛,沒有我的命令,不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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