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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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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南羅 - 《大宅小閨秀 卷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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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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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0 00:07:4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耶律阿沂顯然不願意,可是對上阿耶從來沒有過得怒火,一時心裡有些發怯,那雙眼睛,好像要活剝了她一般。
  耶律蒙德望著杜恒言的臉,舊日的那個人又浮在了眼前。
  趙元益見他看著杜恒言的神色不對,忙移了兩步,站在了杜恒言身前,擋住了耶律蒙德的視線,道:「耶律王爺衣裳也濕透了,不如先去客舍換身衣裳?」
  又對紫依道:「快扶你家主子回去!」
  一旁已經圍過來的陳語冰,忙讓自個的女使搭手扶著杜恒言,對太子道:「妾身今日多備了一身襦裙,不如讓恒言,跟我去換上再回吧!」
  趙元益點頭。
  耶律蒙德看著杜恒言被扶走,不由自主地跟了兩步,趙元益笑道:「耶律王爺,請移步去客舍吧?」
  杜婉詞聽了消息過來的時候,人都已經散了,望著茫茫的湖面,杜恒言竟然落水了?
  翠微輕聲道:「主子,聽說救她的人是丹國的王爺,不過,」翠微說到這裡,有些猶疑,在杜婉詞不耐的眼神下,低著頭道:「張家衙內為了救言小娘子,在水裡找了好一會兒,被水草絆了腳,也灌了幾口水,走的時候,也還昏迷著!」
  杜婉詞心口木木的,如果這一次杜恒言死了,她是不是就會從對杜恒言的仇恨裡解脫出來了?
  明明是一樣的杜家女兒,她的身份比杜恒言還要高貴,可為何,眾人都圍著杜恒言轉呢?
  「主子,我們回府嗎?」翠微輕聲問道。
  「哼,不回,杜恒言的生死,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哦,那我倒想知道,這世上還有誰的生死,和婉婉有關係?」
  趙元益從一旁的假山裡走出來,目光銳利地盯著杜婉詞問。
  杜恒言這一睡,睡了好些日子,期間陳大夫每日都往杜府跑。宮中的貴妃、淑儀、修儀、彤玉公主都賞賜了好些東西下來,流水一般地望明月閣送。
  小阿寶望著堆了半壁屋子的禮盒,讓紫依挑了裡頭的人參、鹿茸之類的拿出來,其餘的都扔到小庫房去,姬二娘一邊拿著濕布巾給恒言擦著臉,一邊笑道:「阿言睡了幾日,阿寶都可以當家了。」
  小阿寶一本正經地托著腮道:「怎麼哪裡都能遇到這般討厭的人,這次慕俞哥哥定要給阿姐討個公道,狠狠地教訓那個丹國郡主!」
  姬二娘撫著她的雙丫髻,笑道:「還是我們寶兒最疼阿姐!」
  外頭小阿瓜忽地狂吠起來,一個女使過來匆匆稟道:「啟稟姨娘,丹國的人帶著耶律阿沂前來請罪,將軍出門尚未回來,您看?」
  現下姬茹掌管內宅,將軍交待了,不准打擾嘉熙堂的老夫人和老太爺,是以府裡遇了事都來向姬二娘討主意。
  小阿寶一聽,立即站了起來,喚阿瓜道:「阿瓜,走,我們去給阿姐報仇!」
  姬二娘忙拽住小阿寶,「小祖宗哎,你阿姐還躺在床上呢,你可別平白又惹事端!」
  又吩咐來傳話的女使道:「就說將軍不在,不方便接客!」
  女使依言退下。
  阿寶見二娘皺眉晃神的空兒,抱著阿瓜悄悄地溜了出去,哼,欺負我阿姐,定當讓你嘗嘗厲害。
  門外女使將姬二娘的話稟了耶律蒙德,正準備回身關門,便見府裡頭忽然竄出來一隻小狗,猛地撲向了耶律蒙德身旁的耶律阿沂,對著耶律阿沂的腿便開始撕咬,耶律阿沂立即尖叫起來,身上的鞭子又被阿耶收了去,越踢那狗好像巴著越緊。
  一早就埋伏在府門口的小胖墩,立即拉起彈弓,對著耶律阿沂的腿開始彈起來,他的彈頭是石子,一個彈到身上,也十分的疼。
  耶律蒙德正要抓走那只小灰狗,便見府裡頭跑出來一個八歲左右的小姑娘,猛然向阿沂撞去,眼看阿沂往後頭臺階下栽去,耶律蒙德一把撈住了她。
  阿寶抱起小灰狗,對著耶律蒙德啐了一口:「呸,蛇鼠一窩,欺負我阿姐,都不是好東西!」
  說著,就往府裡跑,杜府的大門「砰」地一聲關上,耶律阿沂指著杜府緊閉的大門罵道:「阿耶您看,都是一群混帳東西,您還帶我來賠罪,不過是庶民,竟敢對本郡主不敬,阿耶,您一定要向趙國皇帝說,狠狠地懲治她們。」
  耶律阿沂望著自己裙子上沾著的小狗口水,也不知道腿上有沒有蹭破皮,心下惶惶的。
  耶律蒙德看了一眼身邊的養女,冷不丁地道:「阿沂,這些年,我是不是將你慣的忘了你的出身?」
  耶律阿沂面上一白,頓時僵立在那兒。
  耶律蒙德卻是看見了小黑娃的臉,一張和杜恒言,杜秋容都有些相似的臉,這孩子約莫八九歲,她喊杜恒言「阿姐」,那她是誰
  都亭驛裡頭, 耶律蒙德聽完溫赫的稟告,問道:「這麼說,那個孩子只是恒言臨時起意救的?」
  溫赫答道:「是的, 王爺, 那孩子原來一直住在小茶巷子裡頭,住了八年, 似乎一出生便住在那裡,卑職還在城西的山上找到了一座墳塋, 說是今年正月才去的世。」
  耶律蒙德失望地揮手道:「行了, 你下去吧!」他原以為, 是杜呈硯將秋容藏了起來,只要秋容還活著,便是她真的做了杜呈硯的妾, 他也不會恨她,他只希望她還活著,好好兒地活著。
  溫赫見主上面色不虞,滾在喉嚨裡的話兒, 還是輕輕地倒了出來:「主上,郡主那邊一直在鬧著,屋子裡的瓷器玉器都砸了, 昨個回來到今個也沒吃飯。」
  耶律蒙德冷聲道:「砸碎的東西也不必給她添了,她不吃,你們也不用勸她。」
  他想到今個救恒言上來的時候,一張慘白的臉, 心裡頭便一陣後怕,如果,如果恒言今個真的出了事,他會怎麼做?
  耶律蒙德沒有往下深想,當年念著拓拓一直隨他出生入死,留下了這麼一個女孩兒,心中不忍,才將她抱回了王府中,可是,如今阿沂竟然要置恒言於死地!
  溫赫見主子神色果決,也不再多問,心下頓時明瞭郡主這回是觸了逆鱗。
  溫赫退出,一邊揣度著主上的心思,一邊踱步到了郡主的房外,遠遠地便聽到裡頭的吵鬧聲,走近,便見裡頭伺候的女使都急急慌慌地退了出來,跪在了門外,請求郡主息怒。
  溫赫不覺皺了眉,以往郡主鬧脾氣,他也不覺得有什麼,因著郡主的身世,王府上下都願意寵著她,沒想卻養成了這般性子。
  站在門口咳了一聲,道:「郡主,這又是為何?」
  卻見裡頭的郡主著了一身俐落的紅色左衽圓領窄袖團衫,月白色的套褲褲腳紮在了皮靴裡,手上環著九節玲瓏軟鞭,眉目淩冽。
  耶律阿沂見是父王身邊最得力的溫叔,忙委屈地道:「溫叔,我要出去,她們都不讓我出去!今個杜家竟然敢放狗咬我,我是丹國的郡主,怎能受這般屈辱!」
  「郡主,如果您不是郡主,杜家這一趟,您還敢去嗎?」溫赫醇厚的嗓音裡隱隱帶著一點警告。即便是拓拓的女兒,可是在主上的女兒面前,也是卑下,即便阿沂現在不知道杜恒言的身世,可是她在趙國明面上的身份也是杜呈硯的女兒,未來太子妃的姐姐。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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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他們這一趟出使丹國,一心想維持兩國的和平,現在阿沂自以為冠了耶律姓氏,封了郡主,便敢為所欲為,一再惹事,實在莽撞。
  耶律阿沂被溫赫晦暗的眼神看的心口一縮,抿了抿唇,竭力壓住心頭的忐忑道:「溫叔,我是可汗親自封的郡主!」怎麼可能會不是!
  溫赫微微側了身子,不看耶律阿沂,淡道:「郡主,您是可汗親自封的郡主,主上捧了多年的掌上明珠,可是您要記得自己的身份,老臣念叨一句,所有的榮寵,都是主上和可汗的恩賜。」
  話已至此,溫赫也不再多言,他能提醒的也只有這麼多,轉身離開。
  留下紅著眼的耶律阿沂站在原地,溫叔讓她記著自個的身份,她的身份她也原先是庶民的身份?
  丹國自來講究尊卑,庶民在王室眼裡,命如草芥,她不懂,她不過是按王室慣有的方式行事,怎麼阿耶和溫叔好像都不能明白一樣?
  到底,她身上流淌著的不是耶律家的血,所以,她這個可汗親封的郡主,也比旁的郡主要矮上一截嗎?
  昨日她見到奮不顧身跳下水的陳鶴,顯然是對杜恒言有情,杜恒言還假惜惜的寫信給她告知陳鶴的住址,又不肯帶她去見陳鶴,讓她自個上門去自取其辱。
  門口跪著的一排婢女見溫大人就這樣走了,一時心又跳到了嗓子眼,正驚驚怕怕地顫抖著,忽地便聽九節玲瓏軟鞭呼嘯而來,頓時門口響起一片低低的抽氣聲,鞭子落在了她們背上。
  中間的一個女使不知怎的,鞭子剛碰到身上便暈了過去,趴在了地上。
  周圍的三個女使頭壓得更低了,也不敢望一眼女伴,耶律阿沂看著她們,胸中愈加煩躁,喝道:「都下去!」
  幾人顫顫巍巍地半拉著暈倒的女使,往右邊去。
  忽地,麥耳匆匆忙忙地跑過來,「郡主,不好了,一同來的大臣都在前頭要求處罰郡主。」
  剛剛怒火熄下來的耶律阿沂一愣,「處罰我?處罰我什麼?」
  麥耳囁嚅了一下,在耶律阿沂冷若冰霜的目光下,哆嗦道:「郡主,聽說是因為您當眾謀害杜將軍的女兒,國子監的學生拒絕再與我們交流趙國的農桑、醫藥、經書,連禦街上的互市也停了下來,是以,大臣們要您到杜家負荊請罪,請求杜家小娘子的諒解。」
  麥耳說完,對上郡主赤紅的眼,不禁縮了脖子,「郡主,您,您看如何是好?」
  正說著,回廊那頭又有一位女使過來,看了一眼滿地尚不及打碎的碎片,恭敬地道:「郡主,王爺讓您過去一趟。」
  耶律阿沂將手中的鞭子塞給麥耳,跟著來傳話的女使過去。
  廳裡頭,耶律蒙德正和此次出使趙國的幾位大臣在議事,見到耶律阿沂進來,眾人都沉默了下來,耶律蒙德深深地看了一眼面上猶有怒色的女兒,喝了一碗茶,晾了耶律阿沂一會,才道:「我與諸位大臣商議,為了平息趙國百姓的怒氣,此回,你務必要去杜府給杜恒言道歉,然後我將你送回丹國。」
  「阿耶,我們不是已經上過杜家了嗎,杜恒言閉門不出,我有什麼法子,她還放狗咬我!」耶律阿沂說道後一句,眼裡噙了淚,十分委屈。
  其中一位大臣道:「郡主,這是在趙國,我們此行的目的是為了讓趙國皇帝同意我們的商人到燕雲十六州行商,而不僅僅局限在相鄰的一個城裡,你這樣一鬧,壞了和氣不說,對方又是丹趙兩國交戰時的猛將杜呈硯的女兒,趙國的士子認為你羞辱的不僅是杜恒言,更是杜呈硯,以及他背後千千萬萬的抗丹將士。」
  耶律阿沂踉蹌了兩步,一雙含淚的眸子看向了阿耶,「阿耶,阿沂不知道會這樣。」
  耶律阿沂從來不知道,一個小小的杜恒言,一個庶民罷了,竟然有這般大的榮寵,明明有人告訴她,杜恒言的爹爹前些日子還被趙國的皇帝關進了大牢,杜家大勢已去。
  耶律蒙德手指無意地在桌上敲了兩下,涼聲道:「阿沂,我丹國的兒女自來個個英勇,從來不屑於逃脫責任,此事是你無禮在前,此番我再陪你去一趟杜家,求得杜恒言和杜呈硯的諒解。」
  底下這兩日苦不堪言的大臣,忙拱手賀道:「王爺英明!」
  原來他們在趙國頗受待見,去國子監交流醫學農事工商的時候,遠遠地學子們見到都會停下腳步來作揖,讓他們頭一次這般深刻地領悟趙國儒家文化對其子民的薰陶,他們在趙國簡直被奉為座上賓。
  可是這一回因了郡主惹事,他們出門便被指指點點、惡言相向,到了國子監,更是受了學子們一致的白眼,可恨的是,國子監的夫子們還維持著面上的和氣,可就是東一榔頭西一榔頭的,就是再不和他們說一點趙國的醫藥農事。
  小郡王一心要探聽的稼接之術,堪堪才說到如何砍下一截枝子,這兩日郡王對他們的臉色也越來越不好,就差指著他們的鼻子罵他們無能了。
  今日一出都亭驛,在路上更是遭到了無知婦人砸爛菜葉、臭雞蛋,眾位大臣才發現趙國百姓的情緒越來越失控,今個還躲過了臭雞蛋,明個難道要頂著爛菜葉子走在大街上嗎?
  他們打聽了才知道,原來杜恒言的未婚夫婿,正是此次在兩國交流中翻譯了大量詞彙的林承彥,他是趙國老相公的孫子,素有神童的名號,一入國子監,便成了國子監裡頭最有聲望的學子。
  險些被臭雞蛋砸中的大臣們頓時茅塞頓開,急急慌慌地便跑回來向王爺訴苦。
  杜恒言站在水邊,望著無邊無際漫過來的水,眼看著要越過她的頭頂,在水的那一邊,卻赫然現出她現代的醫院,她好像看到一間病房裡躺著一個和她模樣相似的姑娘,她正準備越過大水,過去看看,忽然聽到旁邊有人喊她:「阿言,阿言,你不能走,你不能走,你要是走了,就剩下我一個人了!」
  言語裡的孤慌無助,讓杜恒言的心顫了一顫,忙喚道:「慕俞!」
  「阿姐,阿姐,你醒了,你醒了!」
  一旁正苦著臉的小阿寶,忽然聽見床上的阿姐輕輕地喊了一聲「慕俞」,立即坐直了身子,搖著阿姐的胳膊。
  杜恒言睜開眼睛的時候,模模糊糊地看見了二娘和阿寶,阿寶見她睜開了眼,傾著身子趴在被褥上,在阿姐臉上「吧唧」了一口,眉眼彎彎地笑道:「阿姐,你終於醒了。」
  杜恒言掙扎著起來,接過二娘遞過來的水,才發現混身酸疼,「我睡了幾日了?」
  二娘抹著淚道:「三日了,老夫人和老爺一再問到你,你要是再不醒。我可都瞞不住了!」
  杜恒言虛弱地道:「勞二娘費心了!」
  姬二娘紅著眼嗔道:「你這孩子,二娘不為你們幾個費心還為誰費心,二娘就盼著你們都好好的。」
  小胖墩在門外探進腦袋小聲喊著阿寶,杜恒言聽到,奇道:「阿文怎麼不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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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阿寶喚了小胖墩一聲,小胖墩只得進來,賭氣地道:「阿姐,你可不准去見那小破國的郡主,她竟然敢抽你鞭子,害的你落水,我是不會原諒她的!」又望著杜恒言道:「阿姐你也不准原諒她!」
  此時杜恒言才知道,耶律蒙德帶著耶律阿沂來上門賠罪,她記得爹爹是不允許她見丹國的人的,不由蹙眉問道:「二娘,爹爹呢?」
  姬二娘歎道:「你爹已經過去了,怕是兩人現下正聊著,阿言,你不知道,你落水後,慕俞氣的紅了眼,這些日子帶著國子監的學子,不知道怎麼折騰丹國使臣呢,我和你爹說,讓他勸勸,別鬧過了頭,給他自己惹了事兒,你爹倒還誇他,有勇有謀,哎,你要是再不醒,這兩人不定還要鬧出什麼事兒呢!」
  姬二娘一邊說著看似譴責的話,卻又一邊望著恒言別有深意地笑著,這有情的兒郎當真是一腔熱血,不管不顧地往前沖。呈硯說,眼下尚且年幼,日後,功勳怕是還在林老相公之上。
  阿言這孩子,也是有福了。
  杜恒言在二娘打趣的眼光裡,慢慢紅了臉。
  「不好了,不好了,主子,將軍和耶律蒙德在前廳裡打起來了!」紫依也不顧手裡提著個食盒,便著著慌慌地跑了過來。
  姬二娘大驚:「怎麼會就打起來了?哎呀,呈硯剛從牢裡出來,萬一又惹得官家不快,這可如何是好!」
  姬二娘想著,當下便要去前廳,杜恒言立即讓紫依服侍她穿衣。
  前廳裡頭, 桌上的瓷器茶盞又碎了一地,二人已經從亭裡頭打到了外頭,杜家的護衛和耶律蒙德帶來的隨從都急慌慌地圍著兩人轉, 又不敢太靠近, 在兩邊都喊著各自的主子息怒。
  杜恒言過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麼一副亂糟糟的場面, 眼看耶律蒙德一拳擊中了爹爹的右肩,爹爹一個迴旋腿踢中了耶律蒙德的左腿。
  心下暗歎一聲, 好在二人是赤手空拳, 要是帶著刀劍, 這一會兒怕是兩個人都傷的血淋淋的,眼見著二人又要絞纏上,忙喊道:「爹爹!」
  耶律蒙德一失神, 朝這邊看了過來,右臉便挨了杜呈硯一拳,頓時頭暈目眩,待要回擊, 杜呈硯已經到了恒言身旁,耶律蒙德只得收了手,一旁的溫赫和耶律阿沂忙圍了過來。
  杜呈硯看著臉色還十分虛弱的言兒, 急道:「言兒,你怎麼不在床上躺著,跑出來做什麼?」
  杜恒言對上爹爹滿眼的擔心與寵溺,微微扯著有些乾裂的唇角, 笑道:「擔心爹爹,爹爹你這回可砸了好多東西,阿文都沒這樣禍害過!」
  杜呈硯淡道:「無事!」不過都是身外物,能揍耶律蒙德兩拳,十分划算。
  耶律蒙德望著關係似乎十分融洽的恒言與杜呈硯,心裡一時十分複雜,輕聲喚了一聲:「言兒!」
  聲音裡的忐忑、抱憾,讓一旁站著的耶律阿沂心口一跳。
  杜呈硯站在了恒言身前,擋住了耶律蒙德的視線,淡淡看了一眼面前站著的另一對父女,道:「言兒,耶律王爺帶著郡主來和你賠罪。」
  這是杜恒言自上次樊樓別後第二次看見耶律阿沂,不明白耶律阿沂在長公主府為何會對她發難,站在爹爹身後歎道:「上次一別,恒言感於郡主性子直爽,原想交個朋友。」
  她在不知道自己身世之前,原是存著以後去一趟丹國看一看古時外邦風情的心思的,是以當初耶律阿沂說她住在哪裡,她是認真記下的。
  可是現在,耶律阿沂不知為了何事,險些讓她死在長公主府的湖中,她想,若是耶律阿沂知道她是耶律蒙德的女兒,威脅了她在王府中的地位,怕是更容不得她了。
  耶律阿沂對著杜恒言蒼白虛弱的臉,昔日樊樓言談甚歡的場景又浮在眼前,心下略微有些愧疚,可是想到她在趙國因杜恒言受到的屈辱、委屈,心頭的一點愧疚又壓了下去,杜恒言在趙國不過是一個身份尷尬的庶女,她與其相交,原本就是杜恒言的殊榮。
  溫赫見王爺和郡主都望著杜恒言不出聲,忙上前兩步道:「前次我們郡主行動魯莽,傷了杜家小娘子,今天我們王爺帶了厚禮,請求杜家小娘子看在我們的誠意上,寬宥王爺和郡主!」
  溫赫說的隱晦,寬宥?杜恒言笑道:「寬宥他們無心之失,險些害我沒了性命?」這話不僅是對耶律阿沂說的,還有耶律蒙德。
  知道耶律蒙德與小小娘的關係後,她甚至覺得,當年小小娘之所以割腕自殺,存了死志,是因為小小娘想將她托給杜家,有一個好的前程,而小小娘,卻是不能進入京城杜家的。
  小小娘不想拖累她。
  杜恒言垂著眸子,語調輕輕淺淺的,可是這兩句,一個字一個字地往耶律蒙德心上砸,這些年午夜夢回間,他也曾想過,秋容帶著一個孩子這些年是怎麼過的,孩子是男是女。
  他以為或許艱辛些,從來沒有想過,秋容會不在世。
  「言兒,對不起!」
  蒼涼的語調讓眾人暫態都靜寂了下來,院子裡頭的兩棵白玉蘭花,散發著甜膩的香氣,濃的讓人腦子有些發昏。
  耶律阿沂忍不住心中的驚訝,出聲問道:「阿耶,你認識她?」難道阿耶是看上杜恒言了,先前阿耶對她的勸誡和這些日子的冷淡,讓耶律阿沂心中不由敲了小鼓,她和杜恒言已然結了仇怨,若是,若是阿耶看上了杜恒言,她,她的處境……
  尚未待耶律阿沂再想下去,院子裡的護衛已然都湧了過來,圍住了耶律蒙德一行人,杜呈硯帶著恒言和二娘往後退了幾步,「你府上郡主行事偏差,念在你當日下湖救了我兒,也算于我兒有恩,我杜府可以不追究郡主的責任,只是為了我兒的安危,希望郡主即日啟程回丹國,你丹國人日後也莫再踏足我杜府,我會向我國陛下啟奏,此事只是耶律阿沂和恒言之間的仇怨,並不牽涉兩國。」
  溫赫心中一喜,忙應道:「謝杜將軍大人大量,謝杜家小娘子不計前仇!」
  耶律阿沂見溫赫這般喜攻攻的模樣,心頭泛苦,一口貝牙無意識地咬緊。
  溫赫見王爺和郡主都不在狀態,忙拉了自家王爺,又對麥耳使了眼色。
  耶律蒙德臨出院子的時候,看著恒言躲在杜呈硯身後,低垂著腦袋,十分乖巧的模樣,不由心間抽疼,這是他的女兒啊!
  眼看著幾人出了院子,一旁的小胖墩仰頭問道:「爹爹,就這般放過她了?」
  杜呈硯摸著兒子的小腦袋,溫聲道:「怎麼會。」阿言受的驚嚇與疼痛,耶律阿沂不是也該受一受嗎?
  杜呈硯出獄後,知道恒言在這些日子遭遇的困窘,原就十分心疼,不想又落了一次水,這幾日恒言一直沒有醒來,他就在想,其實,如果不是他一直諸般顧忌,恒言原可以不必過得這般委曲。
  當日,耶律阿沂出了京城,兩日後,耶律阿沂在官道上遇到了劫匪,沒有搶金沒有搶銀,也沒有搶人,只是在混亂之際,耶律阿沂從馬車上摔了下來,背上受了兩鞭子,力道之大以至團衫都被抽破了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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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劫匪呼嘯而來,呼嘯而去,似乎純然是為了教訓耶律阿沂,護送的使臣當即快馬加鞭派人送信回京城。
  然而耶律蒙德並不多置一詞,只吩咐讓耶律阿沂儘快回丹國。
  消息在京城傳開,都言是杜府有意尋仇,京中都等著看剛剛出獄的杜呈硯再次要被官家厭棄,可是不僅是耶律蒙德,便是京中的禦丞,都無一人上書言此事。
  似乎他們得到的消息,不過是流言,實際並沒有這一回事一般。
  四月初一,杜恒言在國子監的食肆開張,取名南北涮鍋店,字是請林老相公題的,上下兩層小樓,一進門,最先看到的便是正中一排十六扇屏風,貼著去年國子監大考頭十六名的墨寶,一年一換,明年將會張貼國子監今年年底大考前十六名學生的墨寶。
  凡得以留下墨寶在南北涮鍋店的,張掛期間,但來吃飯,即便是呼朋喚友,所花費用皆記在店家賬上即可。
  消息一放出去,國子監的學生便議論紛紛,又有慕俞在裡頭宣傳,是以,到得開張這一日,國子監的學生都紛紛湧至,圍在這一扇屏風跟前觀摩。
  小阿寶和小胖墩當起了跑堂,來回給客人斟茶添水,跑的不亦樂乎。
  底下一層是堂食,共二十張桌子,分為左右兩邊,左邊八張,右邊十二張,杜恒言在原來茶樓的基礎上略做了一點改動,將三十張桌子縮成了二十張,格局開闊許多。
  樓上原是十五個小包間,杜恒言改成了十個小包間,兩個大包間。以「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來排列,每間都張貼著兩幅字畫,一副是當朝大儒的,一副是趙國文壇新起之秀,其中有國子監祭酒管濂先生的一副《浪拍松石圖》,大中祥和元年的探花郎阮翰林的《山溪綠竹圖》,杜恒言還去清桐書院向宋夫子求了一副《江岸初花圖》。
  太子不知從何處得知她在求畫,派人送來一副《梅花繡眼圖》,印章是鳳竹公子,杜恒言見是自己精神食糧所畫,一時頗為振奮,與管濂先生的一起掛在了天字間。
  杜恒言是存了一點私心的,鳳竹公子這些年一直不曾以真名示人,誰也不知道他是誰,將他的字畫掛在天字間,他早晚會知道,若是來蹭吃蹭喝就好了!
  杜家阿翁和阿婆站在二樓廊上,看著下頭紮著頭巾的忙忙碌碌的兩個娃兒,杜太初道:「這兩崽子,日後可有地方折騰了!」
  元氏笑道:「你呀,是怕他們以後不在你跟前耍寶了!要我說,這兩孩子跟著阿言,你我都省了多少心啊!」原本孤僻肥胖的孫子,在阿言的管教下,不禁性子活潑起來,腦瓜子也靈敏了,便是原先只管熙文一口吃食的老頭子,都開始認為熙文是可塑之材,開始悉心教導。
  經歷了抄家,杜家還可有如今的蒸蒸日上,元氏心裡是踏實又驕傲的,原先她也以為杜家根基不深,一朝傾覆,便是滿盤皆輸,可是阿言讓她相信,杜家的子孫即便是逆境,也能夠絕地逢生。
  入京以後,多年來患得患失的心境,忽然就平和了許多。
  眼看著下頭慕俞那孩子領著一幫同窗過來捧場,眼見著阿言和慕俞站在一處兒說話,怎麼看怎麼般配,元氏心間默默盤算起下半年適宜嫁娶的日子來。
  樓下,杜恒言剛與慕俞說兩句話,手裡頭便被慕俞塞了一個小條形漆畫花盒子,道:「一早準備給你的,插簪的!」
  「插簪?」杜恒言正心下奇怪,慕俞已經帶著同窗上樓找座去了。
  到了晚間,躺在床上的杜恒言才忽地想起來,交了細帖子,男女雙方同意後,下一步,可不就是插簪了!
  杜恒言好像這個時候才意識到她和慕俞之間已經正式進入談婚論嫁的過程了。翻身將枕頭下的簪子拿了出來, 借著從窗戶裡漏進來的月光細看,是一支紫水晶缺月木蘭簪,簪腳刻了一個「言」字。
  杜恒言食指指腹在那一個字上摩挲。
  她對慕俞一直有兒時的相濡以沫, 娘親失智, 田地被搶,她和慕俞一樣只是個四五歲的孩子, 慕俞拿著律法翻來翻去找法子,雖然她並不認為四歲的孩子能幫她什麼, 可是那時候卻有一種莫名的安心。
  他那麼認真, 那麼焦急, 擔心她會吃虧,擔心她會被欺負,濡濕的眼睛, 到現在還印在她腦海中,這麼些年在京城中再不順氣的時候,一想到慕俞,心便是安定的。
  這次杜家慘遭抄家, 她也是想都沒想,就把手裡頭一點可活命的首飾搬到了他那,慕俞自個一來京城, 就想著她在杜家是寄人籬下的,給她在烏桕巷子裡買了一處宅子。
  不需言語,他們之間便能體量對方的處境。
  杜恒言一夜裡睡得昏沉沉的,第二日一早便被紫依喊了起來, 紫依打發了要進來伺候的小女使,輕聲道:「主子,太子殿下一早派人送了信來,說是請您過去一趟陪陳側妃聊天。」
  杜恒言奇道:「我和陳側妃貌似並沒有交集啊!」
  紫依低頭道:「主子,來送信的是張家衙內身邊的隨從葉門。」
  紫依見主子一副恍然的模樣,想起來這幾天聽到的消息,又道:「主子,那一日張家衙內下湖救你,後來自個也在榻上修養了好幾日,宮裡的太醫去了好幾撥。」
  紫依私心裡是偏向林家小衙內的,林家小衙內每次一見到自家小娘子,眼裡就如盛著光一般,耀的人晃眼。
  可是作為主子的貼身女使,紫依自覺不會以自己的好惡來隱匿她得到的消息。
  杜恒言微微點了頭,起身梳洗,紫依給她梳發的時候,杜恒言不知怎的想到了那支紫水晶缺月木蘭簪子,讓紫依拿了過來,插在了疊擰的朝雲近香髻上。紫依待要再添兩枚掩鬢,被杜恒言止住了,「就這般吧!」
  紫依望了銅鏡中的人兒,未免素淡了一些,堆雲般的秀髮上,孤零零的一支紫水晶缺月木蘭簪。見主子執意,也沒有多言。
  服侍著主子換了一身繡刻絲瑞草雲雁廣袖雙絲綾鸞衣,一條秋香紛月裙,外頭搭了一件緞織掐花半臂對襟褙子,腳上換了一雙羅地繡花女鞋。
  阿寶進來的時候,便見紫依單膝跪地,在替恒言理著四指寬的腰上黃上系著的一對壓裙的雙魚玉佩,撅嘴笑道:「我家阿姐真美,我都捨不得讓阿姐出門。」
  杜恒言見她進來,嘴裡調笑道:「那阿寶跟著阿姐一起出去吧!今個你做小女使好不好?不要亂跑亂動,可以嗎?」
  阿寶忙抿嘴笑著,眉眼彎彎地應下,那笑容甜的讓杜恒言仿佛都看到了三月的春花,故鄉的白雲,捏了捏阿寶的小臉,真心實意地贊道:「我們阿寶長大怕是得豔冠汴京。」
  小阿寶轉著黑翟翟的眼珠子,咧嘴笑道:「阿姐,我是不是和你一樣要成為禍水?」
  小阿寶話一說完,就從杜恒言手下溜走了,跑到了門外,趴著雕花門,探著半個腦袋道:「阿姐,我去府門等你!」說罷帶著小灰狗雄赳赳氣昂昂地往府門去。
  杜恒言又好氣又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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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等杜恒言用了一碗小米粥出了明月閣,已經是半個時辰後了,到了府門,並沒有看見阿寶的身影,正奇怪著,便見杜婉詞從裡頭走過來,著了一身交襟窄袖襦裙,臂上挽著四指頭寬的紫色白花披帛,目不斜視地從杜恒言跟前走過,步履舒緩,仿佛站在她跟前的杜恒言是透明的一般,眼見著她上了候在外頭的華蓋馬車。
  杜恒言收回了目光,便見阿寶從院裡的假山後轉了過來,「阿姐,我剛看見她過來,就跑躲起來了!」
  以前阿寶還不怕杜婉詞,近來杜婉詞越來越古怪,看她的眼神總讓她心裡荒涼涼的,小阿寶在小茶巷子裡頭過了好幾年窮困潦倒的生活,慣會看人眼色和趨利避害,遠遠見杜婉詞過來,就跑躲起來了。
  杜恒言牽起阿寶軟軟的小手,囑咐道:「一會到了東宮,可切莫再亂跑。」
  小阿寶歡喜地點頭應下,她還挺喜歡去東宮,就是不知道這一回能不能碰到楚王府的那位哥哥。
  東宮書房裡頭,趙元益望著面前十分平靜的子瞻,急道:「人可一會就要到了,眼看杜恒言和慕俞就要下定了,別怪我沒提醒你,你現在爭取,還來得及,你那副《梅花繡眼圖》,她可和當朝大儒管濂先生並排放著的,現在京城士子都在打聽鳳竹公子是誰。」
  張憲望著宮女端上來的茶,右手成拳,微微抵了嘴,輕咳了兩聲,苦笑道:「殿下,今時不同往日了。」
  趙元益急的從書桌後頭轉了出來,「怎麼就今時不同往日了,她不過收了慕俞的細帖子,還沒下定呢,再說便是下定了,也不算什麼,不還沒娶回去嗎?」
  見子瞻不說話,又道:「我可和你說,恒言人看著疏淡,心腸卻是熱的,你看她在外頭對阿寶不也不正眼瞅一眼,可你也知道她多疼惜阿寶啊,所以,即便她平日裡沒有正眼看你一眼,你也不必介懷……」
  子瞻輕輕瞥了趙元益一眼,垂眸道:「殿下,若是子瞻得了不治之症呢?」
  正要反擊張憲的太子殿下,剛一張口,忽地愣住:「你說什麼?」
  「前兩日太醫局的太醫們又給卑職進行了會診,說是無性命之憂,卻不宜有子嗣。」
  張憲面上勉力保持著平靜,心口卻感覺好像已經縮成了一團,疼的心好像是空的。
  他那日下湖救恒言後,一直高燒不退,胸中氣滿,喘息不變。太醫們多日束手無策,官家知道後,讓太醫局進行會診,說是一種癆病,所幸在初端,尚無傳染之慮,但若是治好,卻不知要花費多少年。
  他怎麼忍心耽誤恒言,如果治不好呢?林承彥雖比他年幼幾歲,卻也是潔淨的君子,恒言和他一起,也定不會受委屈。
  趙元益尚在淩亂中,外頭小黃門來報,「殿下,杜家小娘子已經進了東宮,由人帶過來了。」
  趙元益立即上前兩步,道:「子瞻,你的病暫且不好說,太醫誤診也是有的,可是恒言這邊親事迫急,你不妨與她直說,讓她自己判斷。」趙元益說道這裡,深深地看了一眼張憲,輕聲道:「子瞻,你若是退一步,便是一輩子了!」
  一輩子與杜恒言無緣了。
  趙元益見子瞻眼裡掠過震動,心頭微歎,出門去接了杜恒言,見到阿寶也在,立即亮了眼睛,上前牽著阿寶道:「我帶了好些小玩意過來,你隨我去看看。」
  杜恒言奇道:「難道殿下是特地讓恒言帶阿寶過來?」
  趙元益緩緩搖了頭:「恒言,我是替子瞻邀你來的,你進去吧,書房裡外,我都清理了,不會傳出有損你名聲的事,你儘管放心。」
  在趙元益的地盤,杜恒言確實是放心的,可是她不覺得她有和張憲單獨見面的必要。
  趙元益看出她的不願,側仰著頭,望著萬里無雲的天道:「恒言,他這些年為你做的,明裡暗裡,我都看在眼裡,你該給他一個機會,就算,告別故人?」
  趙元益的臉上有未加掩飾的傷痛,杜恒言心頭一糾,不覺便點了頭,其實她一個現代姑娘,並不糾結這些,細想來,她自己也是想與張憲說些什麼的吧。
  紫依說,那一日她落水,張憲也跳了下去,在水裡找了她很久,然後險些栽倒在了湖裡,還是太子殿下發現不對,派人下去救了上來。
  趙延平搶納她為妾,他單槍匹馬闖到了趙萱兒的郡主府上,原本他要闖的還是肅王府。
  當時阿翁將他二人的兩張細帖子都擺在她跟前,她猶豫了許久,選了慕俞的,那日讓李菁兒陪她到肅王府,也是擔心張憲會攔了她。
  太子帶著阿寶便守在了書房外頭,這裡許是平日裡頭趙元益會見幕僚的地方,正中掛著一副孔夫子的圖,兩排各四張椅子。
  杜恒言和張憲各坐在兩排第一個椅子上。
  杜恒言一進來便有些拘束,臉上微微發燙,道了一句:「多謝張衙內下湖救恒言。」
  她的眼睛大又明亮,因為羞赧,兩頰浮上一層淡淡的暈紅,從東窗照進來的日光,閃在她光潔細膩的額上,張憲一時不願意移眼。他多想肆無忌憚地看一次,日後那許多不在有希翼的時光,他或許要慢慢回憶今日的每一個細節。
  他從太醫口中得知得了什麼病以後,便一心想再見她一面,求了太子殿下,說是在她為人婦之前,再看一次,光明正大地看一次,不是遠觀,不是遙想。
  對面的人一直沉默,只是盯著她看,杜恒言心下不覺有些羞憤,待起身,卻聽對面的人道:「聽聞恒言收了慕俞的細帖子,不知插簪沒有?」
  杜恒言想,她合該與張憲說開的,「已經插簪了。」又低眉道:「我不想對你說些什麼感激的話,折辱你的情意,但是,事實上,我卻是沒有想到你會為我做這般多。」並且,做到了不惜命的份上。
  假如她只是一個旁觀者,她想,她也會為張憲所感動。
  張憲心間好像有些麻木,緩聲問道:「你為何抽了林家的細帖子?」
  「我想,慕俞更適合我吧,慕俞的理想並不是拘在一處做官,為百姓謀福祉,他似乎在每一個位置上,都可以奮力找到存在的意義,子瞻,我不是甘於困居後宅的女子。」杜恒言原先慌亂的眸子中,漸複清明。
  而張憲,張子瞻,他自幼的使命卻是輔佐君王,成為一代明君下的賢相,這是他的人生,他註定並為之努力的人生。
  慕俞卻是和她一樣的人。
  她說的坦率, 給出了一個張憲從未想過的緣由,她不準備困居後宅,也不想久待京城, 她要找一個願意並且可以陪她一起出走的人。
  等於放棄仕途。
  四世三公是張家一直以來的理想。
  張憲胸中氣息停滯, 對上杜恒言抬起的一雙瑩潤的杏眸,啞聲道:「多謝恒言告知, 」右手從從繡著雲紋的廣袖中掏出一隻小荷包,遞給杜恒言道:「希望你能收下。」
  昔日分外灑脫的一雙桃花眼, 此時看著杜恒言, 只剩祈求。
  杜恒言心頭也有些不是滋味, 猶豫了一會,還是接住了,小小的織錦軟羅荷包, 杜恒言拿在手中,感覺是一對耳墜子,張憲似乎一早就準備好的,杜恒言輕聲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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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張憲望著那一隻小荷包乖巧地躺在杜恒言如玉的手中, 勉力深呼吸一口。
  杜恒言不知的是,此時張憲的另一邊袖子中是一支簪子,雖然知道今日定不會拿出來, 可是他還是忍不住備下了。
  杜恒言不知道怎麼和張憲告的別,匆匆地出來的時候,小阿寶正在玩著一隻風箏,杜恒言一把牽住她的手, 道:「阿寶,回家了!」
  守在外頭的紫依忍不住輕輕瞥了一眼屋內,只見鐵梨花木椅裡的張憲面色平靜,端起了右邊高幾上的茶盞,紫依正待收回目光,卻見那一雙手在不住的顫抖,茶水潑了好些出來,心上大震。
  待人走了,趙元益進來看張憲,苦笑道:「這麼多年,你說放棄就放棄了,子瞻,我怕你會後悔。」
  趙元益想,若是他,便是綁也要綁住,搶也要搶回來的。
  「殿下,我想離開京城半年!」
  「去哪裡?」趙元益緩了一會,問道。
  「尚不清楚,也許是去南邊。」他不能再待在這裡,他不能看著恒言出嫁。說著,便站了起來,往外走,腳下步履踉蹌。
  趙元益見他面上隱隱現了頹色,雙手扶著他的肩道:「子瞻,你我尚不及弱冠,諸事皆還未有定論。」
  張憲對著趙元益作了深揖,「殿下,卑職半年後會回京!」
  張憲給爹爹和娘親留了一封家書,說是外出雲遊,當日便帶著隨從葉門走了,至於去了哪裡,他並沒有說。
  林承彥那一日送了簪子後,心情一直十分愉悅,見誰都是一張笑臉,連被他冷了好些天的丹國使臣,這些天也覺得他們的小夫子似乎心情很好。
  耶律紮顏醉心于趙國的稼接之術,經常來找林承彥,每次都是帶著書籍,裡頭做了滿滿的標記,都是一些看不懂的字詞留著請教林承彥的,他不喜歡那些會丹文的老夫子,一直覺得做事嚴謹,性子活潑的林承彥頗和他脾氣。
  耶律阿沂吃了教訓後,林承彥見耶律紮顏並未與他生分,仍然一心惦記著丹國百姓的生計,林承彥便也拋開了個人的成見,二人相交甚為傾心。
  這一日裡,國子監休假,耶律紮顏尋到烏桕巷子裡來,林承彥正在家中給戚嬸子要做的烤鴨塗著蜂蜜,見林二叔帶著耶律紮顏進來,忙放下了手中的小刷子,笑道:「郡王怎麼尋摸道寒舍?」
  耶律紮顏見他腰上系著一塊潔淨的藍布圍裙,大小正正合適,似乎常用一般,訝異道:「貴國不是一向講究君子遠庖廚,賢弟這卻是為哪般?」
  林承彥帶他到前廳去坐,解下了圍裙,一本正經地道:「閒時略學一二,日後若隻身在外,可自理。」
  耶律紮顏望著林承彥俊美的側臉,心中頗為惋惜這般不拘小節,光明磊落,有遠見卓識的士子竟不能做他耶律國的佳婿!
  林承彥才不會承認,因為他家的阿言是一枚小吃貨,現在兩人在京城,便是叫得上名號的正店都有百來家,彙集了趙國南北各地的茶飯博士,想吃什麼都可以找到,日後若是出了京城地界,阿言想吃又買不到可怎麼辦。
  耶律紮顏略一坐下,便說明了來意,「王叔聽聞慕俞對於我丹國使臣傾囊相授,十分感激,特在府中備了晚宴,希望能請慕俞過府一敘。」
  林承彥自是知道耶律蒙德找他不會是為了他與耶律紮顏的交情,而是為了阿言,他與阿言正在議親的事,耶律蒙德稍一打聽便會知道。
  耶律蒙德進不得杜家,準備從他這裡入手,林承彥看著坦蕩蕩的耶律紮顏,想來耶律紮顏尚不知道恒言的身世,面上惶恐地推道:「慕俞尚年幼,與郡王相交不過是臭(xiu)味相投,為丹國使臣講解經書,更是國子監祭酒吩咐慕俞做的活計,都是份內之事,哪敢驚擾王爺。」
  耶律紮顏笑道:「慕俞你不必太過認真,就當是我以王叔的名義宴請你的家宴罷了,此次只有你我和王叔,你若執意推辭,可傷了你我之間的情誼了。」
  耶律紮顏不知道王叔請慕俞過去是所為何事,但是王叔將此事交予他的時候,說了一句:「他定會推辭,可趙人重禮,你若執意相勸,他必定卻之不恭。」
  耶律紮顏明白,王叔將話說到這份上,便是讓他無論如何一定要將慕俞勸過去。
  果然,二人僵持了一炷香的時間,慕俞實在卻不過,跟著耶律紮顏出了門。
  都亭驛裡,宴設在了偏廳,雖只有三人,耶律蒙德還是上了歌舞,舞姬都是從丹國帶來的,高鼻樑,修長的脖頸,四月的天,只著了薄衫,裡頭的小衣若隱若行,腳踝上系著七彩鈴鐺,未著羅襪,露出白嫩柔軟的足,上頭十個圓潤玲瓏的腳趾都塗了丹蔻,別具異邦少女的風情。
  一舉手一抬足,鈴鐺隨著從門窗湧進來的晚風徐徐地在偏廳中叮叮噹當地響,被風掀起一角的小紗衣,偶爾露出肚臍或腿肚上一塊雪白的肌膚。
  林承彥對著面前小矮幾上的烤鹿脯,直覺口感與京中的做法頗不一樣,問對面的耶律紮顏道:「不知這鹿脯可是先用香料醃漬過?」
  耶律紮顏愣了一下,笑道:「你真入魔了,我讓廚子過來問問。」
  不一會兒丹國的廚子過來,是一個三十來歲的婦人,見有小郎君問這鹿脯,一五一十地道:「確實加了香料的,番紅花二錢、薑黃一錢、阿魏一錢、丁香一錢、肉桂和胡椒二錢,研成末,灑在加了一瓶羊羔酒浸漬的鹿脯上,加蓋醃制一夜,天明灑上剛摘取的忍冬花,取其香甜。」
  林承彥默默地記在心上,怪道這鹿脯滋味不同,回去讓戚嬸子做給阿言吃,她這幾日忙著涮鍋店的生意,眼看著下巴都削尖了。
  耶律蒙德見他瞧都不瞧風情萬種的舞姬一眼,暗暗拈須,此子確然不是好色之徒。
  耶律蒙德拍了掌讓舞姬退下,又對耶律紮顏道:「顏兒,我書房中放了一個長條漆匣,你去幫我取來。」
  耶律紮顏恭敬地起身,心中知道是叔父有意支開他,是以出了偏廳後,慢緩緩地踱著步子去書房。
  廳內耶律蒙德看著舉著象牙箸細細地品著鹿脯的林承彥道:「聽聞林家郎君與杜府小娘子在議親」
  林承彥停箸,笑道:「王爺消息真靈通,承彥與杜府議親這等小事竟都知曉,想來王爺這一回來趙國,帶了不少耳報神?」
  耶律蒙德舉起酒樽,滿飲了一樽,將空樽朝外示于林承彥。卻是不接林承彥的話,他知道林承彥是將他繞開,不準備與他談恒言的事兒。
  可是林承彥越是這般,耶律蒙德越發確認,他是知道恒言的身世的,斟酌著道:「我有一個女兒,和承彥差不多大的年紀,是以聽聞承彥議親,有些感觸罷了。」
  「阿沂郡主貴為郡主,想來丹國有許多好兒郎有意求娶,王爺倒不必憂慮。」林承彥淡道。
  那日在朱雀門外見到耶律阿沂不分輕重地擾亂小經紀們的營生,林承彥是頗看不慣的,這等女孩兒刁蠻的失了心性,誰娶回家誰認栽。
  他家阿言雖然也偶有蠻勁兒,卻從來不以作踐弱者取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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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耶律蒙德見林承彥在他跟前不露痕跡地偏護恒言,一雙看向林承彥的鷹眼裡透了些許溫和,「我備了一份賀儀,預祝承彥與恒言定親之喜。」
  耶律蒙德話音剛落,一直守在外頭的溫赫便讓人抬了兩隻半人高的檀木箱子來。
  林承彥尚未回絕,耶律蒙德抬手壓了他要說的話,道:「前些日子阿沂傷了恒言,我心裡一直深感歉意,你與我丹國又十分友善,所以這一份賀儀,是我深思熟慮才備下的,你莫推測,定是要收下的。」
  林承彥自是明白,這是耶律蒙德給杜恒言的添妝,裡頭的東西定然件件價值不菲,這麼些日子,林承彥也看出耶律蒙德對恒言和杜姨的愧疚,只是,原不原諒耶律蒙德,接不接受耶律蒙德的東西,恒言有選擇的權利,莫說恒言與他只是議親的階段,即便日後他二人成親,他也不會在不問過恒言的情況下,貿然替恒言做出決定。
  是以,林承彥對這兩箱賀儀的態度非常堅決,「王爺,您若是為了向恒言賠禮,該上杜家,您若是為了答謝我,卻是不必,承彥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國子監祭酒管先生交予承彥的份內之事,當不得王爺這般重謝。」
  耶律蒙德默然,半晌道:「這些本是恒言的,你們成親的時候我許是不會在,我希望你能收下,你可以瞞著恒言。」
  林承彥淡笑道:「王爺這話,承彥卻是聽不明白,這世上沒有什麼是應該的,沒有應該得到的財富,也沒有理所應當的原諒,況且,我既是一心求娶恒言,自是希望二人之間能夠互相信任,欺瞞之事,承彥卻是無法做到。」
  阿言自來十分有主見,他若是欺瞞了她,即便是打著「善意」的名號,他二人之間的信任也會打開一個缺口,林承彥幼時便將阿言放在心上,這麼多年一直不忍心讓阿言對她失望。
  耶律紮顏晃蕩了好一會,估摸著時間回來,卻不想偏廳裡的二人似乎還未說完,聽到裡頭慕俞聲音不對,忙捧著叔父說的漆匣進去打圓場,「叔父,您說的可是此物?」
  眼睛看到廳中的兩個半人高的箱子,不由閃了閃。
  耶律蒙德接過漆匣,走到林承彥的長條矮幾前,作了一個深揖,神色哀傷地道:「請你看在一個父親的苦心上,將此物轉給她!」
  林承彥倏地站了起來,只是看著耶律蒙德深深彎下去的腰,不知怎的,準備逃離的心,暫態竟有一點不忍心,如果,如果他的爹爹沒有死在益州的匪亂中,而是蟄隱了,過了十來年出現在他的面前,請求他的原諒,他即便是恨,也不會不見的吧。
  畢竟這十年間,他多希望,爹爹還活著啊。
  那麼阿言呢?她是不是也一直希望找到她爹?
  「王爺,東西,我會帶到,收不收,卻不是我能做主的。」
  林承彥到底是收了過來,那只盒子輕飄飄的,並不重,約兩尺半來長。
  林承彥此時尚不知道,這個盒子裡的東西,在六年後會救了他與恒言一命。
  清明時節, 氣清景明,雜花生樹,草長鶯飛, 從南方開來的漕船與商船, 擠滿了汴河河面,杜家的馬車經過汴河大街的時候, 杜恒言掀了簾子朝外頭看,牙人正在指揮腳夫從船上往岸上搬貨物, 杜恒言試圖找到墨林的身影。
  南北涮鍋店的許多佐料從南邊運過來, 去年雨水豐沛, 胡椒少產,京中一百文才購得一兩,很快都哄搶而光, 他讓墨林這些日子守在岸邊,但凡有兜售胡椒的,以多出市面十文一兩的價格購回來。
  馬車裡梳著蟬髻的阿寶見阿姐一直盯著馬車外頭看,輕輕拽了她的衣袖, 喚道:「阿姐,你看這邊。」
  杜恒言回過神來,順著阿寶指的朝左邊窗外看了一眼, 不意看到著了一身紫衣白裙的薛清漣,下頭的曳地飛鳥描花白裙上有些髒汙,正低著頭和一男子在說什麼,眉目溫婉, 梨渦淺淺。
  那人卻是慕俞。
  阿寶問道:「阿姐,我們要不要去看看呀?」那人笑的頗好看的樣子。
  杜恒言默了一會,眼見著薛清漣從荷包裡掏出一塊什麼東西遞給慕俞,忙道:「阿寶,我們下車!」
  這邊薛清漣伸著手,露出一截皓腕,和上頭的紅玉鐲子相映成輝,軟聲道:「剛才多謝林家郎君出手相助。」
  林承彥今個約了阿言去踏青,不意看到一輛滿載著白菜的牛車上的竹篾扯到了一個姑娘的裙子,林承彥聽到衣裳的撕扯聲和尖叫聲忙上前將那姑娘的裙擺從竹篾上扯了下來,不想上頭原裝在半人高的竹篾筒裡的白菜忽然傾斜,砸到了林承彥的身上。
  薛清漣幫著林承彥摘掉了身上的白菜葉子,正遞著絹帕給他擦臉,林承彥正待接過,忽地發現此女竟是薛清漣。
  一時大為懊惱自個貿然出手,弄髒了準備見阿言的衣裳,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來,準備越過薛清漣往朱雀門去。
  薛清漣移了兩步,恰恰攔了林承彥的路,抿著唇頗為無奈的道:「那一日船上一別,林家郎君怎得像不認識清漣一樣了?」
  「哦,你們還在船上見過?汴河上的花船?」
  帶著阿寶過來的杜恒言聽得這一局,笑著問道,眼睛輕輕睇了一眼慕俞,將手裡的帕子遞給了他。
  薛清漣雖比杜恒言高一班,卻也是識得這位和妹妹同班的杜恒言的,見林承彥毫不猶疑地接了她的帕子,心下了然,笑道:「原來今日林家郎君是約了杜家小娘子出門踏青?」
  杜恒言見她面上笑的柔婉,十分人畜無害的模樣,心裡頓時毛毛的,淡道:「幹卿甚事?」
  阿寶撇嘴道:「阿姐,我不喜歡長舌婦,我們走吧!」
  薛清漣面上頓時有些掛不住,眸子裡泛上了一層水霧,咬唇道:「杜家小娘子,清漣不過好意問一句,杜家小娘子對清漣竟有這般大的偏見,清漣不知何處惹得杜家小娘子不快?還煩請杜家小娘子提點。」
  杜恒言眼看著這塊膏藥要蹭上來,一手牽著阿寶,一手拉了慕俞的袖子,眼神都不給薛清漣一個,直接往杜家的馬車上去。
  她原來以為胸大無腦、陰陽怪氣的薛清漪已經夠煩的,不想她姐姐磨人的功力更上一層樓。
  薛清漣看著幾人上了馬車,面上越發委屈,眼淚欲落未落,當真楚楚動人。
  阿寶回頭看了,白了一眼薛清漣,她最看不得女子做柔弱的樣子,她娘去世之前那般羸弱,也沒這副她是不明白,為什麼這些姐姐都怪怪的,都不像好人。
  留在原地的薛清漣似乎這時候才看見跟著杜恒言的這個小女孩,似乎似曾相識,好像在哪裡見過一般,見杜恒言牽著她,似乎不是小女使的模樣,對身後的女使道:「你讓人去查一查杜恒言身邊的這個女娃,我記得妹妹曾經和我說過,太子殿下,似乎十分寵愛杜家一個小女娃,看看是不是她。」
  身後的女使輕聲應下,又問道:「小娘子,今個就回去了嗎?」
  這一路,她們已經等了好幾日,拉白菜的牛車也經過了好幾日,便是對面賣糖葫蘆的大爺,也來了好幾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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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所有的不過都是為了有一天碰到林家小郎君,眾人扮演一場戲,讓林家小郎君上鉤,先前一切都好好的,林家小郎君果然仗義出手,英雄救美,只要再堅持一會兒,小娘子被劃破的衣衫就會再被糖葫蘆的棒子不小心碰到,小娘子會撲在林家小郎君的懷裡。
  小娘子遞帕子便是信號。
  可是,不知道為何忽然闖來了杜家小娘子。
  她們明明派人守在了杜家門口,並未有人來通報杜家小娘子已經出門了啊。
  薛家主僕不知道的是,守在杜府門外的人一早便被杜呈硯讓人反跟蹤了,眼看著他們一人跟著恒言的馬車,一人似乎要回去報信,杜家護衛已經將人打暈反綁送到了衙門裡。
  此時,對危機尚渾然未覺的杜恒言瞥了一言林承彥,「你什麼時候和薛清漣見過?還在船上?」
  慕俞想起那日叔父設計他與薛清漣,一時面上火燒火燎的,可是對上杜恒言明顯降了幾個溫度的眼,還是選擇說了實話,將那日叔父的計策與杜恒言簡略說了一點。
  杜恒言這才知道那一段時間她在去書院的路上沒有碰見慕俞,竟是因為他跳河受了寒,不由責怪道:「這般大的事,你怎地也不派人與我說一聲?」
  那時候林家阿翁還未來京城,他一個人住在烏桕巷子裡頭,若是出了什麼意外……
  林承彥知道阿言是擔心他,撓撓頭,笑道:「阿言,我以為我逃出來就算過去了,若是知道還有今日這番麻纏,當日我便與你交底了,阿言,我與薛清漣也就見過這兩面,叔父這些年目光越發淺短,竟連搭上薛家這種事,也做的出來。」
  林承彥確實是不能理解叔父,當年薛家誣賴阿翁,致使阿翁被迫辭官,即使薛林算不得世仇,也是半個仇人,二叔竟能自降身份與薛家交好,不惜出賣了他。
  杜恒言想到在京中這些年名聲並不好的林巍,提醒道:「你二叔這些年為了擴張生意,做了許多你意想不到的事,林阿翁那裡,你要稍微瞞一點,免得氣壞了林阿翁。」
  林承彥見阿言似乎是知道一點什麼,望著她撲閃的眼,忍不住笑道:「阿言,你是為了我才留心打聽的是不是?」
  杜恒言面上一熱,耳根有些微燙,直覺自從訂親以後,慕俞怎地越發像個潑皮一樣,可是對著林承彥晶亮的眼,杜恒言鬼斧神差地點了頭。
  林承彥的心口好像開出了一大朵花,舒展的花瓣好像要撫平他胸腔中所有的溝溝壑壑,如七月飲了沁脾的冰水。
  小阿寶見慕俞哥哥眼神灼灼的看著自家阿姐,很自覺地縮在了角落裡玩她的風箏,這還是世子哥哥送她的,世子哥哥比那什麼太子人好太多了,希望他以後不要有那許多的美人來禍害後宅。
  馬車到了京郊,沿路的河邊上已經有好些小郎君與小娘子了,三五成群的,有些戴著圍帽,紫依帶著水和食物先去前頭小山丘上等她們。
  阿言今日穿的什麼輕便,怕被樹枝刮了衣裳,吹著四月微醺的風,岸邊的垂柳依依,河水非常清澈,隱約可見裡頭游來遊去的一尾尾小魚,這裡的魚不似家中養的觀賞錦鯉,有十分健壯的小黑魚,還有拖著長長鬍鬚的小郎不丁,一群小蝌蚪遊過來的時候,小黑娃睜大了眼睛,拽著恒言的衣袖,問:「阿姐,它們是什麼?」
  杜恒言笑道:「覓食吧。」
  「它們這麼小,什麼也不會啊,它們的娘親呢?」
  杜恒言愣了一下,見小黑娃一臉緊張的問她,想到這個時候的孩子是沒有生物課的,道:「它們生下來就與娘親分別了,可能在找娘親吧!」
  杜恒言只是想到了課本中小蝌蚪找媽媽的故事,可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小黑娃不知怎的,便撲在了杜恒言的懷裡。
  慕俞從荷包裡拿出一塊乳糕給小黑娃,捏了她長了些肉的小臉道:「明天帶你去西城看你娘親,莫哭了!」
  小黑娃抽噎著點了頭,杜恒言替她擦了淚,杜家的事解決了,其實,她該處理阿寶的事了,「阿寶,人與人是不一樣的,你看,阿姐也沒有娘不是,可是阿姐有爹爹,你有阿姐啊,老天拿走了你一樣東西,總會再賞你一點的。」不然,日子太苦,人要怎麼活?
  林承彥見阿言面上也有淒色,想到那一日他將耶律蒙德給她的漆匣遞給阿言的時候,阿言臉上嘲諷的表情,她說:「慕俞,物是死的,再貴重的東西,也抵不過那些荒涼的年歲。」
  阿言看也沒看,將匣子交給了紫依,讓她放在壁櫥的箱籠裡。
  站在慕俞和杜恒言身後五丈外的人,忽地混身顫慄,緊緊抓住了身旁四十來歲的男子的胳膊,好像看到了什麼十分可怖的東西。
  「恒言……」
  楊淑儀看到阿寶的瞬間, 心神震動,竟站立不住,整個人斜靠在一旁微服出宮的官家身上, 可是當那孩子像有感應似的回頭看她時, 楊淑儀整個人好像受到了神明的點撥,緩緩地從官家身上站了起來, 拿著內造的綢帕,擦了擦眼角, 流著淚笑道:「爺, 我以為我姐姐還活著, 又生養了這麼一個仙童一般的女娃兒,可妾身知道姐姐已經不在了。」
  著了一身寶相紋圓領長袍的官家,也看到杜恒言身旁那個約八九歲的孩子, 她和杜恒言,還有他的淑儀,確實是十分相像。
  那邊林承彥覺察異常,已經看見了朝著這邊抹眼淚的一位小婦人, 提醒了恒言,「阿言,那人你認識嗎?」
  杜恒言正哄著小阿寶, 眼看她收了淚,嘟嘟的小臉蛋上浮著哭過的熱暈,見慕俞喊她,不由就朝後看了一眼。
  杜恒言瞳孔微縮, 下意識地想將阿言往後藏,也知道已經來不及了,雙手卡住小阿寶稚嫩的雙肩,微微顫抖,輕輕喚了聲:「慕俞,幫我!」
  刹那間,慕俞已經想起來抹淚的那女子與當年神明月鎮上的牡丹娘子是同一個人。
  九年過去,歲月在她的臉上似乎沒有留下痕跡。
  杜恒言提醒道:「她是,是官家的淑儀娘子!」
  話說著,官家和楊淑儀已經走了過來,杜恒言福禮道:「見過夫人和趙爺。」
  林承彥對著二人作了揖,不想牡丹娘子現在竟這般得官家的看重,看二人的裝束,明顯是出來過過市井夫妻的生活。
  他這些日子聽說,官家像是在外頭藏了一位麗人,時常出宮寵倖,難道傳言中的麗人是楊淑儀?
  身後的小阿寶也有樣學樣地雙手疊在一起,放在右下,躬身行禮,軟糯糯地道:「阿寶給趙夫人和趙爺請安。」
  一邊說著,一邊眨著一雙清亮的眸子,櫻桃小嘴十分鮮嫩,襯得面頰更如珠玉般瑩潤,八歲的女孩兒身量不長,著了一身粉色窄袖對襟襦裙,腳上套著一雙羅地繡花女鞋,上頭繡著和杜恒言一樣的芙蓉花,混身上下只脖頸上套著一個赤金盤螭巊珞圈,周身隱約透出淡淡的貴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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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楊淑儀上前兩步,扶了二人起來,一手抓住了一人的胳膊,望著那個小女娃兒,阿言果然沒有騙她,阿言將這個孩子照顧的很好,大方明朗,一點都不怯懦,這般小的孩子,要對她怎樣的愛護,才能讓她在一個陌生的環境裡面,這般自在。
  且這周身的氣度,與大家小娘子也無異了。
  楊淑儀不知的是,杜恒言為了防止有人挑小黑娃的禮,特地讓淩媽媽和姬二娘好好兒地規整了小黑娃的禮節,杜恒言一直隱約覺得,以阿寶的模樣性情,身後有她和楊淑儀,日後或許要做高門息婦的。
  楊淑儀望著杜恒言的眼裡滿是感激,咬唇笑道:「這孩子真乖。」
  杜恒言看見了楊淑儀水霧般的眼裡的感激,摸了摸阿寶的小腦袋,溫聲道:「是的,我特別喜歡她,她就像我的親妹妹一樣。」
  小阿寶仰著小臉,仔細盯著楊淑儀的臉看,又看看阿姐,半晌,頗認真地道:「夫人,你和我阿姐長的好像啊,你是不是也和我阿姐一樣是禍水?」
  杜恒言頓時一臉黑線,右手隨手就在小阿寶額上磕了一個爆栗,「你又說傻話,快向夫人賠禮。」
  小阿寶疼的皺了小臉,垂著小腦袋,一邊自己給自己揉,一邊又嘀咕道:「禍水多好啊,證明長的美啊!」像她阿姐,別人都搶著要娶回家呢!慕俞哥哥,整日裡想著法子哄她。
  可是阿姐指示,她還是乖乖地賠禮,軟聲道:「阿寶口無遮攔,冒犯了趙夫人,請夫人看在阿寶年年幼不知事的份上,莫要生氣。」
  說完,自以為不被理解的小阿寶,賭氣地轉了身子,不理阿姐。
  楊淑儀看著這個孩子活潑的模樣,生動的表情,眼裡早已淚水漣漣,輕輕蹲下身子,問小阿寶:「你說,你叫阿寶?」
  小阿寶微微朝後退了兩步,她看到了那位趙爺看她的眼神有些嚇人,好像她是什麼小妖怪一樣,要把她滅了似的。
  小阿寶不由吞了口口水,囁嚅道:「是,是叫阿寶,我娘說我是她的寶貝。」左手下意識地勾住了阿姐的右手。
  「你,你娘呢?」楊淑儀想起,她是讓香兒照顧阿寶的,阿寶在這裡,那香兒呢?
  「我娘去世了,埋在了城郊的荒地,阿姐說明天帶我去看她。」小阿寶說著,紅了眼眶。
  楊淑儀心間悲痛難抑,可是知道身後正有一雙眼睛在看著她,她不能流露出一點心緒出來讓官家疑心,不然,阿寶的命,便保不住了。
  楊淑儀輕輕起身,走到官家身邊,拿著帕子擦眼道:「這孩子長得真像妾身的親人,和妾身小的時候簡直是一般模樣。」
  楊淑儀自來會揣摩官家的心思,凡事她越挑明瞭說,官家越不會疑心,她若是越隱藏,官家反而會生疑心去剖根究底地查。
  官家見這個小女孩和杜家的女兒關係密切,心間微沉,拍了拍淑儀的背道:「洛兒若是喜歡這孩子,常招到家中去陪你也無不可。」
  楊淑儀笑著搖頭:「爺,這可是杜家的女娃兒,妾身哪有這福氣讓她常陪著。」
  她口中說著拒絕的話,眼裡卻露出哀傷,看向那女娃的眼睛,滿是喜愛,又聽她輕聲道:「爺,若是當年那孩子生了下來,現在是不是和她一樣大?是不是也和她一樣長的這般像妾身?」
  當年楊淑儀剛進宮,還只是美人的時候,也懷過一個孩子,後來沒了,她由正八品美人升了正七品的婕妤,自此一步步獨寵後宮。
  杜恒言見楊淑儀看著阿寶的眼睛像是牽了線一般,不動聲色地笑道:「夫人,今日惠風和暢,不若您和我們一道吧,我府上的女使已經在前頭小山丘上備了糕餅和杏仁奶茶。」
  楊淑儀自是求之不得,一雙猶如秋水的眸子,柔柔地看著官家,不需言語,官家便明白她的訴求,今日原本就是洛兒因著清薇的事和他鬧脾氣,只得帶她出來消氣,此時自然是有求必應。
  便見官家直接越過杜恒言,過去拍林承彥的背道:「我觀你頗像一位故人,不知令尊是?」
  林承彥恭敬回道:「小子姓林,家父單名一個楠字。」
  官家見其果真是林楠的兒子,再看杜恒言,想起當日楚王弟和張卿一個為林老相公的孫子,一個為自家的兒子,都言希望能求娶杜恒言,眼下看來,呈硯的女兒似乎看中了林老相公的孫子。
  一時不由對這個小郎君產生了興趣,笑道:「不若你陪我走一程?」他可是知道張卿家的小衙內可是他兒的心腹,日後他兒繼承皇位,張憲必是趙國的肱骨之臣,高官厚祿自是少不了的,他倒要看看,林楠的小子當真比得過張卿家的小子?
  林承彥並不知道官家的考量,他曾經從阿翁口中聽過這位官家,知道雖然官家現在看著平易近人,像領家長輩一般,可是,這樣的官家卻也正是朝堂上那個殺伐決斷,隱有戾氣的九五之尊。
  是以林承彥並未掉以輕心,十分恭敬地道:「小子惶恐,趙爺請。」
  官家見他雖年少,卻進退有度,舉止之間頗有其父當年的風姿,一時倒勾起了心中的憾意。
  當年的林楠雖是文臣,卻頗有軍事謀略,做事也雷厲風行,是以他將林楠派去了益州,平定那裡的匪亂,卻不想害的一個英姿颯爽的兒郎,命送匪手,讓林老相公白髮人送黑髮人。
  「秋試即在眼前,小郎君準備的如何?」
  林承彥頓了一下,如實稟道:「阿翁說小子資歷甚輕,不宜過早進入朝堂,是以,小子約莫會再等三年下場。」
  其實是阿翁和他商議,眼下肅王一派與官家明面上風平浪靜,然而地底下已經波濤暗湧,動亂許是在這一兩年內,他若秋試中,明年便是會試,若是再中,他便要入朝為官了。
  阿翁不希望他趟這渾水。
  他明白阿翁的意思,爹爹只留他一條血脈,阿翁不願意他涉險。
  官家眼中不由潛了一點笑意,林老相公的心思,他怎會不懂,不過,他清理肅王府,也是為了元益清理路線,這林家小郎君小小年紀,竟也頗沉得住氣,暗歎林老相公許是又為他兒送了一位棟樑之才。
  一路上楊淑儀的眼睛像是黏在了小阿寶的身上,小阿寶自來聰慧,剛才這位夫人望著她要哭,她便猜到,或許這位夫人便是她在宮中當宮女的牡丹娘,雖然不知道阿姐為何稱呼她為「夫人」,卻也仍由著這位「夫人」牽著她的手。
  一行人到了小山丘上,紫依已經在地上鋪好了一塊厚實的織錦盤花布,上頭杯盤羅列,擺著馬車裡帶過來的乳餅、麥糕、乳酪、豌豆黃和盛在注碗裡尚還溫熱的杏仁奶茶。
  官家看左右,皆是這般,只是吃食有些不同,有的帶著硬硬的炊餅,清茶,各種蜜餞果脯,倒是杜家的飲食更合口味一些。
  後頭跟過來做隨從打扮的小黃門要試吃,被官家制止了下去,只道無妨。
  眾人圍坐,小阿寶捧了一杯奶茶,喝了一口,遞了一杯給趙夫人道:「夫人,您也喝,可好喝了!」
  楊淑儀眼眸亮亮地接過來,遞給官家道:「您也嘗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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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官家尚不曾喝過這般物什,就著楊淑儀的柔荑,喝了一口,溫熱香甜,在這四月的熏風裡,頓覺有春風化雨之感。
  小阿寶見他們喝了,也不管,咕嚕咕嚕喝完了一杯,忽覺肚子脹痛,捂著肚子,額上很快便沁出汗來,抓著阿姐的袖子道:「阿姐,阿寶肚痛!」
  小阿寶說著,向後倒在了草地上。
  眾人大驚,杜恒言立即將阿寶抱在了自己懷裡,也管不得官家和楊淑儀,一邊跑一邊道:「車夫,快,快回城裡,去馬行街北邊張家小兒館,快!」
  林承彥忙站了起來,搶過小阿寶,「阿言,我騎馬去,你別急。」
  說著,便縱身搶過路邊不知誰家的馬,飛奔而去。
  杜恒言匆匆對著官家和楊淑儀鞠了躬,道:「恒言失禮了!」竟依舊坐上自家的馬車,催著車夫追過去。
  一時原先還十分熱鬧的草地上,只留下了一臉焦急的楊淑儀和官家,楊淑儀拽著官家的衣袖急道:「爺,您說那孩子會不會有事啊?」
  官家吩咐了身後的黃門將未喝完的奶茶帶回宮,讓太醫查看,而後對楊淑儀道:「洛兒別急,我們這也回宮去,派個太醫到杜家去看看。」
  林承彥縱馬將阿寶送到了馬行街北的柏郎中家, 郎中看到一小郎君抱著一個一臉虛汗的女娃過來,忙從藥鋪裡走出來,吩咐小醫童鋪好了一張軟榻, 林承彥小心翼翼的將孩子放上去。
  柏郎中是專治小兒病的大夫, 在醫治小兒的疑難雜症上,比宮中的太醫都要厲害許多, 在京城頗有名氣,杜家也曾請他上門給杜熙文看過。
  阿寶捂著肚子, 疼痛的在榻上翻滾, 柏郎中抓了她的手腕, 細細地號起了脈,又看了阿寶的舌苔,眼珠子, 皺眉吩咐藥童:「快準備鹽水。」
  很快阿寶被灌下了兩大杯鹽水,可是依舊肚痛,面上赤紅,眼珠子好像都變了色。
  柏郎中面上現出幾分惻然, 「是誤食了紅茴香,如果灌了鹽水還沒用,這孩子, 怕是不好了。」
  林承彥一個趔趄,抓住柏郎中的胳膊,厲聲道:「您先穩住她,我去找太醫, 我回來之前,你一定要穩住她。」
  林承彥急匆匆地往小陳太醫住的巷子去,他知道今日是小陳太醫休沐的日子。
  小陳太醫正在院子裡頭看《太平聖惠方》,對著銅人扎針,忽地聽到門被拍的整天響,好像聽見林承彥在外頭喊,以為是恒言出了事,小陳太醫腦子一空,手中的醫書掉落到了地上,忙起身去拉開院門:「慕俞,恒言怎麼了?」
  林承彥汗如雨下的臉,一臉焦急,「不,是阿寶,紅茴香的毒要怎麼解?」
  小陳太醫一聽,忙從懷裡掏出一個琉璃小瓶子,溫水送服五粒,須在半個時辰之內。
  林承彥不急細看,忙一把搶過琉璃瓶,揣進懷中,又躍身上馬,扔下一句:「馬行街北,柏郎中家!」
  陳鶴知道阿寶對恒言的重要性,當下也不敢耽擱,忙往馬行街北跑。
  林承彥到得時候,阿寶靠在柏郎中的肩上,已經沒有了叫喊的力氣,身子抽搐著,林承彥忙倒了五粒紅色帶著清香的藥丸塞到阿寶嘴裡。
  柏郎中又灌了阿寶兩口溫水。
  林承彥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阿寶,生怕一眨眼,這個孩子便沒了氣息,也才三個月,可是他看出來阿言多疼這個孩子,若是阿寶真的出了事,阿言一定會一直生活在內疚中。
  明明,剛剛她還那麼靈動活潑。
  林承彥望著阿寶恐懼的小臉,柔聲道:「阿寶,阿言在等著你,你千萬不能有事,今個那個是你娘,你才剛剛見到她。」
  小阿寶今個出門時還黑翟翟,十分靈動有神的眼睛,此時半耷拉著,無光地看著慕俞哥哥,聲音微弱地道:「慕俞哥哥,我的床腳裡頭,藏著一袋金子,留給阿姐。」
  她已經知道她活不了了。
  林承彥摸著阿寶因疼痛而蒼白的臉,一手的汗水,小阿寶像流幹了身上所有的水分一樣,整個人都濕漉漉的,林承彥心間尖銳的疼,「阿寶,我們會救你,陳叔叔很快就來了!」
  話音剛落,小陳太醫匆忙忙地趕了過來,給阿寶號了脈,喘息著問林承彥:「她吃了什麼?」
  「杏仁奶茶,乳糕。奶茶我們都喝了,都無事。」為何出事的是才八歲的小阿寶,她那麼聰慧,那麼善良,諸事都護著阿言。
  小陳太醫又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一枚褐色的藥丸,化在溫水中,給小阿寶灌下,「阿寶中了不止一種毒,紅茴香的毒解了,尚需千年人參,冰山雪蓮,冬雪,夏枯草,牧靡,甘菊,我現在給她服了自製的解毒藥,暫且可以穩一穩,一個時辰內,必須湊齊解藥。」
  柏郎中道:「後面四樣鋪中皆有,只是千年人參和冰山雪蓮,都是千金難求之物,恐只有宮中才備著。」
  林承彥對著陳鶴作了深揖,「阿寶不能出事,齊鳴,你一定要救她,我現在去找人參和雪蓮,半個時辰之內一定回來!」
  林承彥說著,一揖作到底,小阿寶躺在榻上,淚水漣漣,嗚咽著「慕俞哥哥……」
  林承彥笑著看了一眼小阿寶,又上馬急奔東宮去,他無論如何得求到這兩樣東西來。
  過了東華門,忽地從拐角裡沖出一匹馬,林承彥瞳孔一縮,一個飛身,用力勒緊了韁繩,將馬調轉了馬頭,馬鼻和脖子猛地被勒疼,暴躁地踢踏著前腳,林承彥一個後翻,堪堪穩住,再看沖出來的馬,上頭正坐著白侯府的世子,白問光,也勒了馬,皺眉微挑著上眼角,喝罵道:「哪來的鄉野豎子,竟在馬行街上縱馬!」
  林承彥沒有理會,猛踢了馬腹一下,馬受驚,往前狂沖,白問光見林承彥一副拼命的架勢,心上一虛,忙讓旁邊避讓,林承彥目光森寒地瞥了白問光一眼,「此仇必報!」
  飛奔的馬從白問光身邊跑過,獵獵生風,白問光纏著韁繩的手心裡出了一層虛汗,不確定林承彥知道多少。
  東宮門口守著的小黃門攔了林承彥的路。
  「在下林承彥,有緊急事務求見太子殿下,煩請通報!」說著,林承彥從荷包裡掏出兩塊銀元寶往黃門手裡塞,「人命關天,煩請公公通報一聲!」
  那守門的小黃門忙擺了手,連聲道:「不敢,不敢,只是陛下今日被陳直閣請去,尚未回宮!」
  他是識得這個騎馬來的郎君的,前些日子他便和張衙內一同來過。
  林承彥沒有收回銀元寶,只道:「公公寬心收著,殿下不會問責,煩請公公請賈先生出來!」
  賈先生是太子的心腹幕僚,不消片刻,賈先生便被小黃門帶了出來,見是林承彥,奇道:「林家郎君可是有急事找殿下?殿下怕是得到晚間才回!」
  林承彥急道:「先生可能拿出東宮的千年人參與冰山雪蓮?」
  賈先生一震,跺腳道:「怎地你也要這兩樣東西?今個陳直閣府上嫡孫說是不知中了何種毒,陳直閣親自來求,殿下帶著陳側妃去了陳府,眼下東宮可哪有這兩樣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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