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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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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金波灩灩] 浮生小記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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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26 07:47:5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良師訓徒小懲大戒 益堂勤奮習武交友(二)

  司馬十七郎知道師傅這一關過去了,趕緊找了個地方蹲上了馬步,在這個世上,真心關心他的人沒有幾個了,師傅就是其中之一,他的話若是能做到的,司馬十七郎不會違背,更何況他已經有一個多月沒過來了,這是從十三歲起最長的一次間隔,他怎麼也要討師傅喜歡。

  至於師傅不肯放下編筐的事,司馬十七郎也不急。現在師傅還是不相信自己有了出息,自己會讓他相信的。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左右,院門打開了,池梁走了進來,一看到司馬十七郎,驚了一下,「嘖嘖,十七郎穿著這樣好的衣服!這紗衣裡還有金絲呢!」又笑著過來打趣,打了司馬十七郎一巴掌說:「新郎官一大早不在被窩裡,反到跑到這裡來紮馬步了!對了,我給你的東西好用吧?」

  司馬十七郎被打了一個趔趄,趕緊穩住身形,說:「師傅,師兄來鬧我,讓我歇一會兒吧。」

  「師傅,你就饒了十七郎吧。他挨了板子,又剛成親,哪裡還能紮得起馬步來!」池梁也一直叫他這個叔叔為師傅,他與十七郎關係一向很好,幫著說情,可是說著說著就委瑣地笑了,「你小子剛嘗了女人的滋味,竟能這樣早出來,還真行!」

  「十七郎回屋裡看書練字吧。」師傅見十七郎站了這麼久,心裡早就軟了下來,借著這個機會讓了步,但他馬上把怒氣轉到了池梁身上,「十七郎是皇孫,又比你小,還這樣的懂事,你看看你,昨晚又到哪裡鬼混去了,現在才回來!趕緊過來編筐,今天不編好五十個不許吃飯!」

  「我不知道十七郎今天能來,要不我早回來了。」池梁涎著臉說:「師傅,別讓我編筐,我手粗得沒法拿出來讓人看了,在女人身上一摸,女人都以為是用銼在她們身上磨呢。明天一早我就去碼頭卸貨,一定比編五十個筐換的錢多!」

  「你去了碼頭,又要惹事,不許去,在家裡編筐,不聽話就去紮馬步!」

  師徒三人間的事情平安一點也不參與,他早就有眼色地去街上買了酒菜回來,自己到廚下整治一番,池家沒有女人,平時他和郎君過來時也是他做飯,今天的酒菜明顯上了一個檔次,想到自己屋子裡堆著一箱子錢,平安覺得自己買東西時都財大氣粗了。

  雖然師傅說不讓池梁吃午飯,可池梁還是賴皮賴臉地坐到了飯桌前,好酒好菜對他的吸引力非同小可,他怎麼不會錯過。池師傅看了看他,無可奈何,瞪了他幾眼後聽池梁與司馬十七郎喝著酒談天說地。

  作為一個有上進心的男人,過了新婚三天,司馬十七郎就不在內幃裡混,一早就出門了。

  盧八娘心情非常好。她要嫁的男人必須努力拼搏,否則怎麼能給她帶來榮華富貴呢?再說晚上在一起做那種事情就夠難堪了,她實在不想白天也與司馬十七郎面面相對。她能配合不同的場景,做出適宜的行動和表情,但那種表演性質的行為是不可能持續過長時間。

  司馬十七郎走了,平安也跟著出去了,四喜老實地在屋子裡待著不出來。桃花被盧八娘派出府外做事,奶娘在廚房裡忙著。

  盧八娘向靜靜的院子裡看了一眼,從妝盒中找出一把鑰匙,打開了一個箱子,在一包衣服裡摸出個荷包來,從裡面倒出一丸藥吃了下去。

  這藥的事就是奶娘和桃花也不知道,除了給她配了藥的安老先生,世界上沒有第三個人聽聞,就是安老先生也不可能猜到她的藥是給她自己配的。今天是第一顆,一個月後再吃一顆,然後第三個月吃最後一顆,她就永遠也不會有孩子了。藥是由麝香等藥材配成,有美容功效,還能使女人失去生育功能。

  不要孩子的決定是盧八娘早就想好了的,她心裡也沒有多少波動,收拾好箱子後,她按自己平時的習慣,畫畫、練字、看書、散步、練瑜珈、思考問題。

  司馬十七郎直到晚上才回來,以後,他差不多每天都在這個時間回王府,兩人共進晚餐。之後的時間就在一起說說話、下下棋、逛逛園子等等。

  夫妻二人日漸熟悉起來了,司馬十七郎除了有幾件實在丟人的事不想說出來外,其餘的竟對盧八娘無所不言,他並沒有注意到盧八娘幾乎沒有說過她的事,只在傾聽,而是非常享受這種被傾聽的感覺。

  白天他做了什麼,見了什麼人,還有他以前的一些事。有一天,他竟將當年想娶崔氏女的事情對盧八娘說了起來,「崔家現在看不起我,等到將來,我一定要納個崔氏庶女做妾,讓崔氏子弟見了我抬不起頭來!」

  話一出口,司馬十七郎覺得有些不妥,盧八娘是個大度的妻子,她還曾提出過要教養所有的兒子,自然不會善妒,但作為正妻,一般都很討厭出身好的妾室,反倒願意抬舉低賤的丫頭。自己的母親就因為出身差,母妃對她從來不以為意,倒是總壓制幾位側妃。

  可是自己一點也不喜歡丫頭或姬人,將來納妾也只想要出身高貴的女人,盧八娘一定不喜吧。他趕緊看向盧八娘,小心地解釋道:「其實,我也不是喜歡崔氏女,就是恨崔家狗眼看人低,納妾的事還要你做主,你若不喜歡就算了。」

  妾室不過是個玩藝兒,有沒有都不要緊,什麼樣更不要緊,司馬十七郎可不想為了這些無關緊要的東西與嫡妻鬧得不愉快。尤其是盧八娘這樣的好妻子,他更不能傷了她的心。

  眼下的時候,如果盧八娘願意,也能讓司馬十七郎發個誓,就像非常有名氣的獨孤皇后一樣,逼著丈夫答應無異生之子。可盧八娘只是笑著說:「要我說,不若納崔氏嫡女做妾,那樣崔氏子弟才真正抬不起頭來!」

  男人的誓言可信,是在一定的範圍,就像以前司馬十七郎曾答應她的一樣。但同樣,出了這些範圍,有些誓言就不大可信,隋文帝楊堅雖然與獨孤皇后發下誓言,可過後還是沒有真正遵守。

  更何況,盧八娘根本就不想。她自己不想生孩子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她不相信男人。她雖然承認世界上有真正的愛情,但卻深知那比最珍貴的寶石還要稀少,比夢境還要不可靠。而且司馬十七郎雖然是個不錯的男子,但若是想與他演繹一段愛情故事,她可沒那麼天真。盧八娘是個理智的人,從不會去追求不可得的東西。

  司馬十七郎果然被盧八娘的話鼓動了,他微微揚起頭來哈哈笑了起來了,「娘子說得對,為什麼不是崔氏嫡女呢?我若納了崔氏嫡女為妾,娘子去哪裡都一定要帶著她,那樣我看著天天都能開心!」

  「若是想實現目標,郎君一定要努力啊!」盧八娘看著司馬十七郎神采飛揚的臉,熱情地鼓勵他。

  司馬十七郎是個很勤奮的人,盧八娘派了人跟蹤他,得出了這個結論。他大多數的時間都在池師傅家用功,這十幾天裡外出幾次,一次是參加了趙王府一個庶子的婚禮,主要與皇家不受寵的子弟們在一起;一次是請一些低級的軍官們吃飯,聽說是補上成親時他們沒能受到邀請,這些人在一起喝了不少的酒,談的都是軍中和練武的事情;還有一次請的是吳平,也就是皇上身邊吳內侍的乾兒子,他們兩人去了花樓,要了好酒好菜,歌姬舞姬,最後十七郎又點了花魁娘子陪著吳平過夜,自己回來了。

  這些事情,司馬十七郎都沒有隱瞞她,就是平安,到桃花那裡報帳,也都是基本符合實際的。至於有時差那麼百十個小錢,盧八娘不會計較。

  司馬十七郎笑著說:「娘子就放心吧,我一定會出人頭地的。」然後他就再一次看了看天色,覺得已經夠晚了,說:「我們安置吧。」

  司馬十七郎在晚上也同樣是勤奮的,他每天都催促著盧八娘早早地睡下,當然最後真正入睡的時間並沒有那麼早。

  盧八娘原本害怕失眠,極為抗拒早上床,現在也妥協了。當然是因為她所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的原故。在她持續這麼多天都睡得極好後,盧八娘也就明白了,原來那種事情是有助於睡眠的。

  一早起來,盧八娘看著鏡子裡容光煥發的女人,再摸了摸自己透著光澤的肌膚,心裡為那種事情起了個別名——安睡丸。「這種安睡丸一點副作用也沒有,天然又健康,每天晚上用上那麼兩三次,確實不錯,比真的安神藥要好用得多。」她心裡想著,對自己又多滿意一分,「成了親後,自己確實向正常人又邁進了一大步。」

  司馬十七郎走過來幫她插了步搖,帶了臂釧,正是新婚情濃的時候,他非常樂於做這些事情。大約剛成親的小夫妻就應該是這樣的吧,盧八娘不再躲避,而是自然地接受著。

  只是桃花很不滿自己的活被郎君搶去了,但有奶娘天天提醒著,盧八娘又告訴她,「郎君也就是因為新鮮才這樣,過些時候就不會了,你只要忍著一小段時間就行。」

  「是這樣啊,」桃花聽了歡欣鼓舞,「我就知道奶娘說娘子與郎君最好肯定不對,娘子最喜歡的還是我!」

  「當然,」盧八娘肯定地說:「桃花是會與我相依為命的人,而郎君只是我的夫君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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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補衣不成平安被罵 買簪露富崔嶸心塞(一)

  池師傅一定要繼續編竹筐換錢,結果一不小心竹條將司馬十七郎的細綢褲子劃破了。要知道這條褲子,得用幾千隻筐子才能換回來,司馬十七郎因此成功地勸說師傅答應放棄了編筐,但他還是非常心疼這褲子。

  不過,幸好劃壞的不是外衣,當時他將外袍脫了下來與師兄對練拳術,所以損失不是太大。而且壞的地方並不顯眼,只要細細地縫好,一樣能穿。

  晚上回了院子,司馬十七郎將壞了褲子給盧八娘看,「勞煩娘子補上。」說著趕緊去洗浴。回了家如果不洗乾淨,娘子是決不肯讓他碰的。

  盧八娘只得接了褲子,剛把桃花叫過來想讓她將褲子扔出去時,聽司馬十七郎從浴室裡伸出頭來要乾淨衣服,她便改口說:「這褲子壞了,你針線好,補了拿給平安穿吧。」

  桃花接了過來,看了一眼司馬十七郎說:「娘子放心吧,我五歲時就會做針線,這點東西一定能補好。」

  司馬十七郎本意是想補了自己繼續穿,但娘子這樣說了,他自然不能反駁,再加上是給平安,他還能接受,也就不吭聲回去洗浴。但是他心裡卻想好了,下次再練武時,一定先將衣服從裡到外都換了。反正自己有幾件舊衣服在師傅那裡。

  第二天一早,司馬十七郎出王府,剛轉過路口,平安就叫住了他,「郎君,你看這褲子補成什麼樣子了!」

  平安正穿著昨天那條褲子,因為他個子矮,司馬十七郎穿著正好的褲子他穿著就很長,那處破的地方原來在膝蓋下面,現在到了腳踝,被捲起來的褲角遮住了。平安將褲角放下來,露出了那處,真是慘不忍睹,歪歪扭扭的針線活像一隻蜈蚣趴在那上面一樣醜陋。

  原本雪白的細綢褲子上面用白色的粗麻線歪七扭八地縫在一起,雖然都是白色的,但是麻線的質感與細綢差異非常大,顏色也略有不同,對比非常明顯。而且因為麻線較粗,所用的針也粗,所以在細綢上留下了很大的針孔。

  「就是這樣,我說了一句不好,那個小丫頭片子還不肯,馬上就要打我,最後硬逼著我穿上,說是娘子吩咐的,而且還不讓我告訴郎君。」平安委曲地說:「還不如我自己補得好。」

  自從母親去了後,司馬十七郎的衣服破了就是由平安補。當然最初也曾送到過針線房,但丟了兩回衣服後,就再也不敢送了。平安補了幾年後,現在的手藝確實還不錯。就是司馬十七郎,雖然從沒動過手補衣,但也知道,這條褲子是不能用麻線補的,若是沒有恰好的絲線,就應該從褲子上拆下些絲線來縫補用,那樣才能有好的效果。

  再回想他當時讓盧八娘補褲子時,娘子分明怔了一下,然後她就推說桃花針線好,交了出去。針線好的能弄成這樣,那麼若是娘子來補會成什麼樣子呢?

  盧八娘大約沒見補過的衣服吧。想起來盧八娘高貴的模樣,司馬十七郎心裡澎湃起來,這才是真正的貴女呢!自己娶了這樣的貴女,可不是為了補褲子的。於是他就呵叱了平安,「給你補就不錯了,若是嫌不好,拿幾個錢隨便找人重新補一下就行了!」

  平安一點也沒想到郎君竟一點也不幫自己說話,還有些責怪自己的意思。昨天褲子壞了的時候,郎君有多心痛自己還是看在眼裡的,只一天就變了?

  本想因此能讓郎君幫自己出點氣呢,那個桃花真是個壞透了的丫頭片子,總是欺負自己,更關鍵的是自己還打不過她。

  司馬十七郎倒沒覺得自己善變,他重新想起了自己是天皇貴胄,而不是低賤的貧民,也應該有相應的氣派。在幾天後他發現櫃子裡多了整整一疊新褲子後就更懂得自己的轉變是完全正確的了,自己娶了貴女,為的就是過不同以往的日子!

  盧八娘順利地成親了,專門為了這事回京城的盧家四老爺和四夫人也要重新回到外任,司馬十七郎陪著盧八娘去送岳父岳母。

  郊外的十里長亭中,四夫人仔細打量了女兒一番說:「可見你過得還不錯,面色瞧著比過去好多了。」

  盧八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桃花也說自己變得更漂亮了,看來睡眠好對美容的功效真不小。她點頭笑了笑,最後叮囑了四夫人一些事情:「每季我都會讓人送些錢過去,有事你也讓送錢的人轉告我,家事你就聽魏姨娘的,至於弟弟,也不要管他管得太嚴了,書讀得太多並沒有用。」

  四夫人一早就想好了,分手時她不能哭,八娘最不耐煩聽自己哭了,可是最終她還是痛哭失聲,盧八娘的臉上衣服上被四夫人弄上了眼淚,心裡很不舒服,勉強維持著著禮貌站著不動,任由四夫人抱著她。她心裡想:「成親後自己還是有進步的,總算能忍著不掙開母親了。」

  總算四夫人登車離開了,盧八娘悄悄鬆了一口氣。司馬十七郎拿出一塊帕子要替她擦眼淚,可是他發現盧八娘竟沒有哭,於是小心地拍著娘子,低聲勸說:「你若傷心,不要忍著,哭出來就好了。」

  盧八娘在前世十九歲時大哭過一場後,就沒有再哭泣過,多少年了,她沒有掉過一滴眼淚,眼下也是一樣。而且她覺得聚散離合都是常有的事,也沒有什麼可傷心的。她急著上車換一件衣服,因為身上的衣服被四夫人的眼淚弄髒了。她低頭找藉口,「我若是哭了,母親會更傷心的,所以我能忍住。」

  司馬十七郎心裡感慨著娘子如此高貴的心靈,扶著盧八娘上了車,自己騎著馬跟在一旁,讓人讓簾子打開,引著盧八娘看些景致,讓她忘記那本不存在的離愁,「那條路通向翠薇山,到夏天時皇祖父就到那裡的行宮避暑。東邊的那座山下面有一個皇家獵場,以前皇祖父每年都要帶著皇家人去打獵,這兩年他老人家一直沒去,聽說獵場裡的鹿胖得跑不動了。」

  進了京城,可看的東西更多了。司馬十七郎對盧八娘說:「時間還早,我帶娘子在坊間轉轉。」聽盧八娘同意,便下了馬,將盧八娘扶了下來,一同沿著一家家商鋪走去。

  盧八娘也願意到外面轉轉,雖然這個時代不禁女子出門,但畢竟不如男子,而且作為新嫁娘,也不宜出來拋頭露面。於是她的活動範圍就非常窄,她在京城也沒有什麼朋友,盧家在父母離開後也不會多與自己聯繫,就因為她已經是齊王府的人,恰好與魯王府對立的府第。

  而且自己有多少年沒有逛過街了?正常的女人都喜歡購物的,盧八娘也想找一找正常女人的感覺,便跟著十七郎挑了幾家人少的店鋪進去,買了幾匹綢緞,選了幾十本書,還有幾件化妝品,最後進了一家富麗堂皇又乾淨整潔的食肆吃了頓飯。跟在後面的桃花樂得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娘子,外面是不是很好玩?東西是不是也很好吃?其實一點也不髒,我到廚房去看了的,你若是覺得哪一樣好,以後我過來買回府裡。」

  司馬十七郎看著盧八娘臉上的笑意也放下了心,自己還是有些手段的,這樣快就把傷心地送走父母的娘子哄得高興了。而且他們夫妻一起逛街還是第一次,自然甜蜜,竟連他一向最討厭的桃花的話聽著也很悅耳了。

  他叮囑桃花,「若是娘子想吃什麼了,你是娘子身邊最近的人,自然是知道的,只管讓平安四喜過來買。」

  桃花平時也時常欺負一下平安的,得了郎君的話更是理直氣壯地白了一眼平安,「以後讓你做事,不許拖拖拉拉的。」

  平安只有鬱悶地點頭,他算是被這個小丫頭片子壓制住了。

  盧八娘與司馬十七郎沒人關注他扭曲的表情,接著又進了的一家玉器店。盧八娘進來後看到店鋪裡擺的東西,立刻想到要為十七郎買兩根玉髮簪。司馬十七郎的衣服都換了新的,可是挽頭髮用的簪子卻沒有換。因為男子平常在頭髮上包了布,髮簪並不露在外面,所以就忽視了,今天恰好有機會。

  店家見司馬十七郎夫妻衣著出眾,馬上就拿出店裡最好的玉簪來請他們看。這種東西原也沒什麼可挑的,拿玉質最好的就行了。盧八娘就指著一隻通體透明的玉簪,問司馬十七郎道:「郎君,這支怎麼樣?」

  冷不防,一隻手從一旁將那支玉簪從店家的手中拿了過來,笑著問:「司馬十七郎,你現在戴的是什麼樣的玉簪?不如拿出來我們看一看?」

  「原來是崔兄,崔兄用的是什麼樣的玉簪,也拿出來我們看一看?」司馬十七郎說完後轉身向盧八娘微笑著道:「這位是崔嶸,那邊是崔崢、崔嶺、崔五娘、崔六娘。」

  崔嶸二十出頭的樣子,面如冠玉,氣度不凡,他的兩個弟弟生得也都不錯,妹妹中崔五娘看樣子十五六歲,嬌美柔媚,崔六娘還要小一些,沉靜嫻雅。

  原來這就是司馬十七郎以前一心巴結卻沒有巴結上,然後便非常討厭的崔嶸和崔家兄妹們,盧八娘微微一笑,不以為然地點頭示意了一下,崔家郎君有些無禮,誰能在外面將頭髮拆下來讓別人看髮簪?不過司馬十七郎已經反駁了回去,她也不多話,便重新問十七郎,「我們買這支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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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補衣不成平安被罵 買簪露富崔嶸心塞(二)

  這支玉簪好當然好,可是一定會非常貴。司馬十七郎特別喜歡盧八娘視金錢如糞土的派頭,成親十幾天,自己已經用了幾萬錢了,盧八娘連眉頭都沒皺一下,還只管讓自己隨意用。其實這樣大把用錢,他心疼極了。但他也明白,盧八娘說得對,現在算投資期,什麼都要用錢來開路,以後開銷就小了,而且也會有了回報。

  但自己的髮簪就用不著買這樣貴的了吧,反正也不露在外面,別人看不見。不過當著崔家人的面,他自然不能這樣說,便悄悄拉了拉盧八娘的衣服,笑著說:「這玉簪崔兄看上了,我們就不要奪人之愛。」

  「我只不過拿過來隨便看看,」崔嶸放下了玉簪,細看了一眼盧八娘,豐神俊秀,宛如仙女般的人物,他神情一滯,司馬十七郎真是交上了好運,盧八娘真很出色!他挑釁地對司馬十七郎說:「十七郎若喜歡只管買。」

  誰都知道司馬十七郎賞花時不小心與盧八娘摔到了一起,然後就娶到了盧氏女。不過,崔嶸卻知道這一定是司馬十七郎故意為之,他一直費盡心機地想娶崔氏女而沒有成功。但在崔嶸這些崔家人眼裡,司馬十七郎就是娶到了盧氏女也沒用,盧家是不會為一個女兒放棄對魯王的支持,因此便不能對司馬十七郎有多大的助力。

  更何況盧八娘不過是盧家四房的女兒,實在是盧家最沒用的一房了。聽說盧八娘的陪嫁也沒有多少,今天這兩個人竟然敢到店裡來看這樣好的玉簪,也真是好笑。崔嶸本與司馬十七郎就有些彆扭,齊王府這個沒人看在眼裡的庶子竟敢打崔氏女的主意,他就想戲弄一下司馬十七郎。讓司馬十七郎丟臉,於是他趕緊又對店家說:「這玉簪多少錢?司馬十七郎要買呢。」

  八面玲瓏的店家自然看出有些不對來,他認得崔氏的子弟,又聽這位姓司馬,肯定是皇族的人,知道都不能得罪,也只有硬著頭皮上前說:「這支玉簪是小店裡最好的,十萬錢,若是郎君娘子喜歡,給八萬就行了。」

  八萬錢買一支玉簪!司馬十七郎知道別看崔嶸囂張,其實他也買不起。崔家富貴,但不可能每個郎君都有花不完的錢,崔嶸不是崔過家七房的嫡子,又沒有官職在身,若是一萬錢上下,他還能拿得出,但再多就不成了。

  想到盧八娘每年能有幾十萬錢的收入,自己買這簪子倒沒什麼,不過,他不想與崔嶸做這些無謂地爭鬥,見崔嶸雖然站在自己面前,但眼睛一直看著娘子,知道他是被娘子的美貌迷住了,馬上擋在娘子身前,打算拉著盧八娘出去。

  崔嶸的目光,盧八娘當然感覺到了,她雖然夠不上絕世美女,但一直是很有魅力的女性,傾慕的目光在前世的一個階段也曾是她經常感受到的,因此她很淡然地將目光從崔嶸的身上掃過,然後又落在了玉簪上。這玉簪不錯,司馬十七郎也確實需要,雖然不想與崔氏子弟爭風,但也沒有必要躲著他們,於是她反手拉住司馬十七郎,說:「那我們就要了吧。」

  盧八娘的消費觀念,司馬十七郎早就領教了,也曾認真地分析了一番。其實盧八娘並不是個奢華的人,但她也決不肯將就,所用之物有她自己的標準。盧八娘最主要的特點是一反時人注重面子的風尚,而是以舒適為主。就如她的內衣,都是用最好的絲綢做的,而外衣卻不那麼上心。如今這簪子,她一定也是因為自己一直用一支普通的木簪而要換上更好的玉簪,並不管別人看不看得見。

  而且盧八娘之所以選在這家玉器店裡買東西,還有一個其他人不知道的原因,這家店是她的,掛在孟白名下,不論用多少錢,最後還是回到她的手裡。

  司馬十七郎正發自內心敬仰著盧八娘,只有真正的貴女才能做到這一點,因為她高貴不凡而從不把別人的目光放在心裡,就像對崔嶸驚豔的目光娘子完全無動於衷一樣,於是司馬十七郎點頭贊同。

  崔氏的幾個子弟都呆住了。

  這時從店後轉過來一個人,身穿寬大的白色綢衣,風流倜儻,笑著走過來說:「表妹看上哪樣東西了,我做個東道吧。」

  正是孟白。

  看孟白在大家面前演得不錯,笑容格外瀟灑,盧八娘很滿意,笑著領情道:「這支玉簪我要了,若是還有更好的,我再要一支。」

  「這支給表妹包起來。」孟白又問店家,「還有更好的嗎?趕緊都拿出來。」

  「若論玉質,沒有比這個再好的了,娘子眼光極好,只一眼就挑出最好的。」店家上前說:「不過,店裡還有一支墨玉簪,因為少見,也算得上貴重,不如拿來請娘子鑒賞鑒賞?」說著又拿出一支通體墨黑的玉簪,雖然是墨色,但又很通透潤澤,確實是好東西。

  盧八娘便點了點頭,也不問多少錢,讓桃花上前接了。

  崔嶸這時才想起來,司馬十七郎娶的盧娘子正是孟家的外孫女,與如今名聲如日中天的孟白是表兄妹。原來她還是公主的親外孫女,怪不得有這樣的氣派,趕緊把剛剛想取笑司馬十七郎的打算收了,示意兩個妹妹上前與盧八娘說話。自己則笑著對孟白說:「我們兄妹從門前路過,似乎看到孟兄進了這家店,就跟了進來,原以為看錯人了,原來孟兄還真在這裡。」

  孟白淺淺一笑,「這是我家世僕經營的小店。我因為剛到京城,還沒有將家安置好,就暫時住在這裡。」

  盧八娘暗暗注意孟白的舉止言談,頗有大家子弟的氣象,看到他竟能如此快地融入本時代的士族圈子裡,盧八娘也就放心了。

  這邊孟白熱情地招呼崔氏子弟和司馬十七郎,他雖然已經有了這個時代士族公子的風姿,但骨子裡卻還是前世開朗陽光的青年,高冠華服下散發著平易近人的風格,他帶著大家去看店裡的幾件鎮店之寶,有極大的玉山、雕工精湛的玉擺件等等。

  盧八娘能夠在這裡快速發家主要依靠兩項支柱,其中之一就是玉器生意。她利用前世的知識,發現了一處玉礦。將玉礦所在的荒僻山地買下來後,秘密地開採、製造、出售玉器,直到孟白進京,才將這樁生意完全公開化,記在孟白名下。

  孟白在京城能夠迅速走紅,不只是靠著他的文采和出身,他有著豐厚的家財也很重要。舉個最簡單的例子,能夠讓皇上知道他的詩,除了他能拿出好詩來以外,還得有人將詩作呈給皇上看。

  士族高門迅速接受了孟白也是因為他能有與孟氏相匹配的排場,畢竟再高貴的姓氏都要吃飯的,人們再重出身也不會輕視實力。

  眼下,看崔嶸對孟白的態度就很巴結。

  娘子們相互打了招呼,也跟在後面看著精美的玉器,崔家五娘笑著指著一樣東西讓盧八娘看,「這玉筆架是不是很好玩?」

  這個玉筆架的玉質並不出眾,玉中有些雜質,但匠人卻巧妙地因勢力導,做出的筆架就像一座微型的小山一樣,確實是個有趣的小玩意。盧八娘笑著說:「倒是好玩。」

  「給表妹裝起來回家把玩吧。」孟白聽盧八娘說話,便轉過來笑著對店家說。

  「不用了,我不想要。」盧八娘拒絕了,她不過是順著崔家五娘的意思隨便說了一句話。

  孟白便擺擺手,止住了店家。盧八娘微微笑著看向孟白,她原以為孟白一定會順勢將筆架送給崔家五娘,沒想到孟白卻好像不知道最初說這筆架好玩的是崔家五娘一樣。

  盧八娘面上不顯,其實在偷笑,她鋒利的目光早就看出來崔家五娘對孟白有意思,就是同行的崔家六娘也不是沒有一些小心思,並沒有如此明顯地露出來。

  而孟白呢,大約是吃一塹長一智,他到了這裡,剛醒過來就捲到了劉氏和楊柳兩個女人間,結果劉氏死了,他也不想再見到楊柳了,現在的他似乎是想與向他示好的女人拉開距離呢。

  崔家五娘確實是在向孟白示好,她特別選了這個筆架,雖然精巧,但價格卻不高。盧八娘是孟白的表妹不假,但他們也不過剛剛認親,孟白就能送十萬錢的東西。而這個筆架看上去也不過幾千錢而已,孟白竟然連客氣都沒客氣一下。其實她哪裡會差這麼一點錢,不過是借著這個機會想與孟白有了聯繫而已。

  收下筆架,自己過幾天就可以回禮,一來二去的,不就熟了起來?就是她的父母兄長也都贊成她也孟白多來往。可孟白竟給她碰了這樣的釘子!孟白這樣的裝傻,崔五娘子就有些難堪,她咬了咬下唇,看向崔嶸。

  崔嶸只好笑著說:「五妹喜歡這筆架?哥哥送你。」說著讓跟來的小廝付了錢拿了筆架。

  孟白雖然沒有與崔家五娘子搭話,但對大家卻依舊很熱情,看了玉器,就又邀大家到後院裡品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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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阿春病癒內宅生變 八娘噩夢驚恐難忍(一)

  盧八娘並不想參加這些人的聚會,她看了司馬十七郎一眼,而司馬十七郎也正看向她,兩人的想法差不多,覺得與這些人在一起是浪費時間,於是便推說走累了要回去。孟白送到了門前,也知道這種情況下他和盧八娘沒法單獨在一起說話,便由他們走了。

  「孟表兄崛起的可真快呀!」回去的路上,盧八娘不禁感歎道。

  「孟表兄這些天共作了十幾首詩詞,每一首都引得京城一片震驚。皇祖父將他招到金殿上,他立即寫下了一首瑰麗的長賦獻了上去。皇祖父看了後,也說『孟氏之宗祠不絕啊!』馬上就下旨封了右軍將軍。」司馬十七郎也感慨不已。

  右軍將軍,並不是真正的將軍,本朝將軍名號有幾十種,有些將軍名號與所承擔的指揮職務完全無關,而前、後、左、右將軍是授予文官的稱號,是一個地位較高的閒散官職。

  孟氏,原為前朝最大的世家,子弟出眾,文風極盛。可是這樣的一個世家,卻被擾亂中華的胡人滅族了,此後方有崔盧兩家的崛起。如今孟家的子弟出現了,又是如此驚才豔絕的人物,皇上直接封官並不稀奇。

  「不過,孟表兄雖然文才出眾,但恐怕很難達到孟氏先祖在朝廷中一言九鼎的地位。」司馬十七郎說:「他更適合做一個詩人,皇祖父大概也是因此才封了右軍將軍的散官吧。」

  司馬十七郎雖然年輕,但政治眼光卻不差,這一點恰與盧八娘談得來,而且他們的觀點很接近,「正是呢,我也這樣想。」

  司馬十七郎還有一句話沒說出來,那就是他原來以為孟表兄將來能成為他妻族的一支強大力量,現在看來也只是能為他的妻族增添一些光彩,而實際的力量有限。其實,這一點盧八娘早就知道,孟白,湊巧他取名時沿用了李白的名字,他與李白一樣,不懂政治,在朝政上不可能有大的作為。

  盧八娘與司馬十七郎說說笑笑地回了王府,「出去逛逛還滿有趣的。」

  司馬十七郎也開心,他不止逛得開心,而且因為在崔嶸面前找回了場子,心情尤好,「娘子若是喜歡,明天我再帶娘子出去玩玩。」

  盧八娘卻說:「這種事,偶一為之還好,但若天天都去,就索然無味了。」

  司馬十七郎贊同極了,剛剛他看到娘子少見的歡欣鼓舞,一時心動便不假思索地說了,但他本是個有事業心的人,偶爾陪著娘子出去逛逛還行,若是天天去,他自己先是吃不消了,盧八娘還真是合他的心意。

  一進他們這半個院子的門,一個長得有幾分俏麗的待女就迎了上來,行了一禮道:「郎君、娘子,奴婢身子全好了,已經銷了假上來伺侯。」

  盧八娘愉快的心情完全被破壞了。

  這個侍女不用說是阿春了,盧八娘早就知道她的存在,不過她一直刻意將她遺忘了。男人院子裡的待女,除了伺侯飲食起居外還有什麼作用是不言而喻的。但她壓著從心裡向上返的噁心,很快就平靜下來了。

  這種事情她本來就早有準備,只不過這些天的日子過得很舒心,也就放鬆了內心。其實她應該感謝阿春的及時回歸,讓她及早清醒。如果自己真被這種平凡溫馨的生活迷惑了,那麼將來有朝一日夢醒時分,會更加地痛苦。

  說來都是命運的捉弄,自己才會到了這個時代。而這個時代的世情就是這樣:差不多人家的郎君,都會在十幾歲時就有暖床的丫頭,甚至很多人家裡還有給了名分的妾室。自己想嘗試婚姻生活就不得不接受一個有過經歷的男子,除非想嫁給一個養不起丫頭的平民,不過那樣的人都沒受過任何教育,不會有任何前途,盧八娘不可能嫁。

  選擇了司馬十七郎,就只有將他全盤接受過來,不管好的還是壞的,自己也許在某些小處對他產生一定的影響,將他改變一些,但若是想全面改造一個男人,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平心而論,這些天司馬十七郎還是給了自己一個全新的生活,讓自己的目標得到了實現。盧八娘確實與一個完全正常的女人一樣,過上了正常的生活,而且過得還很好,即使面對著當時毅然決然放棄生命的自己,盧八娘也覺得她實現了前生的願望,不再有什麼遺憾,再多的,真就是她多得的了。

  既如此,盧八娘便放開了心胸,走進屋子,將身上的首飾都解了下來,準備洗浴。她從外面回來第一件事就是洗浴,留在家中的奶娘早就準備好水。

  桃花在後面大聲地呵斥著阿春,「正屋裡你不許進,娘子的東西你不許碰,還有廂房,是我和奶娘用的,你也不許進!」

  「我是專門伺侯郎君和娘子的,怎麼能不讓我進屋子呢?」阿春的聲音帶著些嬌媚,甜膩膩地讓人聽了心煩。然後她尖聲叫了起來,「你怎麼打人!這個小丫頭片子打人!」嗚嗚地哭聲傳了進來。

  「閉嘴!聽桃花的話!」司馬十七郎的聲音很冷酷,那個阿春像被掐住了脖子一樣立刻收了聲音,院子裡平靜下來了。然後司馬十七郎過來幫著盧八娘將頭髮拆開,拿著一把梳子輕輕地梳著。

  盧八娘心裡冒起了寒氣,她看走眼了!司馬十七郎能對過去的枕邊人這樣的狠,那麼他決不是個重情重義的人。將來他若真能登上高位,自己哪裡會有什麼好結果呢?但也許,他是因為阿春是個下人,而從沒把她當成平等的人看待?對士族出身的自己應該不會那樣吧?她腦子飛速地轉著,通過別人查到的消息,自己的親眼所見,還有對司馬十七郎人生經歷的分析。

  不得不說,人性是最最複雜的東西,盧八娘這樣歷經滄桑的人也不敢說自己就能看透什麼,但錯得這樣厲害於她是很少有的事。不過,看錯了司馬十七郎確實是個很糟糕的問題,她該怎麼辦?

  眼下還不能下什麼結論,要好好地觀察司馬十七郎一段時間,盧八娘克制著自己沒有躲開司馬十七郎給自己梳頭的手,過了一會兒,頭髮全部梳通順了,她趕緊站了起來說:「我先去洗浴一下,你不許過來。」

  司馬十七郎非常喜歡偷看自己洗浴,而盧八娘並不肯讓他看,平時也是這樣,這樣的話也說得很習慣了,然後她又如平時一樣叫了桃花進來服伺自己。

  盧八娘認為身上洗淨後,散著頭髮從裡面出來,如常地同司馬十七郎說起了話。司馬十七郎暗暗地打量了一會兒,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剛剛他分明感到娘子哪裡不對了,似乎不大高興,現在又好像沒有發生過,不過他還是本能地覺得有些不一樣。

  司馬十七郎從小就親眼看著生母怎樣去爭寵,而且他也曾是生母爭寵的幫手,所以從他剛剛懂事起就學會察顏觀色。可別瞧不起這種本事,在沒了生母後,若不是他靠著這個本事趨吉避凶,他哪裡能太太平平地長到這樣大!

  盧八娘的不悅,他自覺明白,哪個女人能不妒呢?就是最大度的母妃,父王到哪個院子裡多住了幾夜,看向那院子裡的人的眼光都會有些不同。盧八娘見了阿春肯定不會高興,不過自己狠狠地說了阿春,娘子本該開心才是,怎麼倒感覺一種疏離呢?

  從小生長的環境使司馬十七郎對女人的心思頗有些心得,但盧八娘的想法他確實沒猜對。能猜透盧八娘的思想的人在這裡大約是沒有的,就是孟白來了也不行。盧八娘由著十七郎幫她擦乾頭髮,兩人還下了一盤棋,然後上了床,一切都很正常。

  就這樣又過了兩天,司馬十七郎心中的異樣感更明顯了,但他就是看不出有哪裡不對。明明已經讓平安將阿春約束在屋子,不許她到盧八娘面前討嫌,可是還不對,娘子好像離他更遠了。若是還想將阿春弄出去一些日子,就像他要成親時那樣,又有些太顯眼了。更何況阿春走了,也會來別人,也許會弄得更糟,還不如就留著阿春呢。

  司馬十七郎又覺得或許想錯了,原因不在阿春身上?娘子雖然不讓阿春進來伺侯,但是也對阿春與平安和四喜一樣,都給了豐厚的打賞,並且也一樣並不多管他們。

  難道是因為十四郎的婚禮刺激了盧八娘?這兩天十四郎成親了,場面宏大、賓客雲集,盧八娘因此想到了自己寒酸的婚禮?不過盧八娘看著十四郎的院子沒流露出一點的豔羨,她是懂得自己的人,那樣一個院子並不在她的眼裡。

  又或許本來就沒什麼,自己想多了,娘子完全與平時一樣?

  這兩天盧八娘的日子很不好過,她的失眠症在成親後第一次犯了,本已經輕了不少的潔癖也加重了。在這種情況下,還與司馬十七郎住在一張床上真是非常痛苦。但是她是個意志堅定的人,既然決定的事輕易不會放棄。無論如何,不能功虧一簣,她要堅持一個月,過了一個月,新婚夫妻就不必住在一起了,她也可以用些其它辦法來解決眼下的問題。

  接著她發現自己的小日子如約而至,前世的她不到三十歲就絕經了,這一世盧八娘分外重視保養,將身子調理得格外康健。在特殊的日子,她並沒有女孩們常見的不適。

  喝了一碗奶娘熬好的湯水,盧八娘心裡已經盤算好了,有了這個契機,自己不用再忍,她吩咐桃花將屋裡的一些東西送到阿春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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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阿春病癒內宅生變 八娘噩夢驚恐難忍(二)

  司馬十七郎進門時就見桃花正將漂亮的絲綢被褥、精美的梳洗用具、筆墨紙硯、還有他常看的幾本書抱出正屋,交給等在門前的阿春。阿春滿臉的喜悅,笑著將東西送回自己屋子裡收拾,也不忘謙卑地向桃花說著討好的話。

  司馬十七郎看了平安一眼,平安趕緊上前將那幾本書拿在手裡,又想將別的東西也搶過來,喝道:「郎君的東西豈是你能碰的?」

  其實平安是對著阿春說的,但一旁的桃花卻馬上跳出來,「你搗什麼亂,娘子讓把這些送阿春那裡的!今晚郎君要到阿春那邊住,娘子好心怕郎君用不慣那邊的東西!」順手還推了平安一下。

  桃花看不上司馬十七郎很久了,同樣也看不上平安很久了。但她聽娘子和奶娘的話,不能與郎君對上,所以她的不滿都灑向了平安。如今她奉了娘子的命做事,怎麼能讓平安上來指手劃腳呢!

  桃花手勁很大,平安又正拿著東西,馬上就被推得摔倒了,但他是個捨命不捨財的人,就是倒下,也將剛拿到手的一塊硯臺緊緊抱在懷裡,只怕掉到地上摔壞了。可硯臺是石頭做的,把他的胸前砸得很痛,平安呲牙咧嘴地叫了起來。

  看平安的慘樣,桃花也覺得自己過了,但她是不肯低頭認錯的,還是很硬氣地說了一句,「怎麼這樣笨,一推就倒!」說著蹦蹦跳跳地跑回了屋子,現在誰也不能破壞桃花的好心情。娘子終於按她許諾的,將郎君搬出去了,今晚自己同娘子一起住!

  其實,和奶娘一起住也挺好,半夜裡從來不會被叫起來,一覺到天亮。可是桃花就是不放心娘子,郎君不是個好人,而且他還咬人,剛成親的那天,娘子身上都是傷,奶娘和娘子都不讓她說,可她心裡怎麼能不擔心呢?桃花寧可自己睡不好覺,也要陪著娘子!

  至於郎君,就讓他去咬那個阿春吧,反正她看阿春也不順眼。至於奶娘說的生孩子的事,娘子已經和郎君在一起住了這麼多天了,沒準很快就會生孩子吧。

  桃花根本不看司馬十七郎沉鬱的臉,就是盧八娘說了她一句,「不許欺負平安!」她自然能聽出了話裡敷衍的意思,於是吐了吐舌頭,繼續將屋子裡的東西往外搬,臉上還笑著非常燦爛。

  司馬十七郎自然不會和桃花一個下人一般見識,他進了屋子就看到了盧八娘微笑的臉,聽到熟悉的招呼,「郎君回來了。」盧八娘一如平常一樣,緩緩地站起了身子,端莊大方、高貴驕傲,但也如平時一樣待自己非常尊重體貼。

  司馬十七郎的心靜下來不少,他也不知不覺地緩和了臉色,問:「這是做什麼?」

  「沒什麼。」盧八娘依舊溫和地說,將一隻手向他伸了過來。那隻白皙豐潤的手中指上戴上了一隻素銀戒指,細細的,上面縷著精巧的花草紋。素銀的白色和盧八娘白嫩的肌膚相映成輝,司馬十七郎懷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握這隻美不勝收的手。

  盧八娘收回了手,「郎君這些天到阿春那裡住吧。倒座屋子是差了些,可東西都換上了新的。」

  司馬十七郎明白盧八娘這隻戒指的含義,他也懂了盧八娘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舉動。宮裡、王府和一些高門大戶裡,女人身上不方便的幾天,就要戴上戒指,提示男人。他重新牽了盧八娘的手,一同坐下。先對桃花說了聲:「別搬了。」然後轉過來對盧八娘說:「娘子大約不知道,成親第一個月新房是不能空的。」

  雖然有這個習俗,但是高門大戶中卻沒有幾個能做到。盧八娘笑著說:「不過是無知的愚人們亂傳,我們不必信。」向著正抱著最後一堆東西,有些猶豫的桃花說:「你先出去一下。」

  桃花抱著東西就走了,盧八娘又抽回了手,說:「郎君先委屈些日子,等過了一個月,我們就去莊子裡住對月,我有幾個侍女非常美貌,因為王府不讓進太多的人,只好先放在莊子裡。」

  阿春長相並不十分出色,談吐舉止也粗俗,王妃在給大家指派侍女時,自然不會將最好的分給司馬十七郎,司馬十七郎並不太喜歡這個侍女,這是盧八娘得出的結論。

  司馬十七郎當然不喜歡阿春,不過原因他倒不想說,至於美貌的侍女他也沒放在心上,於是就笑道:「師傅正說讓我節制呢,說什麼一滴精十滴血。我也想清靜幾天,娘子就先不要張羅了。去莊子上的事情我們倒該好好商量一下。」並再次將盧八娘的手捉住,湊到她耳邊低聲說:「只是不能那樣,又不是不能碰到手。」說著,另一隻手也過來,上下將盧八娘的手握在中間,輕輕地摸著這隻骨肉均停的手,最好的綢緞摸著也沒有這樣舒服。

  池師傅確實說過讓司馬十七郎節制些,不過是在他成親後沒幾天的事,當時司馬十七郎根本沒聽進心裡,但現在拿出來卻正合適。

  其實中國歷史上的正統思想一直是主張節欲的,但就是孔老夫子也說過「食色,性也。」眼下這個禮崩樂壞的時代,在高門中,服散、縱欲比比皆是,盧八娘一點也不信司馬十七郎這個藉口,而且她知道司馬十七郎的需求並不少,從成親到現在沒有一個晚上不要的,而且時常不是一次。

  盧八娘因為手被握住了,有些不自在,卻不會戳穿他,他們畢竟還是合作夥伴,雖然盧八娘已經有些動搖了,但沒到決定拆夥的時候,總要維持著良好的關係。盧八娘就說:「我一到這個時候,就有些不舒服,恐晚上會影響郎君休息,郎君還是讓阿春服伺為好。」

  「你肚子痛?讓奶娘給你熬一碗薑糖水,熱熱地喝了,晚上也不能著涼。」王府長大的司馬十七郎懂得一些女人的事,馬上說:「恰好我給你暖暖身子。」

  就這樣,到了晚上,司馬十七郎也沒離開正屋,而且他的幾樣東西又送了回來。桃花心裡不痛快,郎君說什麼也不肯走,她也沒法陪娘子住了,於是她在門口罵了平安幾句,只同意將幾本書和筆墨紙硯放回了外間,而那些日常用品,只要阿春碰了,娘子都不會再要。

  屋子裡的盧八娘看著司馬十七郎進了淨室洗浴,吃下一丸真正的安神藥。她不停地開解自己,過去的事情成親前自己就想好了,世風如此沒法計較。成了親後司馬十七郎到現在還沒有別人,就是對阿春也沒見他有什麼親密的舉動,怎麼就突然忍不下去了呢?若是司馬十七郎與阿春發生了什麼,自己當然不會讓他再上床,可眼下不是還沒有嗎?

  就是將來,與司馬十七郎拆夥,也不能因為這些瑣事,而是要看大的方面,比如品質性格能力等。有阿春在,對看清司馬十七郎還是很有幫助的!

  司馬十七郎不僅沒有去阿春的屋子,又找藉口說外間的榻不舒服,最終還是與盧八娘住到了一張床上。盧八娘覺得他就是一張狗皮膏,說什麼也甩不掉。因為自己的失敗,她睜著眼睛躺了半夜,但後來還是睡著了,可是吃了安神藥後的睡眠與正常的睡眠是不同的,並不是那種什麼都不知道的,大腦完全放鬆下來的睡眠,而是淺淺地,一段段地昏睡,既像睡了,又像沒睡。

  突然間,盧八娘看到了媽媽,她站在精神病院五層樓的頂上,瘦得只剩一把骨頭,身上的條紋病服在風的吹動下在她身上飄動著,好像一面旗子。

  她是要跳樓!盧八娘拼命地跑過去,現在還來得及阻止,她想叫精神病院的醫生護士,可周圍一個人也沒有,她想報警,可手機卻怎麼也找不到,她想大聲喊:「媽媽,你不要跳!不要跳!」可她怎麼也喊不出聲。

  終於媽媽在她眼前跳了下來,如同風中飄落的一片葉子一樣,落到了地上。在水泥抹的平坦的地面上綻放出一朵紅色的大花。花的中心是媽媽的長髮,已經斑白了,如同花蕊一樣,四處分散著。

  「媽媽!媽媽!」盧八娘撲了上去,「你不許死,不許死!」可媽媽已經死了,世上只留下她一個人,去面對著冷酷的人生。她想大哭,可卻沒有一滴眼淚,於是她抱著媽媽,大喊著「別離開我,別離開我。」

  「怎麼了?八娘,怎麼了!」司馬十七郎被驚醒了,感到盧八娘混身都是汗,手腳冰冷,抖成了一團。他坐起身,將盧八娘抱在懷裡,輕聲安慰她,「沒事的,沒事的,沒有人死了,也沒有人要離開你。」

  盧八娘醒了,她知道她又做了惡夢。其實媽媽最後的時光她並沒看到,可是她就是在夢中時常見到,她堅信媽媽就是那樣離開人世的。她後來神志雖然已經不清了,但一定還是知道自己是她的唯一的女兒,所以經常過來托夢吧。

  「桃花,我要桃花。」盧八娘瑟瑟發抖,她縮起身子,不停地喊著:「桃花,桃花,你快來!」

  「要做什麼。我來做。」司馬十七郎撫著盧八娘說:「告訴我,我來做。」

  「我要桃花來。」盧八娘堅持著,「我要桃花來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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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作法事難解前生恨 十三郎怒曝舊家醜(一)

  此時的盧八娘與平時高貴的盧八娘很不一樣,司馬十七郎點燃了蠟燭,看著像嚇傻了的孩子似的盧八娘,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於是就打算按盧八娘的想法,把桃花叫過來,他用夾被將盧八娘蓋好,披衣下床。

  可走到了外間,他又轉了回來,娘子做了噩夢被嚇到了,為什麼要找桃花呢?自己完全可以安慰她呀!

  司馬十七郎隱隱覺得如果他把桃花叫來,由她來服侍娘子,那麼在盧八娘心裡,他一輩子也比不過桃花了,這種感覺並不好,盧八娘應該把自己這個丈夫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她就是有什麼心事也應該對自己說。

  於是司馬十七郎轉回來重新上床說:「那小丫頭片子睡起來像豬一樣,恐怕叫都叫不醒。」

  這一小會兒,盧八娘已經慢慢恢復過來了,她雖然披著頭髮,面色蒼白,但又是那個高傲的盧八娘了,「沒事的,我剛剛厴住了,已經全好了,郎君睡吧。」

  司馬十七郎並沒有躺下,他看出盧八娘只是強壓著不適,就笑著將她擁到懷裡說:「我也睡不著,我們說說話。」

  盧八娘沒有什麼要說的,就是桃花來了也是一樣。但她確實不想自己一直躺在床上等待天明,於是就說:「你給我講講你師傅和師兄的事吧。」

  「師傅與我生母是同鄉,他們小時候就認識,有些交情。就是看在這交情上,師傅才一直照顧我。他一直教我練功、督促我讀書,而他自己只要有時間就一直編竹筐,實在沒有什麼可說的。」

  「我師兄比我大三歲,這幾年,我們在一起長大,他對我很好。不過就是有些不羈。」司馬十七郎見氣氛沉悶,就決定講一件師兄的糗事,博娘子一笑,「有一次師兄欠了花樓裡嬌娘的度夜資,嬌娘倒沒說什麼,可是花樓的老闆娘卻不肯罷休,硬是找到了師傅家裡。師傅和我好不容易湊夠了錢,將花樓裡的人送走了。然後師傅把師兄打得渾身沒有一塊好肉,又三天沒給師兄吃飯。」

  「師兄一直用眼巴巴的目光看我,我只好想辦法給師兄送飯,晚上偷偷潛進來。結果師傅一直聽著動靜,我一進門就被師傅打了一頓,只得跑了。第三天,我看師兄餓得不行了,只好換上了一身短打的黑衣服,蒙了面,半夜溜了進來,後來被師傅追了半條街。」司馬十七郎心有餘悸地說:「幸虧師傅的腿不好,否則我就慘了。」

  盧八娘聽著司馬十七郎的故事,心裡分析著十七郎這個人。正是因為他對維護過他的池家叔侄一直情誼頗深,又與結交的小軍官們很講義氣,自己才覺得他會知恩圖報,可是為什麼他會對跟了他幾年的侍女這樣無情呢?

  也許他認為侍女不算是人?還是因為「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裳。」?池家叔侄是他過命的交情,而阿春不過是可有可無的床伴。那麼自己將來在他的心目中會是什麼地位呢?

  總之,是不是繼續在司馬十七郎身上投資,這個問題困擾著盧八娘。若司馬十七郎不能成功,盧八娘可以理解,可若是他成功了,自己成了犧牲品,盧八娘不可能接受這種結果。

  她前世的時候最不喜歡看到或聽到的故事就是:夫妻二人共同奮鬥,終於成功後,丈夫佔據了所有的資源,妻子成了無足輕重的人,然後就是各種常見的結果,丈夫在外彩旗飄飄,妻子在家忍氣吞聲,還有丈夫迎娶新人,妻子黯然離開。

  盧八娘特別恨這些女人的沒頭腦:當初開公司時為什麼只登記在丈夫一個人名下?妻子為什麼對公司的財務情況一點也不清楚?還有各種社會關係和核心技術為什麼都掌握在丈夫一個人手中?

  就像她的媽媽一樣,原本同爸爸白手起家做起了事業,最後連爸爸轉移財產也不知道,當地政府領導、商界同道都是爸爸的社會資源,公司裡的員工也沒有人在意媽媽,最後她在親友中都沒有得到多少同情和幫助!

  身為受害者的盧八娘早就看破當年媽媽失誤之處,到了女人基本沒有人權的時代,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以保障自己的權益為前題的,她要利用司馬十七郎,而不是為他奉獻!

  立刻抽身而去並不難,自己投入的並不多。而且公平的說,自己也在司馬十七郎身上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完全可以算是銀錢兩訖。至於後續的事情,她有辦法處理好,尤其孟白來了,也是自己的一大助力。

  今晚的噩夢揭示著什麼,盧八娘完全清楚,她的潛意識提醒自己,不要忘了父親,進一步說就是不要忘了父親的絕情,再進一步說就是不要忘了男人都是絕情的。盧八娘的潛意識已經不相信司馬十七郎了,可是清醒過來的盧八娘還是想再給司馬十七郎一個機會,她會繼續觀察一些日子再決定。

  司馬十七郎不知道盧八娘想了這麼多,他笑了笑接著講:「本來這事完了也就沒什麼,可是嬌娘卻喜歡上了師兄,她與師兄偷偷來往,時常塞給師兄錦帛做度夜資。有兩次我還看到她來池家找師兄。」

  「後來師兄還是總到嬌娘那裡過夜,師傅也沒辦法。就把我看得特別嚴,怕我和師兄一樣學壞了。師兄年紀比我大,可武功卻不如我,師傅說他是被女色掏空了身子。」

  「師傅不讓你去花樓?」盧八娘有些好奇地問。

  「嗯,他就是個老古板。我有時也去,不過都是為了找師兄,對了,還有請客,有的人就喜歡去那裡,就像吳平,若是在別處請他,他就會不高興。」在這個時代男人逛花樓不算什麼,沒有妻子會管這種事,司馬十七郎很隨便地說了。

  「既然出入那裡,你是不是也有相好的?」

  「我不喜歡花樓裡的小娘子,她們是最下賤的人,」司馬十七郎不屑地說:「皇家人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只管在家裡置上姬妾就行了,去那種地方,失了身份!」

  聽了這樣的話,讓愛潔成癖的盧八娘心裡還是舒服了一些。接著又聽了吳平和司馬十七郎另外幾個朋友的一些趣事。

  兩人說了半天的話,盧八娘也慢慢將那個夢帶來的冷意揮散開了不少,司馬十七郎又用手在她的頭上輕輕地按揉著,她不知什麼時候睡著了。

  這三天司馬十七郎還算守禮,不過就是第三天的夜裡,把頭埋到了盧八娘的胸前蹭了起來,盧八娘揪著他的頭髮把他拉起,「你若是再鬧,就去阿春屋子裡鬧。」司馬十七郎馬上老實了,規規矩矩地縮回了自己那邊。可小日子一結束,第一天他半個夜間沒睡,然後慢慢恢復了正常的頻率,盧八娘因為想通了,加上突然增加的活動量,失眠漸漸緩和了不少。

  以後她也偶有做惡夢的時候,司馬十七郎有了這晚的經驗,倒是很容易就將她安撫住了。只要將娘子抱在懷裡,與她說說話,很快就沒事了。而且,司馬十七郎原來跟著生母學過一些按摩,在他小時候,也曾為父王按摩幫著母親邀寵,現在也拿出來幫盧八娘按上一按,效果很不錯。有時候,司馬十七郎還很享受這種情形,盧八娘從來都是是高貴冷豔的,他自然喜歡,但這時見到驚慌失措的盧八娘在自己懷裡依偎著,那種男人的自豪更讓他湧出無限的憐愛,甚至超過了半夜裡醒來的痛苦。

  可是有了機會,他還是偷偷地問奶娘,「娘子是不是曾有個親近的媽媽死了?我聽她夢裡有幾次喊媽媽死了,還說看到血,不想讓媽媽離開。」

  其實這也是一直困擾著奶娘的事。盧八娘身邊的媽媽確實有過世的,但好像沒有一個能讓娘子這樣的難過。而且這做惡夢的事是從那次遇到匪人後才開始有的,奶娘便就認定是盧八娘在那期間遇到了什麼,而且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娘子才性情大變。

  但遇到匪人的事,是決不能說出去的,雖然那時娘子也不過十歲,但畢竟不是什麼好名聲,尤其不必告訴郎君。

  於是奶娘就說:「是曾有個從小帶娘子長大的媽媽去了,娘子傷心得什麼似的,她從小心腸就好,特別體恤下人,想是心裡還惦念著吧。」

  「是這樣,」司馬十七郎想了想,「那位媽媽去時有什麼特別的嗎?」

  奶娘聽懂了司馬十七郎的問話,馬上恭敬地答道:「是尋常病死的,可能娘子那時第一次見,便記住了。」

  於是,司馬十七郎讓平安去道觀裡請有名的道長為娘子的那媽媽做幾個道場,並求了平安符回來給她壓在枕下,告訴她,「你只管好好睡吧,道長說做了道場後,那魂魄了了塵緣,就不會再入夢了。」

  「謝謝郎君。」盧八娘笑著答,暗地裡卻撇了撇嘴,她完全清楚,夢由心生,媽媽不可能給自己托夢,是自己心裡沒有放下前塵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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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作法事難解前生恨 十三郎怒曝舊家醜(二)

  四月二十五,早上一起來,司馬十七郎就說:「今天是請安的日子,不如我讓平安去告個罪,就說你身子不舒服,在屋子裡歇上一天吧。」

  成親後每次請安司馬十七郎都要陪著盧八娘,雖然他不進正殿,但卻在花園裡等著。盧八娘隱隱感到司馬十七郎的擔憂,第一次見面,齊王妃就給她添堵,但她卻覺得沒什麼可怕的,貴女們在一起除了口舌之爭還能鬧出什麼事來,齊王妃最重視的就是齊王府的體面,這關乎齊王能否爭得皇位,決不會對她這個庶子媳婦怎麼樣的。

  再說,想害她的人不是沒有,可沒有一個有好下場,不管是今生還是前世。她從不是個弱女子,很多事情能自己應付,而且必須自己應付。

  今天池師傅有一個同鄉要來,這個同鄉是皇家獵場的守衛,司馬十七郎想去見個面,將來也許能用得上這個關係呢。於是他就不放心娘子自己出門。

  「我若不去,是不是不大好?」盧八娘輕輕問。王妃規定請安的日子並不多,逢五或逢十,而且時間也不長,作為兒媳,連這樣的請安都要偷懶,總有些說不過去。雖然從沒有與齊王妃好好相處的想法,但也沒必要得罪她,而且盧八娘是要做個守禮的人,塑造自己良好的形象。如果告了假,以王妃對齊王府裡的控制,自然會知道自己是裝病。

  司馬十七郎懂得盧八娘沒說出來的話,他也這樣想,但又不放心娘子,於是囑咐她說:「別人倒沒什麼,就是十三兄,和我不大對付。」

  關於司馬十三郎,盧八娘也聽司馬十七郎平時流露出了一些卻不以為然,司馬十七郎一直活得好好的,就說明司馬十三郎要麼不夠壞,要麼沒有太大的能力,自己更沒有必要怕他。就笑著說:「有桃花呢。」

  司馬十七郎看了一眼正在幫著奶娘擺飯的桃花,提著的心放下了一半。這個小丫頭片子別看又瘦又小的,力氣卻大,功夫也不錯,而且絕對忠心護主,他第一次對著桃花點了點頭,又說:「平安,你今天也留下。」

  盧八娘換了大衣裳,與司馬十七郎一同出了院子,一個出門,一個進了內院。

  齊王妃對媳婦們很寬容,每隔五日一次請安,時間也不早,大家都是吃過早飯再過去。到了正殿,若是王妃有時間,就會出來受大家的禮,與大家說上三兩句話,有時她忙著,大家也不過是對著空座位行一下禮就各自回來。

  這種請安讓盧八娘對齊王妃有很高的評價,不止是因為自己沒遇到太多麻煩她才這樣想。齊王妃知道應該做什麼,她並沒有時間浪費在折磨兒媳這些無聊事上,而是把做為一家主母應做的事情都做好,正是因為如此,她才有赫赫的賢名,齊王雖然有眾多內寵,但對王妃一直敬重有加。

  盧八娘可以肯定,如果齊王登上九五至尊,齊王妃一定會母儀天下。就這一點,她覺得自己應該向齊王妃學習。

  這次,王妃沒出來,盧八娘沒有機會多觀察齊王妃並學習,她只好跟著大家一起對著空座行了禮後回來。

  回來的路上,大約走過了一多半,同行的幾個妯娌們慢慢分開了,盧八娘就看到司馬十三郎站在前面路中間,盛氣淩人地問:「盧八娘,聽說孟白送給十七郎兩支玉簪?」

  司馬十三郎是兄長,對盧八娘這個弟媳婦這樣稱呼和話語都很不合適,而且極端無禮。看來司馬十七郎的擔心還真不是無的放矢,但盧八娘並不理會,而是繼續走著。司馬十三郎見沒得到回應,卻沉不住氣了,氣惱地喊:「你知道十七郎的生母是什麼人嗎?是我們家的樂妓!」

  平安這時從後面跑到了盧八娘的身前,低聲說:「娘子,我們換一條路吧。」

  不等盧八娘說話,桃花上前將平安推到了一旁,然後繼續扶著盧八娘向前走。到了司馬十三郎面前時,她就像推平安一樣,也將司馬十三郎推到了一旁,扶著盧八娘過去了。

  平安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內侍,可是司馬十三郎雖然是個紈絝,但畢竟也曾學文習武,被一個侍女推到了一旁,他吃了一驚,覺得很沒面子,站穩了身子後,馬上從後面撲了過來,桃花扶著盧八娘迅速轉了一下身子,將他讓了過去,結果司馬十三郎沒收住腳步,一下子摔到了地上。

  跟在司馬十三郎後面的內待們呆了一下,趕緊跑過去扶司馬十三郎。司馬十三郎大叫著,「給我抓了盧八娘打,打死了不要緊!」可司馬十三郎的下人並沒有過來攔住她們一行人。

  盧八娘依舊按原來的路不緊不慢地走著,她確定了十三郎不過是個草包而已,表面囂張,實則膽小無能。他的身邊王妃放了個明白人,不管怎麼樣,在花園裡與弟妹鬧起來,錯總是十三郎的,再說自己還是盧氏女,齊王府也不敢過於怠慢。

  司馬十三郎見盧八娘帶著侍女和內侍逍遙地走了,而母妃派來跟著他的人只是忙著他扶起來,並不動手打人,就向盧八娘的背影喊道:「你知道十七郎是怎麼生的嗎?那個賤人在更衣時入侍,十七郎就是這樣的賤種!」

  「十三郎君,快別說了!」有人阻止了司馬十三郎。花園裡的路上,表面沒有人,其實說不準在哪裡就藏著幾個呢,這樣的話,雖然能令司馬十七郎難堪,但其實也是丟了齊王的面子。齊王正在為太子之位而奮鬥,這樣的話傳出去可不得了。

  更衣入侍,就是在上衛生間時發生的關係。雖然王府裡的衛生間環境不錯,但還是夠下作的。盧八娘就像什麼也沒聽到一樣,如常地向前走,桃花因為根本沒聽懂,也沒有什麼反應,只有平安,氣得渾身發抖,直到進了院子,他才說出話來,「娘子,那不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平安根本不可能知道,盧八娘斜了他一眼,嚇得他把要說的話又咽了下去,聽盧八娘冷淡而語氣平平地說了一句「這事情不許傳出去。」平安趕緊跪下來磕頭,「是,是!」

  與桃花不喜歡司馬十七郎差不多,平安對娘子也不是那麼滿意。盧九娘要美得多,而且看起來就是個和善的小娘子,不像自家的娘子這樣嚴肅,尤其是剛剛那一眼,冷得他差一點哆嗦起來。她帶過來的桃花就更是個惡魔,一言不合就要打人,眼下連十三郎都打了,平時就是郎君也不會惹十三郎,而是躲著他。

  等到晚上,平安去外面接司馬十七郎,當白天的事情說了,但他最終沒有說出十三郎的那句話,他想,不是他聽娘子的吩咐不敢說,而是不想讓郎君傷心,郎君只要知道十三郎的意思就行了。

  看著周圍沒人,平安就低聲說:「郎君要是娶盧九娘就好了,她可不會打人惹事,而且她的嫁妝也多,不像娘子的錢少,快要用光了。」

  司馬十七郎聽了平安最後一句話後陰沉的臉突然繃不住笑了,他抬起腳在平安的屁股上輕輕地踹了一下,「去,這些事不是你能操心的!」

  平安知道郎君心情轉好了,但他搞不清為什麼,自家郎君與盧八娘扯上關係後,就摸不清郎君的心思了。娘子的嫁妝只有十萬錢,現在就快花光了,雖然孟郎君送了兩支玉簪,總不能拿出去換錢吧,還有與十三郎鬧翻了臉,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呢?郎君不急,可平安心裡焦慮極了。

  被平安認為嫁妝就要用光了的盧八娘此時正拿出司馬十七郎寫的洛神賦,當做字帖開始練字。模仿一個人的字體本是件很難的事,比正常練字還要難一些,因為每個人寫字時都有不一樣的習慣,但若是努力練下去,總會有成果的,聽說一位大人物的妻子,一筆字寫得與丈夫一模一樣,沒有人能看得出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雖然不知自己模仿司馬十七郎的筆跡,會不會派上用處,但是有備無患嘛,盧八娘前生今世能夠成功可不是平白得來的,她擅長未雨綢繆,對認定的事情肯付出努力。

  聽到院子裡傳來的聲音,盧八娘知道司馬十七郎回來了,便收了筆墨,將寫好的字交給桃花拿去燒了,自己站了起來。

  司馬十七郎抱著一隻雪白的小狗走了進來,看到盧八娘便送了過來笑著說:「喜歡嗎?」

  還真不喜歡,有了各種怪癖的盧八娘早就不肯碰任何動物,她不由自主地躲了一下,勉強笑著說:「很漂亮,不過不能放在正屋裡,我怕它會掉毛。」

  自從阿春回了院子後,司馬十七郎便感覺到娘子淡淡的疏遠,後來因為娘子發噩夢兩人交流多了又有些緩和,雖然只是感覺,誰也沒說破,但司馬十七郎還是很重視的。他從心裡喜歡娘子,希望和娘子更加親密,便費了些心思想到了弄一隻小狗逗她開心,沒想到又沒成功,馬上遞給了平安示意他趕緊抱出去。想了想說:「今天回來的早,我陪你到花園裡逛逛吧。」

  盧八娘本不想去,但又一想,總比在屋子裡只兩個人在一起好。而且多活動活動還能有助睡眠,就跟著司馬十七郎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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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睹春宮盧八娘發病 解心疑十七郎坦白(一)

  司馬十七郎扶著盧八娘的手臂,一路走一路看著景致,說著些閒話兒。突然指著一個背影說:「那個好像是阿春。」

  只要不到自己面前討嫌,盧八娘並不管阿春,這個時候她出來逛園子也沒有什麼不妥的,於是她不以為意地點了點頭。

  司馬十七郎倒像想起了什麼事情,怪怪地笑了笑說:「我帶你去看一場熱鬧。」說著打發走了跟在後面的平安和桃花,拉著盧八娘向阿春背影消失的方向走去。

  他們很快就走進了花園深處,雖然早就看不到阿春了,可是司馬十七郎好像知道她去了哪裡,帶著盧八娘繞過一座假山,又穿過一片小竹林,到了一個很偏僻的小亭子前。司馬十七郎在一株很粗的大樹後停住了腳步,低聲說:「你看亭子裡面。」

  亭子裡石桌上阿春和一個男人在一起並發出令人面紅耳赤的聲音,盧八娘轉身想走,卻被一個樹樁絆了一下,司馬十七郎手疾眼快地抱住了她,使她沒有倒在地上。

  可是她卻再也忍不住了,哇地一聲吐了出來。

  鬧出了這樣大的動靜,亭子裡的人已經聽到了,馬上響起了一片混亂的聲音。

  司馬十七郎抱著盧八娘就走,一路上他的心不斷地下沉,怎麼能這樣?盧八娘不停地吐著,就像要將心肺都吐出來那樣,因為劇烈的嘔吐,她連氣都喘不上來了,一張臉憋得通紅,嚇得他腿都快軟了,可又知道必需趕緊把人送回院子,便跑了起來。

  司馬十七郎抱著盧八娘一進院子,桃花聽著聲音迎了上來,看到盧八娘臉都變了,大聲地喊:「奶娘,娘子病了,趕緊燒水!」聲音完全走了調,帶著深深的恐懼。

  奶娘用從沒有過的速度從廂房裡跑出來,看了盧八娘一眼,也用慌得不成調的聲音說:「淨房裡有些熱水,你先用著,我這就去再燒。」眨眼間又重新鑽回了廂房。

  司馬十七郎見桃花要將盧八娘接過去,並不交人,只是問:「怎麼辦?」

  「快,快進淨房!」桃花急得拉著司馬十七郎向淨房裡走,一進門,將盧八娘身上弄髒了的衣服都脫了下去,人放進了浴桶,口中說:「娘子,我給你洗乾淨,非常乾淨!你放心吧。」

  司馬十七郎再看盧八娘,她還在不停地吐著,但明顯胃裡已經沒有可吐的東西了,便一聲聲地乾嘔,兩隻手臂無力地垂著,整個人完全軟了下來,靠著浴桶坐都坐不住。

  桃花一手扶住盧八娘,防止她癱到水中,一手用水在盧八娘的身上沖洗著。只看她的緊張的表情,就知道盧八娘情況非常不好。

  司馬十七郎上前幫忙,桃花狠狠推了他一下喝道:「你帶娘子看了什麼髒東西?看你現在的醃臢樣,想害死娘子嗎?還不快出去!」

  司馬十七郎恨不得打桃花一頓,但他也知道現在不行。這時奶娘提著大桶的水急急地進來了,見司馬十七郎站在淨室裡手足無措,就說:「郎君趕緊先出去,換了衣服再說,娘子見不得你現在的樣子。」

  見司馬十七郎並不動,奶娘送過熱水後將他拉了出來,說:「娘子曾犯過幾回這樣的病,每次都差一點吐得沒了氣。今天這個樣子,比上一次我見過時還嚇人呢,你就聽桃花和我的,千萬別碰娘子了。」

  「我去請御醫來,」司馬十七郎醒悟過來說:「我能很快請來御醫!」齊王府請御醫自然不難,但是正常的程序應該是先報到王妃手下的姑姑那裡,再經王妃同意才能請,這個過程說不定要用上幾天。司馬十七郎恰好認識一名御醫,還有點小交情,不用通過王妃也能請到,於是他馬上向外跑去。

  「郎君,御醫也不中用,娘子這病是怪病,只能按桃花的辦法做!」奶娘急著在後面喊。

  娘子平時就有很多怪癖,她的病也怪,司馬十七郎相信了奶娘的話,他茫然地站在院子裡,見平安正在廂房裡幫著燒水,就自己找了衣服,用冷水擦洗了一下身子,換上乾淨的衣服。其實他身上的衣服本是回來後新換的,剛剛盧八娘吐髒了,但現在誰能聽他的辯白呢。

  他並不知道娘子見了那一幕會這樣,不過是當個樂子的事,又算得了什麼?他從小到現在已經看過很多次了,很多時候並不是有意的,而是這種事情在王府裡經常上演。正因為他親眼看過十三郎帶著妻子去看這樣的熱鬧,他才想起了帶娘子過去看,十三嫂是崔氏嫡女呢,好像也看得津津有味的。

  不過,奶娘剛剛說娘子要死了嗎?他見過幾次快死的人,每人都是不一樣的,但都是這樣可怕。若是娘子死了,他該怎麼辦呢?他會有個剋妻的惡名,而且永遠也不可能再娶到這樣高貴的娘子了!

  他不要娘子死!這是他的原配嫡妻,是要與他共渡一生的!想到這裡,司馬十七郎又向屋子裡走去,可後面「咣」的一聲巨響,讓他回過頭去。四喜正拎著一桶水進院門,可卻被門檻擋住了水桶,發出聲響,灑掉了半桶水。

  盧八娘突然「病」了,整個院子裡的人都讓奶娘調動起來了,老邁的四喜也被派去打水,實在是情況危急,一會若是娘子沒有水用,該怎麼辦呢?

  司馬十七郎大步走了過去,將剩下的水送到了廂房。他的身份雖然低微,但畢竟是正經的皇孫,平時從沒做僕役之流所行之事。但別人想什麼說什麼他全不顧了,拎著水桶到井邊來來回回飛快地打了幾十桶水,將廂房裡幾個大水缸都裝滿了。然後他放下水桶,將剛燒好的熱水送進了屋子,見盧八娘披著一身的紗衣,閉目伏在一個小榻上,還是想嘔吐可卻根本沒力氣吐了,只是張著嘴萬分難過。而桃花正用木盆將水在她身上一遍遍地沖過,根本不顧淨室地上已經水流成河。

  奶娘正兌好一盆盆的溫水遞給桃花,見了十七郎,擺了擺手示意他別出聲,讓他接手了準備水的工作,自己去幫桃花,又在盧八娘的耳邊輕聲說:「奶娘都幫你洗乾淨了,你睡一覺吧。」

  折騰了近一個時辰,盧八娘終於昏昏睡去了。桃花並不肯讓司馬十七郎動手,自己將盧八娘抱到了床上,幫她換了濕衣,擦乾身子,蓋上了被,放下帳子後搬了兩個小凳子與奶娘一起坐在床邊。

  司馬十七郎也站了過來,可桃花恨恨地看著他,若不是這個人,娘子怎麼能嫁到這個破地方來?而且他不知給娘子看了什麼髒東西,讓娘子吐成了這樣。娘子的病已經有好久沒犯過了,如今竟這樣的嚴重。

  奶娘知道司馬十七郎是無辜的,而且她是個好心腸的人,所以拉著他到外間低聲安慰他說:「娘子沒事了,只要好好養上幾天就行。郎君去睡吧。」

  司馬十七郎哪裡能睡得著,他也站到了床頭,桃花雖然還很不滿,但卻聽奶娘的話不再橫眉豎目了。

  過了半個多時辰,床上有了細微的動靜,桃花坐得最近,輕手輕腳地將帳子打開一條小縫,自己鑽了進去,見盧八娘似被夢厴的樣子,便叫著她「娘子,娘子。」

  盧八娘又做了惡夢,她站在萬丈懸崖前,身後是一群惡狼,她想跳下去,可是懸崖下卻傳來一陣惡臭。突然,她醒悟這來這是夢境,可是她卻不能從夢境中脫身而出,這種感覺更是折磨她想叫桃花,可卻發不出聲音。

  就在這時,桃花將盧八娘從夢境中叫了出來,她睜開眼睛,看到了桃花——她在這個世界見到的第一個人,也是讓她重新活過來的人,心裡就像有了依靠,拉住了她的手,喃喃道:「桃花」

  桃花趕緊拿著帕子幫她擦拭起來,娘子又出了一身的冷汗,然後小心翼翼地問:「娘子,喝點水嗎?」

  盧八娘搖了搖頭,她若是吃喝一點東西,都會再吐出來。

  「娘子,你還是喝點水吧。」司馬十七郎拿來了盧八娘平時喝水用的碧玉杯,一手將床帳拉開得大了一些。

  「你怎麼過來了!」桃花馬上跳起來把司馬十七郎往外推,可她當然推不動司馬十七郎。奶娘這裡也站起來相勸,「郎君,你先出去歇一會兒吧。」

  盧八娘已經又開始了作嘔,但她看到司馬十七郎的眼睛裡的關切、內疚、疑惑還有受傷害的種種,突然從心裡冒出了一絲同情。雖然是他算計自己在先,但也是自己同意嫁進來的。娶了自己這個異類,他真很倒黴。

  說起來自己也沒想到會有這樣大的反應,她雖然吐得沒有一點力氣,但大腦還能用。自己一直追求過上正常人的日子,便在內心裡把一些醜陋的東西屏蔽了。但其實問題越積越多,直到看到了那一幕。再聯想到司馬十七郎曾同那樣一個女子在一起,就像同自己一樣,所有的壓抑都爆發了。

  盧八娘及時地反思,自己怎麼能像鴕鳥一樣,遇到了問題,不想解決,竟然只顧把頭埋在沙子裡,有這樣的結果真是咎由自取。

  眼下盧八娘把埋在沙子裡的頭拿了出來,她必須面對事實,不能再逃避了。既然司馬十七郎和自己的問題早晚都要解決,那麼現在就解決吧。儘管看到司馬十七郎都要嘔吐,但她是個對自己對別人都能下得了狠手的人,長痛不如短痛,治傷就要拿刀割去腐肉,再痛苦也要忍受,堅持過去就是柳暗花明!

  她理了理思路,今天看到了一幕其實也讓盧八娘弄清了一件事,那就是司馬十七郎為什麼對阿春那樣的冷酷,而阿春又為什麼那樣的怕他。是個男人就忍不了自己的女人跟別人偷情,司馬十七郎已經很克制了。

  這些日子加上今天的事,盧八娘對司馬十七郎的認識加深了不少。這個人從小經歷了大起大落,心境自然要比同齡的人成熟,很有心機。這個一心向上爬的年青人心中最柔軟的地方就是曾對他一心一意支持的人,這裡有他的師傅、師兄、平安,還有自己似乎也擠進了這個小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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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睹春宮盧八娘發病 解心疑十七郎坦白(二)

  能夠如此快地成為司馬十七郎心中最重要的人之一,盧八娘是做了一些努力的。美麗而高貴的妻子,一心為丈夫著想,幫他提供金錢、支持他聯絡朋友、又大度賢惠。隨便換上哪一個女人,都很難做到這些。

  盧八娘能夠,當然因為她有著天然的優勢。這種優勢中最主要的就是她對司馬十七郎根本沒有什麼感情,而是把他當成合作夥伴,投資對象。現在她徹底打消了因為阿春而引起的對司馬十七郎的誤解,下決心要與他合作下去了,所以要將今後他們關係的框架重新建立起來。

  盧八娘看向司馬十七郎,他正端著杯子站在床前,儘管知道他很關心自己,不希望自己有事,但盧八娘還是想,她不止不會喝司馬十七郎拿來的水,也打算將那隻被他拿在手裡的杯子扔掉。

  她已經無法容忍這個人與自己近距離地接觸了,怎麼將事情說清楚又不影響兩人的關係呢?於是她強撐著坐了起來,待桃花幫她弄好靠墊,蓋好被子,就示意桃花和奶娘出去,對司馬十七郎說:「我早就坦白過我有怪癖。」

  這些日子司馬十七郎沒少體驗盧八娘的怪癖,她每天至少洗浴兩次,衣物等貼身物品不能讓別人碰,只要有外人坐了她的床,被褥就要全換,喝水吃飯都有專用的杯碗盤箸。自己跟她一起住在正院,也免不了被波及。回到家中先要洗乾淨,睡前的洗浴更是少不了的,否則就不能上床;平安只能在外間伺候自己,根本不能進內室等等。

  不過,自己從沒有反對過啊,這些小問題司馬十七郎從來不放在心上,他想的是更重要的事。甚至他還認為,這才是真正的貴女風範。平常人想維持這樣的生活,根本不可能。就說現在院子裡每天用的炭吧,夠他過去在冬天裡用一個月的。原來他哪裡捨得用炭燒水呢?還不是平安到廚房去打熱水,每天能打上一壺就不錯了,打不上的時候就用冷水。

  還有每天換幾次衣服,首先總要有這些衣服可換吧,而且衣服洗的次數多了,非常容易壞掉,可盧八娘從來不管這些,她出門穿的衣服往往只穿一次就不肯要了,而內衣則正相反,一定要洗過一次才能穿。還有好多地方與別人不同,比如她從來不拿錢;她的東西別人不能碰,屋裡放著的那對上好瓷瓶,只因為十嫂過來時把玩一次,回頭就賞給了四喜平安他們……

  司馬十七郎已經感到了一種危險,他直覺盧八娘要說出些什麼他不想聽到的東西,就馬上說:「這些都沒關係,家裡的事我聽娘子的。」

  盧八娘並沒有因為他的這種表態而有所改變,她簡略地說:「我受不了和別人共用任何東西,你和阿春那樣,阿春又同別人那樣,我受不了。以後我們夫妻就像何太尉夫婦一樣好了,你可以多納妾室,只要兒子給我養就行。」

  何曾太尉夫妻,一年不過見上三四面,每一次見面都非常隆重,兩人穿上正式的禮服,行禮對坐,舉酒互相祝褔後即退席,史書中贊何家「閨門整肅」。盧八娘也想與司馬十七郎只這樣隆重而友好地會面,商談一下家國大事,而不必再有親昵的行為。

  司馬十七郎想了想才聽懂盧八娘的話,他也明白了自從阿春回來後娘子的彆扭,盧八娘是覺得她的東西被別人用過了,心裡不痛快。而且今天看到阿春與別人在一起,她更覺得受不了,就完全崩潰了。

  於是她就想起來何曾的典故,要自己仿效。若是成親前,盧八娘這樣說,司馬十七郎說不定會同意。何曾夫妻的舉止確實聽起來非常高端肅穆,令人欽佩,很符合司馬十七郎對高貴事物的一貫追求。

  可是成了親後的司馬十七郎卻有不同的看法,這個典故後面一定有著不可告人的原因,要麼何夫人是個醜八怪,要麼何曾有問題。一年只見幾面,還只是穿著禮服完成禮儀就分手,他可做不到。他與盧八娘每天見面都見不夠呢,她長得那樣高貴美麗,共赴巫山要比閨門整肅合他胃口得多。他捨不得盧八娘就這樣離開自己,雖然她許諾要給自己納美妾,但娘子這樣的貴女才是司馬十七郎最最喜歡的,而且她是自己的結髮之妻,要攜手一生的。

  不過盧八娘非常堅決,她雖然面色蒼白,靠著床頭嬌弱無力,似乎都要坐不住了,卻不失一絲一毫的端莊自傲,而又那樣的不可動搖。想到她再也不會與自己親密地接觸,司馬十七郎的心就像被捏住了似的,痛了起來。只要能讓娘子重新接受他,怎麼樣他都願意的。

  於是他想也沒想就將從沒打算坦白的事情說了出來,「我沒跟阿春在一起過。十三郎一直欺負我,阿春本是他身邊的侍女,他不想要了就塞到我院子裡,我怎麼能要她,又怕她走了十三郎更變本加厲,只得忍了下來。」

  「而且,」司馬十七郎低頭艱難地說:「其實我沒有別人,你是第一個。」

  盧八娘輕輕地搖了搖頭,「謝謝你,我知道你是為了讓我好過些才這樣說的,不過,你騙不了我的。」明明司馬十七郎在床上很熟練,還裝什麼清純。

  司馬十七郎苦惱極了,他原來一直想將這個事實掩蓋住,做得還想當成功,沒想到如今要重新把事實揭開,當初他用了多少力氣掩蓋,如今還要用多少力氣去揭開,甚至要做更多的力氣才能說清楚。

  「真的,我沒騙你。」司馬十七郎吞吞吐吐地說:「你還記得洞房時你睡著了嗎?那是因為我熏了迷香,我怕你看出來我不會。我還讓平安把喜娘早些送走,還有那天我還出了鼻血……哎,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洞房的時候是第一次,在這裡還算是對嫡妻不夠尊重呢,而且也非常丟人。可司馬十七郎還是說了實話,「師傅怕我像師兄一樣,管我管得特別嚴,不讓我與花樓的女人來往。本來成親前我想好了找個人試一下,師兄還說讓嬌娘幫我找,不過,我被打了板子,又禁了足,十三郎天天找我麻煩,我出不了府。最後師兄讓平安給我送了一本書,還有迷香什麼的。」

  這個時代的人對於閨房中的事情要比後世要開化得多,夫妻間親密時可以有侍女或內侍在一旁,還有很多書專門討論這種事情。

  盧八娘一直對那天吃了三顆藥後就沉睡不醒有些疑惑,如今明白過來,安神丸確實沒有那麼大的功效,是加上迷香共同的作用。看司馬十七郎羞愧的神色,應該是真的了,又聽他說:「你是個沒出過閨閣的娘子,哪裡懂這些事,現在就是讓你換個樣還不肯呢!」便趕緊掩住了自己的耳朵,親身經歷的細節她可不想聽人再重複一遍。

  人的精神作用非常重要,更何況盧八娘原本就是心理疾病帶來的症狀,知道司馬十七郎沒與別的女人在一起過,她馬上就不再噁心了,指著司馬十七郎手中的碧玉杯要喝水。劇烈嘔吐後,盧八娘現在已經嚴重脫水了。

  一杯水喝了下去後,盧八娘又要了一杯,精神振作了不少,說:「我想喝粥。」聞迅而來的奶娘吃驚地看著盧八娘,怔了一下才趕緊出去熬粥。剛剛同奶娘一同進來的桃花不可置信地問:「娘子,你好了?」

  上次娘子病了,三天沒吃東西,喝一口水都要吐出來,把奶娘和她差一點嚇死,現在這樣快地好了,桃花也說:「我們都以為娘子今晚不會吃什麼了,就沒做飯,我現在去幫奶娘。」

  盧八娘點點頭,其實她能這樣好過來也出乎自己的預料,就是沒有司馬十七郎的那番話,她也覺得自己這一次發病要輕一些,而自己受的刺激其實比以前要重多了。

  喝了點粥後重新躺下,盧八娘由著司馬十七郎抱著自己,這是他們成親後第一次這樣只是相擁在一起,但不做別的。

  十七郎身上有一種氣息,並不是熏香的味道,盧八娘吸了一口,很難用詞匯描述,只能說是男人的味道,但一點也不難聞;十七郎的胳膊很有力,能感覺出上面的肌肉硬硬的,與自己的正相反;十七郎的身上暖洋洋的,比自己的熱一些,在這仲春微涼的夜晚裡靠上去正好。

  盧八娘甚至還伸出手去,在他的胸前摸了摸,她第一次這樣摸一個男人。細細地體味了一會兒,她開口打破了寧靜的夜晚,「十七郎,你真好。」

  雖然司馬十七郎因為這樣特別的原因而沒有別的女人,盧八娘卻很感謝他,但她懂得他不能這樣永遠守著自己。說穿了他以前身邊沒有人,根本不是他品性有多高潔,而是太窮又沒有地位。現在他迷戀自己的身體,暫時沒有別的想法,可隨著時間的流逝,變化是不可避免的,而且就是現在的司馬十七郎心裡未免不是正在想這些呢。

  過了剛剛的危機,一向頗有遠慮的司馬十七郎果然在思忖,自己對納妾的並不在意,但盧八娘所說的話哪有道理?男人納妾就是成了別人用過的了,她就不能要了?可哪個男人不都有幾個姬妾,家裡沒有幾個美貌的姬妾,是讓人笑話的。自己也是一樣的,特別是當上王爺後,按制就有四名側妃。他的正妻可不能這樣不懂事!

  看著依在自己懷裡的盧八娘,司馬十七郎在想自己怎麼將她這個壞毛病改過來。撒謊欺騙他倒還不屑去做,所謂妻者,齊也,夫妻一體,完全沒有必要為了妾室那樣的玩藝與妻子分心。但他會將道理與盧八娘講明白,《周禮》、《尚書》都講過夫妻之道,她不是個糊塗人。

  聽了盧八娘的讚美,他微微一笑,輕吻了一下懷裡的娘子,「娘子,你也一樣的好。」美人在懷,他有些意動,但想到盧八娘今天畢竟吐過,身子弱,又停了下來,並體貼地想給娘子講道理的事並不用急,讓她先養好身子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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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26 08:45:0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 裝賢良夫妻三年約 圖報負惡少夜攔路(一)

  盧八娘猜到了司馬十七郎的思路,這個時代所有的男人差不多都會這樣想:敬重嫡妻之餘,挑些美貌的姬妾服侍自己,是男人應有的權利和享受。與其讓他暗自腹誹,還不如乾脆挑明呢,「我不想委屈你,你本就應該享受美妾環繞的生活,不能因為我而受苦。」

  雖然享受眼前的時光,但盧八娘更清楚地知道不可能將這一刻保持下去,而她最不想的就是再經歷一次今天的事情了。在最美好的時刻,將他們的一切終斷,在內心中保留完美的記憶,就是司馬十七郎也會對這一刻永生難忘,這是盧八娘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在司馬十七郎開口之前,她搶先說:「我不是善妒,是天生就有的怪癖,若是再有今天的事情發生,我恐怕就活不了了。你若是真心對我好,只要給我留著正妻的位置,再把兒子交給我養。」

  司馬十七郎心裡原本的不滿意馬上就消散了,反而嘆服著盧八娘的賢良,她確不是善妒的人,也答應過給自己納崔氏女為妾,又說準備了美貌的侍女,因為怪癖才會這樣。

  「不行,我現在不能與你分開,」司馬十七郎是有理由的,「我要嫡子。」

  嫡子,是不會有的,於是盧八娘委婉地勸道:「其實不管嫡子庶子都是你的兒子,我都會一視同仁。」

  「那怎麼能一樣?」司馬十七郎震驚了,「嫡子才能繼承家業,將來我所有的家業都要傳給你生的兒子,至於庶子,最多討個封賞罷了。」

  可是你不也是庶子嗎?你想要的東西也不比嫡子少啊!盧八娘雖然沒說出來,但司馬十七郎還是感覺到了,他解釋說:「我是想能封王,但只能自己去爭取。你想,父王若是繼承大統,皇位不是還要傳給世子嗎!我怎麼也不可能的。」

  這個時代人們對嫡長的重視非同一般,前朝立國沒多久就出現各種混亂,根源是皇帝的嫡長子是個傻子,可就是因為他的嫡長身份,他的父王和母后依舊立他做太子,後來還繼承了大統。他的智力根本不能管理國家,可就是這樣,依然在位很多年,並受到很多人的擁戴,由此可見嫡長的地位有多麼不同一般。

  一直以來,司馬十七郎的最高目標就是封王,對此盧八娘從沒有說過什麼,現在連個侍衛都沒有封上,說再多有什麼用?聽了他這樣想,倒讓盧八娘有些沮喪,「其實皇家庶子繼承大統的比比皆是。」

  「那都是特別的情況,比如現在皇祖父沒了嫡子,只能以庶子繼承皇位。至於父王,他若登基後斷不會亂了嫡庶,父王敬重母妃,又有嫡子。」司馬十七郎說:「而且只有謹守禮制,才能真正做到修齊治平。」

  沒想到身為庶子的司馬十七郎竟然這樣看重嫡庶之別,主流的思想就是如此,而且他最介意的正是他所沒有的,細想也可以理解。盧八娘繞了圈子說:「可是如果我不能生怎麼辦?有很多女人都不能生的。」

  「那怎麼可能?你一定會生兒子!」

  盧八娘不知道自己怎麼給了司馬十七郎這樣強的信心,可她確實沒法反駁說自己肯定不會生,就斬釘截鐵道:「你若納妾後,我們就不同床了。如果這時我還沒有兒子,就在庶子裡挑一個算我生的。

  司馬十七郎想了一會兒說:「生下嫡子後我再納妾。」

  其實,盧八娘也不是一點也不眷戀眼下的溫情,即便她並不相信。但她也並不想白白浪費掉司馬十七郎的時間,那樣也是在浪費她的時間。再說近距離相處久了,容易產生矛盾,到時候兩人有了嫌隙,還不如早些分開。她賢良地說:「你就給我一年的時間吧,如果生不了兒子,你就趕緊納妾。」

  「三年,三年你一定能生兒子的!」

  「好吧,不過你若是改主意了只管告訴我就好,不必守什麼三年之約。」

  司馬十七郎聽了盧八娘的話終於疑惑起來,便問:「你怎麼會覺得自己不能生兒子似的?」

  適合的回答盧八娘早就準備好了,「我的九姑姑,就是嫁到溫家長房的,一直沒生兒子,還不讓九姑父納妾,我回京後聽到很多人在背後議論她就想,我可不能像她一樣善妒。再說不管誰生的兒子,都是郎君的兒子,也就是我的兒子。」

  本時代婚姻很穩固,正妻的地位也很高,妒婦就多,盧九姑嫁到溫家是低嫁,自然有實力不讓丈夫納妾。目前,盧八娘嫁給司馬十七郎也是低嫁,若是她堅決反對司馬十七郎納妾,也差不多能成功。

  「我真是三生有幸才娶到娘子啊!」司馬十七郎感慨地說。

  然後他又想到,盧氏女有無子的,娘子萬一真生不了兒子可怎麼辦?生兒子可是一件大事,特別是嫡子,千萬不能輕視,他馬上有了主意。

  沒有幾天端午節就到了,這一天京城的活動一向豐富多彩,對於司馬十七郎和盧八娘來說,這兩個沒有身份和地位的人不夠資格參加皇家的飲宴。同時,府裡有地位的人都走了,沒人管,他們很自由。

  盧八娘在身上佩了五彩香包,一大早被司馬十七郎拉到城外採蒿草,這種在節日的時候順應風俗的行為,她原本是不肯做的,今天嘗試起來倒也很好玩。司馬十七郎對路線很熟悉,順路還帶著她在城外的一家小道觀歇了腳。道觀裡的道士殷切地招呼他們。

  盧八娘略坐了坐,並不肯喝道士們端上來的茶,在大殿裡裡轉了一圈,見殿堂並不甚雄偉高大,神像也只一般,便轉到殿後看幾塊漢碑。

  司馬十七郎見盧八娘出去了,起身向知觀拱手問道:「還請知觀為我解惑,我與娘子子孫緣如何?」

  原來這間道觀名為七善觀,知觀是小有名氣的相士,司馬十七郎前兩天就讓平安帶了厚禮約定給娘子看相。娘子出去了,他恰好可以詳細詢問一番。

  知觀已過了古稀,一臉的皺紋,滿頭的白髮,精神卻還矍爍,笑著說:「郎君是大富大貴的命,究其根源來自娘子,娘子也是大富大貴的命,究其根源又來自子孫,郎君與娘子定然子孫繁茂,福壽無量,福壽無量!」

  子孫繁茂的人能不生兒子嗎?司馬十七郎放了心,然後他又細細地品味著知觀的話,自己和娘子的富貴都來自於子孫?這是說他們的兒子會有出息,起碼比自己和娘子還要強,這可真是好兆頭!

  「知觀的話來日應了,我必為七善觀重修寶殿,建寶塔揚名!」

  「那老道便靜待郎君為我七善觀揚名之時了。」

  司馬十七郎神采飛揚、躇躊志滿地離開了道觀,帶著盧八娘繼續遊玩。

  盧八娘不曉得這個小插曲,若是知道司馬十七郎竟然聽信了這樣愚蠢的預言,一定會當場拆穿,齊王府十七郎與盧府八娘結親的事,道士們不可能不知道,做這一行的人消息靈通著呢。

  試問,盧氏娘子不是大富大貴的命還能是什麼命?司馬十七郎靠娶了盧八娘日子才好過起來,這誰不曉得?再說,說盧八娘子孫繁茂也就是順口,她看著身子康健,一般人都會以為好生養。再者新婚小夫妻去問子嗣的事,哪一個不會順口說多子多孫?再誇兩句子孫有出息也不過就是順便的事罷了!

  可司馬十七郎卻一直堅信不已,就是很久以後他和盧八娘說起此事時,無論盧八娘怎樣反駁,他都沒改變,因為事情確實如道士所言,一絲不差。

  很快兩人到了江邊看賽龍舟,這不同於採蒿草,京城外哪裡都是一樣可以採到,有沒有地位的差別就很大了。江邊正對著龍舟賽的那片平整寬敞的岸邊,冠蓋雲集,權貴們搭了各色的彩棚,或坐或臥舒適自在。

  而他們夫妻站在遠遠的地方,本來還能再向中心一些,可盧八娘怕人多擁擠,被別人撞到,再說人多的地方味道也大,只肯在偏僻的地方遙望。司馬十七郎倒是想再上前看清楚些,但他還是拒絕了娘子提出的讓他一人上前去看的建議,他擔心美貌的娘子一個人留下被登徒子輕薄了去。於是他們只看到幾條船在江面上前進,不用說上面的水手,就是龍舟上的裝飾也看不大清,只能根據顏色分出幾個隊來。

  但盧八娘還是會享受的貴女。她讓平安和桃花打開帶來的包袱,將裡面的錦褥鋪在地上,擺上了用油紙包了的粽子和一些小吃,大家在一株枝葉繁茂的大樹下坐下野餐,倒也自在開心。

  司馬十七郎吃飽了後指著彩棚最中心各色彩色旌旗飄搖的地方,那裡是宮中和各王府的貴人們遊玩的地方,歎道:「什麼時候我們也能到那裡看龍舟呢!」

  盧八娘看著司馬十七郎豔羨的目光,微微一笑,她曾屬於類似的地方,深知坐在萬眾矚目、聚光燈彙集的主席臺上的人們並不會有心思像如今的他們一樣專心看節目,他們有更需要關注的事。但她只說:「那我就等著郎君帶我去了。」雖然有得就有失,但人群的中心也同樣是她的選擇。

  晚上齊王府擺了家宴,齊王妃白天去了江邊,與朝中的貴婦貴女們周旋並不輕鬆,她現在一臉的疲憊,強打著精神坐在齊王身邊,目光根本沒集中在正在表演的百戲上。世子妃和四郎、十三郎十四郎的娘子依次排在齊王妃一側的下面,盧八娘在成親的婦人中最末的位置,之後是齊王未出嫁的女兒們。

  宴席很豐盛,水陸兼備,盧八娘舉箸略嘗了兩樣,她現在對外面的飲食不再完全抗拒,只是因為中午的粽子吃得有點多,要知道她根本控制不住肚子裡的饞蟲對粽子的喜愛,而且奶娘做的紅豆沙粽子也確實是一絕。

  然後她又認真看了一會兒百戲,在父親荒涼的外任上沒有這些節目,而她回盧府時間也實在太短,根本沒機會看到些什麼。而且她若不看百戲,也沒有什麼事情可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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