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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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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金波灩灩] 浮生小記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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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27 00:30:29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章 夫貴妻榮九娘諂媚 爭權奪勢陳王回京(二)

  這一次,平南大軍在過年前回來了,僅用了一個多月的時間。盧八娘問已經升為三品上都護的司馬十七郎,「為什麼這樣急著回來呢?」

  「當然是八皇叔的主意了。」司馬十七郎給盧八娘講了他們此行的經過,「我們到了吳郡,八皇叔先是傳旨,對王敦和他的手下諸將大家褒獎,然後請他們飲酒。大家喝得醉醺醺的時候,八皇叔摔杯為號,命暗藏兵器的軍士們上前將王敦砍成肉醬,然後又殺了王敦的幾個心腹將領。接著他派出自己的人接收了王敦的軍權,重新整編了軍隊,在吳郡留下一半兵力,帶回京城一半的人馬。」

  盧八娘馬上問:「陳王叔是怕皇祖父出什麼意外,他在外不能及時趕回來吧。」

  「應該是吧。」司馬十七郎也這樣想,這話他也只能對盧八娘說,「其實我們本應該留在吳郡一段時間的,將王敦的部下理清,再揪出吳郡那幾個世家不法之事,好好整頓整頓吳郡,起碼能讓他們老實幾年。可八皇叔把這些交給了他留在吳郡的大將,自己只待王敦的軍隊改編結束就帶兵回朝了。」

  本朝自從建立起來後就是這樣,一直忙著內部爭權奪勢,北伐數次全部失敗,對吳郡的世家也沒有形成有力的鎮壓,皇上最憂心的是世家的謀反,現在陳王擔心他在外時皇上駕崩,他不能得到皇位。所以這註定是個偏安的朝庭。

  「八皇叔對你怎麼樣?」

  「當然對我信任有加。」司馬十七郎說:「在吳郡斬殺王敦就是我一手安排的,至於殺掉的幾個大將,也完全根據我上次去吳郡所得到的消息。」

  「上都護也是八皇叔向皇祖父請命封賞的,」司馬十七郎輕輕點了點盧八娘的鼻子,「夫人就放心吧,我與八皇叔一直非常相得。」

  司馬十七郎自從投靠八皇叔後,一直與他維持著相當好的關係,現在他們又一同帶兵回來,自然感情深厚。盧八娘也就不再多說什麼,但她的心裡從來都不會輕易對誰放下心防。

  朝政的事情說過了,司馬十七郎撫摸著盧八娘的肚子。藥喝了幾個月,盧八娘依然沒有消息,而陳王妃已經生下了陳王的嫡長子,隨後陳王府上有孕的幾個姬妾先後生出了好幾個孩子。司馬十七郎不勝氣惱,「我們怎麼還沒有喜信?」

  這次司馬十七郎出門期間,盧八娘已經給了安老先生一大筆養老的錢將他送走了,畢竟他是唯一知道她手中有絕育藥的人,雖然他不可能想到自己已經服了藥。但總歸是個隱患,趁此機會除去,盧八娘可一點也不想冒險。於是她歉然道:「都是我不好,要麼就讓董氏生吧,她現在身子養得差不多了,沒準會一舉得男呢……」

  「別胡說,你一定能生的,」司馬十七郎告訴盧八娘,也像是給自己樹立信心,「你還記得那年端午我們去道觀裡批的命?池師傅也時常勸我,說他見過不少婦人成親後過了三年五載才會生下兒子,原來他住的小村裡就有一個媳婦,成親三年還沒有孩子,婆家本已經打算休妻了,結果就在這時有了身孕。十月懷胎,一朝分娩,生下了一個大胖兒子!」司馬十七郎說到「大胖兒子」時語氣中帶著非常強烈的嚮往。

  這種陳腐的思想在盧八娘看來很是可笑,她在心裡說著,「我才不想生兒子!」卻把頭埋在司馬十七郎的懷裡,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司馬十七郎只當她心裡難過,將她摟得緊緊地,「你福澤深厚,一定會生兒子!」

  正月過後,司馬十七郎與盧八娘商量,「皇上打算派人去吳郡,整理平叛後的亂攤子,查處隱戶,安置僑姓,撫慰世家,原本意屬於八皇叔。但是八皇叔不願意去,想推薦我代他去。我總有些猶豫,捨不得離開京城。」

  在這個生產力極為落後的社會,京城裡物華天寶,無限繁榮,是別處萬萬不能及的,這也是此時代人們心中通常的想法。但盧八娘卻知道司馬十七郎不是這樣想,為了榮華富貴,他從不憚於辛苦勞累。

  司馬十七郎不想出京的真實原因是他升為上都護後,負責京城正陽門的防務工作,這是個非常重要的崗位,關乎整個京城的安全。從他個人功利的角度,也較以前有了一個較大的飛躍,起碼手下的兵要多了好多倍,也能稱得上是京城有頭有臉的人物之一了。

  舉個不太恰當的例子,只要有人想搞政變,必須要拉攏司馬十七郎為他所用才行,否則有司馬十七郎占居這個位置,他的政變十有八九不會成功。

  眼下的形勢,八皇叔擔心皇上身體有變而不肯離京,司馬十七郎當然也是一樣的想法。八皇叔盼著登上皇位,司馬十七郎盼著擁立之功。

  可是盧八娘卻另有想法,於是她問:「郎君對將來怎樣打算?」

  「你是說封王之後?」司馬十七郎問。

  「是啊,這些事情是要早些打算起來,」盧八娘說:「你難道也能像父王那樣,一直留在京城嗎?」

  就司馬十七郎目前發展的勢頭來看,封王是必然的。皇家的子弟,就是沒有什麼功勞,只要得了皇上的喜歡,直接封王的並不少見,而且司馬家自從得了皇位後,一改曹家對宗室的苛刻,習慣於大封宗室,司馬十七郎才幹出眾,又立下汗馬功勞,已經有了封王的資本。

  可是他天然的支持者齊王府卻沒有真正為他努力,而皇上和陳王,為了讓司馬十七郎為他們賣力,一點點地提升他的爵位和官職,也就順理成章了。

  這些事情,盧八娘要比身在其中的司馬十七郎感覺得更透徹,在目前皇位傳承範圍已經基本確定,司馬十七郎根本沒有希望的形勢下,她也更迫切地希望能夠他能夠封王就藩,掌握一方勢力。

  從行事作風上看,陳王登基後,一定會一改老皇上對諸位藩王的懷柔政策,而不會對他的兄弟們手下留情的。

  藩王是要出京就藩的,哪一個朝代都是如此。但本朝初建,在很多方面仍有不足,於是在太子死後新儲未立之時,各藩王便全部留在京城。盧八娘有時也想,若是待新君即位,如今的各位藩王就是想去就藩恐怕也不能了吧,新的皇上對這些在京城興風作浪的兄弟們一定沒有好感。

  但對於司馬十七郎這一代的人來說,情況會不會不同呢?新繼位的皇上,對於他那些參與爭權奪勢的兄弟們固然會極為猜忌,可是一心為他效忠的侄子們卻未必如此。司馬十七郎原來的人生目標就是能封王出鎮一方,這也是盧八娘一心盼望的。

  與盧八娘曾奢望過皇位不一樣,司馬十七郎最遠大的目標只是封王。而且封王對於過去的他而言也是相當遙遠的,現在他驀然發現自己離封王也不過是一步之遙了,原本想像的狂喜並沒有出現,對於現在的他封王已經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於是他認真想了盧八娘的話,「娘子所言有理。」

  雖然得到了贊同,但如今的司馬十七郎對於就藩並不是非常熱切。盧八娘看得非常清楚,她懂得司馬十七郎最眷戀的手中的權力,男人的權力欲差不多都很強,當然很多女人也一樣,盧八娘自己就是個例子。

  只貪戀眼下的權力肯定是不行的,盧八娘必須為將來著想,因為她的命運是與司馬十七郎捆綁在一起的,她正色指出,「京城繁華,又是權力的中心,只是永遠要屈居人下。而且郡公畢竟出身皇族,才華出眾,一定要小心為人所嫉!」

  司馬十七郎一直對夫人獨到的目光非常敬服,現在聽了她的這番話,也覺得有理,「若是一直留在京城,將來八皇叔即位後與父王間一定有衝突,我總歸是齊王府的人,恐怕所受掣肘也多,甚至受到牽連。若是我能夠封王,不如能早日如京就藩,開闢出一片自己的天地來。」

  這正是盧八娘最嚮往的,她對此已經想過很多了,因此又提醒司馬十七郎,「皇祖父現在對你頗為依重,你又是皇家出色的子孫,封王並不是難事。就是皇祖父沒有封你,八皇叔若是能夠登基,只依照功勞,你也能夠得上封王。郡公雖然為了朝中的事情忙碌,但也應該為自己想一想,將來想去哪裡?待機會合適時向皇上或新皇求得封地,做長遠的打算。」

  對於未來的事,司馬十七郎也經常考慮,他略一沉吟說出了他的打算,「夫人說得當然有理,只是我時常想,若是有機會我想北渡將胡人趕走,收復故土,這樣才沒有白白生於世間,不愧為司馬氏的子孫!」

  「噢,」盧八娘不喜歡這個主意。她是個自私自利的人,司馬家的故土與她有什麼關係?她只想自己過一輩子榮華富貴的日子就足夠了。而且作為一個生長在和平時代的人,她本能地討厭戰爭。比起異族統治下戰火紛飛的北方,她寧可選和平而物資富饒的南方。但話卻不能這樣說,她提醒司馬十七郎,「郡公不要忘記,幾十年間,朝廷這麼多次北伐都失敗了,肯定是有原因的。若是不能找到失敗的根本,還是不要輕易北上。」

  司馬十七郎雖然年輕,憑著一腔熱血對北伐充滿熱情,但他倒不是魯莽的人,聽了盧八娘的話,信服地點頭,「我會好好想一想的。」

  「不只北上能建功立業,治理吳郡也是朝廷現在的當務之急。」盧八娘說:「郡公不妨多瞭解瞭解京外各處的情況,而且我也想去吳郡看一看。」

  「夫人去做什麼?」司馬十七郎並不理解。

  「我想為我們尋找到一個根本之地,將來讓我們的子孫能在那裡生活繁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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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行路難盧八娘驕奢 突生變張夫人身亡(一)

  盧八娘的話從來都是能抓住司馬十七郎的心,他一如傳統的中國人,封妻蔭子是他的人生目標,子孫延綿不絕是他的最大夢想。聽到夫人的話,他明白在實現夢想的路上,只有他的夫人是始終與他一路同行的,於是他決定下來了,「我明天主動要求去吳郡,皇上一定會同意的。夫人就準備陪我一起出門吧。」

  還有一個難以啟齒的原因促進司馬十七郎決定帶夫人出門,那就是平安悄悄告訴他十三郎這些日子時常往夫人身邊湊,知道王府內無數骯髒事的司馬十七郎特別警惕,馬上想辦法隔斷了十三郎與自已院子裡的任何聯繫,當然他不會讓夫人知道,所以這時候帶夫人出門也不錯,還能避開一些事。

  出了正月,盧八娘就與司馬十七郎出了京城。這個時代出門是件辛苦的事,即使是欽差出行,沿途官府陪著十二分的小心照顧。

  盧八娘並不是喜歡出遊的人,雖然此時各處的風景極佳,但出門後的日常生活對於有潔癖的她是一種嚴峻的考驗。幾年前盧八娘從益州進京城時,一路上可是頗為難過的,她還犯過一次病。這次出於方便,她帶了桃花和十幾名健婦隨身侍候,而把寧姑姑等人留在京城主持日常事務。

  好在司馬十七郎非常體貼,為了盧八娘他這次走的是水路,行程雖然慢了些,但比起騎馬坐車卻又好得多。

  而且一路上,司馬十七郎和盧八娘二人有無數因閒情而生出的逸志可以消磨這大好時光。下棋、猜謎、練字、讀書,還有坐在船舷旁看著遠山近水,聽船頭的漁夫唱情歌……這一切對於繾綣情深的少年夫妻,也算得上是遲到的蜜月旅行了。

  到了吳郡碼頭,早有當地的縣令來接,男人們騎馬,盧八娘改乘馬車,向縣城中駛去。盧八娘坐在顛簸的馬車裡,終於覺出旅行的痛苦來。到了這個時代這麼久,她是第一次坐馬車。

  這裡的時尚是坐牛車,尤其是世家,差不多把坐牛車上升為一種風格和地位的象徵,其實在盧八娘看來其實是另有原因。那就是崎嶇不平的路況和沒有橡膠車輪及相應的減震設備,馬車坐著實在痛苦。盧八娘在益州時,也曾瞞著父母騎馬出遊,因為騎馬也要比坐馬車好得多。

  縣令特別給盧八娘準備了幾輛牛車,因為他覺得出身世家的郡公夫人如果坐不上牛車一定異常不滿。但再多的牛車他準備不出來,吳郡這兩年一直戰亂,牛的數量特別少,而此時正值春耕,實在抽不出足夠的牛。

  要知道英郡公這次到吳郡,不僅帶著夫人,幾十個僕役,上百的部曲,還帶著上千口的北地遷過來的僑姓世家,坐滿了十幾艘船。

  盧八娘見狀並沒有乘牛車,因為幾輛牛車會嚴重拖慢隊伍行進的速度,她聽說,從下船的碼頭到吳郡還有上百里的路,要走上好幾天。這位縣令會把他們送到縣城的邊界,交給下一位縣令,沿途還會經過三個小縣城呢。

  在船上時感覺還不明顯,但改走陸路後,盧八娘深切體驗出吳郡與京城的巨大差距了。在這個時代,吳郡的發展是嚴重落後於中原地帶的,雖然本朝從北方遷到南方的一些僑姓陸續將一些先進的生產方式帶到了這裡,但要做的還有更多。要知道在一二百年前這裡還僅相當於奴隸制社會呢。

  不過盧八娘是做好了吃點苦的準備的,為了給自己建立一個長久的根據地,盧八娘肯定是要到各處考查一下的,這種事情,她寧願親歷親為。

  晚上,大家在簡陋的驛站住了下來。司馬十七郎和盧八娘住在一間最寬大屋子裡,這當然是這裡最好的房間了,雖然也一樣的簡陋。除了他們夫妻,其它屋子都最少住了十幾個人,因為驛站的屋子不夠用,隨行的部曲和僕役只得在外面搭了帳篷,帳篷不夠的只有露宿。

  但吳郡的氣候比起京城還要溫暖,二月的時候,溫度已經很高了,即使露宿也不是不可接受的。盧八娘用這個藉口來寬慰自己有些羞愧的心,因為她的潔癖,她帶著數量眾多的生活用品,占著大屋子,而卻任由其他人住在外面。

  「拿些錢帛給驛丞,讓廚房給大家做點肉湯。」盧八娘吩咐,她用這個辦法來減輕自己的負罪感,然後就心安理得地躺在柔軟乾淨的被褥上由得桃花給自己捶背揉肩,她覺得一身的骨頭都快被顛散了。

  桃花剛揉了幾下,就聽到外面先是響起了殺豬聲,然後歡聲雷動,部曲們嚷著:「郡公和夫人又給大家添菜了!」

  桃花手並不停下,笑著說:「有了加了薑的肉湯,晚上就不會覺得冷了。」她不曉得盧八娘愧疚心理,反倒認為盧八娘大度善良,夫人本就應該住在華屋高廈,而部曲僕役們本就應該露宿,「我們跟著夫人,永遠比旁人家的下人過得好,大家都說就是為夫人死也不會眨眼的。」

  「能活著還是活著好。」盧八娘隨口說,恰好這時洗澡水燒好送了過來,她趕緊泡進了浴桶,「一天下來,身上早就臭了!」

  「夫人,你若是臭了,別人該怎麼樣呢!」桃花並不同意,「你中午休息時還用泡了薄荷葉的水擦洗了一次,我用剩下的水擦了擦,現在身上還有香味呢!」

  好吧,盧八娘也得承認自己其實還算乾淨,「可還是出了不少的汗。你幫我把頭髮也洗一下吧。」

  盧八娘洗了澡,又吃了自帶的廚師為她專門做的飯菜,戴上細紗的緯帽,與桃花和幾個護衛出了驛站的門。很快,她就在小小的縣城裡走了一圈,小縣裡很蕭條,縣城的牆是用泥土夯築的,並不甚高大。縣衙是這裡最好的建築,其次是驛站,另外幾處比較整齊的房舍應該是當地的富戶了。商業非常不發達,只有兩三家鋪子賣些最必須的用品,還有幾家手工作坊。

  這個時代,一般的縣城也就是這個樣子的了。盧八娘對兩天後就會到達的吳郡城也不報有太大的希望。結合一路上看到的情況,這塊中國最肥沃的土地之一,現在因為人煙稀少,勞動力低和世家的嚴重盤剝而沒有多少生機。

  盧八娘心裡歎了一口氣,回了驛站,司馬十七郎正好也結束了與縣令的交談回了驛站。他看看沒有完全被自家帶來的屏風擋住的一處發黴的土牆,扶著盧八娘坐在了床上,然後吩咐,「拿幾匹錦帛來。」

  盧八娘一直忍著不看那塊黴斑,但實際上她卻不受控制地看了很多次,覺得那塊黴斑如鯁在喉般地難受。現在她又隨著司馬十七郎的目光看了過去,然後不自在地轉過頭來。

  司馬十七郎見錦帛送了過來,讓人將屏風挪了過來,擋住盧八娘,叫了幾個下人進來用錦帛將那塊黴斑蓋住。浪費一匹錦帛雖然可惜,但他知道,如果不這樣做,盧八娘可能一個晚上睡不著覺。

  盧八娘一方面為自己的怪癖自責,一方面又心情舒暢了。她知道在錦帛的遮擋下,黴斑依舊存在,但又不可避免地因此而放鬆了全身。

  「夫人這次出門受苦了。」司馬十七郎心痛地看著盧八娘,若不是為了子孫將來,夫人哪裡會出京城到這個荒涼的地方來呢。

  「還好了。」盧八娘笑著答道,她也確實比過去好了,對路上的很多狀況雖然心中不快,但都能容忍。但她這種從來不抱怨一句的風度更讓司馬十七郎體諒她。然後她就問起了本地的一些風俗民情和政治經濟情況,縣令宴請司馬十七郎,自然也會做些彙報。

  情況不是太好,朝廷的苛捐雜稅本來就多如牛毛,甚至一般的平民養一隻雞種一株果樹都要交稅,弄得百姓們的日子苦不堪言。可是比起世家的隱戶們,他們又算是幸運了。世家的盤剝比起朝廷還要兇狠,更可怕的是這些收入與朝廷完全無關。

  縣令當然不可能對英郡公說這些,但司馬十七郎不是第一次來吳郡,這些事倒也瞞不過他。他這一次做欽差到吳郡,身上就負擔著改善這些問題的使命。

  查出世家的隱戶、隱田,用來安置僑姓世家,在削弱吳郡世家力量的同時,又要注意不能將他們逼入絕境,讓他們起兵造反。

  「益州那邊也相差不多,世家也是一樣的貪婪。」盧八娘在益州住了幾年,對那邊的情況非常熟悉,「雖然吳郡人口稠密程度遜於那邊,但論兩處的自然資源,吳郡土地肥沃要強於益州,我認為這裡更有發展前途。」

  「吳郡的官府對州郡約束力太差,這也是個難處。」司馬十七郎補充說,他也在思考他封王之後是不是申請這裡做為他的封地呢。藩王封地情況可以說是天差地別,若是父親封給心愛的兒子,會選全國最好的地方,但不受喜歡的宗室則可能是最荒涼的地方,他不無擔心地說:「誰知道皇祖父會把我會封到哪裡呢?」

  「我們先有個目標,然後再努力爭取。」

  「不管到哪裡,我都會好好建好自己的封地,為子孫做長久計。」司馬十七郎感慨地說道。不用說,他這個不事稼穡的皇孫都看出來了,本朝對百姓過度地索取就有如殺雞娶卵般地急功近利。

  司馬十七郎能夠理解百姓的苦楚,他倒底與那些養尊處優的皇子皇孫和士族郎君不同,畢竟他曾在齊王府最底層混過,也接觸了社會各層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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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行路難盧八娘驕奢 突生變張夫人身亡(二)

  夫妻二人一番談話,從吳郡的現狀到朝廷的局勢,從治理民生到法制建設,說得十分投契,又對未來做了一些美好的展望。

  不覺到了入睡時分。盧八娘的習慣是睡前一定要洗澡的,因此桃花把水送進來的時候,她就示意司馬十七郎出去,平時她洗澡時也不肯讓司馬十七郎看。

  司馬十七郎的打算恰好相反,滿心的柔情蜜意,借著旅途中沒有多餘房間的便利,他正想看個飽,於是就推說太累躺在床上不起來。盧八娘看著這個無賴,卻又不好在別人面前說什麼,於是拿了塊布巾裹著進了浴桶,匆匆地沖洗一下就要出來。

  「夫人,你先別出浴桶。」司馬十七郎早已經坐了起來凝神看著這邊,見狀馬上說:「屋子裡連地衣都沒有,小心弄髒了腳,不如我把你抱到床上還乾淨些。」又讓桃花趕緊重新鋪上睡覺時用的被褥。

  桃花頗覺得郡公說的有道理,馬上換好了被褥,將盧八娘的鞋子挪到了床前,然後在司馬十七郎的示意下出去了。司馬十七郎微笑著一步步走近浴桶,拿走蒙在盧八娘身上的布巾,不言不語地看著她。

  盧八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低聲說:「你想做什麼!」

  「我什麼也沒有做啊!」司馬十七郎學著她的樣子挑挑眉說,表情無比地愉悅。

  盧八娘忍不住揚了他一臉一身的水。可他還是不動,卻用一雙眼睛上下左右,事無巨細地打量著她。

  「水有些涼了。」沒穿衣服自然就處於劣勢的盧八娘只得這樣說。

  對於盧八娘一路上還是與家裡一樣頻繁地洗澡,司馬十七郎是很擔心的,其中的一點就是外面環境不好,容易著涼。因此聽盧八娘這樣一說,只好趕緊拿出乾淨的布巾將盧八娘抱起來放到床上,還殷勤地幫她擦拭身上的水珠。

  「你趕緊去洗一洗吧。」盧八娘左拍右擋也攔不住這兩隻鹹豬手,「在船上時你天天鬧,還沒鬧夠嗎?」

  「還不是你,」司馬十七郎趕緊用殘水洗了洗,跳到床上說:「一路上,總說船壁薄不隔音,這樣不行那樣不肯的,今天我特別試了試,驛站的房子看著雖然比京城要簡薄些,但隔音還是不錯的,所以今天你可不許攔著我了!」

  所以當天晚上司馬十七郎不但自己製造出很大的聲音,而且還要聽到盧八娘的聲音,「快點,喊一聲我愛聽的,否則我可不會饒了你。」

  盧八娘身體雖然康健,但畢竟比不了習過武的司馬十七郎,最後只有一一從了他,讓司馬十七郎感受到了無上的快意。

  第二天出門時,司馬十七郎扶著盧八娘的手送她上了車,笑著說:「我讓人多鋪了好幾條坐褥,你在上面靠著睡一會兒不打緊。」

  盧八娘其實沒有那麼嬌弱,但她樂得受到這種無微不致的照顧,便斜靠在車壁上,一雙眼睛在他身上流連了一圈,做了個趕他走的動作無聲地回了過去,果真靠著車壁閉目養神,然後她竟然真睡著了。

  盧八娘是被劇烈地顛簸搖得醒過來的,她輕輕拉開簾子,向外面看去,周圍是綿綿青山,便知道已經走到兩座縣城的中間了,聽說這裡是一路上最偏僻的路途了,要越過一座大山,當然也是最為難走的一段路。

  桃花今天根本沒坐車,昨天她在馬車上坐了一會兒就改成了騎馬,見盧八娘打開簾子,趕緊在馬上探過身來問:「夫人,有什麼事嗎?」

  「沒什麼,這裡的空氣特別好,還帶著香氣。」

  「可不是,滿山開的都是花。」桃花說著躍上馬背從路邊采了一枝花遞給盧八娘。

  司馬十七郎回頭見盧八娘正打開簾子與桃花說話,趕緊打馬過來,「夫人睡醒了?」

  盧八娘手拿著花枝點頭道:「車裡顛得太厲害了,我想下去走走。」

  「也好,不過再等一小會兒,這裡正是山谷,聽說前些天發過山洪,泥濘得很,到山坡路好一些的地方再下來走吧。」司馬十七郎看看手中拈著一枝花,可人卻比花還嬌的盧八娘,很想邀夫人與自己同乘,可是到底覺在眾人面前過於親密會影響郡公的體面,也就沒有說出來。

  盧八娘向下看看,果然地上的泥有幾寸厚,車輪深深地陷了進去,再瞧瞧自己腳上顏色雪白,襪口繡花的漂亮羅襪,放在一旁的掐金五彩牛皮小靴,下意識地把腳向回縮了一下,她還是坐在車上的好。

  桃花本想問問夫人是不是改為騎馬,可又一想沒有幾個人瞭解夫人會騎馬的事情,按夫人的習慣,她一定不願意更多的人知道,於是她聰明地閉口不提,向後退了退,給司馬十七郎留出位置和夫人說話。

  正說話間,車隊突然停了下來,原來一條小溪擋住了路,有人飛馬跑過來向司馬十七郎報告,「嚮導說路與以前有些不同,這裡原本沒有這條小溪。可能是前些天的山洪沖塌了山體引起的。」

  司馬十七郎打馬上前去與送行的縣令及嚮導商量去了,盧八娘戴上幃帽讓人將車簾完全打開,欣賞眼前的景色。又過了一小會兒,車隊繼續前行了,有人過來傳話,「嚮導說這時節本地常有這種事情,不打緊,何況這溪水並不非常大,渡過去很容易的。還聽說發了山洪後,路也會毀損些,但我們人多,若是遇到阻礙,只管派人在前面開路就行。而且那邊縣令一定在路上接著大家,故而郡公下令繼續前行。」

  盧八娘頜首,「告訴郡公,我知道了。」

  果然車隊繼續向前走去,小溪最深的地方只能沒過半個車輪,水花向兩旁濺起,發出嘩嘩的聲音,帶給人清涼的感覺,讓盧八娘的心情愈發地愉悅。

  不過沒走多久,車子又停了下來,聽說前面的山路已經被山石堵住了,不能通過。於是,所有的部曲和跟隨前來的僕役都被調到前面修路,盧八娘也趁機下了車活動活動筋骨。

  桃花早讓人準備了地氈,挑了一塊平整又乾燥的地方鋪了,四周又圍上了屏風。車子拉到旁邊,盧八娘穿上精緻的小靴子不沾一點泥土地直接落在了地氈上,她滿意地歎了一口氣。想當年從益州回京時就沒有現在舒適,一品郡公夫人的排場比起小小的太守之女可要強得多了!她很滿意這一點。

  有人在屏風外面傳話,「張家、趙家等夫人來給郡公夫人請安。」

  這次遷到吳郡以七戶世家為主,帶著依附他們的眾多人口,其中以張姓、趙姓兩家為主導。不過,大家雖然一路同行,因為分坐了不同的船,見面的次數並不多,盧八娘又是不喜歡弄這些虛禮的人,因此從一開始就傳下話來,讓大家自便。如今等待修路的時候,卻正是女眷們聯絡感情的好時機。

  對於出身名門的英郡公夫人,所有的夫人或多或少都聽過她的一些事情,一路上見了她的排場,更是萬分敬仰。看著高傲端莊,不染一絲旅途風塵的郡公夫人,過來的夫人們恭敬地行禮請安。

  夫人們一如在室內一般,脫了鞋子踏上整潔如新的地氈。這時人們在鄭重的場所脫鞋是常規,盧八娘笑笑,「荒郊野外,大家不必拘禮。」可是大家哪裡敢不拘禮呢,再說,如果踩髒了英郡公夫人乾淨的地氈,不用別人說什麼,自己就會無地自容。

  說話間,已經有人送上新烹的熱茶。

  擺放茶具的梅花小几、描花漆託盤、雪白的瓷杯、碧綠的茶湯、撲鼻的清香,加上四周圍起來的屏風,讓女眷們覺得她們重新回到了京城那個風雅的地方,所以話題就回到了京城,若不看屏風外的情況,有人會以為這是京城貴婦們的一次小聚會呢。

  沒多久,司馬十七郎也帶著人在不遠處休息,山路沒有那麼快修復,總要等待。女眷們知道消息後,並沒有焦躁的情緒產生,一行人帶著大量的物品,就是在這裡住上十天半月都沒有問題。

  毫無預警地,一聲巨響從修路的前方突然傳了過來,突然箭就如飛蝗般地射了過來。盧八娘看著她身邊的張大夫人前胸中了一箭,血從她的口中和胸前湧了出來,張大夫人的右手握住了箭,好像要把它拔下來一樣,然後她就倒在了自己的腳下。

  「大夫人!大夫人!」

  「救命啊!」

  寧靜的茶會轉霎間變成了修羅場,還有幾個女眷中了箭,痛苦地呼叫著,屏風倒了,案几翻了,茶杯打碎了,女眷們有的四處奔逃,有的瑟瑟地癱在地上,還有的在死掉或受傷的人身旁哭泣著,到處是鮮血和一片狼籍。

  「夫人!」桃花再聽到弓弦聲時就跑過來抓住盧八娘的手,帶著她跑到一塊大石後面,又將一面屏風折起來護在她的前面。

  「夫人,夫人!」一直跟在盧八娘身邊的護衛長陳勇帶著十幾個護衛找到盧八娘。他們帶著盾牌和武器,將盧八娘和桃花圍了起來,「我們該怎麼辦?」

  桃花從擋在前面的盾牌一側伸出頭去看,「箭雨這樣密,至少有幾百個弓手藏在山上!」

  「對,而且這些人還有軍中的弩箭!」陳勇說。軍中的弩箭是朝廷管制的武器,一般百姓手中不可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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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刀光劍影桃花護主 密林逃生八娘被困(一)

  盧八娘有暈血症。雖然現在好得多了,不至於一下子暈過去,但見了張大夫人的血流到了她的腳邊,大腦已經一片空白了。大家的幾句話讓她清醒過來,她迅速地觀察了形勢。

  現在他們是在半山腰的一片緩坡上,箭來自山頂方向,而且已經聽到有人喊叫著向這邊衝了過來。可是在前方被派去修路的上千部曲和僕役並沒有回來救援,聯想到剛剛那聲巨響,山上滾下來的山石泥土一定是以他們為目標的。

  這麼說,路被損毀應該是人為的了,至少是有人借此來分散他們的實力,目標就是他們。果然山上下來的人大聲叫喊著:「殺死英郡公!為王將軍報仇!」

  眼下的形勢很危急,怎麼做才是最好的呢?盧八娘正在沉吟間,在一片混亂嘈雜中,她清晰地聽到司馬十七郎喊「夫人!」的聲音,接著她看到司馬十七郎帶著幾十個人,手揮著寶劍過來接應她,「我們先和郡公他們匯合!」

  桃花和陳勇掩護著她,很快和司馬十七郎會合了。司馬十七郎一把將盧八娘撈到胸前,把她置於自己的保護範圍,然後招呼身邊的人,「大家一起向山的側面樹林裡衝過去,不要戀戰!」

  盧八娘被司馬十七郎拉著手臂,拼命地向樹林中跑過去。在司馬十七郎吩咐的時候,她馬上也明白了,現在大家處在一片開闊的地帶,留在此地只能受制於對方的弓箭,向山下跑形勢還是一樣被動,向山上跑正和敵人遇到,只有進入山側的樹林裡才能躲過敵人和他們密集的箭雨。

  他們很快接近了樹林的邊緣,箭雨已經對他們構不成太大的威脅了,但是已經有從山上奔下來的人拿著刀槍劍戟向他們殺了過來。

  「你護著夫人向前走!」盧八娘被司馬十七郎在身上用力一推,倒向了桃花,桃花本來已經扔下擋著劍的屏風,撥出了身上藏著的兩把短匕,聞言將兩把短匕合在一隻手裡,拉住盧八娘,帶著她向樹林深處跑去。

  沒多久,司馬十七郎帶著幾十個人追過來,「快走,後面的人擋不了多久!」

  又跑了不知多久,盧八娘覺得自己的嗓子又緊又熱,好像隨時會吐出一口血來,心跳得就要出了胸膛,她實在跑不動了,而不遠的後面,依舊能聽到喊殺聲。

  只這樣一分心,盧八娘就覺得自己沒了一點力氣,腿完全軟了,她努力支持著,用最後的力氣推開一直拉著她的桃花,靠到一株樹上,喘成一團說:「你,你跟他們跑吧。」

  桃花的手被甩開後,立刻又抓住了她,一蹲身,一聲不吭地將盧八娘背了起來,繼續向前跑去。

  這兩年,桃花的個子長了起來,已經比盧八娘高了,但卻一點也沒長胖,還像一根細竹竿一樣。不過這丫頭的力氣卻一點也不小,背著比她重得多的盧八娘腳步不停地跟著大家。

  「放下我!放下我!」盧八娘拍著桃花的後背大聲地喊著,見她就像沒有聽到一樣,依舊拼命向前跑,就知道自己不能再添亂了。於是她不再動也不再喊,閉上眼睛就當自己已經死了。

  很快他們遇到了又一波截殺,護衛們衝上去,刀槍相碰發出巨大的聲音,人們發出的嘶吼聲更大,到處是血,死人、斷肢橫在前面的路上,桃花看也不看地躍過去,盧八娘睜開的眼睛看了看,人間地獄也不過如此吧。

  突然一個滿臉兇氣的人攔在桃花面前,他口中呼出的臭氣已經噴到了盧八娘的臉上,然後他就倒在了她們的面前,司馬十七郎臉色煞白,喘著粗氣,顧不上說話,提著還在滴血的劍揮了一下示意桃花快走。

  這次闖過截殺後沒多久,桃花的步子踉蹌起來,司馬十七郎不知從哪裡追了過來,將盧八娘接到了他的背上繼續疾行。然後他們再次遭遇到一波截殺,再然後就是繼續跑,繼續遇到截殺,又繼續跑,當然一路上她又被換了幾次手。

  樹林裡的光線更加陰暗,再也聽不到殺喊聲時,大家終於停了下來。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後,每人都癱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氣。

  盧八娘被放在一棵大樹下,雖然她後來一直由桃花和司馬十七郎背著,但一樣是筋疲力盡。她身後的樹很粗大,隔著衣服能感受到粗糙的樹皮,讓她嬌嫩的肌膚很不舒服。然後她看向自己坐著的地方,正在樹下的一塊石頭上,好在茂密的樹林裡並不似山路那樣泥濘,而是積滿了樹葉雜草,不過這裡的濕氣很大,盧八娘已經感到她的下裳有些濕了。

  衣服雖然也被劃破了幾處,但整體還很整齊,至少比現場的所有人都整齊得多。因為越是進入密林深處,樹木越是繁茂,人從其間穿過去很不容易,衣服首當其衝地被劃破,而在別人背上的盧八娘則躲過了大部分襲來的枝條。

  然後她的目光落在了腳下,她穿著一雙紅色的牛皮小靴子,在靴子的側面用五彩絲線繡了些花枝。這雙靴子質量非常好,現在看起來還很不錯,當然也與她走的路不多有關,只是上面沾了幾塊泥巴,應該是在進樹林前弄上的。

  盧八娘閉上了眼睛。她怎麼也沒想到自己能落到現在的處境。前世的她,只有過幾次出門旅遊,她挑剔的不是風景如何,而是景區有沒有達到她要求的衛生設施,後來心理障礙愈加嚴重後差不多就宅在家裡和公司兩處了。

  今生的環境要差得多了,可是她畢竟是個世家小姐,身邊一直有足夠的下人伺候,足夠的東西供她維持她的生活標準。就是這樣,在從益州進京的路上,她曾因為受不了骯髒的環境犯了病差一點死去,可現在,她竟在荒無人煙的山林間,坐在地上,背靠著一株大樹,渾身狼狽不堪。

  突然,一個滑溜溜,涼冰冰的東西觸到了她的手上,她低頭一看,毫無形象地蹦了起來,尖聲大叫,「蛇!」

  桃花就在盧八娘身邊,她迅速將盧八娘掩護到身後,用匕首將蛇頭斬了下來,「不要緊,這蛇是沒有毒的,還可以當晚飯吃。」

  司馬十七郎也被盧八娘剛剛那聲大叫喊了過來,見此情景,也安慰她,「吳郡蛇一向很多,當地人極喜食蛇肉,並說是世間難得的美味。」

  看著沒了頭的蛇身還在地上扭著,盧八娘扶著一株大樹吐了起來,好在她現在胃裡也沒有食物,只吐出些胃液,可她卻難受得恨不得死去。

  眼下的情況,確實超過有潔癖的盧八娘的忍耐極限,她預計自己活不過三天,還真不如剛才被利箭射死的好。可當時,她還是下意識地拼著命跑了出來,雖然她中途放棄了,但桃花和司馬十七郎卻沒有放棄她,將她背出來。盧八娘在心裡謂然長歎,「救了我,他們只是白費了力氣。」

  逃出來的人稍稍恢復一點體力後急著找水喝,水對人體的重要性遠遠大於食物。儘管大家處在潮濕的空氣中,長時間的逃命也讓人焦喝難耐了。好在,剛剛下過春雨的山林中,水並不難找,一個護衛找到了一塊大石頭,石頭正中間有一塊凹陷,裡面積著一汪水。

  這汪水離盧八娘重新坐下來的地方並不遠,她嘔吐後換了一個地方,原本不想坐下,可卻沒了力氣,站也站不住。她隨著大家的叫嚷聲抬眼看去,只見半尺見方的水面浮著一層綠色的藻類,一個護衛摘下頭盔,撇了撇上面的飄浮物,盛了少半頭盔的水捧到了司馬十七郎的面前。

  司馬十七郎皺了皺眉,卻接過來喝了幾大口,然後他走過來將頭盔遞給盧八娘,聲音裡還帶著些氣喘,「喝點吧。」

  盧八娘壓住噁心搖搖頭,再次閉上了眼睛。

  「夫人,你喝點吧。」桃花也在勸她。

  「我要等一會兒,你們先喝吧。」

  盧八娘不肯睜開眼睛。但聲音還是傳到了她的耳朵裡,咕咚咕咚的飲水聲很響,很快那一小汪水喝光了,又有人去找別的水坑。只聽到這聲音,她就再次想吐了,可是她連吐的力氣也沒有了,只好閉著眼睛一動不動。

  「夫人,你不能這樣。」司馬十七郎坐在盧八娘身邊,低聲說道;「我們逃出去後,我一定會將襲擊我們的人千刀萬剮,你也會重新過以前的生活。不,比以前更乾淨的生活。」

  「郡公,你先去安排大家。」盧八娘忍著難過低聲說道。

  這次南下,司馬十七郎是主官,現在逃出來的人自然要由他來帶領,他身上的擔子很重。司馬十七郎也懂得這些,於是叮囑桃花,「想辦法找點乾淨的水讓夫人喝。」然後就走到一旁把人招集到了一起,低沉地說:「看看我們還剩多少人了。」

  由於大批的部曲都被派去修路,現在這些人大都是跟在司馬十七郎和盧八娘身邊的護衛,還有幾個世家的子弟和他們的世僕。清點一下的結果是三十三人,很快就又變成了三十二人,一個世家子弟受了重傷,被僕人扶持著跑了這麼遠的路,精神一鬆懈下來就立刻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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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刀光劍影桃花護主 密林逃生八娘被困(二)

  倖存的人中,原本屬於司馬十七郎和盧八娘的人占了絕大多數,升為上都護後的司馬十七郎已經開始形成自己的勢力。盧八娘最初的護衛長們如桃花爹、徐達、陳勇等人都有了官職,他還將柳真幾個舊時有交情的人調到了自己的手下,又收編了一些孔勇有力的部曲。

  眼下,桃花、陳勇剛剛跟在盧八娘身邊就不必說了,還有柳真做為司馬十七郎手下的都尉,一直隨侍司馬十七郎;池梁因為偷懶沒去修路,也出現在這裡,還有張家和趙家的幾個世家子弟,原本正和司馬十七郎在一起說話,遂帶著身邊的世僕一直跟他逃出來。

  至於桃花爹和徐達,還有一些世家子弟正帶著上千的部曲、僕役在前方修路,現在都下落不明。

  對於剛才發生的事情,大家只是猜測,沒有一個人看到前面修路的部曲那邊發生了什麼,分析的結果與盧八娘先前的想的所差無幾。司馬十七郎和幾個護衛又指出,襲擊他們的人應該有山民和先前王敦的死黨,他們是根據敵人和口號和射來的弓箭推測出的。

  重要的是下一步應該怎麼做。司馬十七郎環視四周,「從現在起,大家按我的吩咐行事,出去後每人賞錦帛百端,錢五萬!」

  然後他將逃出來的人分成了五個小隊,池梁、陳勇、柳真、張家家主和趙家家主各帶一隊,各隊輪流負責巡邏,尋找食物。

  過了一會兒,出去的人帶回來兩隻錦雞和一窩雞蛋,還有幾條蛇。沒有一個人身上有引火工具,其實就是有也不可能用,在這樣潮濕的樹林裡,舉火肯定會有大量的濃煙產生,那就是告訴敵人他們在哪裡。

  在這期間,桃花果然去找了些乾淨些的水,她機靈地樹權的凹陷處弄到了點看著很清澈的水,不過,盛水的器具還是頭盔。現在的情況,不用說頭盔是唯一的盛水用具,而且也只有兩三個,因為原本就不是所有的人都有頭盔的,而且路上又丟了幾個。

  「我怕喝了會吐,明天再說吧。」盧八娘歎氣道:「你先歇一會兒,不要擔心你爹爹。」

  桃花聞言也不再勸了,如果這時候再吐,情況會更糟。她非常肯定地說:「我爹肯定沒事的,他過去山裡打獵,對山裡的情況特別熟悉,一定會想辦法帶著部曲們過來救我們!」

  看著桃花充滿信心的小臉,盧八娘便將本想說出的話咽了回去。她的想法要悲觀得多,那樣一聲巨響,桃花爹和那些部曲們很難逃出性命。但她卻不想打擊桃花,便笑著點頭,「你爹是我見過功夫最好的人。」

  桃花高興地笑了,「過去我們還在山裡的時候,有一次我爹進山一個多月都沒回來,大伯說怕是回不來了,要把我接到他家,我怎麼也不肯,一定在家中等爹回來,果然又過了幾天,我爹就回來了,還帶回來一隻特別大的野豬!」

  「我爹過幾天一定會來接夫人和我!」

  桃花說完後爬上樹砍了些乾爽的樹枝搭成了人字型的小棚子,周圍挖了一條淺溝排水並防蛇爬進來,然後在棚子裡面鋪了厚厚的樹枝和樹葉,扶著盧八娘坐了進去。

  進了棚子裡,她又幫盧八娘攏了攏有些散亂的頭髮,整理好衣服。甚至還摘下幾張大大的樹葉,將盧八娘靴子上的泥擦掉了。在這個時候,有潔癖的盧八娘所能受到的優待也只有這樣了。

  看到司馬十七郎在分食物,桃花走了過去,很快拿了一隻雞腿回來,送到盧八娘的手邊。可盧八娘根本不接,若不是現在肚子裡是空的,又一點力氣都沒有,她聞到空氣的裡的血腥氣,看到大家正生吃著血淋淋的肉一定會吐得天昏地暗。

  「夫人,你多少吃一點。」桃花拿出身上的短匕,切下一小塊肉重新送了回來,看她就要嘔吐的樣子,馬上又拿走了。

  桃花的短匕剛剛還殺過人,現在又用來割吃的肉,想到這裡,盧八娘把眼睛閉上了,她覺得早點死去對自己是一種解脫。

  沒多久,司馬十七郎走過來,將一隻頂端剝去殼的蛋送到盧八娘的嘴邊,「這是乾淨的,你吸一下。」

  生蛋的腥味讓盧八娘嘔了起來,不知是她的錯覺還是果然如此,錦雞的蛋要比平時的雞蛋腥得多。

  「郡公,先別讓夫人吃了,萬一吐了可怎麼辦?」桃花拉過司馬十七郎,小聲地說:「也許明天再餓一些就能吃了。」

  「這隻打開的蛋你吃了吧,另一隻給夫人留著。」司馬十七郎交待後走開了,他不可能一直陪著夫人。形勢這樣糟糕,接下來怎麼辦,他要與大家商量一下,再仔細盤算一下。

  先不提大家落入了衣食無著的境地,更可怕的是他們已經迷路了。帶隊的嚮導和送他們的縣令當場就被射死,眼下的人都是從京城過來的,司馬十七郎倒是來過一次吳郡,當然他也不認識山裡的方向。

  司馬十七郎讓人爬到最高的大樹上,查看四周的情況,結果聽說他們處於一片看不到頭的密林中,其餘什麼也看不到。天色已經黑了下來,這種情況下,他也沒有什麼辦法,於是揮手說:「大家先砍些樹枝搭幾個小棚子住下,先把這一夜過去後再商量怎麼辦。」

  盧八娘靜聽司馬十七郎安排好巡夜的工作,然後鑽進棚子。山間的夜晚頗為寒冷,每個人身上的衣服都不夠禦寒,桃花採了很多的幹樹葉,把她堆在樹葉中。

  司馬十七郎緊靠著盧八娘躺下了,桃花又幫他們蓋好樹葉才出去。盧八娘被司馬十七郎緊摟在懷裡,身上蓋著樹葉,勉強入睡了。半夜裡,她感到後背一涼,感到司馬十七郎將一堆樹葉堆到了她的身上,然後出去了。

  過了半個多時辰,他帶著一股冷氣回來了。

  「怎麼樣?」盧八娘低聲問,慶倖自己的聲音雖然沙啞,但卻還能說出話來。

  「你醒了。」司馬十七郎也沒有奇怪,盧八娘肯定睡不好的,他也低聲說:「巡邏的人還都警覺,不用擔心。」

  任何時候必要的檢查都是不可少的,尤其是現在這樣特殊的時刻,司馬十七郎的防範意識更強了,他已經因為過於大意而落到如今的境地,「當初就不應該急著回京,放鬆了對王敦手下的親信的搜捕,釀成今天的大禍。」

  「吃一塹,長一智,以後要記住,斬草要除根,以免春風吹又生。」政治鬥爭永遠是最殘酷的,盧八娘明白。

  「都是我,帶累得夫人……」

  「說什麼呢,」盧八娘伸手按住了司馬十七郎的嘴,「且不說王敦事件沒處理好的主要原因不在你,就說夫富妻榮,我跟著你享受了富貴,自然遇到倒黴的時候也是一樣。」

  司馬十七郎沒有說什麼,只是把摟著盧八娘的手臂纏得更緊了。

  盧八娘確實沒有埋怨司馬十七郎的想法,自己同樣沒有想到如今的變故,她是個理智的人,不會輕易遷怒別人,但她說:「八皇叔是不是知道吳郡情況不好,才要你替他過來呢?」

  歷史上司馬家的內鬥特別厲害,所以盧八娘一直對每個人都心存懷疑,可是司馬十七郎卻不肯相信,「今天的事誰也不可能提前知道,再都我對八皇叔一心一意,他必不會害我的。」

  司馬十七郎一直相信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盧八娘改變不了,於是低聲說:「累了一天,你趕緊睡吧。」轉過身將他抱在自己的懷裡。聽著司馬十七郎很快變得綿長的呼吸,盧八娘再也睡不著,她想了很多很多。

  曾經自殺過的盧八娘從來對生命沒有太多的珍愛,即使她愛護身體、努力過得更好,但骨子裡「生亦何歡,死亦何懼」的想法一直在她的心底。

  如果在事情剛發生的一霎那,沒有桃花和司馬十七郎的維護,而給她一些時間去思考,盧八娘有可能不會跟著大家逃入密林。這裡的一切讓她都無法忍耐:潮濕的空氣,骯髒的水,生肉,還有到處的昆蟲、蛇和動物,還有要在這樣的環境中穿行幾天,甚至十幾天,還有可能一輩子走不出去,或者遇到敵人被殺死。

  盧八娘沒有勇氣去面對現實,她寧可選擇就在此處了結。可她清楚地看到別人——除了她以外的所有人,也就是她一直想往成為的正常人,是如何去努力活下去。他們撕下衣服,裹好身上的傷,忍著種種不適去吃生肉,喝髒水,不憚辛苦地想辦法逃出大山。對於這些人,她是萬分敬佩的,但同樣明白自己的差距,她永遠缺乏這種對生命的渴望和敬畏。

  盧八娘不打算拖累大家,她是自私的,但決不是惡毒的。有自己的拖累,大家一定逃不出去,而沒有了自己,剩下的人也不一定會走出這片山林,但畢竟希望就會變大,但願他們有機會繼續延續他們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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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盧八娘畏艱難求死 十七郎重恩情救妻(一)

  清晨,陽光穿過樹林,將光芒撒向林間,小鳥在琬轉的鳴叫。如果不考慮現在的處境,這還真是一幅美好的畫面。

  盧八娘醒來後果然沒有一點美好的感覺,她渾身無力,口乾舌燥,可是還是沒有一點辦法接受帶著浮游生物的水和生肉。最後桃花折了幾枝帶著露水的花枝,她勉強接過來潤了潤唇。

  司馬十七郎見狀,馬上讓大家用大葉子採集樹葉花瓣上的露水,湊到了一起,餵著盧八娘喝了。

  盧八娘看著司馬十七郎,心裡的感動更深了些。從昨天起到現在,他一直對自己很好,沒有嫌棄自己是個拖累,差不多與桃花一樣對她好了。要知道儘管他們成親也算很久了,司馬十七郎的地位在她的心裡從來沒有超過桃花,有了今天才勉強持平。

  她抬手示意司馬十七郎坐在她的身邊,鄭重地說:「我知道一些在密林裡求生的秘法,好好運用大家就能走出去。」

  司馬十七郎一直在為這個問題發愁,他並沒有與盧八娘商量,是因為他根本沒有想到盧八娘能懂得。聽到盧八娘這樣說,他怔了怔問:「你怎麼會知道這些?」

  「孟家的家學。」盧八娘簡捷地回答後便說:「沒有太陽的時候可以根據樹幹的年輪、樹冠的形態等辨別南北方向;在山裡時儘量在沿著縱向的山梁山脊行走;河流一般是從西向東方向流的,而且沿著小溪走是找到出山路徑的最好辦法;吃的東西一定要小心,色彩鮮豔的蘑菇不能採;飲水時如果有雨水,先選擇雨水,其次是從岩石中流出的水……」

  盧八娘盡力回想,把自己知道的野外生存技能統統講了出來,卻忘記了求生的前題,那就是要有頑強的求生願望,才能生存下來。她不是不想告訴大家,而是她從來沒弄清這個道理,所以在看書時也就略了過去,並沒有把這樣的一句話放在心上。其實,在艱難的情況下能夠逃生下來的人,無一不把堅強的求生意志做為能夠成功的必要條件。

  但好在司馬十七郎和他率領的這些人都有著強烈的求生欲望,他們並不需要別人提醒。

  司馬十七郎越聽眼光越明亮,他沒想到夫人能懂得這麼多,「太好了,我們一定能回去了!」

  「是你們能回去了。」盧八娘微笑著說:「我已經想好了,我就留在這裡。」

  「你胡說什麼,自然我們一起走出去!」

  「我是不是胡說你當然知道。」盧八娘還是微笑著,「我是你們的拖累,有我,你和桃花會累死的,你替我把桃花帶出去吧。如果桃花爹沒了,你就替桃花選個好夫婿嫁出去。至於我娘家父母和弟弟,也不用特別關照,只要不挨凍受餓被人欺負就行。」

  在叢林間逃生,就是一個人都很吃力,再加上她這個重負,實在是太難了。尤其是這個時代有男女大防的限制,她只能由司馬十七郎和桃花背著。茂密的樹林中就是想做個抬椅也不成。盧八娘理智地補充了一句,「你知道,我什麼也吃不下,很快就會餓死,根本撐不到走出去那天。」

  「我們一定很快就出去了!」司馬十七郎握著她的手笑著說:「那時候,就會有你想要的一切,我會帶著你出去的。」

  「哪會那樣容易,不要騙我和騙自己。」當時襲擊他們的人有數百,這些人正在追蹤他們,所以大家根本沒有那麼容易走出去。盧八娘還是笑著,但卻非常堅決地說:「讓我留下是最明智的決定,你帶著大家走吧。」

  「我陪著夫人留在這裡。」桃花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過來,靜靜地坐在盧八娘的身邊。

  「桃花,你聽我的,出去找你爹。」盧八娘神情嚴肅,「你早說過一輩子都聽我的!」

  「不,我陪夫人。」桃花第一次違背盧八娘的意願,但她自己並沒有注意到,很自然地面向司馬十七郎說:「郡公,你帶大家走吧,再走下去夫人確實受不了,就把夫人交給我。」

  盧八娘看了看倔強的桃花,知道她一定不會離開自己,當初自己來到這個世上,第一個見到的就是桃花,如今她最後的時刻也交給桃花倒也合適,思忖了一下說:「也好,就讓桃花留下來陪我吧!」

  司馬十七郎看著眼前的兩個人,沒說什麼,轉身安排路上的事項去了。到了出發的時候,他走過來,蹲在盧八娘面前讓她伏在他的背上,盧八娘不動,桃花也不動。司馬十七郎便用了些力氣,將盧八娘拉了過來。

  盧八娘已經下了決心,絕不會改變的,她用力掙扎著,「我不走!我不走!」可她本來的體力就遠遠遜於司馬十七郎,而且現在又一天多沒吃飯,渾身一點力氣也沒有,很快就被司馬十七郎扔到了背上。可她並不肯屈服,一口咬在了司馬十七郎的肩頭。

  桃花見狀撲上來要將盧八娘搶下來,這時司馬十七郎一個轉身,將桃花踢倒在地上,恨恨地罵道:「小丫頭片子,再不聽話我就把你扔在山裡!」

  只有二十幾個人,大家一直湊在一起,盧八娘的舉動自然避不開大家。陳勇第一個上前拉起桃花,她爬起來正準備再撲向司馬十七郎呢,「你糊塗了!郡公要帶夫人走,還不趕緊跟著郡公!」

  桃花仍要拼命將盧八娘搶回來,陳勇並幾個人一同罵道:「我們都是娘子的手下,自是要護著娘子回去的,你難道要娘子死嗎!」才止住了桃花。

  司馬十七郎背上的盧八娘也默默地鬆開了他的肩頭,然後把頭放在上面一動不動。

  這一天的行程非常的驚險,他們一共遇到四撥搜尋他們的人,躲過了兩撥,與兩撥發生了戰鬥,最後逃出來時只剩下二十四個人了,雖然不知道準確的路程,但明白他們並沒走出去多遠,而且他們還一直在密林中轉,並沒有遇到小溪。幸好,這片山林中沒有大型的食肉動物,讓他們少了一類敵人。

  第二個晚上,大家的狀態比起第一天要差得多了,體力嚴重消耗,還有幾個人身上帶了傷。勉強射到了一隻兔子做晚餐,大家分著吃了,再也沒有力氣搭棚子,三三兩兩地擠到一起睡下。

  盧八娘躺在司馬十七郎和桃花中間,她這一天過得暈沉沉的,很多事情已經記不清了。印象最深刻的是睡前司馬十七郎硬是將一塊生兔肉塞進她的嘴裡,然後她立刻吐了出來,在桃花對司馬十七郎的埋怨聲中乾嘔了半天。

  盧八娘再次萌生了自殺的念頭,雖然今生她早就下過決心不會再像前世一樣了,可現在的她真是生不如死,而且她死去了,對別人就是解脫。

  司馬十七郎和桃花都睡得特別沉,他們實在是累壞了。她可以悄悄爬起來,解開衣帶把自己掛在大樹上,這裡的樹實在是太多,什麼高度的樹枝都有,極方便她的計劃。盧八娘待他們睡熟了,輕輕地抽出一隻手臂,然後又一隻手臂,再向上移了移,半個身子已經鑽出了二人的包圍圈。

  「夫人。」司馬十七郎側了側身將剛被移開的一隻手又放在她的身上。

  「郡公?」盧八娘輕輕地問了一聲,回答她的是綿長的呼吸聲,然後她明白司馬十七郎睡得正香,剛剛不過是夢囈而已。於是她坐了起來,在黑暗中尋找巡邏的護衛。過了很久才發現那個護衛已經靠在一棵樹上站著睡著了,若不是他發出的鼾聲,盧八娘根本發現不了他。

  現在最後的障礙也不存在了,盧八娘又將身子抽出來一些,然後她爬了起來。站起來時,突然一陣天眩地轉,她趕緊扶住一棵大樹不敢再動。過了一會兒,夜風帶來的冷意讓她覺得好過一些了,便挪了幾步,很快找到了合適的樹枝。

  長長的衣帶很順利地掛在了樹枝上,下一步的進行應該很容易,但盧八娘卻停下來了,關於怎樣結束生命,在前世她曾反復思考過。如果人死了,也就無所謂過程了,但其實盧八娘心裡還是非常在意的。

  她一點也不想毫無尊嚴地死去,更不想留下或恐怖或噁心的局面,可是無論哪一種死法,都很難逃脫上述的兩個特點,而且她也不想留下自己的身體被別人指指點點,於是前世她驅車撞向山崖的一塊大石,接著應該是裝滿油的汽車爆炸,並在反作用力之下掉下幾百米深的懸崖,灰飛煙滅。

  現在卻沒有前世的條件了,盧八娘一想到明天司馬十七郎和大家會看到一點也不美好的自己,就根本沒法把自己掛在衣帶上。雖然在叢林中,但他們還沒有路過懸崖,想跳下去粉身碎骨也沒有合適的地方。

  盧八娘思索了一會兒,果斷拿下了衣帶,重新整理好衣物,慢慢離開了大家。她可以找到一處誰也找不到的地方,在那裡慢慢等待生命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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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盧八娘畏艱難求死 十七郎重恩情救妻(二)

  林中非常黑暗,但偶有月光從交錯的樹枝中透下來,盧八娘小心翼翼地走著,唯恐驚到別人,突然一滴水珠滴在了她的頭上。

  下雨了嗎?盧八娘抬起頭來,從樹稍的縫隙中,她看到一角黛藍色的天空,還有一顆亮晶晶的星星點綴在上面,這星星可真亮啊!她從沒有看到過這樣亮的星星。

  又一滴水珠落在她的臉上,盧八娘想這應該是露珠,從樹上滾了下來,她調整了一下自己的位置,仰起了頭,果然沒多久又接到了一滴露珠。露珠很甜,一直甜到了她的心裡,露珠很涼,讓她暈沉沉的頭腦清醒過來了。

  夜間的叢林中,並不是一片沉寂,不知源何而來的各種細碎的聲音聽起來很和諧;周圍所有的物體被夜色將勾勒出黑黝黝的輪廓,誇張而神秘;空氣中潮濕的氣味讓盧八娘有些不習慣,她眯起眼細看那顆亮晶晶的星星。

  星星向她眨著眼睛,盧八娘也向它眨了一下眼睛,然後她凝神看著把星星襯得格外閃亮的天空,那樣的幽遂和遙遠,無窮盡的宇宙是多麼的浩大,而自己又是多麼的渺小!

  沒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一滴露珠落下來,盧八娘一動不動地接著,直到實在沒有力氣再站下去的時候又回到了自己剛剛躺下的地方,司馬十七郎和桃花已經擠到了一起,他們若是知道現在的形象一定會覺得很傷風敗俗,盧八娘卻微微一笑,輕輕地分開他們,鑽了進了他們中間的位置,躺下睡著了。

  這一天的早上,盧八娘接了一塊生肉,雖然最後也是吐了出來,但她卻自己站起來找到凝著露水的葉子,把那上面晶瑩的露水送進了嘴裡。到了走的時候,她一定堅持自己走,她走了一天半還多一點,最後暈了過去。

  從這以後,盧八娘的身體就更加虛弱了,她時醒時睡,陷入了半暈迷狀態。但她知道自己一直輪流在桃花和司馬十七郎的背上,有時還能感受到他們踉蹌的步子。

  看來,他們是走不出去了!情況變得更糟,活著也更痛苦,盧八娘卻一點也不後悔那天夜裡沒有及時結束自己的生命。她不但選擇給自己一個機會,也選擇了給關心她的人一個機會,她決定了就不會後悔。

  盧八娘再次清醒時因為她被摔到了地上。然後從圍過來的人說的話中,她得知桃花在背著她前進中暈了過去,她們一起摔倒了。她想抬眼看看桃花,可是卻連睜開眼睛的力量也沒有了,可好在,她被人抱著與桃花放在一起,感受到緊貼著她的桃花,她想:「這很好。」

  聽到司馬十七郎吩咐大家原地休息一會兒,感到他坐在自己的身邊,還用手在自己的臉上摸了一下,靜靜地體會司馬十七郎的手在自己的臉上劃過,盧八娘內心無比的寧靜,她覺得她這一世過得很美好,她得到了很多她從沒有過的,她很知足。

  這時她聽到陳勇對司馬十七郎說:「郡公,夫人和桃花已經這樣了,不如我陪著她們留下來,最後照顧好她們,等到……,我會體面地安葬她們。」

  「你不必多說,我自有決斷。」司馬十七郎依舊帶著不可置疑的威嚴的聲音。

  盧八娘感慨,她手下的護衛們還是有良心的,不枉她平時對他們的好,她感謝他們,不過,她希望大家能活下去。她努力掙扎著,想開口吩咐陳勇跟著司馬十七郎走,但還是不行,她動不了。

  不知多久,她突然聽到有人輕聲說:「郡公,當年漢高祖也是經歷了逃難才有大漢幾百年基業,如今,郡公應效法當年的漢高祖,有所決斷。」

  當年漢高祖逃難時,擔心車子上坐的人太多跑得不夠快,幾次三番地把妻子兒女踢下了車,如今用這個例子勸司馬十七郎放棄自己還真很合適。不過,盧八娘覺得這話說得很有理,她想起了自己與孟白約定,爭奪皇位的鬥爭結束後,他們倆人不管誰能留下來,都要盡力救對方時,那時她並沒有把司馬十七郎加上。

  現在司馬十七郎為自己做的已經足夠多了,盧八娘覺得自己已經受之有愧。從沒有一個男人對她這樣好,包括她的兩任父親。而且,她從不認為自己有權利要求別人為她奉獻。

  「讓我想一想。」司馬十七郎向柳真擺了擺手,讓他退了下去。已經過了四天,他們還沒有走出這片密林,在接下來的遭遇戰中,一行人只剩下了十六個,包括人事不醒的桃花和盧八娘。

  桃花是累倒的,這個小丫頭片子硬是逞能,從來都要和自己搶著背盧八娘,終於徹底倒下了,以後的路也就更難了。

  也許柳真說得對,應該放棄盧八娘,她早就神志不清了,帶著她也沒有任何意義。現在最維護盧八娘的桃花也倒下了,扔下她們倆人,大家輕裝上陣,更有把握逃出生天。而且只要逃出去,以他現在的身份地位,再娶一位高貴的士族女子很容易。

  至於夫人的舊部也好辦,他們既然跟著夫人嫁過來了,也就是自己的手下了,如果還有幾個陳勇這樣的忠義之士,就將他們留下也好,料理好夫人的後事,他們若是能再出來,他會重用這些人的;還有夫人的生意,他一樣會處理好,並將利潤多多分給岳家;而且作為他的原配夫人,他會為夫人立嗣,讓她與自己一樣永享子孫的香火……

  可是一想到這裡,他們在一起渡過那麼多美好的時光一幕幕地在自己人的腦海裡湧出,沒有盧八娘就沒有現在的自己,他捨不得放棄夫人。

  應該怎樣做?司馬十七郎的內心在激烈地交戰。

  他看向躺在身邊的盧八娘,她豐腴的臉頰已經有些塌陷了,臉色變成了青白色,堪稱奇跡的是,上面一絲塵土也沒有。猛地看起來,緊閉著雙眼的盧八娘就像睡著了一樣,想到幾天前,她還在自己身下承歡,顏色那樣嬌豔,司馬十七郎心裡猛地痛了起來。

  在盧府小樓上第一眼看到盧八娘的美貌;花園裡他撲倒盧八娘滾下小路時她的氣憤;答應自己成親時的沉靜;新婚時的羞澀;面對母妃刁難時的高傲;將嫁妝都交給自己的信任;幫助自己謀劃時的聰慧……點點滴滴,一直都在他的心頭。

  「答應他吧,他說得對,而且我決不會怪你的。」盧八娘心想,然後感覺自己的嘴裡有什麼東西,「咽下去。」司馬十七郎的聲音,她下意識地咽了下去。然後又有東西塞進了她的嘴裡。

  盧八娘突然意識到自己吃的是司馬十七郎嚼過的生肉,可她不知為什麼不再噁心了,她努力地咽下了口中的肉,眼睛酸澀得要命,她想哭,可是還是哭不出來,她忘了自己已經嚴重脫水,哪裡還能有眼淚呢!

  司馬十七郎見盧八娘咽下了一口蛇肉,眼皮下的眼珠也轉動了幾下,覺得有了希望,一滴眼淚落在了盧八娘的臉上,他趕緊擦了下去,怎麼也不能讓大家看到他掉淚。平靜了一下,他又咬了一口手中的蛇肉,嚼碎了餵到了她的嘴裡,然後在盧八娘的耳邊輕聲告訴她,「夫人,再吃點。」

  盧八娘真又咽下了幾口肉,司馬十七郎的決定已經有了,他轉過頭去對著護衛們問:「你們中誰沒有娶妻?」

  有幾名護衛答應著站了過來,司馬十七郎打量一番,指著一個身材最魁梧健壯,而且沒有受傷的護衛說:「田函,我把桃花許給你做老婆,從現在開始就由你照顧她了。」

  田函是司馬十七郎從禁軍中提拔上來的,軍戶出身,身體好,功夫好。他年過二十,沒有娶妻的原因是家窮人醜。現在得了一個老婆,還是夫人身邊的貼身丫環,心裡高興得不得了,也不介意眼下桃花完全人事不醒的情況,馬上給司馬十七郎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頭,然後爬起來,把桃花抱到了一邊,學著司馬十七郎的樣子給桃花餵了些吃的。

  盧八娘心裡完全明白,可她沒有力氣說話,再說她也不想反對,想把桃花帶出去,只有靠田函這樣的人,體力好,頭腦也簡單,能一心一意照顧桃花。對於司馬十七郎此舉,她還是贊成的。

  這時,她再次聽到那個聲音,依舊壓得很低,「郡公,你不再考慮考慮?漢高祖如此動心忍性,才有了大漢幾百年的江山!」

  「漢高祖死後,呂后為什麼會以戚夫人為人彘?為什麼會大封諸呂?為什麼會毒殺趙王如意?種什麼因得什麼果,世人說呂后惡毒時,豈不知呂后心中的怨恨積攢了多少年。」司馬十七郎歎了一口氣,「沒有夫人,我哪裡會成為郡公?我寧願死在這山裡,也不願做個忘恩負義的人。」

  這話說得很重了,柳真不敢再開口,正要退下,司馬十七郎又說:「現在夫人還有活著,我一定帶著她,如果她不行了,我自然會放棄。」然後他拍了拍柳真,「我們是布衣之交,知道你一心為我。剛剛的話出於你之口,入我之耳,不要再讓第三個人知道了。」

  「是,郡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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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脫胎換骨八娘重生 重信守諾桃花允婚(一)

  這些話帶給盧八娘的感覺實在是複雜,她索性什麼也不想,一動不動地躺著,她把自己完全交給了命運和司馬十七郎了。柳真退了下去,池梁馬上到司馬十七郎身邊低聲問:「柳真那小子鬼鬼遂遂地找你什麼事?」

  只剩下十幾個人了,大家間並沒有什麼機密,說什麼都不必避開,可是柳真幾次與司馬十七郎說悄悄話,當然會讓人起疑。

  司馬十七郎看了一眼池梁,沒有人比他再瞭解這個師兄了,雖然他們感情不錯,但他也得承認師兄是個又懶又饞又好色的人。就說出事那天,他本該與桃花爹等人一起帶領部曲們修路,可是池梁卻硬是賴在自己身後偷懶,還一直盯著屏風圍著的世家女們偷看。自己本想找機會說說他,可還沒來得及說,結果就出事了,然後他就幸運地跟著自己逃出來了。

  其實到底算不算幸運,司馬十七郎並不知道。如果池梁乖乖地和桃花爹他們去修路,如今的情況會是怎麼樣呢?與盧八娘悲觀的看法相反,他認為一千多的部曲和僕役不可能全部出事,怎麼也能逃出來大部分,他還希望這些人能過來救援他呢。也許池梁不偷懶,現在會一點事也沒有。

  「你想說什麼就趕緊說吧。」司馬十七郎根本不會告訴池梁柳真和他的談話,而且他也知道池梁不過是隨口一問,他肯定有事情想說。

  「那個,十七郎,你說我們是不是跟親兄弟一樣親?」

  「當然,趕緊說正題,這就出發了。」司馬十七郎不耐煩地說。

  「我,我幫你背夫人吧!」

  男女授受不親,所以一直是司馬十七郎和桃花兩人輪流背著盧八娘。桃花雖然有力氣,但畢竟是十幾歲的女孩子,體力總歸不如司馬十七郎。所以一路上,司馬十七郎背盧八娘的時間還是多一些。就是這樣桃花已經累倒了,只剩下他一個人了,確實太難了。

  司馬十七郎雖然對柳真義正辭嚴,但心裡也不確定。他的體力一消耗很嚴重,也不知自己能堅持到什麼時候。也許到了實在走不動的時候,他也會將盧八娘扔下吧。柳真之所以來勸他放棄,正是看出了這些問題。

  「嗯,我想想。」司馬十七郎只想了片刻,形勢逼人,他根本沒有拒絕的餘地。而且這時他也相信,池梁就是再好色,眼下也沒有任何色心。他是感念夫人對他的好,在他一文不名的時候,主動出聘禮給他娶了美麗而且嫁妝豐厚的妻子,平時又待他和池師傅不同別人,格外尊重。

  「嫂溺,叔可以援之以手。」事急從權的道理司馬十七郎當然懂得,出發前他把自己身上那件破得快成布條的衣服脫了下來,鋪在了池梁的背上,然後把盧八娘放了上去,「好吧。不過,這事將來一定不能告訴夫人!」

  「我知道,別人我也會叮囑他們閉嘴的。」池梁背著盧八娘走在了司馬十七郎的前面。

  後來陳勇幾個人也輪流替換著背著盧八娘,大家又一同發誓保密,因為他們擔心盧八娘知道後會覺得有損名節。

  自從吃過東西,盧八娘的身體慢慢好了起來,她神志清醒了,再沒有暈過去,可是現在她只能裝做暈迷了,很多事情還是不要說破的好。

  休息的時候她一直被放在司馬十七郎的身邊,聽到了他幾乎所有的對話,扔掉她的聲音沒有了,有限的交流都是怎麼能活著出去。

  桃花很快就醒了,她本來就瘦,這幾天又差不多熬成人乾,高大的田函背著她倒不吃力,陳勇等人也會時不時地幫忙。聽說自己被許給田函為妻,桃花沒表現出什麼,只是默默接受了田函和大家對她的照顧,然後只要有可能就過來看看盧八娘,幫忙照料一些瑣事。

  第八天的時候,他們再次沿著一條小溪走下了山,在密林邊緣,大家停住了腳步。兩天前第一次走出密林時的雀躍早就不見了,那次山下有幾個堵截他們的敵人,他們又扔下了三個人才逃出來。

  「大家先休息一下。」司馬十七郎向陳勇說:「你悄悄下去看看山下有沒有敵人,一定要小心。」

  「是,郡公。」陳勇小心地向山下走去。

  沒多久,就有聲音傳了過來,「夫人!郡公!桃花!」

  「是桃花爹!」盧八娘睜開眼睛,欣喜地說,然後她掙扎著要坐起來。

  「你醒了!」司馬十七郎正靠在一株大樹下,他原將盧八娘靠在自己身邊,現在他猛地抱住了她,欣喜異常,「你醒了!」

  「爹!」桃花也喊道,然後她笑著大叫,「夫人,你醒了!」

  「我醒了。」盧八娘靠在司馬十七郎的身上,笑著看向湧過來的人,陳勇帶著桃花爹、徐達,還有幾十個人走了過來,她竟然真的活著出了密林!

  「有什麼吃的沒有,快拿出來!」池梁竄到了最前面,伸手在桃花爹身上亂摸亂搜。

  這麼多天沒吃過飯菜,就是各種生肉也沒吃飽的時候,大家也都一樣急切,「吃的都在山腳下,我們趕緊下去。」桃花爹說著走了過來給司馬十七郎和盧八娘行禮,「都是我們上了當,救援又不及時,讓郡公和夫人受苦了。」

  原來當日確實是叛軍勾結山民,把山洪造成的道路損毀加重了,然後趁著大家修路的時機將大石從山頂上滾下來,將部曲與大家隔開。當時一千多的部曲僕役們死傷了一小半,剩下的在桃花爹等人的帶領回來救援郡公和世家家主們。

  當他們趕到時,半山坡和通向山下的路已經成了修羅場,遍地是死人,幾經搜尋,也不過找回了十幾個人,大都帶著很重的傷。但當時的情況實在是太亂,大家四散逃亡,但最後還是經過分析和拼湊,得出了差不多正確的答案。

  於是桃花爹和幾個世家子弟商量後,一面派人去吳郡和各縣報信,一面帶人進山尋找他們。

  進山後,少不得與叛軍交鋒,叛軍對這一帶自然比他們要熟,雖然他們人數和戰鬥力要強於對方,但也沒有取得壓倒性的勝利。但在找人的過程中,陸續救下了逃入密林中的一些人,確定了司馬十七郎和盧八娘帶著幾十人也進了密林深處,於是他們和叛軍一同在這片密林中找人。

  很快英郡公被襲的事情驚動了吳郡,郡守大人親自趕來了,朝廷留在吳郡的征虜將軍劉棟也帶著一萬大軍趕前來剿滅叛軍,救援英郡公。這兩天叛軍已經完全被壓制住,搜尋活動全面開展。桃花爹帶著一百部曲根據線索追蹤到這裡。

  「叛軍全抓到了嗎?」司馬十七郎沒有忙著吃東西卻先問道。

  「沒有,屬下們無能。」桃花爹慚愧地說。

  「沒有才好,」司馬十七郎咬牙切齒地說:「我必親手將他們剝皮抽筋!」

  找到了英郡公,吳郡的胡太守和劉將軍聽聞後也趕到了山下的營地。這些天他們的日子也並不比司馬十七郎好過多少,欽差大人在他們的治下出事,如果不能救回來,他們一定不會有好結果的,於是他們才趕緊出來圍剿叛軍,營救英郡公。現在聽說英郡公安然無恙,胡太守和劉將軍激動不亞於桃花爹,急忙進來給司馬十七郎請安問好,磕頭陪罪。

  司馬十七郎並沒有責駡他們,只是親自挑出來五千精兵,加上自己的部曲,找了十個嚮導,殺氣騰騰地又進山了。

  盧八娘被抬了出來,她的身體恢復很快,認真算起來,她是逃難出來唯一一個沒有受傷的人,甚至她的手腳都沒有被劃破一個小口。幾天湯湯水水地喝下來,她覺得自己和出事前差不多了。當然精神上略有些委頓,因此依舊在床上休養。

  桃花受傷最重的地方是腳,雖然沒有大礙了,但並不能多走,所以她躺在與床並排放著的一張竹榻上,和盧八娘閒話。

  「我以為自己一定不能活著回來了,沒想到還能躺在這樣舒服的床上。」

  「也算不上太舒服,這床很一般,木料平常,上面雕的花也尋常。」桃花倒很挑剔,「太守府裡也不過如此,與我們華清院的沒法比。」

  「我倒覺得還不錯了。」盧八娘看看錦繡的床幃,摸摸柔滑的絲綢被褥,「我們惜福吧。」

  桃花嘻地笑了,「原來娘子從來不這樣說。」

  那倒是,此番經歷後,盧八娘覺得自己脫胎換骨了,她的潔癖治癒了,甚至她的很多心理問題也都減輕了。回想起這次逃難的過程,其實就是一次最強的衝擊療法。

  衝擊治療就是把有心理疾病的人放在他所不能容忍的環境下,感受到其實這種環境並不能真正帶給他傷害,知道傷害自己的不過是錯誤的想法而已。

  前世的盧八娘也曾在心理醫生的指導下進行過這種治療,可她對不潔物品的嚴重恐懼使她在治療中暈了過去,以後再也沒有人敢給她用這種治療方法了。這一次,她也到了瀕臨死亡的邊緣,超過任何醫生敢於試驗的極點,幸運地是,最後的結果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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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脫胎換骨八娘重生 重信守諾桃花允婚(二)

  出了山林後,司馬十七郎和桃花向盧八娘隱瞞了很多的事情,這兩個人第一次結成了統一陣營,並且協商怎樣欺騙盧八娘。盧八娘非常配合他們,在大家看來,她什麼也不知道,依舊是過去那個高傲並且挑剔到極點的貴婦,事實的真相,盧八娘永遠不會說破。

  「我們說些正事吧,」盧八娘支起一隻手臂將頭放在上面,從上到下地俯視著桃花,「田函長得實在太醜了,不如我作主給你們退婚吧。當然不會虧待他,我讓郡公將他提拔起來,再給他娶個各方面都滿意的女子,這樣你就可以另外選個滿意的女婿了。」

  桃花被隨便地許給田函,正是自己害的,盧八娘想破壞掉這門親事,當然她會做好善後工作。

  「我爹已經讓他下聘了,說等我滿十六歲挑個好日子就成親。」桃花卻平靜地說:「其實看慣了就不覺得他醜了,我現在就看慣了。」

  想到又黑又壯,滿臉橫肉,眼小嘴大的田函,盧八娘覺得她一輩子也看不慣。她從來不是外貌協會的,但是床邊人,怎麼也要看得過去吧,就像司馬十七郎,瞧著還算養眼。

  桃花是個一根筋的人,所以盧八娘又換了方法誘導她:「那麼你原來想嫁什麼樣的人呢?」

  「原來沒想過,」桃花說:「聽說郡公將我許給田函後他就一直背著我走,我都說我能自己走了還不肯放我下來,有了吃的又讓我先吃,我想這樣的男人就行。而且,我爹也說行。」

  「那好吧。」父女兩個一根筋認定的事情肯定改不了了。盧八娘盤算了一下,桃花手裡的錢不少了,差就差在田函軍職太低。等司馬十七郎帶著他平叛回來,趕緊將他的官職提上去。錢權都有了,日子就不會差,說到底,毀諾的事盧八娘做起來也是有負擔的,她只是太心疼桃花,「你想好成親以後怎麼過日子嗎?」

  「那還用想嗎?」但桃花還是聽話地轉著骨碌碌的大眼睛想了一下,然後笑嘻嘻地說:「就是在一起吃飯,一起睡覺,一起生孩子唄!」

  「那好吧。」盧八娘又重複了剛才的話,她實在不知道應該怎麼對桃花說,她在成親前想了那麼多,不過在桃花這裡統統用不上。

  桃花根本沒有聽出盧八娘的擔心,她當然不會擔心。成親有什麼,大家都是這樣,長大了就成親,成親後就在一起過日子,然後生孩子,孩子再生孩子,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只是現在每天在床上躺著的日子她實在受不了,便想辦法地找事情做。「夫人,我發現院子裡有指甲花,不如我給你染指甲吧。」

  盧八娘也知道桃花的特點,便點頭說:「你還是少走路,傷就能快些好。」

  「我知道,我知道了。」桃花說著已經從床上跳了下去,跛著腳讓人去摘指甲花,細細挑出最好看的粉紅色,拿研缽磨好,替盧八娘敷在腳指甲上,因為盧八娘染指甲只染腳指甲,從不染手。然後桃花拿剩下的花瓣給自己也染了腳指甲,她一貫什麼都向盧八娘看齊的,也不管自己皮膚黑根本不適合粉紅色。

  二十多天後,就在盧八娘一切都正常了,司馬十七郎帶著平叛的人也回來了。他找到了叛軍的老巢,將抓到的叛軍全部斬首,又把與叛軍勾結的山民首領和長老們都滅了族,普通山民帶下山來為奴。還救出了一些被擄上山的貴女、僕婦,這些人他回來後統統交給盧八娘。

  僕婦們還好,她們無所謂名節,重新發回原主家就行了,其中還有原來盧八娘帶來的人,也都一樣重新回來當差。難辦的是被擄的世家貴女貴婦們,她們當時就有少部分殉節死去,當然大部分還是選擇活下來。

  說起這個時代的風尚,雖然比較開化,但被賊人擄走過的女人,命運也不會好。想到自己也有可能落入同樣的命運,盧八娘發了惻隱之心,她將司馬十七郎剿匪所得的財物拿出一些來,替已經回不了家的女人們買了田產、鋪子,解決了生存問題,然後設立了撫幼局,讓她們負責收養孤兒,有所寄託。為了防止她們將來被人欺負,盧八娘還在部曲中挑選忠厚老實的人,劃給她們做世僕。

  當然這些事情沒有那樣快就安排好,但司馬十七郎會在吳郡停留一段時間完成他的使命,她可以慢慢來。

  這次被襲事件,促使英郡公在吳郡更加大動干戈。

  王敦先前在吳郡建的鄔堡原本就沒有拆掉,被吳郡的幾個世家佔據了,司馬十七郎帶人要了回來,交給南遷的世家們使用。

  叛軍和山民襲擊他的事件後面也有吳郡世家的影子,包括郡守身上都有不是,否則他們怎麼會知道司馬十七郎的行程?在那樣恰好的地方堵住了他們一行人?還差一點逼得他死在山裡?

  在司馬十七郎的暴怒下,無論是清理隱戶,還是給僑姓世家重新劃分土地都非常順利。司馬十七郎又強勢地按照律法為清出來的隱戶每人分了土地,要知道這些律法一直沒有人真正執行。這一點胡太守非常感激,在他的治下多了這麼多戶良民,稅收一定會上升,要知道原本吳郡的稅收簡直就快等於零了。

  黑瘦黑瘦的司馬十七郎走進內室,先洗了個澡,不只是為了盧八娘喜潔,而是因為吳郡實在太熱。這裡又沒有冰,只能是多洗澡降溫了。

  盧八娘上前幫他擦拭身上的水珠,又將頭髮弄得半乾,順手在他的臉上抹了一把,「到了內室,就別擺出這副苦大仇深的樣子了。」

  司馬十七郎被逗得一笑,「我若不是這樣,他們哪裡能這樣聽話?只看這幾個月,我做了什麼事,哪個敢反駁一句?隱田隱戶清得這樣順利,給僑姓劃的田地也不錯,我總要借著這次的事件把吳郡這些不聽話的人好好收拾一番!」

  「治理一個郡的感覺如何?」原本司馬十七郎沒有這樣大的影響力,可是他被襲差一點沒命了,南遷的世家也損失慘重,他借此拿下吳郡的所有大權,成了實際的郡守和軍隊首領,而後毫不手軟地實施起自己的抱負。

  就在遇襲後,皇上發下了旨意,司馬十七郎被封為英郡王,勉勵了他一番,又命他在安頓僑姓、平息吳郡的叛黨的同時,整頓吏治。

  於是司馬十七郎更加幹勁十足地治理吳郡,盧八娘也時常給他一些小建議,鼓勵他大展身手,就算是將來治理封地的預演吧。

  「既然諸事順利,就帶我去玉田縣看看吧。」原來說好盧八娘到吳地看看當地情況,可是發生了襲擊事件後,司馬十七郎便不肯讓盧八娘出門了。就是桃花爹、陳勇等人也都謹遵他的吩咐,不讓盧八娘離開郡守府,大家實在是嚇壞了。

  「玉田縣有什麼可看的?那裡臨海,有著一股子的腥味,你聞到後一定受不了的。」司馬十七郎笑著坐在盧八娘身邊,拿起一把團扇輕輕地給她扇了起來,又拉著她的手臂把玩,「總算養回來了,身上也沒留下疤。」

  帶著夫人到吳郡來,結果過於大意,差一點被人害得沒了命,這是司馬十七郎出仕後遇到的最大挫折,他一直耿耿於懷,而且還覺得非常對不起夫人,加上失而復得的感覺,於是對盧八娘更好了。

  「有你陪著,我什麼事都不會有的。」盧八娘瞭解他的心理,溫聲搖著他的手臂。她來吳郡有自己的目的,盧八娘想看看這個時候的海鹽是如何生產的。

  到了這個時代,盧八娘最早開始做的生意,也是她最主要最賺錢的生意是販鹽,而且是販私鹽,因為這個時代鹽是官府專賣的。

  盧八娘販的私鹽不是海鹽,而是益州那邊的井鹽。想到她離開益州已經好幾年了,而且父親總要調回京城,是該結束那邊的生意了,而重新開闢海鹽走私生意的想法就一直在她的腦海中盤旋。

  看著軟語相求的盧八娘,司馬十七郎差一點就答應了,可是他到最後的關頭還是控制了自己,「你嫌郡守府裡悶,過兩天我帶你去鄔堡轉轉。張家趙家還有好幾家都要辦喜事。」

  這次出事,損失最大的是南遷的七個世家,有一家直接被滅族了,其餘幾家也都人口凋零。不止女眷們出事的很多,男人們也死傷了不少。不過,活下來的,日子還是要繼續,司馬十七郎讓盧八娘和郡守夫人出面,為僑姓世家與吳郡的世家談成了幾樁親事,地裡的糧食種上後,正是辦喜事的時間。

  「這是早就說好的,不算你帶我出門。」盧八娘並沒有被他騙到,斜睨了他一眼說:「來的時候分明說好,我要去尋一塊好地方,將來你有機會向皇上請封為封地。」

  「別的縣也可以商量,可是玉田縣實在是太遠了,又是出了名的窮鄉僻壤,我去看看如何煮鹽,回來把情況細細講給夫人聽,你就不必親自去了。」司馬十七郎極力抹黑玉田縣,「聽說人到了那裡很快就會曬黑,你難道想曬成像我這樣嗎?」

  「嗯,」盧八娘板過司馬十七郎的臉看了起來,「我覺得郡公曬一曬更加有魅力了,我也想曬黑一點。」

  那怎麼能行,司馬十七郎最喜歡夫人如雪的肌膚了,輕輕在她身上拍了一下,「胡鬧什麼!」

  「我才沒有胡鬧呢,」盧八娘嗔怪著說:「我若是曬黑了一定更漂亮,不過,我的皮膚是怎麼也曬不黑的呦!」

  看著夫人嬌顏如花,司馬十七郎心頭火起,他剛巧在一個縣裡住了兩天才回來,本就忍著等天黑呢,現在他決定不等了。於是他扔下了扇子,解開盧八娘的輕紗衣褲,擺弄了起來。經歷了逃亡生涯,他們原本就和諧的生活又添了更多的柔情蜜意,濃得都化不開。

  盧八娘每於此時更是如水般的溫柔,她抱住興奮不已的司馬十七郎,挺胸在他身上磨了幾下,「帶我去玉田縣嘛!好不好?」

  要是以前,就是拿刀架在盧八娘的脖子上,她也做不出如此的媚態來,而且她明明也可以強令護衛們直接聽她的吩咐出門,但卻沒有那樣做,而是用起了勾引司馬十七郎的手段,並且無師自通,手法高超。其實這也是女人的本能,真不用專門去學的。

  「唔,唔!」司馬十七郎很快繳械投降了,「我帶你去,帶你去,都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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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27 00:32:09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九章 欲曬鹽上表求封地 攏夫君設計治王府(一)

  去玉田縣的出行隊伍陣式很龐大,除了英郡公的一百多部曲,還有兩千軍士一字排開,其實吳郡的叛軍和對朝廷不滿的山民不是被殺就是被壓制了,根本用不著這樣。但是經歷了危險的盧八娘看到這麼多人護衛,還是覺得很安心。

  到了玉田縣,盧八娘發現縣城原來離海邊還很遠,她又用了些女人的手段才讓司馬十七郎把她帶到了一個臨海小村,這裡是吳郡制的一個鹽場。

  這個時代海鹽的製作方法是煮鹽,《春秋》中有記載,姜太公到了齊地,煮海為鹽,眼下還差不多是這個狀態呢。盧八娘早已經從書本上瞭解到這些,如今第一次見到實際的場景。鹽場的人用粗糙的大鐵鍋裝著海水,煮很長時間,使水蒸發,結晶出鹽來。

  真是太落後了!現代人大約都聽過曬鹽這個詞,確實,後世的海鹽是曬出來的,雖然具體的方法盧八娘也不知道,但她曾見到過成片的鹽田。至於其中的理論,當然不難參透:將海水放在鹽田裡,風吹日曬,水份蒸發,自然就結晶出鹽來,比起用火煮自然要節約大量的成本,而且還會大大提高產量呢。

  吳郡的氣候非常炎熱,盧八娘向漁民瞭解到海邊一直有很大的風,再看看平坦、寬闊、人煙稀少的海灘,盧八娘的大腦中浮現了成片的鹽田。這真是個適合曬鹽的地方!如果吳郡能成為司馬十七郎的封地,自己要來靠海邊的一個縣,在這裡發展自己的事業,還真很合適。

  看著空闊的海岸線,盧八娘心潮澎湃,無論如何,她也要拿下海邊的一塊地,生產海鹽,形成產銷一條龍。

  益州那邊,她並不掌握私鹽的生產,只是組織人員從鹽場低價買入,販到各處高價賣出,這樣尚且積累了巨額的財富,如果她能有自己的鹽場,再向外經銷,金錢就會像流水一般地淌了進來。

  有了錢,她可以讓更多的人聽命於自己,比如來時路上遇到的襲擊,在絕對實力面前,就算不了什麼,當時她那樣狼狽,說到底,還是實力不夠。當有了足夠的實力後,盧八娘會建立起堅如磐石一般的地位,更能把握住自己的人生,過上她想過的日子,富貴、安穩、自在。

  「看過煮鹽,我們回去吧。」司馬十七郎拉住向海邊走去的盧八娘,「小心海水湧上來打濕你的鞋子!」

  眼下的盧八娘不再怕海水打濕鞋子了,她曾在密林中的泥地裡走過坐過躺過,但她只說:「總算過來一次,總要看得詳細一些,我們再去前面走走。」

  盧八娘駐足看向大海,她喜歡浩瀚的大海,可前世的她嫌棄海邊有太多的人而很少去。而現在的海灘正是她最喜歡的狀態,原始、自然又乾淨。因為人煙稀少,海邊的物產特別豐富,在潮水退下的地方,留下橫著爬行的螃蟹,跳躍著的小蝦,沙灘上還有很多冒著泡泡的小孔,定有貝類在裡面。

  桃花看了這樣的場景,已經跑過去捉螃蟹了,卻被一隻螃蟹夾住了手,痛得大叫。盧八娘看別人把她的手指救了出來,笑著走過去,左手將垂下的面幕扶住,右手將一隻正在快速爬著的大螃蟹從兩側捏了起來,螃蟹只有空揮著兩隻大螯無能為力,「看,要這樣捉,免得被螃蟹夾手。」

  「夫人,你真行!」桃花馬上醒悟過來,再去捉蟹就無往而不利了,至於盧八娘怎麼會捉螃蟹她認為理所當然,夫人自然什麼都會。桃花一邊捉螃蟹還一邊恨恨地說著,「看我把海灘上的螃蟹都捉來,吃了你們報仇!」

  司馬十七郎卻驚訝地問:「夫人,你的鞋子濕了吧?還有你不怕螃蟹?」

  盧八娘聽懂了他的話,自己因為潔癖,很怕衣物弄髒,更是儘量少地碰外面的東西,今天卻突然去捉螃蟹,讓他很是奇怪。不過自己的潔癖已經好了她不會主動說的,「聽說海水是最乾淨的,海裡的東西也都乾淨,吃了對身體也極好。」

  若不是有司馬十七郎和一干人等,盧八娘甚至還想把鞋子脫了,光著腳在海邊的沙灘上走一走呢!

  雖然不可能在沙灘赤足漫步,更不可能到海裡游泳,但盧八娘吃到了新鮮的螃蟹和貝肉,同時她對司馬十七郎說:「我覺得這裡特別好,有好吃的,還產鹽,也有良田,正是建立家業的好地方,如果可以,郡公就請封到吳郡吧。」

  「我好好想一想。」司馬鄭重地答應了。然後他咬斷了一隻蟹螯,卻紮到嘴,「這東西吃起來真麻煩。」

  這個年代,由於交通的不便利,人們吃海蟹的機會並不多,就是貴為郡王的司馬十七郎也只是吃過蟹醬。所以論起吃蟹的手法,實在是太差了。盧八娘聞言便熟練地替司馬十七郎剝出一殼肉放進他的嘴裡。

  「難道孟氏傳下來的還有捉蟹食蟹的方法?」司馬十七郎咽下了蟹肉忍不住問。盧八娘每每有什麼特別的地方,總是這樣回答他,他也就這樣想了。

  好在這個時代的人們就是這樣,不管是什麼,哪怕是做粥的食譜也會秘不示人,盧八娘便沒有壓力地點頭答應,她總不能說前世她厭食症還沒有那樣嚴重時最喜歡吃的就是海鮮吧。

  秋天蟹最肥的時節,盧八娘正痛痛快快地吃螃蟹時,京城裡招司馬十七郎回去。她很不捨,司馬十七郎其實也對這裡有了感情,他到吳郡後令行禁止,大刀闊斧地促進生產,眼看著今年的第二季收成就要下來了,吳郡今年是個豐年已經成了定局,他心裡的自豪無以言述。

  盧八娘看著接到旨意後就一直在沉思的司馬十七郎說:「要麼我們上表請求留在吳郡幾年吧,這樣每年都能給皇祖父多送幾萬石糧食。」

  別看京城一派繁華,世族官員們過著奢侈的生活,其實朝廷經濟一直非常緊張,若是用多上交糧食做為藉口,老皇上沒準兒會答應司馬十七郎多留吳郡幾年呢,就是不同意,書信來往,他們也可以多留上兩個月。

  「我會給吳郡定下規矩,別人不敢輕易改了,這幾年吳郡上交的糧食不會減少的。」司馬十七郎沒有接受盧八娘給他的藉口,而是別有決斷,「既然皇祖父讓我們回去,我們就回京吧。」

  很明顯,皇上不想他的好孫子離開京城太久,也許還有陳王,想要司馬十七郎回去相助。而司馬十七郎雖然覺得吳郡很好,可以做為子孫萬代的基業,但更願意在京城謀富貴,他的雄心大志,也要在朝庭的權力中心大有作為。

  盧八娘帶了上百壇用酒泡的醉蟹,跟著司馬十七郎回京了,她不想改變司馬十七郎的想法,而且有可能也改變不了。在沒有絕對的權力時,因勢利導才是最可行的。

  京城依然一切如舊,老皇帝身體還是很弱,但卻一直維持著,齊王府裡表面還是一片祥和,在為英郡王接風慶祝後,日子又如以前一般地過了下去。要說不同也是有的,他們住的院子雖然沒有調換,因為沒有空著的好院子了,但賢良的齊王妃還是將旁邊的一個小院子騰出來,併到華清院中,當然還有其它的種種小事情……

  司馬十七郎回京後仍負責京城的防務,不過他進京後,求了皇上下旨,將吳郡給他做封地,皇上雖然將吳郡封給了他,但卻仍讓他留在京城暫不就藩。

  司馬十七郎在朝中的地位又提升了,影響力也加大了。快到新年的時候,他再次對盧八娘提到,「應該把岳父從益州調回京城了,不只是兩位長輩回京城能生活得更好點,而且小舅子已經大了,總該說一門好親,尋個官做。」

  司馬十七郎發達後已經提過兩次類似的建議了,他的傳統思想自然是要加強妻族的力量,不只做自己的幫手,而且為還沒出生的兒子準備出強大的母族。這也是有史以來一貫的路子了,例如鼎鼎大名的衛青、霍去病都是因為是皇后的家人才被提撥起來,其實終漢一朝大部分丞相、大將軍也都是皇帝母族、妻族的人,當然這些人的命運也會隨著太后、皇后的命運變化而變化。

  這些外戚,雖然有時會為世人不齒,但也為朝廷貢獻了很多的力量,他們存在的根本是皇上的需要。帝王如此,藩王、官員們及差不多所有男人的思路其實都差不多。結親,結的就是兩姓之好。

  盧八娘原本一直找藉口反對父親調任回來,這次終於贊同了,「王爺看著辦吧。只是父親手下有一個叫丁桂的幕僚,極能幹的,我過去置產時他幫過我不少的忙,我想請王爺為他在吳郡玉田縣謀一個縣令。我的一些世僕也想放在那裡,煮鹽謀生。」

  司馬十七郎在吳郡時就知道盧八娘有意於煮鹽,他也一直極佩服王妃賺錢的目光,做為一個曾經窮過的皇孫,他從沒有視金錢如糞土的習慣,而且王妃這樣做也是為了自己,她的錢自然是王府的。他馬上答應,「這點事算什麼,明天我吩咐他們做就好了。」

  想當初王妃不過十歲剛過,就能派人養殖牛羊,並收穫極豐,現在她想煮鹽,自然可行。至於高貴的王妃曾經組織販私鹽,他半點也沒想到。

  其實,想獲得高額的利潤,正當的途徑實在是太難了,走私差不多是必需的。盧八娘前世發家就是從販賣走私物品開始的。為了幾倍十幾倍甚至更高的利潤讓她挺而走險,她曾冒著生命危險半夜去與走私船交接貨物,就這樣淘到了第一桶金,然後才開始了她的事業。

  到了這個時代,盧八娘認清通過正規的渠道掙錢的難度更大後,沒有一絲的猶豫就把目光投向了不正當的生意,很快就選擇了走私鹽這一項。她的私鹽生意是利用父親太守府的印鑒將關在獄中的私鹽販子放出來,並將他們收歸自己所有開始的。

  這時的法制非常不健全,放幾個私鹽販子根本沒有多少壓力,特別是官府裡最大的官是她的父親。但她選的合作夥伴不是父親卻是父親的幕僚丁桂,丁桂也一點也沒有辜負她的信任,很快架空的父親,將官府的事情一手抓了起來。

  盧八娘雇用私鹽販子成規模的販賣私鹽,她出成本,組織運輸,最重要的是她能做私鹽販子的保護傘,讓他們不用擔心官府。官商結合之下,不是她手下的私鹽販子們紛紛被抓被關,只有盧八娘的人順利地做著生意,大發其財。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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