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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li6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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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臥龍生]天劍絕刀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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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28 10:39:15 |只看該作者
一〇

  這些人眼看著兩個同伴,無緣無故的跌入那絕壑之中,都不禁心中生出寒意,不敢再冒險輕試,一時間怔在當地。

  飛叟胡梅望了那伸展入濃深黑霧中的石橋一眼,說道:“奇怪呀!若是這石橋上,真有什麼奇怪,那姓左的小子,怎麼能安然無恙而過?”

  金鐘道長站的最近,看的也最清楚,踏上那石橋之人,只要一接觸那黑霧,立時就摔了下去,當下接口說道:“胡施主素有‘飛叟’之稱,輕功獨步武林,何不登橋一試?”

  飛叟胡梅呵呵乾笑兩聲道:“兄弟已生擒了左家的女娃兒,如若諸位不能生擒那小子,大概兄弟該算是唯一生擒左家活口的人了。”

  金鐘道長道:“胡大俠既想學我們九大門派中二十七種絕技,卻不想冒險……”

  飛叟胡梅接道:“兄弟已生擒一個,總也該為人留下一步餘地,豈可做的太絕?”

  只聽一個尖聲尖氣的聲音,道:“那小子,所以沒有出事,定是因他走的很慢……”

  又一個沙啞的聲音,讚道:“這話不錯,兄弟上橋瞧瞧。”

  聲音甫落,一個身軀矮小的漢子,已躍上石橋。

  他站好身子,先行運氣調息一下,才緩緩向前走去。

  他走的很慢,而且小心異常,每一步,不過數寸光景,當真是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群豪齊齊凝神觀察,希望能從這人身上,找出跌入絕壑的原因何在?

  只見他一腳踏入濃重黑霧之中時,立時尖叫一聲,直向深壑翻去。

  群豪個個睜大了一雙眼睛,竟是看不出原因來,不禁心頭大震。

  飛叟胡梅突然說道:“老朽有一個相互照顧之策,不妨一試。”

  金鐘道長道:“胡兄辦法很多,何不自行一試呢?”

  胡梅道:“如果道兄願意,在下倒是可以奉陪。”

  金鐘道長冷笑一聲,道:“貧道雖是受了傷,但自信還有奉陪胡施主的勇氣,但不知有何良策?貧道願聞高見。”

  這時,追蹤左鑑白的各路高人,都已登上石徑,個個留神傾聽。

  飛叟胡梅道:“這‘生死橋’上,數十年來,已不知埋葬了多少武林高手,但那姓左的小子,卻是能安然渡過,這其間定然有它的奧妙、破綻。”

  忽聽一個冷如冰霜的聲音,接道:“這個不用胡兄說了,在場之人,都已目睹耳聞。”

  胡梅轉頭望去,只見一個全身黑袍,面色青黃,左頰有著一個銅錢大小的黑痣,肩上斜斜背了一柄長劍,飄垂著黃色劍穗的人,正在自己的身後。

  胡梅心中暗暗吃了一驚,忖道:“此人不知幾時趕到?”

  原來,這一批追趕左鑑白人馬中,本無此人,也不知他如何越過了險惡石徑上攔路群豪過來。

  飛叟胡梅一怔之後,呵呵兩聲大笑,道:“我道是哪一位,原來是齊兄駕到。”

  黑袍人皮笑肉不笑的一裂嘴巴,道:“胡兄不用客氣,兄弟在等待聆聞高見。”

  那飛叟胡梅在這一批人中,自負武功高強,倨傲不群,就是連那少林僧侶和金鐘道長,也未放在眼下,但對此人,神情間卻是十分恭敬,輕輕咳了兩聲,道:“兄弟之見,由一人涉險渡橋……”

  金鐘道長和飛叟胡梅素來不睦,雖然沒有什麼大恨、大怨,但心中卻是相互仇視甚深,當下接口說道:“那登橋之人,自然是非胡施主莫屬了?”

  胡梅淡淡一笑,道:“不論誰都是一樣,那涉險登橋之人,腰間用一條繩索,牢牢捆緊,此端牢系在另一個人身上,如若那涉險登橋之人,跌了下去,至少那負責接近他的人,要全力施救,免得把他也給帶下了絕壑。”

  那黑袍人冷冷說道:“不錯,雖非高明,不妨一試。”

  金鐘道長接道:“貧道受傷不輕,勢難登橋;如若是武功不濟之人,那是等於白去。眼下最好的人選,就是你胡施主了,既有卓絕一時的輕身功夫,又有隨機應變的智謀。”

  胡梅冷笑一聲,道:“如果是兄弟登橋,那應救之人,定是道長了?”

  金鐘道長道:“貧道極願幫忙。”

  這胡梅被江湖上,送了飛叟之號,輕功確實佳絕無倫。

  在眾目睽睽之下,胡梅雖然明知形勢險惡,但也不能說出“不行”二字,心中暗暗叫苦:我出了這個主意,想不到卻害了自己,當下疾出左手,點了左文娟兩處穴道,說:“有勞齊兄一事。”

  那黑袍人森冷的目光,掃掠了胡梅一眼,道:“胡兄請先說說看,兄弟能否辦到。”

  飛叟胡梅道:“除了齊兄之外,眼下之人,只怕都難當受此任。”

  語音微微一頓,接道:“兄弟想請齊兄作一個見證之人,萬一兄弟和金鐘道兄同遇不測,兄弟生擒這位左姑娘,就送給齊兄,九大門派,聯名傳柬中,說明以二十七種絕技,授於那生擒左鑑白的人,江湖人盡皆知,目下這丫頭是左家唯一活口,縱然他們藉詞推托,不肯盡兌諾言,但也不能一種絕技都不傳。”

  那黑袍人臉上毫無歡愉之色,仍是語氣冰冷的說道:“這個兄弟多謝了。”

  胡梅道:“還有一事煩勞齊兄。”

  黑袍人道:“你說吧!”

  胡梅雙目中暴射出冷電一般的寒芒,凝注著金鐘道長,道:“道兄請把手中寶劍交給齊兄保管,免得兄弟墜橋時,道兄斬斷繩索!”

  金鐘道長道:“眾目睽睽之下,貧道豈肯作出那斬斷繩索的事?胡施主未免是過慮了!”

  胡梅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兄弟是不得不多此一慮。”

  黑袍人突然伸手一圈,拿住了金鐘道長的右腕,道:“胡兄之言,算不得過分之求,道長還是把刀交出的好。”

  金鐘道長只覺那搭在腕上的手指,堅如鐵石一般,自己傷勢甚重,難以抗拒,只好緩緩鬆開長劍。

  胡梅右手拖住左文娟的脈穴,交到那黑袍人的手中,說道:“一切煩勞齊兄了!”探手入懷,摸出一條白色絲索,接道:“這條絲索,足可負重千斤,道兄縱然掌力雄渾,也難憑掌力斬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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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29 11:12:11 |只看該作者
一一

  金鐘道長伸出手去,道:“把絲索交給貧道吧!”胡梅道:“不敢有勞。”先把繩索在自己身上結好,笑道:“道兄身上的絲索,也由兄弟代為縛結如何?”

  金鐘道長心中亦是暗自後悔道:“這人老奸巨猾,看來我擠他上橋,倒是替自己也招來了一場凶險。”只好一挺身,道:“胡施主這般多心,倒叫貧道甚覺意外。”

  胡梅笑道:“萬一有所不幸,道兄捨身相陪,兄弟是死亦無憾了。”雙手並出,絲索在金鐘道長胸前繞了三圈,才牢牢結了兩個死結。

  金鐘道長暗暗提了一口氣,不顧傷勢痛疼,雙足立地生根,背脊緊貼在石壁之上,道:“胡施主可以去了。”

  飛叟胡梅右手拔出短刀,左手把盤起的繩索交到金鐘道長手中,笑道:“道兄緩緩放開繩索,目下咱們還是生死同命的難兄難弟。”舉步一跨,落上石橋。

  金鐘道長雖然未上石橋,但他內心之中的緊張,尤過登橋之人。

  這“生死橋”在武林中,早已是凶名盛傳,凡是登橋之人,從未聞有得生還,適才他又親眼看到了兩個武功高手,無緣無故的跌下了橋去。

  絕壑中漫升而起的濃重黑霧,和那不時由霧中傳出的轟然大震聲,構成了一種莫可測知的神秘和恐怖,這莫名的神秘恐怖中,充滿著死亡,也加深了給人的畏怯之感,使這些終日裡在刀下求生的江湖豪客們,也生出了深深的畏懼。

  金鐘道長強忍著腿上的傷疼,運起了全身的功力,立地如樁,大睜著一雙眼睛,凝注著飛叟胡梅。

  飛叟胡梅在金鐘道長言語相激之下,鬧成僵局,不得不硬起頭皮,蹭上石橋,暗中運足功力,緩步向前行去。

  一股冰寒的冷氣,迎面吹來,使他不自覺的停下了身子。

  這時,他已接近那濃霧的邊緣,他發覺那濃重的黑霧,有如一池翻滾的水鍋一般,被一股急漩的氣流裹住,沉下去再翻上來。

  只因那一沉一升之間,速度過快,站在稍遠的地方,雖有著很好的目力,卻也是難以看出來。

  抬頭望去,左少白那身影已然完全的消失於那濃密的黑霧之中。

  這情景啟發了飛叟胡梅強烈的好勝之心,暗道:“左少白那個小娃兒既然能夠過去,我又為何不可?”

  豪氣突生,舉步向那濃霧跨了過去。

  他老奸巨猾,見多識廣,左腳抬起,跨入黑霧的同時,卻把全身重量完全的移放在後腿之上,左腳輕飄的伸入了那黑霧之中。

  只覺左腿感受到一股強烈的寒意,似是陡然間把一支腿伸入了冰水中。

  一陣微小的暗勁,由那濃密的黑霧中漩轉出來,飄起他的衣袂。

  胡梅輕輕的把左腳踏在石橋,並無異常的感覺。

  他回過頭去,冷傲的掃掠了石徑上排列的群豪一眼,只見數十對目光,齊齊投注在他的臉上,這剎那時光中,他生出無比的榮耀之感,心中暗暗忖道:“這名震天下的‘生死橋’,也不過是如此而已。”

  忖思之間,右腳已緩緩抬起,踏入了黑霧中。

  這時,他全身都進入瀰漫在橋上的黑霧中。

  充滿死亡和恐怖的“生死橋”,已在胡梅的心目中消失了恐怖之感,他緩緩移動身子,又向前走了兩步。

  除了那濃重的黑霧中,有著透骨侵肌的寒冷之外,別無異樣的感覺,他消失了畏懼,膽子大了起來。

  突然間,一股輕微氣漩,由那濃重黑霧中衝了出來,像一陣冷風橫裡吹來。

  胡梅左手輕輕推出,發出一股暗勁,擋住那衝上來的氣漩。

  但見濃重的黑霧中,陡的起了一陣強烈的波動,大自然的威力暴發了。

  胡梅那輕輕推出的一掌,有似點燃了大自然威力的藥信,絕壑黑霧中湧起了一陣急勁狂飆,排山倒海般衝擊過來。

  這力量決非一個人所能抗拒,飛叟胡梅只覺被那強大的漩轉之力一撞,身不由主的一個觔斗栽下了石橋。

  一聲尖厲的驚叫劃破了四周的沉寂。

  金鐘道長只覺系在身上的索繩,直向絕壑沉去,心頭大為震駭。

  那黑衣人突然伸出手去,抓住索繩,暗運內力,說道:“在下助你一臂之力。”

  傍臨金鐘道長身側之人,齊齊伸出手去,抓住了那向下沉落的索繩。這幾人都是江湖上一流高手,合力出手,抓住索繩,其力道不下數千斤。

  但覺一種激盪的勁道,不停由索繩傳了上來,那抓住索繩的武林群豪,都不禁為之臉色大變,相互望了幾眼,各出全力,拖住索繩。

  索繩上激動的勁道,漸漸靜止下來,群豪手中的索繩,減輕很多重量。

  漸漸的看到了胡梅,僵直的系在索繩上。

  金鐘道長暗暗嘆息一聲,忖道:“好險啊!好險,如非這些人出手相助,此刻,只怕早已被胡梅那向下沉墜之力拖入了黑霧瀰漫的絕壑中了。”

  那瀰漫的黑霧,仍然是不停翻動,“生死橋”仍然佇立在那沉沉的黑霧中,但飛叟胡梅卻已非適才那等神氣活現的模樣,臉色一片青紫,全身僵硬,似是早已氣絕死去。

  那黑袍人突然出手,點了胡梅幾處穴道,冷冷的望了金鐘道長一眼,道:“咱們出手相救道長,那就有煩道長帶著他的屍體,先離開這片險地。”也不容金鐘道長答話,挾著左文娟,當先向後退去。

  群豪眼看飛叟胡梅這般遭遇,心中早已不寒而慄,哪還有勇氣嘗試,齊齊沿著石徑向後退去。

  這一來,卻苦了金鐘道長,他腿上傷勢甚重,未能及時包紮,此刻扛著全身僵硬的飛叟胡梅,心窩裡一股怨忿之氣,又說不出口。

  群豪退出懸崖邊緣的石徑,那黑袍人語氣冰冷的說道:“現在可以放下他了,看看他是有救沒救?”

  此人一張又長又瘦的面孔上,有如凝結著一層冰霜,只要多望他兩眼,心頭就不自禁的生出寒意,眾豪在他頤指氣使之下,竟然無人敢出言反駁。

  只有那高大的少林和尚,似是不願看這黑袍人狂傲的神態,一個人遠遠的躲在丈餘外處,仰臉望天。

  金鐘道長緩緩放下飛叟胡梅,“嚓”的一聲,撕下一塊道袍,包好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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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29 11:12:23 |只看該作者
一二

  黑袍人左手提起飛叟胡梅的衣領,右掌“啪”的一聲,擊在胡梅的背心之上,緊接又推拿了他一十二處穴道。

  胡梅那緊閉的雙目,緩緩微動,靜止的心臟,也開始跳動起來。

  黑袍人伸出右掌,輕輕落下,按在飛叟胡梅的頂門之上,一股熱流,循掌而下,侵入了胡梅的穴道之中。

  但聞胡梅長長嘆息一聲,睜開了雙眼。

  黑袍人冷冷說道:“胡兄把這位女娃兒給了在下,在下救了胡兄一命,那是足以報答胡兄了?”

  飛叟胡梅心知只要自己稍有辯白,略露不滿的口風,他只要一發掌心內力,立時將震碎自己的“天靈”要穴。此人在江湖上,向以心狠手辣著稱,二十年來,傷亡在他手下的武林人物,已不知凡幾,想到自己已一番捨命苦戰,好不容易擒得了這左文娟,要以此女交換九大門派絕技,卻不料落得一場空歡喜,心中雖不願意,但口中又不敢說出來,強忍下心頭怒火,道:“齊兄說的不錯,正當如此,才算公平。”

  黑袍人緩緩收起按在胡梅頭上的右掌,道:“既是如此,在下就此別過了。”抱起左文娟,縱身一躍,人已到了一丈開外,接連幾個飛躍,已走的蹤影不見。

  數十道目光,望著那黑袍人,但卻無一人敢於出手攔住。

  飛叟胡梅緩緩站起身子,撿起那黑袍人放在地下的長劍,一連揮動,長劍打閃,斬斷身上索繩,倒握劍尖,把劍柄遞到金鐘道長的手上,道:“兄弟這次死裡逃生,都是道兄所賜,咱們青山不改,後會有期,兄弟要先走一步了。”縱身而起,如飛奔去。

  群豪轉眼望時,那少林和尚亦早已走的不知去向了。

  原來他身上帶著左鑑白的首級,生恐別人動手搶奪,趁群豪注意那黑袍人時,悄無聲息而去。

  金鐘道長揮劍自斷身上索繩,長劍點地而去。

  群豪回望了那“生死橋”一眼,但見黑霧迷濛,誰也沒有膽子,再冒那恐怖的死亡之險。

  且說左少白茫然的踏上了“生死橋”,緩緩向前走去。家破人亡,父母慘死,這些慘重打擊,使他心膽俱碎,神經麻木。他唯一記得的一件事情,就是要過這“生死橋”去。

  橋下黑霧翻滾,冒上來陣陣的冷風,飄吹起他的衣袂。

  橋身逐漸的降低,黑霧掩沒去了他的全身,寒氣更加凜冽,刺膚透肌。

  這些恐怖的景象,都沒有引起左少白的注意,也沒有激起他的運氣禦寒的念頭。

  他此刻早已是魂斷心碎,早已不知死亡之可怖,就算是一座高聳的山峰,在他的面前倒了下來,他也不知閃避。

  他這茫然失神的緩步而行,正好暗合了這漩轉氣流的順勢。這是一股奇怪的氣流,由那千里綿延的山勢,和一地道層下暗流所形成,地層下的暗流在這道絕壑中,暴出地面順流而下,澎湃洶湧,但又被幾道曲轉的山壁阻擋,激流回身,往返激盪,構成了這一段奇怪漩流。

  那沿著山勢而來的氣流,被兩側山勢壓擠,曲轉的山壁阻擋,和地層中隨著暗流排出的沼氣,混在一起,被谷中激流衝擊上漩,形成了一片瀰漫在谷中的黑霧,曲轉的山勢終年有規律地阻擋氣流,集成一股“迴旋風”。

  這股奇異的“迴旋風”,隨谷底激流旋動,愈向上愈是輕微。

  但那輕微的風勢中,卻潛蘊無與倫比的威力,一遇突來的阻力,威勢立時增強,如果那承受之人能夠置之不理,全不抗拒,風力隨強隨消,保持著輕淡的強度;如若稍受抗拒之力,使那終年規則旋轉的風勢,旋速變逆,立即將產生不可擋的威力。這種大自然的威勢,實非任何武功高強之人,所能抗拒。

  左少白心痛父母慘死,長兄罹難,茫然行來,竟然被他渡過了凶險無比的“生死橋”。

  橋的這一邊,景物突然一變,一列山峰,拱圍著一片數百畝大小的盆地。

  遍地山花,一片絢爛,幾竿修竹,混生在山花叢中。

  這片不大不小的盆地之中,已然有人開闢出一片田園,種植了五穀、菜蔬。

  絢爛山花、蔬菜五穀,都未能引起左少白的注意,他仍是茫然向前走著。

  一棵高大的胡桃樹下,坐著一個髮髯皆白的老人,面前放著一張木桌,桌上擺著四碟菜餚、一杯酒、一副杯筷,自斟自飲,神情怡然自得。

  左少白緩步由那樹下行過,似是根本不知道樹下有人,連頭也未轉動一下。

  他這冷漠的神態,反而引起了老人的好奇,重重的咳了一聲,叫道:“小娃兒!”

  左少白恍如未聞,仍然慢步向前走去。

  那老人一皺眉頭,突然屈指一彈,一縷凌厲的指風,直襲過去,擊中了左少白右腿膝間的“曲泉”穴。

  在那老人想來,這彈指一擊,只用出三成力道,未必能夠擊中,縱然擊中,也未必能夠傷人,卻不料左少白右腿一屈,撲摔在地上。

  左少白茫然迷亂的神智,也吃這老人彈指中穴的一擊,突然醒了過來。

  回頭望去,只見一個髮髯蒼白的老人,一步步走了過來,不禁暗暗一嘆,忖道:“我已然走過了那‘生死橋’,總算未負父母之命,死在這老人手中,也好早在黃泉路上,和爹娘、長兄相見。”當下閉上雙目,望也不望那老人一眼。

  他迷亂的神智,雖已清醒,但尚未盡復,還未想到父母為什麼要再三囑咐他越渡那“生死橋”。

  但覺右腿又被人拍了一掌,被點的穴道,突然解開,睜眼看去,只見那老人帶著和靄的微笑,站在身邊,神情之間,毫無惡意。

  左少白緩緩坐了起來,四外打量一陣,嘆息一聲,道:“老伯,你為什麼不殺我呢?”

  那老人笑道:“你這小娃兒,講話顛三倒四,老夫為什麼要殺你?”

  左少白道:“八年之中,我遇上的盡都是要殺我們一家的人。”

  那老人笑容一斂,道:“有這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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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29 11:12:33 |只看該作者
一三

  左少白道:“一點不錯啊!所以我奇怪你為什麼點了我的穴道之後,又解了我的穴道?”

  那老人道:“那是因為你不聽老夫喝叫之言,我才點了你的穴道,咱們無仇怨,我為什麼要殺了你?何況老夫這一生之中,除了兩次失手傷了兩個人外,從未殺害過人。”

  左少白緩緩站起身子,問道:“這是什麼地方?我走完了‘生死橋’麼?”

  那老人道:“這地方沒有名字,老夫叫它‘無憂谷’,哈哈,不論什麼人能到這裡,都將會無憂無慮,忘卻煩惱,你如不走過‘生死橋’如何能進入這‘無憂谷’中?”

  父母戰死的淒涼景象,突然間浮現在左少白腦際,輕輕嘆息一聲,道:“可是我卻忘不了那殺害父母、長兄和姊姊的仇恨!”

  那老人道:“怎麼?你們一家人都被人殺了?”

  左少白道:“不錯,我們一家五口,眼下大概只有我一個人了。”

  那老人也不禁為之一嘆,道:“可憐的小娃兒,他們為什麼要殺害你的父母和長兄、姊姊呢?”

  左少白道:“這是一段武林公案,我父母不過是受人牽累,跌入了漩渦之中,只落得家破人亡!”

  那老人道:“令尊和令堂,不知是何人所殺?殺在何處?”

  左少白道:“九大門派之外,還有四門、三會、兩幫中人,無數高手,個個欲得我左家人而後快,殺我們而後甘心,唉!爹娘就死在這‘生死橋’外,我要找他們替爹娘報仇!”

  那老人道:“報仇的事,以後再說不遲,眼下你神智還未全清醒,先休息一會,待你神智盡復時,咱們再談談往事。”

  左少白道:“多謝老前輩的關照。”

  那老人伸手一抓,抓住了左少白右腕脈穴,道:“走,我送你到我住的茅屋中去。”

  左少白腕穴道被人扣住,縱然不去也不行,只好任他牽住跑入一座茅屋中。

  那老人雙手托起了左少白,放在床上,隨手點了他的睡穴,說道:“你先好好的睡上一覺。”緩步出室而去。

  左少白心中雖然很明白,因睡穴被點,有口難言,一雙眼皮,不自主的閉了起來,沉沉睡去。

  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天色已黑了下來。

  左少白睜眼看去,只見那老人坐在一張木桌之旁喝酒,神態間十分歡愉,茅屋一角處,插著一隻高燃的松油火把。

  窗外是一片深沉的夜色,看不清景物。

  §第三章 王者有九劍

  左少白緩緩坐了起來,下了木榻,直對那老人行去。

  那老人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道:“小娃兒,可要喝點酒嗎?”

  左少白道:“酒倒不喝,但晚輩口渴難耐。”

  那老人道:“這茅屋後有三口水井,但井中的水,卻是不大相同……”

  他臉上突然泛起一種難喻的奇異神情,望著左少白說道:“小娃兒,我希望你選一條安全的路。”

  左少白聽得茫然不解,道:“老前輩,選什麼安全的路?我有些聽不明白。”

  白髯老人道:“唉!這不能怪你,只怪老夫沒有說清楚,那茅屋後面有三口小井,中間的一口,是普通的水,與人無害,最是安全。”

  左少白好奇之心大動,問道:“那兩邊水井中的,異於常水嗎?”

  老人臉上泛起一層憂慮,道:“不錯,兩邊的水井,都非普通的水,一口水井中有著劇毒,吃下去在一盞熱茶工夫之內,劇毒實時發作,七竅流血而死。”

  左少白道:“兩口井中,都有劇毒?”

  那老人沉吟了良久,才道:“只有一口,另一口井中,乃是極為難得的石乳,吃下去對身體有著很大的幫助,唉!孩子,我瞧你還是吃中間那口井吧!陪老夫在這無憂谷中,安度餘下的歲月。”

  左少白搖搖頭,道:“不!我要出去,爹、娘告訴我渡過‘生死橋’,我沒有使爹失望,但我卻無法忘去爹、娘被殺的仇恨,我親眼看到了爹、娘的慘死,還有大哥、姊姊,他們都死了!白鶴門和左家,也許只有我一個活人了,我要為爹、娘報仇,查明事情的真像……”

  那老人輕輕拂一下白髯,接道:“在這無憂谷中,已和世間一切隔絕,仇恨、恩怨,都已不復存在,孩子,你爹、娘就算不死在那些追殺他的武林人物手中,也不能永生不死啊!哈哈,百年人生如一夢,你又何苦定要報仇呢?”

  左少白呆呆的望著那老人,雙目暴射出強烈的怒火,但卻沉吟不語。

  那老人舉手喝乾了杯中之酒,又滿滿斟上一杯,笑道:“你這般瞧著我幹什麼?哈哈,你的眼睛中凶光閃閃,對老夫好像很不滿意呢?”

  左少白道:“晚輩心中有幾句話,說出來,只怕開罪了老前輩。”

  那老人笑道:“數十年來,老夫想讓人家罵一句,而不可得,不要緊,你說吧!”

  左少白道:“老前輩今年貴庚?”

  這一問大出那老人意外,咕嘟一聲喝乾了杯酒,笑道:“小娃兒,你問老夫幾歲了是嗎?”

  左少白道:“是啊!我瞧你總該有六七十歲了吧!”

  那老人呵呵大笑一陣,道:“偏偏沒有讓你猜對,小娃兒,你先說說你幾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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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左少白道:“晚輩今年十五歲。”

  那老人笑道:“好極、好極,你再活七十五歲,就和老夫一樣的年歲了。”

  左少白道:“再活七十五年,七十五加十五,老前輩今年九十歲了?”

  老人笑道:“是啊!如若老夫不出這無憂谷,再活九十歲那也不足為奇。”

  左少白道:“老前輩壽比南山,當真是和那山石一般的健朗。”

  那老人臉色微微一變,繼而哈哈大笑,道:“好啊!你罵老夫和山石一般的冥頑不靈?”

  左少白道:“晚輩倒不是這般用心。”

  那老人道:“孺子可教,看將起來,你那罵人的花樣很多,老夫願聞高見。”

  左少白只覺嗓中乾燥,說話甚是不便,輕輕咳了兩聲,道:“我先去喝一點水,潤潤嗓子,咱們再談不遲。”大步向門外走去。

  只聽那老人喝道:“不行!”

  左少白只覺眼前人影一閃,那老人已端著酒杯。攔在身前,笑道:“小娃兒,你如誤服毒水死去,還有何人來罵老夫,我瞧你還是先喝一杯酒,潤潤嗓子,也好借酒壯膽,罵個痛快。”

  他言笑之間,神色平和,毫無激動憤怒之情。

  左少白接過酒杯,一仰臉喝了下去。

  這酒性奇烈。左少白喝下一杯,立時覺得力不勝酒,一股熱流在丹田之中流動臉上也泛現重重紅暈。

  白髯老人笑道:“小娃兒,老夫自釀的酒味如何?”

  左少白道:“好酒誤人,老前輩安於無憂谷中生活,不和人間往來,與草木同腐,正應當有這好酒相伴。”

  那老人點頭晃腦地讚道:“罵得好,痛快淋漓,聽得人過癮之至!”

  左少白接道:“你活了九十歲,還想再活九十歲,二九一百八十,可算是人間的高壽了!”

  白髯老人點頭笑道:“老夫如若是再注重一些養生之道,活上兩百歲,也不是太難的事。”

  左少白酒氣壯膽,說道:“但兩百年之後呢,這青山依然,溪水長流,你的屍骨卻已和凋謝的花草,混入這無憂谷中的泥土之中。”

  那老人黯然一嘆,忖道:這話不錯,我縱然活上兩百年,也是要死,和這谷中的草木一般,但花謝了,明年春風吹又開,草枯了,來年春到又嫩綠,我如死了呢?

  但聞左少白接道:“莫說你只能活上兩百歲了,就算你能活五百歲,和你眼下的九十歲,又有何不同?”

  白髯老人被罵得心神激盪,如同酒醉,五指一鬆,酒杯落在地上,打的片片粉碎。

  左少白憑仗一股酒意,說話衝動異常,及至那老人手中酒杯落地打碎,才霍然警覺,小小年紀,自己竟然對一個鬚髮皆白的長者無禮,心中大感慚疚,急急說道:“老前輩生氣了嗎?晚輩年幼無知,少不更事,得罪了老前輩,還望老前輩大度優容。”

  白髯老人搖頭嘆道:“小娃兒,你沒有錯,你罵的很對,老夫深居這無憂谷中,一座‘生死橋’橫斷了人間一切往來,是非恩怨,情仇愛惡,似都遠離老夫,唉!其實呢!人間的一切,仍和老夫入谷前一般模樣,仇恨愛惡,無一不同,只不過老夫眼不見,心不煩,但這與事何補?”

  他緩緩轉過身子,慢步行去。

  左少白望著他的背影,只覺他陡然間老了甚多,步履蹣跚,有如負不動他的身軀,不禁油然生出一陣同情之心,急步追了上去,扶住那老人的左臂。

  白髯老人慢慢的回過頭來,微微一笑,道:“孩子,老夫今宵才覺得當真是老邁了,唉!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勝舊人,老夫能在未死之前,又見到晚一輩英雄人物,死亦無憾了!”

  左少白道:“老前輩過獎了,晚輩家門凋謝,孤臣孽子,流落荒山,滿懷怨恨,豈敢當英雄人物!”

  白髯老人道:“孩子,你是的,你有英雄情懷,兒女心腸,莽莽神州,陰晦武林,正需要你這等人物,仗三尺青鋒,掃除人間險惡,為武林點燃起一盞明燈。”

  左少白惶惶地說道:“老前輩,晚輩才學、武功,俱都平庸無奇……”

  老人笑接道:“這不要緊,學不足立世,可以再讀點書,武不能除惡,可以求名師指點,苦心鍛鍊。”

  左少白道:“名師何處?欲進無門!”

  那老人緩緩就竹椅落座,道:“孩子,你可知老夫是誰嗎?”

  左少白搖搖頭,道:“恕晚輩年幼,不識老前輩……”

  那老人突然一展眉頭,臉上的憂鬱之容,一掃而空,笑道:“你爹爹是白鶴門中的掌門人嗎?”

  左少白道:“是的……”那老人接道:“老夫隱隱記得,那白鶴門的掌門人,並非姓左?”

  左少白道:“家父從晚輩外祖的手中,接過掌門人之位。”

  白髯老人道:“這就是了……”微微一頓,接道:“你可知令尊為什麼要你冒著那千分之一的生機之險,渡過‘生死橋’嗎?”

  左少白道:“這個晚輩就不太清楚,家父也一直未說明原因,但在晚輩想來,我們全家被人追了八年,當真是天下雖然大,已然沒有我們左家立足之處,不得不冒奇險。越渡生死橋,以避那追蹤不捨的鐵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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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發表於 2019-3-29 11:12:53 |只看該作者
一五

  白髯老人笑道:“除此之外呢?”

  左少白道:“此外,晚輩就不清楚了。”

  白髯老人舉手拂著左少白的頭髮,笑道:“除了逃避那追蹤的鐵蹄之外,還要你來這裡碰碰運氣。”

  左少白訝然說道:“要晚輩碰碰運氣?”

  白髯老人笑道:“不錯,要你來碰碰運氣,孩子,千百年前,已有了這座石橋,但它卻是一直默默無聞,老夫不敢掠人之美,說這座‘生死橋’,因老夫和一位故友,而名聲大噪,但這座石橋,確因老夫和那位朋友的越渡,其名更盛。”

  左少白道:“晚輩還是有些不太明白?”

  白髯老人輕輕嘆息一聲,道:“這座生死橋,不知被何人發現,百年前才傳說在江湖之上,那時,這座‘生死橋’名叫‘死橋’,意思是說,凡是踏上了這座橋,就別想活了!”

  左少白道:“原來如此!”

  白髯老人接道:“江湖道上,最是複雜不過,因為這座‘死橋’秉天地造化之功,形成了一種特殊的氣漩,再加地底暗流,在這條深不可測的山谷中,破土而出,和曲轉的山勢阻擋,使谷中激流,也形成一種漩流,年深日久,形成了一種奇怪的‘迴旋風’,蓄蘊了強大的自然威力,這等天地造化功能,勢道之強,不論何等高強武功的人,也是難以抗拒,自從此橋傳於江湖之後,引起無數武林人物的好奇,三五結伴,強渡石橋,但大都被那‘迴旋風’吹入絕谷激流之中,無一生還,這‘死橋’之名,由是而得。”

  左少白道:“那為什麼它又改作‘生死橋’了呢?”

  白髯老人眉宇間,突然飛揚起一片歡愉之色,道:“這就和老夫有關了。”

  左少白訝然道:“和老前輩有關?”

  白髯老人笑道:“那是數十年前的往事,這座石橋已然埋葬了無數高手的性命,不知是何人無中生有,傳說這死橋之內,藏著無數的珠寶,和前輩武林高人的遺物,那人當時捏造此事,並非是一時衝動好奇,實是一頂極大的陰謀。”

  左少白奇道:“什麼陰謀?”

  白髯老人道:“試想這座‘死橋’從未有人越渡,此中縱然果有寶藏和前輩高人的遺物,也是無人知道。”

  左少白道:“老前輩說的不錯。”

  白髯老人輕拂頷下長髯,笑道:“可笑的是這等無中生有之事,竟然在江湖之上,大為傳播,整個的武林道上,傳誦著‘死橋’藏寶一事,唉!使這絕谷之中,多增無數冤魂,可笑的是老夫竟也為傳言所惑,動了試渡‘死橋’之心。”

  左少白道:“老前輩可是也想越渡,找尋寶藏麼?”

  白髯老人道:“這倒不是,自從傳出‘死橋’後藏有武林前輩遺物之後,沉入那絕谷的武林人物,愈來愈多,老夫動了惻隱之心,希望能越過‘死橋’一探究竟……”

  他輕輕咳了一聲,凝目沉思,似在回憶往事一般,良久之後,才緩緩接道:“老夫要越渡‘死橋’一事,很快傳揚在江湖之上,很多武林人物,都趕來瞧老夫越渡這‘死橋’一事。”

  “那日老夫是中午到達,但已站滿了來看熱鬧的武林人物,每人都用著十分奇異的目光,瞧著老夫,至今叫老夫想來,還無法分辨出那些人的目光,究是對老夫激勵,或是感德。”

  那白髯老人,對昔年的往事,似是充滿興趣,接道:“就在老夫要登上橋的一剎那間,人群中突然出現了一個人,要陪著老夫,越渡那座‘死橋’……”

  左少白道:“那位老前輩,可渡過了‘生死橋’嗎?”

  白髯老人道:“渡過了,他和老夫一般的平安而過,現亦安居這無憂谷中。”

  左少白道:“啊!原來這裡並非只住你一人,有那位老前輩相伴,你也可以解除不少寂寞了。”

  白髯老人道:“我們很少往來……”微微一頓,接道:“那日我們越渡那‘死橋’正好是趕上了千年難過的一次機會,那‘迴旋風’力,不知受了什麼變化影響,大為減弱,老夫憑藉數十年性命交修的內功,一口氣渡了過來,雖然幸而未落深谷,但已累的筋疲力盡,今生一世,再也無膽子登上‘死橋’了……”

  左少白暗暗忖道:“我還道他們要逃世避俗,住在這人跡罕至的地方,不願出去,哪知卻是不敢再踏上那‘生死橋’了。”

  只聽那白髯老人接道:“老夫越渡過死橋之後,心中有著說不出的輕鬆,竟是難於自制的,仰天長嘯,大概那些來看熱鬧的武林中朋友,已經聽到了老夫的嘯聲,想這座‘死橋’還有一分生機,所以把它改名叫作‘生死橋’了……”

  他微微一頓,接道:“這不過是老夫的揣測之言,對與不對,那就難說了。”

  左少白道:“老前輩說的不錯,那座橋卻已易名叫作‘生死橋’了。”

  白髯老人望了左少白一眼,道:“孩子,這座‘生死橋’後,就是這一片空闊小地,老夫來時帶了一些種子,你剛才看到的五穀、蔬菜,都是老夫親手播種,當老夫初入此地之時,確實很喜歡這塊安靜的樂土,世外的桃源,在這裡沒有仇殺、恩怨,和那些一生一世都糾結不清的男女情愛。”

  他忽然住口不言,閉上雙目,似是異常睏倦,無力再接著說下去。

  左少白卻接口問道:“老前輩,你在此地一住數十年,一直就沒有動過離開此地的念頭?”

  白髯老人長長吁一口氣,陡然睜開雙目,望了左少白一眼,又緩緩閉上,道:“想過了,也許是這無憂谷中,太過逍遙自在,已使老夫消失去昔年那越渡‘死橋’的豪氣了。”

  左少白道:“唉!老前輩沒有把握,還是不要冒險的好。”

  那白髯老人嘆道:“何止是沒有把握,而且完全無望,老夫確知本身功力,難和那大自然的威力抗拒,再想渡過這‘生死橋’,無疑如痴人說夢了,連百分之一的生機也是沒有了。”

  左少白道:“你不是越渡過來了麼?為什麼就不能再回去?”

  白髯老人道:“老夫不是告訴過你了嗎?那日我渡這‘生死橋’時,剛好趕上那‘迴旋風’受了天然影響,威力最小的時候,老夫才平安而過,唉!如果那風力和平時一般,老夫早已被捲入那千丈深壑,哪裡還能坐在這裡和你講話?”

  左少白道:“此後,你就準備老死此山,永不出去了嗎?”

  白髯老人道:“看來是只好如此了,老夫不能在百分之百的死路上,去找尋生機……”

  微微一頓,道:“孩子,你是怎麼走過來的?”

  左少白道:“我就是像平常走路一樣的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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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發表於 2019-3-29 11:13:01 |只看該作者
一六

  白髯老人急道:“可遇上什麼阻力麼……”他生恐左少白聽不明白,立時接道:“我是說那橋上,有沒有什麼風啦一類的自然阻擋力量?”

  左少白道:“自然有了,但我心中悲痛父母慘死之情,根本就未想到越渡那‘生死橋’的事情,很自然的走了過來。”

  白髯老人點頭應道:“可是那阻擋的力量很小嗎?飄起你的衣袂沒有?”

  左少白道:“有,但我卻不理它,仍然是一直走過來。”

  白髯老人似是突然間,陷入了沉思之中,良久不發一語。

  左少白隨手取過一個杯子,出室而去。

  那老人轉目望了左少白一眼,道:“小娃兒,你要到哪裡去?”

  左少白道:“我要去喝水。”

  那老人道:“喝中間那口井吧!那泉水雖然不能幫助人,但它卻對人無害。”

  左少白道:“我要從兩邊的井中,打起一杯水來喝。”

  白髯老人道:“為什麼?倔強的孩子!”

  左少白道:“你不是說那邊兩口井水,有一口是萬年石乳麼?吃了可以延年益壽,強壯身體……”

  白髯老人接道:“可是,你別忘了另一口井是烈性很大的毒藥啊!吃下去,很快的就會死掉!”

  左少白道:“我要冒險碰碰運氣。”

  白髯老人睜大了雙目,道:“為什麼?”

  左少白突然流下淚來,說道:“我父母、兄長、姊姊,都已慘死,為人子者,不能替他們報仇雪恨,洗清沉冤,活在世上,也無顏見人。如是晚輩取得那井中毒水,飲入腹中死去,也可追隨父兄於九泉之下,死而何憾?”

  白髯老人笑道:“你要是飲到那萬年石乳,身體越發強壯,豈不是更要活得久些?”

  左少白道:“老前輩不是告訴過晚輩,一共只有三口井麼?”

  白髯老人道:“是啊!怎麼樣?”

  左少白道:“中間那一口,乃普通的井水,不用管它了,兩側兩口井中,一口是萬年石乳,一口是天然的毒汁,我如萬一取得萬年石乳,難道就不會再取一次麼?”

  那老人呆了一呆,道:“小娃兒,你好像死志十分堅決?”

  左少白道:“活著受一生痛苦、熬煎,豈不是生不如死麼?”

  白髯老人道:“你不用慌,這等死的事,容易得很,在你未死之前,老夫要勸你一句,還是不死的好,既然有心要死,為什麼要冒險越渡這‘生死橋’呢?”

  左少白道:“我不願老父母失望,姊姊傷心,所以才越渡了這‘生死橋’。”

  白髯老人道:“你這娃兒,少不更事,不要談了,難道你那爹爹也像你一般胡塗麼?”

  左少自傲然說道:“白鶴門在我爹爹苦心經營之下,巍巍然和當世九大門派並立江湖,如非大智大勇的人,豈能辦到?我爹爹尤強過我那外祖幾分,他哪裡胡塗了?”

  白髯老人道:“世間到處有青山,埋骨何需‘生死橋’?他如不是胡塗,為什麼要你萬里奔走,越渡這‘生死橋’來尋死?”

  左少白道:“如是我們全家盡都渡過了‘生死橋’父子團聚,那我自是不用死了。”

  白髯老人道:“這麼說來,你那爹爹是越發的胡塗了!”

  左少白訝然道:“我說的哪裡不對了?”

  白髯老人道:“難道你那爹爹不知道這‘生死橋’生機茫茫,千不餘一,縱然是後無追兵,要你們從容而渡,也是難以舉家平安而過。你那爹爹,如不是胡塗之人,計不出此。”

  左少白怔了一怔,道:“老前輩說的不錯。”

  白髯老人道:“以老夫的看法,你那爹爹讓你冒萬死一生之險,渡過這‘生死橋’來,只怕是別有用心?”

  左少白沉吟了良久,道:“也許我爹爹也和老前輩一般,受那江湖傳言所騙了?”

  白髯老人道:“何以見得?”

  左少白道:“爹爹生前,再三的告囑於我,說我們左家一門,只有我的資質最好,把那洗雪沉冤的千斤擔子,放在我的肩上。一家人,都對我愛護備至,八年來,他們拒擋追兵,身經數百戰,從父親到姊姊,個個都負傷纍纍……”

  那白髯老人上下打量了左少白一陣,接道:“果然不錯,骨骼清奇,器宇不凡,算得上上之選。”

  左少白接了下去,道:“只有我,沒有受過一次傷,在父母、兄姊捨命苦拼,血汗的護衛之下長大。”

  白髯老人點頭,說道:“他們的眼光不錯,算是把你看對了。”

  左少白長長嘆息一聲,道:“爹爹說我福緣深厚……”

  白髯老人接道:“不錯啊!老夫瞧你這小子,福緣也是不淺!”

  左少白道:“老前輩取笑了。”

  白髯老人接道:“老夫說的是句句真實,一字不錯。”

  左少白微微一怔,但瞬即又失望的接了下去,道:“大約我爹爹和老前輩一般的受了武林中傳說欺騙,說道‘生死橋’後,有什麼武林前輩遺物,才一心想越渡‘生死橋’……”

  白髯老人突然哈哈大笑,道:“這話就不對了,受騙的!是老夫,至於你那爹爹麼,並未受騙,你也是沒有被騙。”

  左少白嘆道:“爹爹對我寄望深厚,把洗雪我們左家沉冤一事。付託於我,但卻又不肯傳我武功,只傳我坐息固元之法。”

  白髯老人笑道:“好極!好極!可以使老夫省去了不少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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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發表於 2019-3-29 11:13:10 |只看該作者
一七

  左少白雙目凝注在老人臉上,瞧了一陣,接道:“但這‘生死橋’後,只不過是數百丈方圓一塊盆地,哪裡有什麼武林前輩遺物?”

  白髯老人搖手接道:“縱然是有,對你也是毫無用處。”

  左少白接道:“父母寄望愈深,我心頭的怨恨也愈大,生既不能為父母昭雪沉冤,那倒不如追隨父母於九泉之下,也好盡孝膝前。”

  白髯老人厲聲喝道:“誰說你不能!”

  聲音如巨雷轟發,字字鑽入了左少白的耳中,只聽得左少白心神大震,呆呆望著那老人出神。

  白髯老人臉色肅穆,兩道森冷的眼神,有如利劍一般,直似要看穿左少白的心腑,聲音冷漠,緩緩說道:“追殺你們一家的人,都是些什麼人物?”

  左少白道:“九大門派之外,還有四門、三會、兩大幫。”

  白髯老人道:“你可知老夫是誰嗎?”

  左少白搖搖頭,道:“晚輩不知。”

  白髯老人道:“老夫姓姬單名一個侗字,可聽你那故去的爹爹說過嗎?”

  左少白搖搖頭說道:“沒有聽過。”

  姬侗一皺眉頭,道:“‘乾坤一劍’之名,就是老夫的綽號,你總該聽過了吧!”

  左少白搖頭說道:“恕晚輩孤陋寡聞。”

  乾坤一劍姬侗突然放聲大笑,道:“老夫已然絕跡江湖數十年,那時令尊只怕還未出道,你自然不會知道了。”

  左少白道:“爹爹見聞廣博,近百年的武林中事,無不瞭如指掌。”

  姬侗道:“那他單單不知道老夫的名號?”

  左少白道:“爹爹定然知道,只是他從未告訴過晚輩江湖中事。”

  姬侗道:“那你又如何知道武林中九大門派之外還有四門、三會、兩大幫?”

  左少白道:“這四門、三會、兩大幫的名稱,還是晚輩無意中聽到。”

  姬侗點點頭,道:“想是令尊不願讓你盡知武林中事,你如遇不上老夫,那就只好作一個安份守己的農人。”

  左少白道:“這個,晚輩就不知道了。”

  姬侗道:“老夫昔年在江湖上走動之時,風聞白鶴門聲譽甚好,為什麼竟然惹起了武林中全面圍攻?”

  左少白道:“家父英勇異常,如不是這些門派高手聯合,豈能把白鶴門一夜擊潰!”

  姬侗兩目中神光一閃,道:“怎麼?他們是連手偷襲的嗎?”

  左少白道:“當時情景,因晚輩年紀幼小,已然不復記憶了,只覺深夜火起,殺聲震天,家母用一條汗巾把晚輩捆在背上逃命。”

  姬侗道:“那你怎知是四門、三會、兩大幫和九大門派連手攻襲?”

  左少白道:“事後晚輩從父母、兄姊的口中聽得,那夜圍攻白鶴門的人,包羅了當代武林中一時精英,白鶴門三十六弟子,男女眷口數百人,一夜間都被殺殆盡,只逃出家父母,我和大哥、姊姊五人……”

  一陣傷感,兩行淚水,不禁奪眶而出,接道:“可是逃亡八年,惡戰數百場,仍然逃不了死亡之運,白鶴門數百人,只餘下我一個沒用的孩子了!”

  姬侗也不禁黯然一嘆,道:“死者已矣!你應該替他們報仇。”

  左少白道:“可是我心勞力絀……”

  姬侗搖手攔阻了左少白再說下去,冷冷地說道:“九大門派、四門、三會、兩大幫,幾乎包羅了當今武林中所有的人,如若不是令尊做出了天人共憤,大逆不道的事,豈能天下武林人物盡不相容你們白鶴門?”

  左少白輕輕嘆息一聲,道:“晚輩對此,亦甚懷疑,也曾問過家父……”

  姬侗道:“令尊怎麼說?”

  左少白道:“家父告訴我九大門派、四門、三會、兩大幫盡出精英人物,一夜間毀了白鶴門數十年辛辛苦苦建立起的基業,不容他有查究真像的時間,也不容他分辯的餘地,那時,晚輩的年齡太過幼小,不解人事,雖是連經險難,但均在茫然迷惘中渡過,八年逃亡,行路百萬里風吹雨打,顛沛流離,晚輩就在逃亡中長大……”

  姬侗臉上微現怒意,冷肅的接道:“九大門派、四門、三會和兩大幫,盡起精銳高手,合力夜襲,事前又未示警,當場又不給辯白機會,果真如此,那就是他們大大的不對了!”

  左少白接道:“晚輩亦從姊姊口中得知,此事確是如此,但晚輩仍是有些不信,但現在我卻相信姊姊的話了。”

  姬侗奇道:“為什麼?”

  左少白道:“我看到他們慘殺家父母和大哥、姊姊的情形,那是一擁而上群圍相攻,使晚輩想到白鶴門被襲之事,定是無數的高手,合手而攻,家父縱要解說,也是沒有機會了!”

  姬侗捋髯沉吟了一陣,說道:“孩子,如是你有能為父母報仇,重建白鶴門時,你要如何?”

  左少白道:“如是真有那樣一天,晚輩當先行查明真像。武林中門派紛上,別人何以單找上了我們白鶴門中,天下無數的人,為什麼別人要追殺家父?”

  姬侗點頭說道:“不錯,正當如此才對,如是查出了錯在令尊呢?”

  左少白道:“那晚輩就自刎而死,以謝不孝之罪,白鶴一門也將永絕於武林之中。”

  姬侗道:“如若令尊無錯呢?”

  左少白道:“晚輩將查明真像,找出罪魁禍首,血債血還,祭告於亡父靈前,再重振白鶴門的雄風。”

  姬侗道:“父仇不共戴天,你卻能明辨是非,先求真像,只要懲罪魁禍首,不願遷怒他人,孩子,只憑你這幾句話,就有望報仇了!”

  左少白茫然說道:“恕晚輩不解老前輩言中之意?”

  姬侗道:“此事最是簡單不過,你找一個武功高強之人,求他為師,學得絕世武功,豈不就可以完你心願了嗎?”

  左少白道:“良師難求,何況在這片絕境之中。晚輩糊胡塗涂的走過了生死橋,未曾跌入絕壑,但人生之中,決難有兩次死裡逃生的幸運,老前輩還是讓我死去的好。”

  姬侗道:“誰說良師難求了,但那人如是不肯收你,就遠在天際,無處可覓,如是願意收你,就近在眼前。”

  左少白兩目圓睜,仔細打量了姬侗兩眼,道:“那人敢情就是老前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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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發表於 2019-3-29 11:13:23 |只看該作者
一八

  姬侗哈哈大笑,道:“怎麼樣,可是覺著老夫不配收你作徒弟嗎?”

  左少白道:“老前輩武功誠然不弱,但如想對抗天下武林,只怕……只怕……”

  姬侗道:“只怕什麼?你如不信,何妨一試?”

  左少白略一沉吟,道:“晚輩極願拜在老前輩的門下。”起身跪倒,大禮叩見。

  姬侗雙手亂搖,道:“慢來,慢來,我還未答應你。”

  左少白黯然泣道:“還來老前輩成全晚輩。”

  姬侗道:“此事咱們慢慢再談。來!先陪老夫喝幾杯酒。”

  左少白道:“晚輩力不勝酒,只怕難以引起老前輩的酒興。”

  姬侗笑道:“一醉解千愁,你不會喝酒,難道也不會醉嗎?”

  左少白道:“恭敬不如從命,弟子當盡力奉陪,不醉不休。”

  姬侗道:“在我未答應收你之前,咱們還是忘年之交,你用不著對我執弟子禮,免得喝的不痛快。”伸手拉起了左少白,對面而坐,倒了兩大杯酒,接道:“咱們先吃一杯。”

  左少白捧起酒杯,已覺酒氣撲鼻,當下一閉住呼吸,一口吞了下去。

  這酒性強烈異常,左少白吃了一杯,立覺腹中熱氣滾動,滿口辛辣。

  姬侗又替左少白倒了一杯,笑道:“小娃兒,這酒的味道如何?”

  左少白端起酒杯,道:“酒味很好!很好!”一仰臉,又幹了一杯。

  兩杯烈酒下肚,左少白臉已變成了血紅之色,五腑翻騰,天旋地轉,已然看不清對面的姬侗了。

  姬侗哈哈大笑道:“小娃兒,怎麼樣了,還能喝嗎?”又替左少白到了一杯。

  左少白已然語焉不清,喃喃地說道:“能喝……能喝……”

  他口中連稱能喝,腦袋一垂,卻已醉得人事不省。

  姬侗見他醉倒,哈哈一笑,擲杯而起,忽在屋中踱起步來。

  原來他本是一個熱心世務,為善最樂的人,當初甘冒奇險越渡“死橋”,便是起於惻隱之心,左少白孤苦零仃,身世堪憐,他豈能無動於衷?何況他一見到左少白,就感到投緣,有一股說不了的喜愛。

  他走來走去,不時朝左少白望上一眼,神色之間,似有極大難題無法決定,踱了許久,倏地右拳一擊左掌,道:“就這麼辦,且看他的運氣如何?”奔到屋外,汲來一瓶萬年石乳,灌給左少白喝下,

  這萬年石乳是稀世之寶,妙用無窮,一會工夫,左少白酒意全消,抬起頭來,揉了揉眼睛,道:“老前輩,還喝嗎?”

  姬侗哈哈大笑,伸出手掌,撫摩著左少白的頭髮,道:“喝,喝,不過你先聽我講話。”頓了一頓,接道:“孩子,你可知道,何以老夫不肯收你作弟子?”

  左少白臉色一黯,道:“必是晚輩過於魯鈍,不堪造就,老前輩看不上眼。”

  姬侗連連搖頭,笑道:“完全不對,像你這等資質,也算得上上之選,難遇之才。”

  左少白愁眉苦臉,道:“莫非晚輩的酒量太淺,不合老前輩的胃口?”

  姬侗呵呵大笑道:“孩子話,越說越不對了。”倏地面容一整,道:“孩子,投師習藝,目的安在?”

  左少白怔了一怔,道:“拜師學藝的目的人各不同,說到晚輩自己……”他嘆了一口氣,接道:“晚輩要為父母昭雪沉冤,為死去的家人報仇雪恨,那……全是一己之私,並非為了行俠仗義,濟世救人。”

  姬侗搖手笑道:“雖是一己之私,卻屬人子之道,全忠全孝也是行俠仗義,老夫豈有不收你為徒之理?”

  左少白惑然道:“晚輩愈聽愈胡塗了!”

  姬侗笑道:“諒你參詳不透。”他語音一頓,拂髯一笑,接道:“實對你講,老夫當年以‘王道九劍’馳騁江湖,會過黑白兩道無數高手,生平從未遭過敗績。”

  左少白暗暗想道:“是啊!想那‘乾坤一劍’的外號是何等崇高,若是遭到了敗績,只怕受之有愧哩!”

  但聽姬侗笑道:“老夫雖然戰無不勝,劍下卻從未傷過一人,結果贏得‘王者之劍’這許多美稱。”

  左少白心頭暗暗激動,紅著臉道:“倘若老前輩成全了弟子,弟子藝成之後,只誅元兇首惡,絕不玷汙王劍的美譽。”

  姬侗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道:“話是不錯,怕只怕連元兇首惡也誅不了,你豈非空拜老夫為師,白練十載武藝。”

  左少白大惑不解,道:“弟子愚蠢……”

  姬侗佯怒道:“你是誰的弟子?”微微一笑道:“孩子,老夫雖是不收你為徒,卻能指點你一條明路,只是此事太難,還得看你的運氣。”

  左少白道:“老前輩成全之德,晚輩感激不盡!”

  姬侗幹了一杯,笑道:“那也不必。”沉吟半晌,忽然問道:“老夫曾經對你講過,這無憂谷內另外住有一人,你知他叫什麼?”

  左少白搖頭道:“老前輩未曾提到,晚輩如何知曉?”

  姬侗道:“他姓向名敖,人稱‘寰宇一刀’!”

  左少白念道:“乾坤一劍,寰宇一刀,聽這外號,倒是與老前輩並駕齊驅的人物。”

  姬侗道:“本來是麼,當年也有人稱咱們為南北二聖的,只是咱們都自愧碌碌,不敢當聖人之名。”

  左少白越聽越覺有趣,不覺一掃愁容,道:“先父也是使刀的好手,那位向老前輩博得‘寰宇一刀’之名,刀法上定有蓋世無雙的成就。”

  姬侗道:“那還用講,老夫一劍是假,他那一刀卻是名副其實,千真萬確。”

  左少白訝然道:“晚輩又不懂啦。”

  姬侗笑道:“你都懂了,還用老夫破費唇舌麼?”想了一想,道:“時光尚早,你還是喝點酒,醉了老夫再將你弄醒。”

  左少白急忙捧起酒杯,咕嚕吞了一口,姬侗大為滿意,笑道:“老夫空負一劍之名,其實劍法共有九招,向老怪說一不二,一套刀法當真就只一招。”

  左少白見他言下大有憾意,不禁暗暗好笑,忖道:“這位老人家,一劍、一刀,‘一’字,豈是這般解釋的。”

  轉念下,笑吟吟地道:“那位向老前輩的刀法既只一招,定然是可以反覆施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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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29 11:13:31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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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侗雙目圓瞪,道:“反覆施展,你是說有幾個敵手?”

  左少白道:“倘若對手只有一人,武功卻甚為高強呢?”

  姬侗道:“一刀足夠,他那刀不出則已,出必傷人,傷必制命,因而蒙上了‘霸道一刀’、‘斷命之刀’的惡名,其實向老怪雖然不好講話,為人卻也不壞。”

  左少白喃喃念道:“王道九劍,霸道一刀,王者之劍,斷命之刀……”不覺悠然神往,隨口問道:“倘若王者之劍遇上斷命之刀,那結果該是如何?”

  姬侗聞言一怔,默然良久,倏地呵呵大笑,道:“老夫不敢冒那一刀之險,向老怪也不敢拿一世威名作兒戲,咱倆無怨無仇,誰也不願多找麻煩,因而一個走南,一個走北,彼此間避免著碰面。”

  左少白恍然大悟,忖道:“難怪他們很少往來,原來是有這一點微妙的關係。”

  姬侗將酒杯一頓,道:“小娃兒你現在應該知道,老夫所指點的明路了!”

  左少白道:“老前輩的意思,晚輩該去拜求那位向老前輩的‘寰宇一刀’嗎?”

  姬侗點頭道:“縱然天下的武林人物都與你為敵,學了老夫的武功,只要你機警一點,未始不能保全性命,如說要為父母報仇,誅滅元兇首惡,那卻非得求到向老怪的‘斷命一刀’不可。”

  左少白沉吟良久,道:“晚輩心切家仇,實在希望去拜求那位向老前輩的刀法,但想老前輩與晚輩相識在前,晚輩……”

  姬侗將手連搖,道:“不行,不行,你以為向老怪與老夫一樣的好講話麼,別說學了老夫的劍法,縱然未學,向老怪亦未必肯教你。”微微一頓,道:“而且……”

  左少白見他欲言又止,只得追問道:“而且什麼?”

  姬侗正色道:“你新遭家難,仇怨之心太深,憤怒之火正熾,即使老夫傳你劍法,你也不能練好,難以得其神髓。”

  左少白聰明穎悟,知他講的都是實情,當下暗暗尋思道:“這位老前輩慈祥愷悌,既能惠我於前,必能愛我於後,父母的血海冤仇,非同尋常,我先去拜求那位向老前輩的刀法,回頭再求他老人家的劍招。”

  心念一決,眼中不禁露出一片既感激,又歉疚之神色,道:“老前輩,晚輩遵從老人家的指點,去求那‘寰宇一刀’,不知那位向老前輩住在哪裡,晚輩應該如何求法?”

  姬侗哈哈一陣大笑,道:“向老怪住在山陰,那地方亙古不見日光,毒蟲惡獸,遍地皆是,險惡非常,我真怕你走不到地頭。”

  左少白將頭一昂,毅然道:“晚輩自七歲開始,隨同父母、兄姊亡命天涯,八年之間,踏遍了世上的窮山惡水,歷盡了人間的驚濤駭浪,再厲害的毒蟲惡獸,晚輩也不放在心上了。”

  §第四章 霸道只一刀

  說到八年的逃亡生涯,不禁想起那些苦難的日子中,一家老幼所受的迫害和委屈,這是至死難忘的慘痛經歷,每一念及,心中便泛起一股無法抑制的痛恨。

  姬侗見他臉色漸變,隱隱露出一片厲色,不禁暗暗一嘆,拍拍他的肩膀,溫言道:“孩子,老夫瞭解你的心情,不過千萬不可過於偏激,謹記住你對老夫講過的話。”

  左少白先是一怔,繼而恍然,急忙斂容道:“晚輩記得,將來昭雪父母冤仇之日,除了罪魁禍首,絕不敢妄殺一人。”

  姬侗衷心大慰,哈哈一陣長笑,道:“好孩子,就這殘菜冷飯吃一個飽,天光已亮,吃了飯,就去找那老怪吧!”

  左少白連忙埋頭吃飯,飯後,兩人走出屋外,姬侗伸手向北一指,道:“那兩山之間有一段狹谷,狹谷內橫莽叢生,沼澤密佈,蟲尬出沒,咬上便死,有的地點尚有瘴氣,小心謹慎,千萬大意不得!”

  左少白連連點頭,心中不勝感激,雙膝一屈,撲倒地上拜了一拜,起身飛奔而去。

  這“無憂谷”四山環拱,範圍甚廣,左少白奔到那狹谷口時,紅日業已照徹“無憂谷”底,他定了定神,凝目望去,但見兩山夾峙,壁立千仞,狹谷中黑沉沉一片莽林,藤蘿密佈,蔓草雜生,根本無路可通。

  他暗暗想道:“難怪姬老前輩千叮萬囑,鄭重其事,這狹谷果是怕人!”

  八年的逃亡生涯,早已養成不畏艱險,不懼危難的勇氣,這時面對險阻,不覺精神大振,拔出金劍,大步走了過去。

  開頭一段倒只有荊莽阻路,他手揮金劍,開路前進,雖然辛苦,倒也無什麼凶險。入谷漸深,他卻慢慢的心寒膽顫起來。

  原來谷中陰暗沉沉,幾乎不見天光,隨處都有許多小蟲飛舞,成群結隊,密密麻麻,只要停手不加驅趕,立即就是一擁而上,四面飛撲攏來。開初一段,地面尚還乾淨,進至數十丈後,地面全是泥沼,泥沼上怪蟲蠕動,奇形怪狀,俱是左少白見所未見之物。

  他右手執定金劍,左手揮舞,驅趕四外的飛蟲,雙目精芒暴射,四處掃視不停,只恐落入沼澤,無法自拔,因而傍著大樹縱前躍進。

  一會功夫,他已大汗淋漓,倏地,足下一軟,污泥已深及膝。他駭然大驚,左手一伸,猛地朝樹身抓去,哪知樹幹奇硬,他手指一陣劇痛,人已又陷下半尺,幸而他應變快捷,右手金劍已插入樹內,穩住身軀。

  驀地,身後轟隆兩聲,他扭頭一望,不禁駭得毛髮直豎。原來兩條紅鱗怪蛇由頭頂的樹枝上墜下,跌在自己身後,相距不過咫尺。

  他望了半晌,見那兩條怪蛇再無動靜,於是右手用力,由泥沼中拔出身子,凌空蕩了幾蕩,雙足在樹身上猛力一頓,直向另一棵樹下縱去,但覺腰下一緊,已被一人挾住,“呼”的一聲,折而向右飛去。

  左少白駭然欲絕,仰面一望,挾著自己的人,依稀是姬侗,不禁大喜過望,道:“老……”

  姬侗身形一墜,單足站在泥淖之內,伸手朝那顆大樹一指,道:“那樹下的白氣就是毒瘴,避之猶恐不及,你反要湊上前去。”

  左少白臉孔一紅,道:“什麼白氣,晚輩一點看不出來。”

  姬侗道:“啊!我倒忘了,此處太暗,你眼力不濟。”

  左少白道:“老前輩,怎麼來啦?”

  姬侗微微一笑,道:“我豈能放心,你的手指怎樣?”

  就這輕描淡寫的兩句,其中包含了說不盡的親切。左少白感到目中一熱,眼淚奪眶而出,抬起左手一看,原來四根手指甲全已翻轉過來,鮮血淋漓,觸目心悸。

  他搖一搖頭,笑道:“一點不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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