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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吳瑕] 馴徒記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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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24 00:27:09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章 雁南飛:無常之何處

  當夏承玄沐浴後,端端正正坐在鼎鍋前,身邊再沒有礙事的師姐師兄,便覺得舒暢萬分,吃起肉來都帶著三分笑意。他是世家子弟,吃東西很快,卻相當有規矩,看上去甚至有些賞心悅目。

  阮琉蘅卻覺得有些不對勁……她側頭想了想,才發現夏涼居然不見了!

  難道被他派出去找行夜了?

  阮琉蘅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夏涼可還好?」

  看她有些擔心又吞吞吐吐的樣子,夏承玄立刻就猜出她在擔心什麼,好笑道:「你放心,我是讓他出去聯絡族中子弟,莫非你以為我會讓他去探行夜的老巢?」夏承玄嗤笑了下,「連修真界都不管的事,我去湊什麼熱鬧。」話是這麼說,但是他的眼神卻帶著煞氣。

  阮琉蘅自是看出來了,也方才意識到自己一直沒對夏承玄好好的解釋過修真界的處事原則,導致他的認識可能是有些誤會和怨念。

  其實關於行夜,這位一直游走在修真界灰色地帶的高階修士,一直是太和的一處心病。

  行夜的所作所為比起正道修士,確實有些出格,但他不僅一直都在暗地進行,而且還通過人間傀儡——魏國主君來執行,在概念上難以界定是否「不義」,畢竟整個魏國的凡人都仰仗他的鼻息,而行夜也確實保證了魏國的風調雨順,並成為魏國的最大武力保障。

  其次行夜也非魔修。雖然行夜的修煉的方法惡毒,但對於修真界來說,他充其量算是邪修,並不是魔修。簡單地說,邪修只是修煉手法邪門,而魔修是與修真界處於敵對立場。在對待魔修的態度上,行夜和修真界的立場是一致的。魔修的目的是引發魔獸肆虐,屠戮人間,這自然也不是行夜想面對的世界。

  放眼修真界修士這個整體,大部分是不食人間煙火、不關心人間疾苦了的破門者,修真界和人間界可以說是互相孤立的兩個世界。修士們在天道規則下做事,除非處理一些既定發生的人間事,否則是不能過多的干涉人間,只能保持一種中立和觀望的態度,修真界對行夜的看法也不過是冷眼旁觀,屆時自有天道來懲罰。

  比如修真界的翹楚太和派,就與凡間幾乎沒有交集,相反,和凡間關係緊密的反倒是口碑不算太好的七國聯盟和九重天外天。而修真界內部,根據修仙法門分成了幾個大的勢力,互不影響互不關心。所以行夜在自己的地盤為所欲為,別的勢力的修士也不置可否,而深受其苦的七國人民卻無力反抗。

  由於修真界遵循力量原則,為了利用七國聯盟的修士力量,各大宗門一定程度還得依賴行夜。其他勢力的大能也極力避免由於凡間瑣事的衝突,去和行夜碰個兩敗俱傷,行夜自身也非常注意不去觸及各大宗門的底線。否則修真界禍起蕭牆,開始內亂的話,一旦魔尊真正甦醒,去對抗的力量就會大大受損。

  面對這種荼毒生靈的殘忍邪修,大多數滿腔正義的太和弟子並不能接受,但除非親眼目睹或者有充分地證據,劍修並不能貿然出手。蓋因為了避免修真界最強的太和濫用武力,天道對太和劍修有了畢生三斬的約束。可惜的是行夜掩蓋得很好,儘管穆錦先派遣了幾波弟子下山查明真相,也未能獲得足夠的證據,只能成為對行夜的一種震懾,使他不敢真正放肆。

  這些道理,其實夏承玄也心知肚明,所以他才迫切需要整頓自己的力量,為今後消滅行夜做足準備。

  阮琉蘅只好說道:「要夏涼多加小心,恐怕他修為還未恢復完全,只怕有壞人覬覦他的能力。」

  夏承玄眯了眯眼,一手撐著身體湊了過去道:「夏涼保命逃跑的能力還是有的,不過,」他聲音有點曖昧不清,「你連我的靈獸都要擔心,到時候我下山了,會不會也擔心我?」

  阮琉蘅心裡突然起了點兒說不清道不明的柔情,驟然間將整顆心包裹得如纏了千絲百結的扣兒,這感覺很陌生,卻……有些歡喜。

  「會擔心啊,」幾乎不用考慮,她脫口而出,「所以你要努力修煉,我也會傳授你一些鬥法的技巧,嗯,到時候會為你準備陣盤,而且你的結界術也需要多學幾個法門,有機會遇到南淮道友或是長寧神君都可以請教他們……」

  話題又歪了。夏承玄扶額,但他沒那麼容易受挫,於是得寸進尺地說道:「我對人間歷練沒興趣,倒是可以陪你去尋羅剎海。」

  阮琉蘅輕輕搖了搖頭,說道:「屆時看機緣吧。」

  面對銅牆鐵壁般的阮琉蘅,夏承玄只覺得前途漫漫。

  不過夏家大爺從來沒考慮過師徒不能在一起這個倫理問題,那東西是什麼?能吃嗎?別說亂成一鍋粥的丹平上層貴族,就算在感情淡漠的修真界,只要不涉及血緣,都保持寬容的心態。

  大家修煉/享樂/勾心鬥角/正經事很忙的,沒那個時間用在口誅筆伐上。

  夏承玄在走神,但是阮琉蘅這邊已經取出一個小瓶,遞給了他。

  打開瓶子夏承玄一看,臉就綠了。

  這不是大名鼎鼎的辟穀丹嗎!

  「想來你也該專心修煉,而我也要開始閉關衝擊元嬰後期了。這些辟穀丹足夠你用上幾百年,總之先收起來吧。」她緩緩說道。

  夏承玄一臉強作鎮定,他扭過頭道:「你安心閉關吧,反正沒有你在,爺也能修到金丹期!」還說教他什麼鬥法!

  「為師早就算好了,在我閉關時,你應當能晉階到築基中期,小境界的晉階沒有那麼可怕,放心吧,等到境界鬆動的時候,你自然會察覺到天道的授意。」阮琉蘅察覺到他不開心,又安撫道,「雖然你有雪山冰種和鐵馬冰河訣,但是對劍意的領悟還是晉階的關鍵,如果不能靜心領悟,即便有再好的機緣也是無用。」

  等等,好像這算不上是安慰吧?

  夏承玄的臉色更難看了。

  ※※※※※※※※※※※※

  於是阮琉蘅為了衝擊元嬰後期,開始了漫長的閉關,

  在這段時間裡,靈端峰便如同一個與世隔絕的小世界,夏承玄偶爾會接到一些夏涼帶回的訊息,除此之外,便守在阮琉蘅閉關的洞府外,直到他晉階築基中期的第十年,也剛好是他百年禁閉的第七十三年。

  季羽元君座下的阿遼來到了靈端峰。

  他似乎一早就知道阮琉蘅在閉關,直接來找夏承玄。

  夏承玄有些驚訝,他對這位神出鬼沒的元嬰修士印象很深,但卻並無交集,對他專程來找自己的行為很不理解,隨後想到季羽元君曾經給自己的丹藥和機緣,不由得聯想到阿遼的背後,正是這位人間巔峰修士。

  阿遼依舊是那副少年的模樣,寬大的戰袍下,甚至顯得有些瘦弱。

  他斟酌了一下,開口道:「有件事,老祖命我來與你商談。」

  夏承玄正襟危坐,他一聽阿遼開口,便知道恐怕那位老祖,會對自己提出特別的要求。

  果然不出他所料,阿遼開口道:「這數十年來,真寶元君與長寧神君一直在外尋求治療長寧神君頑疾的機緣,到了突破的關卡,卻受外力所阻,現困於無常小鏡,季羽元君思來想去,記起你擁有一種極其霸道的玄冰之力,或能破解,故而想借用你的力量,助長寧神君脫困。」

  夏承玄並沒有聽說過「無常小鏡」這個地方,臉上露出適度的疑問神情。

  阿遼解釋道:「天下分六道三界,原本的六界乃是神界、仙界、人界、妖界、魔界、混沌界。神魔大戰後,神界隕落,如今實則還剩五界,除了渡劫飛升的仙界和已經無主的神界,其他每一界都有其衍化神通之處,比如人界就有女神造人的傳說,而魔界以彼岸之門為界口,而無常小鏡,便是傳說衍化混沌界的一處小世界。」

  「混沌界?」夏承玄回憶了下書本上的內容,「《演史本紀》中曾記載,兩儀未分之時,天地處於鴻蒙時代,只有一團混沌元氣,後生仙人力大無窮,開天闢地後,所留下的最後一塊混沌之地,被稱為混沌界。據說那裡只有人體無法承受的混沌之氣,是極凶煞的地方。」

  阿遼點頭道:「混沌之氣實則已不容於人間,但其規則之力尚存,才有了混沌界,最後衍化的根本之地,被稱為無常小鏡,乃是古神的法身所化。無常小鏡衍化了混沌界,卻與混沌界不同,可以看做是守護人間的一道閘門。顧名思義,無常小鏡一分二元世界,鏡內鏡外,世事無常,都蘊藏了莫大的機緣,或許你也能獲益。」

  季羽老祖和長寧神君都曾經全力救助過困於心魔的阮琉蘅,自然對夏承玄便也恩重如山。夏承玄毫不遲疑,他行禮道:「弟子願為宗門赴湯蹈火。」

  只是不知道阮琉蘅出關後見不到他,會不會擔心。

  阿遼哪知道他的心思,只道:「你收拾下便即刻動身吧,我會留下傳音符與你師父,你先同我回無名峰,老祖會送我們過去。」

  夏承玄也是個爽利的,他自有與夏涼聯繫的方法,把消息告訴給夏涼之後,也沒什麼好收拾的,一個儲物袋便足夠。

  阿遼正準備帶夏承玄離開靈端峰,卻正好是這個時候,阮琉蘅的洞府傳來一陣靈力激蕩,門口的桃花林瞬間染上一層紫紅色,靈端峰的天空之上雲蒸霞蔚,靈氣翻湧。

  阿遼愣了一愣。

  隨後洞府石門打開,一團靈霧後,隱隱約約有一個嬌小的毛團飛出來。

  那是張著四爪的嬌嬌,她似乎有些收不住撒歡的速度,直直向阿遼撲了出來,但阿遼是何等的速度,立刻閃開,於是嬌嬌糊了夏承玄一臉。

  但夏承玄正震驚,甚至被嬌嬌撓了幾把也沒有注意。

  跟在嬌嬌身後出來的阮琉蘅,氣息並無變化,但整個人的精氣都與以前不同,即便夏承玄還看不出修士的修為,也知道此時的阮琉蘅,應該已經順利晉階到元嬰後期。

  嬌嬌嚷道:「悶死了!下次再也不要跟你一起閉關,嬌嬌要出去玩!」

  阮琉蘅眉目微動,她似乎已經知道剛才發生的事,一出來便道:「我與你們一同去見季羽老祖。」

  一道黑色輕煙旋即在她身後出現,阿遼感應到阮琉蘅的靈壓,微微一笑道:「恭喜紫蘅真君晉階元嬰後期,想必,我能閑下這一趟差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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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24 00:27:20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一章 雁南飛:欲擷鏡中花

  季羽元君看到阮琉蘅時並不驚訝,甚至還帶著些悵然的感覺對夏承玄道:「有師父帶再好不過,如果不是冰靈根實在稀少,我所知也僅有你是,也不會讓你以築基修為奔赴險境,但此行不容有失,關係到太和乃至人間千萬年基業。」

  夏承玄心頭一凜,立刻道:「弟子自當盡力。」

  但誰都知道,凶險到連大乘期老祖都束手無措的程度,行差一步,或許就是個身死道消。

  季羽元君道:「至於玄武樓判定的百年禁閉……待你們功成後,再補滿。」

  夏承玄凌亂了,太和還真是一點私情都不徇。

  季羽元君繼續道:「非是本座危言聳聽,太和初開劍陣需四位大乘期修士聯手發動,如今長寧和滄海都是最有望突破到大乘期的修士,所以長寧,不能出事。」

  這短短幾句,實則信息量巨大,在場幾個人都能聽出,季羽老祖短期內似乎修為依舊無法突破渡劫期。

  畢竟渡劫之後,幾近一步登天,修真界數萬年,能飛昇的人不過是鳳毛麟角。

  看弟子們都默然,季羽元君倒是爽朗一笑,他何等目力,只一眼便看到了夏承玄掛在脖子上的礪劍石,心裡一嘆,隨手從旁邊楓樹上摺下一根樹枝,輕輕用手撫過,然後交給夏承玄。

  「這上面有本座之劍意,可保你們一路。」他再一揮手,長虹穿透天空,露出裡面黑暗的空間亂流,「具體事宜,到時聽真寶吩咐即可,他自會保你們性命無憂。你們二人進空間裂隙後,循著劍光走。」

  阮琉蘅行過一禮,便帶著夏承玄進了季羽元君破出的空間裂隙。

  當師徒二人走後,季羽元君輕輕撫上自己的眉心,他像是喃喃自語,又像是對身邊的阿遼說:「那孩子跟我當年一樣啊,那一片痴心,甚至連礪劍石也同樣收了起來,可惜紫蘅也是個冷清的性子。我看到他們在一起,就好像……看到當年我與她……」

  阿遼斟酌了下,才問道:「其實阿娘早已入了輪迴道,那為何……師祖不去接她回來,也好……」

  季羽元君就在這楓樹下坐了下來,他臉上逐漸又恢復了正常神采,一揮袖,便有錚錚古琴曲響起,似乎還傳來女兒家咯咯的笑聲,賣貨郎的叫賣聲,市井婦人的潑罵聲。

  他才道:「我當年也不曾勉強過她,如今也一樣,讓她過自己想過的生活吧。」

  原來伊人已不在。

  阿遼緩緩躬身退下,他的爹娘都隕落在函古紀,作為遺孤被季羽元君養大,從小他便知道自己的阿娘是季羽元君的師父莫零元君,季羽元君愛慕她多年,卻一直沒有被莫零元君接受。

  很難想像如今有情聖之稱的季羽元君,當年也有求一人而不可得的情傷。

  直到後來,阿娘遇到了阿爹,兩人於患難中一見鍾情,結為雙修道侶。在與函古紀魔尊千機一戰時,阿娘隕落,阿爹也隨著自爆殉情,只留下襁褓中的他,被季羽元君帶回太和。

   阿遼對爹娘的感情並不深,甚至連他們的樣貌也是在季羽元君的回憶中才完善鮮活起來,他對季羽元君卻是如師如父般敬愛著,對於莫零元君曾經的決定,他不置可否,但當他察覺到到季羽元君每每看到阮琉蘅與夏承玄這一對師徒都會傷感時,他突然覺得自己找到了孝敬季羽老祖的方向。

  要不要去撮合那一對師徒?如果老祖看到他們能美滿地在一起,也會高興點吧?

  ※※※※※※※※※※※※

  這是阮琉蘅第一次進入空間裂隙,只覺得身在虛空之中,除了猛烈的罡風,其他一切都是靜止的,漫長的恆定很容易讓人產生一種絕望,如果是凡人之心,恐怕一進去就會崩潰。

  然而這並不是最恐怖的,身體周圍可以感覺到有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像是一直隱藏的暗處的凶獸,擇機噬人,帶著衝天的煞氣。

  然而那些煞氣在遇到夏承玄手中的楓樹枝後,便退縮而去。

  無法將獵物拖入深淵的不甘心吼叫聲,在空曠的空間裂隙中此起彼伏。

  阮琉蘅和夏承玄都是意志堅定之輩,但是此時也有一些驚疑。

  這時空裂隙中究竟存在什麼?

  除了可以抵禦煞氣的楓樹枝,他們眼前還有一道明亮的劍光,她與夏承玄一同御劍,循著那劍光而去,那光明愈發明亮,當他們幾乎融入進劍光中,便聽得旁邊傳來轟鳴聲,一道柔和的靈力接住了兩人。

  當兩人落地,才看到眼前景象。

  綿延起伏的丘陵之上,生著看不到盡頭的火樹銀花,大地一片炙熱,黏稠的岩漿靜止不動。天空則如晚霞一般,一層層的暖色,直到天盡頭,是濃重的血色。

  然而詭異的是,在這樣烈焰燃燒的地方,卻淅淅瀝瀝地下著金色的雨。

  天空上游動著色彩斑斕的巨大金魚,體積較大的魚追逐著小魚,吞吃之後,身體不斷膨脹,直到像煙花一樣爆炸,再分成無數條小魚,有的繼續追逐吞食同類,有的長出美人的臉孔和柔嫩的上身,再投入地面的火中自盡,有的不停向遠處游動,很快便不知去向。

  天上的魚不停變幻著顏色,地上是燃燒著火焰的熔岩沼澤,但詭異的是,阮琉蘅並未感覺到炎熱之意,甚至此處的溫度比外界還要低上許多。

  難道這就是無常小鏡?這天下混沌之處,它的詭異,它的無常,令阮琉蘅這樣的修士也歎為觀止。

  最高的一處丘陵上,火紅的樹密密麻麻地燃燒著,被炙烤得有些變形的空氣後方,佇立著一座幾丈高的石像,石像是一個年輕男人,可以看出昳麗的容貌,但雙眼卻被一塊布遮住,他仰望向天,雙手垂下微張,彷彿將要御風而起,栩栩如生。

  然而阮琉蘅的臉色立刻變了,她已辨認出,那石像竟然是長寧神君!

  而長寧神君化作的石像附近,真寶元君手持一劍,護在他身前,腳下是一片水澤之陣法,但已經被炎火逼得只剩方圓半里。

  看到他們過來,真寶元君神色不變,他並未開口,但兩人的神識裡卻傳來他的神識傳音:「勿要御劍,此處有飛行禁制。閉上眼睛,隨著本座的神識一步步走過來,否則會入另一個鏡世界!」

  阮琉蘅閉上眼睛,識海中立刻閃出一道螢光之路,但那路並不是固定的,而是不停變化,彷彿在躲避著什麼。

  她小心地踏出一步,當面前道路穩定時,再落下第二步。

  識海裡真寶元君又道:「時間已經很緊迫,長寧的分神已有崩塌的風險,本座現在便向你們二人說明情況。」

  ※※※※※※※※※※※※

  無常小鏡是一處人跡罕至之地,與羅剎海的飄忽不定不同,它的所在地非常穩定,卻因為過於凶險被修士們視為洪水猛獸。

  機緣固然好,但命更重要。

  古往今來,敢於入無常小鏡的修士,無不是有大神通的大乘期以上修為的修士,當真寶元君得知無常小鏡可以重塑肉身時,他並不想將這個消息告訴長寧。

  長寧是他的師弟,他比誰都知道長寧的身體狀況,如今能夠撐下去,已是長寧的意志足夠堅強,肺腑的疼痛折磨日日夜夜,長寧從不說,但不代表別人不知道。

  這樣的長寧,再不負曾經聲震全界的「君子長寧」的巔峰及顯赫,而且……也意味著晉階無望。

  長寧曾經是上一代太和執掌人最為看好的弟子之一,如果不是因為受傷,長寧甚至有可能在他之前晉階大乘期。

  他終歸還是將消息告訴了長寧。

  「師兄,長寧願意一試。」

  成了,太和將再多出一位大乘修士,敗了,人間再無長寧。

  為了進入無常小鏡,他們做了漫長的準備,不但要蒐集可以抵禦鏡世界的材料和法器,還有重塑肉身的各類材料。

  然而無常小鏡的凶險還是出乎他們的意料。

  無常小鏡分鏡內和鏡外兩處世界,先進入的是相對比較穩定的鏡外世界,但要重塑肉身,卻需要進入鏡內世界。

  進入鏡內世界並不難,難的是如何進去之後再出來,那麼就真寶元君就必須守在鏡外世界,長寧神君留下分神,本體去鏡內世界重塑。

  肉身重塑很順利,鏡內世界的業火熔爐將長寧神君的內傷治好,但業火卻無法擺脫,甚至已經燒入長寧神君的元神,他留在鏡外世界的分神也開始龜裂。

  現在長寧想出鏡內世界,便只有一條路可以走,那就是在鏡內世界強行晉階,但晉階時卻不能有業火干擾,否則將有走火入魔之險。

  因此才需要夏承玄的雪山冰種和玄冰封火的神通,幫助長寧神君晉階。

  但他的修為實在太低,所以需要一位身懷異種火靈根的修士陪同他一起進入。阮琉蘅閉關時,季羽元君選定了體內也有異火的阿遼,但阮琉蘅此次出關,正好解了燃眉之急。

  如果是天下火種排名第八的紫微真火的話,勝算會再多一成。

  ……

  阮琉蘅聽完後,向真寶元君問道:「鏡內世界究竟是什麼樣?」

  然而真寶元君卻乾淨俐落地給了她三個字:「不知道。」

  鏡內世界的成分與鏡外世界相同,然而構成卻完全不同,也就是說,在鏡內世界中,什麼情況都有可能遇到,而長寧神君所在的業火熔爐,則是在鏡內世界的核心之處。

  至於如何到核心之處,目前修真界所能找到的資料記載更是五花八門:

  有說睡了一覺,醒來便到了業火熔爐,他用手輕輕一碰,便被熔了進去,被業火燒了不知多少年,付出了一隻手臂的代價,才從業火熔爐逃了出來。

  有說進去便是凡間世界,他在裡面娶妻生子,當幼兒滿月時,整個世界爆發瘟疫,死到剩他最後一人時,業火熔爐便出現在他身後。

  有說裡面根本就是修羅地獄,裡面有固有規則,當你把所有人都殺光時,天地會變成熔爐,將所有一切焚燒殆盡!

  甚至有說業火熔爐根本不是爐子,而是一位渾身火焰的美人,她輕輕一吻,便會讓你業火纏身,永不超生。

  ……

  若是你的話,敢進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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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24 00:27:31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二章 雁南飛:夢迴搖旌鼓

  當阮琉蘅和夏承玄終於到達真寶元君的陣法中,才發現長寧神君的分神石像已經遍身裂隙,到了一觸即潰的地步。

  而他面上蒙著的布,是為了護住天眼,以免受鏡世界的影響。

  真寶元君一襲黑衫,他裝扮樸素,雖然面容年輕,但嘴角邊的法令紋顯得有些威嚴,他看著二人過來,發現阮琉蘅已是元嬰後期修為,滿意地點點頭,而後道:「你們二人需以真身入鏡內世界,裡面可能遇到任何事件,但本座會將劍意與你們護體,因此不必擔心外界危險,而需警惕幻象心魔。」

  這次不再是像季羽元君一般隨隨便便折一段樹枝,真寶元君遞過兩柄紅木小劍,示意他們佩帶在身上。

  阮琉蘅此時才道:「不知道如何才能接近鏡內世界的核心?找到業火熔爐?」

  真寶元君給出的答案令人絕望,他只說兩個字:「機緣。」

   但阮琉蘅和夏承玄臉色依舊不變,真寶元君更為滿意,他繼續道:「至於出鏡內世界的法門,對於化神期以上的修士來說很簡單,只要留分神在鏡外世界,真身便可以隨時回歸。但因為你們二人修為尚且不足,無法以分神定位,因此本座會給你們一個時限,」真寶元君以劍指地上陣法道,「這是本座的千澤之陣,在鏡外世界,還能支撐十日,十日之後,一旦陣法消失,我等在此處便無立足之處,因此你們也必須在十日內完成任務,屆時本座會打通境世界通道,將你們引回。但突破口只有一處,你們二人不能分散,否則會干擾定位。」

   「鏡外世界只能接受到兩種信息,一種是晉階天劫,可以無視天地無常、可以橫跨境世界,如果鏡外世界感應到長寧的晉階天劫,本座便會立刻引渡你們,另一 種……則是劍修之劍意,但要達到突破空間壁壘的程度。」他微微一笑,「雖然本座不希望出現意外,不過紫蘅有機會可以試試。」

  阮琉蘅有點窘迫,好像被大能鞭策了,她乖巧地點點頭。

  「鏡內世界的時間不能以常規計算,但北極星仍然是唯一恆定的星宿,可以以此為根基,用天演術推斷時間,切記,不要相信裡面的時間,更要當心幻象。」真寶元君看著天空,那些巨大金魚在這短短時間內,便不知道換了幾茬,身上的顏色已經變為暗淡的灰色,讓人心頭沉重。

  阮琉蘅祭出鎖天錦,她看了身邊夏承玄一眼,咬唇用左手拉住他的右手,然後將鎖天錦繫在兩人腕間。

  夏承玄反手握住她的手,巨大的手掌包裹住她纖嫩的手,阮琉蘅定了定心,便道:「師祖,我們準備好了。」

  真寶元君舉起了手中的劍,對他們說道:「無常小鏡自是危險,但秘寶也是無數,只看你們的機緣了,尤其是業火熔爐附近,越是無常,便越是生機所在;越是虛妄,其背後,便離心中的真實越近……」

  真寶元君眉間閃過一道利光,天空便降下一道光柱,驚得天上灰撲撲的魚群四散奔逃。

  阮琉蘅與夏承玄對視一眼,齊齊邁入那光柱中。

  兩人身影瞬間消失,而光柱也驟然熄滅。

  真寶元君此時才露出疲態,他將劍反手附在身後,另一手掐法訣,不停向千澤之陣輸入靈力,他眉間神通若隱若現,為了在無常小鏡開闢出這一片秩序之地,哪怕是人間大乘期,也要付出相當的心力。

  ※※※※※※※※※※※※

   因為光柱的光芒太強烈,阮琉蘅一直是閉著眼睛,但她神識外放,只感受到一股暖洋洋的光束打在身上,當光束褪去,她恢復了原有的觸感,腳下一片綿軟,她微微睜開雙眼,才發現腳下是一片花海,開闊如照葵野,遍地是黃白相間的小花,其間點綴著毛茸茸的雜草,鼻子可以嗅到空氣中的芬芳。

  夏承玄也清醒了過來,他正要前行一步,阮琉蘅卻握緊了他的手,輕輕搖了搖頭。

  這裡是比鏡外世界更可怕的鏡內世界,怎麼可能會有如此無害的地方?

  阮琉蘅祭出焰方劍,一道劍意揮出去,紫光過後,花海正中被劈出一道深坑,斑斑點點的花泥深陷在泥土裡,看著不勝嬌弱可憐。

  難道多心了?

  阮琉蘅感嘆:「果然是無常小鏡,為師……嗯,小心駛得萬年船,不試試怎麼知道……」

  她拉著夏承玄往前走,只踏出一步,眼前的花海瞬間消失,兩人跌進了虛空中,阮琉蘅正想御劍,才想起無常小鏡有飛行禁制。

  她正皺眉,才發現夏承玄已經抽出冰劍,喝道:「前方有隕石陣!」

  阮琉蘅抬頭,已有一塊雞蛋大小的隕石擦著她的臉邊飛過,而遠處,是更龐大的隕石陣呼嘯而來,小的有鴿蛋大小,而大的,則足足有十丈口徑!

  隕石陣一眼望不到盡頭,阮琉蘅喝了一聲,撐起劍域,迎上隕石陣!

  被劍域碾壓得粉碎的隕石變為細小的塵土,撲面而來,而此時,阮琉蘅和夏承玄二人還在不停下墜,彷彿要墜入無盡的深淵中……

  碎石如同沙塵暴一般席捲身周,夏承玄一把將阮琉蘅撈到懷裡。隨後才發現其實並沒有挨到身上,阮琉蘅即便沒有開三尺絕對劍域,也有靈力外放出的防禦罩,擋住了那些沙塵。

  他愣了愣,而後臉不紅心不跳地慢慢撤手,一副淡定的樣子,彷彿剛才什麼都沒發生過。

  阮琉蘅絲毫沒有被佔便宜的覺悟,她感覺到失墜已經停止,兩個人都被一團軟軟的棉花般的雲朵接住,下方是一條奔流的小河,遠處還傳來漁女的情歌:「……採郎花,採郎花,魚兒一梭梭,夜裡一喏喏,要郎來解相思苦哎,羞個甜坨坨……」

  那河水裡翻騰著足有一尺長的白魚,魚兩邊是透明的魚翅,展開時可以飛翔幾丈遠。河邊生著俏麗的粉色大花,擰著細長的枝葉,妖妖嬈嬈地搖曳著。

  阮琉蘅蹲下來,輕輕按下雲頭,她摸不準這究竟是什麼地方,是幻象,還是其他?

  最重要的是,怎麼才能接近內核,找到業火熔爐與長寧神君?

  她正想與旁邊的夏承玄商量,卻發現他臉色有些不對勁。

  她有些擔心地捏了捏他的手。

  夏承玄並沒有看她,而是有些魔怔地說道:「我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這裡是魏國的北疆界,這裡是北門,只有北門的呼山河才產這種飛魚,河邊有美人俏,有毒,食肉。那漁女的歌聲,是我娘家鄉的小調,我似乎聽她哼唱過……」

  阮琉蘅站起身道:「阿玄,這是幻境。」

  「可這幻境裡,似乎有什麼在呼喚著我。」他皺眉道。

  然而阮琉蘅看他的雙眼,那裡面有沉痛,有哀思,有想念,有掙扎,也有不甘……這讓她瞬間就軟下了心,她不沒有經歷過親情血緣之間的關愛,卻知道能讓夏承玄這樣堅韌的人流露出這樣的表情……失去親人,該是多麼痛。

  兩人從雲朵上躍下,阮琉蘅放出的神識依舊看不破如何破這幻境,所謂無常,最好的應對方法是以不變應萬變。她尋到了北極星的所在方位,心中飛快推演,確定下現在應當還在入鏡內世界的第一天。

  阮琉蘅不阻止夏承玄,其中也出於尋找核心的目的,能入鏡內世界便能感應到機緣,誰知道會不會是突破口?

  而夏承玄卻似乎沒想那麼多,他一落地便向漁女的方向疾奔而去。

  阮琉蘅的鎖天錦乃是法寶,距離可長可短,可有形可無形,因此也很難斬斷,只要一方不主動掙脫,兩個人便不會分散。

  夏承玄比她體力好了數倍不止,當阮琉蘅趕到夏承玄身邊時,那漁女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則是空蕩蕩在河邊打轉的空蕩蕩漁舟。

   遠處的陽光有些暗淡,她向遠方眺望,才看到地平線上,黑壓壓立了一排重騎兵,黑鎧黑馬,手持雙刃戟,身上還佩著弩箭和刀。其人數不知多少,領頭的將士冠 纓為紅色,他驅馬向前一步,而後揮了一下手,那些騎兵便洶湧奔了過來,他們上空是隱隱的烏雲,隨著風向,漸漸籠罩了整片天空。

  阮琉蘅喃喃問道:「那是什麼?」

  「夏氏黑雲騎。」

  她身邊的男子輕聲道。

  阮琉蘅突然感覺到夏承玄整個人都不一樣了,不是曾經張狂的少年,不是一心忍辱負重的修士,不是在她身邊插科打諢討肉吃的徒弟。

  那是一個有些陌生的夏承玄。

  他看著那些重騎兵攜著烈風烏雲而至,最後一絲陽光在他的側臉輪廓邊際隱去,那獨屬於人間不曾見白頭的猛將之氣,毫不掩飾地散發出來。

  那是夏氏歷代的傳承,於戰場上歷練出的殺伐決斷,於談笑間傾其城池養出的無情,於萬千人生死之間鍛造出鐵血悍勇。

   「我十三歲的時候,便上過戰場。」耳邊已經能聽到轟隆隆的鐵掌聲,他卻知道阮琉蘅能聽到,用一種陷入回憶中的語調,輕聲說道,「你不會,也一定不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人類是一種不可理喻的生物,即便是修身養性如修士,也無法躲避廝殺,所以人間處處都是戰場,任何地方都可能發生殺戮,我們只能強大起來。」

  他轉過頭看向阮琉蘅。

  「他們在呼喚我。他們渴望我回家。他們在吶喊:血債血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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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雁南飛:黑鋒遮日月

  阮琉蘅試圖在他臉上找到陷入幻境的跡象,但是沒有。

  夏承玄十分清醒,他明白這裡是幻境,甚至可能不是幻境,而是自己的一種心境。

  他聽到了呼喚聲,那便是他的機緣。

  「我在你身邊。」她不會阻止他,也不會出手幫助他,但她會陪伴在他身邊,「我不會插手你的事,但是我們要快,莫忘記我們還要去尋業火熔爐。」

  「很快。」夏承玄笑了笑。

  因為,那原本就是屬於他的東西。

  阮琉蘅點點頭,突然使了一個縮身法訣,化作拇指大小的人形,輕飄飄地落在夏承玄左耳之上,在耳尖處坐了下來。她縮小後的窈窕身影比一朵桃花大不了多少,像是一件精巧的耳飾,眉目竟有點軟糯的可愛感覺。

  夏承玄耳朵有些酥麻,他的神識自然是可以看到阮琉蘅正一本正經地坐在自己耳朵上面,甚至為了更舒服,還伸出小小的手幫他理了理髮絲。

  這讓夏承玄的臉微微有些紅,甚至連耳朵尖都紅了起來。

  可惜阮琉蘅正坐在上面,一點都沒發現,她還體貼地拍了拍他的頭道:「不要擔心我,坐得很穩當呢。」

  變小了之後的阮琉蘅,不再開口,而是用神識與他交流。

  但夏承玄還是覺得,拇指大小的阮琉蘅,突然嬌嫩了起來,莫名就讓人生了一股保護欲。

  然而此時,黑雲騎已經來到他身前。

  三千重騎兵,當他們站定後,甚至座下的黑色戰馬也是不吭一聲,沉默地佇立在那裡。

  在這人間,他們其實已經不存在了。

  夏氏黑雲騎,三千子弟兵,每一人都經過十重考驗才能收編,一旦收編後,他們將失去自己原有的名字,只能繼承上一位前輩的編號,服役二十年後才可退出,在此之前,他們再無家庭、親朋,此生只服從夏氏家主一人。

  這樣一支武力超群的私兵,在夏家被抄家之前,便已經被魏國主君雇傭的散修所滅殺。

  哪怕他們在凡間所向披靡,面對元嬰期修士時,也只能被屠殺。

  夏承玄如今在無常小鏡的鏡內世界又看到了他們,這些人已經沒有了正常人應有的靈智,他們表情麻木,眼神帶著嗜血的光芒。

  紅色冠纓的將士上前一步,他與身後的人神情一般無二,但他卻看向夏承玄,翻身下了戰馬後,喉頭滾動,張了張嘴,發出嘶啞的風聲。

  將士艱難地發聲說道:「阿……玄……」

  夏承玄立刻就認出來了,那是他原本最愛笑,最喜歡給幼年的他當大馬騎的小叔叔夏志寧。

  夏承玄微微笑著,他對小叔叔說道:「阿玄明白,小叔叔,阿玄知道該怎麼做。」

  夏志寧不再說話,他單手握雙刃戟,緩緩半跪下來,重鎧發出金屬的摩擦聲。

  自他之後,身後三千重騎兵如同收到信號,皆下馬,半跪在地。

  所發出的聲音也只有那麼一瞬,隨後再次變得寂靜。

  夏志寧看著他,雙目流下血淚。

  夏承玄依舊是微笑著,但他緊緊咬著牙關,抽出了本命冰劍,他一步步走到夏志寧身前,低聲道:「血債,血償……以牙還牙,十倍奉還。」

  夏承玄舉起冰劍,將冰劍刺入夏志寧的胸膛。

  夏志寧眼神突然亮了起來,乃至他身後,所有的黑雲騎都像是重新獲得了生命與活力般,臉色變得有光彩起來。

  一層層的冰霜之力從冰劍散發出來,天空落著零星小雪,當最後一名黑雲騎也染上冰霜之力後,所有人的身體都虛化起來,大地震動,黑雲壓向地面。

  夏承玄緩緩抽出冰劍,隨著他的舉動,黑雲騎化為一陣旋風,連同那些呼嘯的風雲,一起被吸進了冰劍,當夏承玄的冰劍完全從夏志寧的體內抽出,天地又恢復了山清水秀、雲淡風輕的模樣,夏志寧那尚還年輕的臉上帶著欣慰的笑容,他開口道:「阿玄,長大了。」

  夏承玄再也無法維持臉上的笑容,他伸出手,喊了一聲:「小叔叔!」

  眼前卻空無一人。

  夏承玄一手撐著冰劍,半跪在地上,他赤紅著眼睛,隱忍了好久的眼淚才落下一滴,就被他胡亂用袖子擦去。

  阮琉蘅看著這一幕,她原本以為這是幻境,或是夏承玄的心魔,又或是機緣的考驗,卻沒想到,黑雲騎本身,便是夏承玄的機緣。

  那些枉死的人間英靈,竟然沒有入輪回道,而是完整保持了生前的原貌,被引到無常小鏡裡,帶著對家主的忠誠融入了夏承玄的本命劍。

  這真的是巧合嗎?阮琉蘅看著夏承玄。

  「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會在鏡內世界出現,」夏承玄恢復得很快,他起了身,「但我能感受到他們的力量。」

  「阿玄不要難過,黑雲騎決意跟隨你,是他們做出的選擇,而天道,也會尊重這種選擇。」阮琉蘅又伸出小小的手拍了拍夏承玄的頭髮。

  聽到她柔聲喚他「阿玄」,夏承玄忍住想去摸摸耳朵的衝動,低聲道:「現在我們該往哪裡走?」

  阮琉蘅有一種預感,無常小鏡並不排斥夏承玄,這一次她本就是為了夏承玄而來,鏡內世界,應該由夏承玄主導。她想了想,說道:「既然你已得一機緣,那便證明你與無常小鏡有關聯。業火熔爐地點不定,我們也只能碰運氣,所以你隨心而走便好。」

  夏承玄也不多言,他練過凡間的輕身功法,長腿一跨,便竄出幾丈遠。在飛行禁制下的修士,腳力的確還不如凡間的武夫,阮琉蘅也只好用這麼一個縮身術的小法門借夏承玄的光了。

  但是他們只走了一會,便發現天色將晚。

  「這麼快就過了一天?」夏承玄問道,如果時間流逝如此之快,那麼十日內找到長寧神君的幾率就更小了。

  阮琉蘅尋到北極星,心中推演出結果後道:「以北極星推演為主,現在應當只過了八個時辰。」

  夏承玄定了定心,他放緩了腳步,順著呼山河往下游走,直到星辰倒映在河水裡,明月躍出樹梢,遠處又傳來動聽的情歌,但卻沒有人氣。

  阮琉蘅看他依舊有些低迷,便使了一個小法術,指尖點出一簇簇小火苗,讓它們在環繞在他身周,形成一個暖融融的小光帶,照亮了身邊的景色。

  粉色的美人俏在火光下,顯得心機重重,旁邊樹影重重,似暗藏玄機,而垂下的藤花在夜風中微微搖動,落下紫色的花瓣。

  阮琉蘅從來沒這樣安逸過,從小到大,不是在秘境中拼鬥,便是在宗門修煉,何嘗與年輕男子這樣漫步過,一時竟然有些羞澀。

  俗話說「燈下觀美人,月下看郎君」。也許是因為月色太勾人,也許是因為身邊的男子側臉的輪廓俊美得太過分,她那堅固的道心,竟也有了一絲迷情之色。

  ……

  河水裡也倒映著光帶,星辰暗淡下來,如同細碎的暗夢,永遠抵不過光明的真實,夏承玄心念一動,覺得心境又有進益。

  他看著腳下蜿蜒流淌的呼山河,阮琉蘅的身體暖乎乎地坐在他耳朵上,輕得彷彿沒有重量,然而他卻很滿足,甚至希望就這樣繼續走下去。

  他摘了一片樹葉,放在唇邊,吹著悠長的調子。

  阮琉蘅凝神聽了好久,才發現……確實只是調子,完全不成音律,便扯了扯他頭髮,說道:「吹不成個曲兒麼?」

  夏承玄隨手丟掉葉子,漫不經心地說道:「聽人說過葉子可以吹而已,爺以前身嬌肉貴,怎麼可能碰這些雜草?」

  嗯?這欠揍的語氣,好像又恢復過來了。

  阮琉蘅此時也不方便打坐修煉,索性與他閒聊:「阿玄以前來過北門嗎?」

  「沒有,只在小時候聽娘講的故事裡聽說過,她講過呼山河的飛魚,講過曾經不慎被美人俏咬傷,講過這裡的漁女會唱聽了便讓人想起情郎的小調,夜晚河水映著星子,像是一條銀河,還有一眼望不到邊際的草場……」

  夏承玄一開始講述,還不覺什麼,可他越是回憶,兩個人就越是覺得不對勁,因為眼前的景物完全與夏承玄的描述相吻合——然而夏承玄卻根本沒來過北門。

  意識到這一點後,身邊的景物彷彿一下子失真起來,阮琉蘅心裡一驚,這難道是在夏承玄的記憶裡?

  「阿玄……你靜下心,什麼都不要想。」她發現隨著夏承玄的講述,眼前便出現了一片草場,天色也漸漸明亮起來。

  然而這次夏承玄卻沒有聽她的話。

  「……草場上有高大的駿馬,那是人間最烈性的神駿,一旦馴服,便會與你不離不棄。」

  遠方便傳來了馬蹄聲。

  「……我爹那時只有十六歲,他從丹平城回北門祭祖,在這裡遇到了一位押鏢路過北門的年輕姑娘,他便喜歡上了那姑娘,把她的鏢強留在北門城裡。」

  遠方隱隱又出現了一座城池。

  「……那姑娘又美麗又彪悍,武藝也很好,讓他為之驚豔,於是我爹就一路讓著她,被她摁著從城北打到城南,從呼山河打到草場,可是越打,我爹就越高興,他彷彿得了天下最珍貴的寶。」

  風聲中傳來女子的嬌斥聲,還有男子低沉的笑聲。

  「……後來那姑娘就成了我娘。」

  夏承玄繼續向著前方走,但那城池卻依然停留在遠方,駿馬和年輕追逐的男女也沒有出現。

  只有風吹過草地的聲音。

  「阿玄,你不要多想,凝神,抱元守一!」阮琉蘅有些著急,她從夏承玄的耳朵上躍下來,卻不想落在他的手掌中。

  饒是阮琉蘅修為高深,卻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應對眼前的夏承玄,她心思百轉千回,甚至在想,這究竟是不是無常小鏡給的另一種提示?

  可是夏承玄沒給她太多思考時間,他另一隻手伸了過來,在她身體周圍築起一道冰牆,那是以他體內雪山冰種和神通「玄冰封火」製造出的小結界。

  阮琉蘅目瞪口呆,她竟然被夏承玄關了起來?

  夏承玄眸色暗沉,他將手掌抬到胸前,輕聲安撫道:「阿阮不要怕,我只是想再看看我爹娘,你不要擔心。」

  阮琉蘅知道他不會傷她,這結界雖然比她想像中要牢固,但如果她想強破,也能是能破掉的,但她還是有些悶悶不樂。

  「你不必如此,我說過不會干涉你。」

  夏承玄笑了下,說道:「既然是我的幻境,自然由我來保護你。」他抬起頭看向遠方,「因為……就要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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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雁南飛:落雪掩歸途

  阮琉蘅隨著他目光望去,身邊已不再是北門的秀麗景色,不知什麼時候,已變成冰冷壓抑的丹平城。

  她很詫異,無常小鏡乃是混沌界的衍化處,鏡內世界怎麼可能被夏承玄影響到這個地步?如果說是夏承玄的幻境,卻為什麼蘊藏了機緣?那麼,這究竟是什麼地方?

  丹平城的街道空蕩蕩的,暗沉的天空下著大雪。

  夏承玄聲音低沉:「我逃出來那天,也是下著大雪。」

  城北亮起了火光,傳來各種叫聲、哭聲、喝罵聲,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

  阮琉蘅站在夏承玄手心中,冷靜道:「阿玄,你不該沉溺在這種情緒裡,你已經是一個築基期的修士了,我理解你想要復仇的心情和對爹娘的思念,但,這些都不應該是你現在所追求的目標,阿玄,你忘了嗎?你要變強大,首先要擺脫這些情緒!」

  夏承玄靜靜地等她說完這番話,卻似乎根本沒聽進去一般,抬起手掌,將她放在自己眼前。

  「真是捧在手心上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他語氣有點古怪,然而風越來越大,他的聲音斷斷續續,「若我有一天,能真正……得到最珍貴的寶。」

  阮琉蘅來不及分辨夏承玄說了什麼,她發現天地被風雪完全遮掩,除了她身下的手掌,幾乎什麼都看不清,她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但對夏承玄的尊重和信任,讓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她試圖將神識探出去,夏承玄的結界並沒有困住她,卻是結界外的風雪阻擋了她的神識。

  這裡絕對不是夏承玄的幻境,因為以夏承玄的修為,絕對困不住她的神識。

  無常小鏡的鏡內世界,是她自修道以來,入過的最詭異秘境,而且在這種情況下,她失去了北極星的蹤影。

  天地迷亂,只有夏承玄的手掌還穩穩地托著她。

  「阿玄。」阮琉蘅喚了他一聲,卻得不到任何回應。

  ……

  不知道過了多久,風雪才慢慢散去,視線逐漸清晰,剛才明明還是亭臺樓閣林立的丹平城,如今已經大半都埋葬在白雪中,只有較高的幾處塔樓還留了一截在地面上。

  阮琉蘅心中發冷。

  偌大的城,就這樣消失在冷寂的風雪中。

  夏承玄半身浴血,另一隻手持著冰劍,低垂著頭。

  阮琉蘅不知道他剛才經歷了什麼,她有些焦急地道:「阿玄,你沒事吧?」

  夏承玄沒回答,但一直保護著阮琉蘅的結界卻裂開了一條縫隙,隨後縫隙越來越大,直到再也支撐不住,崩裂開來,化作一團冰屑,融化在他的掌心。

  阮琉蘅立刻躍下,施展法訣,重新恢復原來身形,走過去握住他冰冷的手。

  夏承玄卻仍舊未抬頭,她向下看去,這一看,臉色才大變!

  「天演之變」推算魔尊出太和,因此太和所有弟子都要佩帶的禁魔石,必須懸掛在腰帶邊,以便受監督,此時,夏承玄的身上的禁魔石,竟然有了異動!

  阮琉蘅抬起夏承玄的臉,他眉心已隱隱有黑氣,眼看竟然是要入魔的徵兆。

  當初在立危城,阮琉蘅也曾經幾近入魔,是長寧神君苦苦壓制,才沒有讓禁魔石爆發,而現在阮琉蘅卻沒有長寧神君的神通,她渾身汗毛倒豎。

  這哪裡是夏承玄的機緣,簡直是催命符!

  阮琉蘅咬牙,左手捏法訣,一團真火拍出,覆蓋在夏承玄周身,以紫微真火的破陣之法門抵抗禁魔石,隔絕禁魔石的探測。但這也僅僅只能拖延時間,因為隨著修士入魔越深,越是容易被禁魔石探測。

  但奇怪的是,阮琉蘅發現夏承玄此次的失去意識並非像她在立危城進入心魔境,而僅僅是神識沉睡。

  他並未進心魔境,為何會引發禁魔石的禁制?

  還是這天地本就是他的心魔?

  阮琉蘅不再細想,非心魔境要好辦得多,畢竟斜月三星陣這樣的禁術也只有季羽元君才得傳承,只是神識沉睡的話,進入神識中喚醒他即可。

  然而進入他人神識仍舊是極危險的事,那意味著自己的元神會任憑對方宰割,如果所托非人,甚至還可能被吞噬元神。

  ……

  阮琉蘅閉目凝神,她將夏承玄身體放到在雪地中,從儲物戒中取出一副陣盤,將陣盤布下後,再喚出四柄小劍,牢牢護住陣法,然後她跪坐在夏承玄身邊,將右手放在他眉心處。

  她左手掐了一個極繁複的法訣,登時眉間神通閃爍,元神出竅,進入夏承玄的識海。

  ※※※※※※※※※※※※

  阮琉蘅的元神如墜入黑甜夢境,可她仍然小心翼翼,因為夏承玄的神識極其霸道,曾經讓她吃過一次苦頭。

  這是距離上次在思過崖緊閉後,阮琉蘅第二次進入夏承玄識海,那時上古劍訣「鐵馬冰河訣」還未被他煉化,抗拒一切進入夏承玄識海的神識,幾欲殺之而後快,當初阮琉蘅是捨棄了一絲神識,才從鐵馬冰河訣中脫離。

  如今再次進入時,阮琉蘅心有餘悸,當她終於接近夏承玄那片冰藍色的識海時,卻還是義無反顧地衝了進去。

  無論如何,不能放任他入魔,就像曾經在心魔境中他亦是不顧一切來喚醒她一樣。

  再次進入夏承玄的識海,已經不見曾經空曠的冰原,而是身在雪山腳下。

  整座山巍峨雄壯,零星還有一些針葉植被和雪地間跳躍的雪獸。

  她心頭一凜,夏承玄識海雪山越是逼真,就代表力量越強大,已然自成一方小世界。

  寒氣逼人,可她元神受制於夏承玄識海規則,竟是無法運轉靈力取暖,只打量雪山這一會兒,已是冷得雙唇發紫。

  她輕輕邁出一步,天地依舊一片寂靜,沒有立刻呼嘯而來的風雪和黑鎧兵馬,沒有漫天的冰霜劍意。

  阮琉蘅舉起手在嘴邊呵了呵氣。

  在秘境中有一個守則:水有靈,山有神,遇水則入,遇山則登。

  她看了看周圍,看來只能去攀登那座雪山了。

  踩進半尺厚的深雪中,只覺得雙腿都快沒有知覺。

  雖然神識受限,但劍意卻比元神還要強大,阮琉蘅自知可以用劍意開闢出一條坦途,卻怕傷了夏承玄神識,只好一步一捱地往雪山峰頂攀登。

  不知過了多久,恍惚只見遠處有一方冰柱,裡面彷彿有人影,待她走近,赫然發現裡面是被封住的夏承玄。

  阮琉蘅大驚,右手凝聚劍意,想將那冰柱破開,卻突然身後伸出一隻手,那隻手掐劍指,一道淩厲的劍意,打斷了阮琉蘅的凝聚,將她已冷透的手包裹在自己手心中。

  她只覺腰間一緊,被身後的人摟住,貼在來人身上冰冷的鎧甲上,脊柱被涼意一激,竟是無力反抗。

  那人在她身後呼出熱氣,冷冷道:「竟然還是被你走到此處,你可是來救他的?」

  這聲音有幾分似夏承玄,卻太冷然,且低沉,阮琉蘅心思靈透,來人身份不可能是奪舍的修士,那麼能在夏承玄識海中存在的神識,極有可能是那上古劍訣中殘留的神識。

  「我自是來救徒弟的,前輩難道不知他有走火入魔之危?禁魔石一旦爆開禁制,他還焉有命在?還不速速放開我救人!」

  「你倒是說說,你一縷神識,卻想怎麼救他?」

  「前輩看不出嗎?」阮琉蘅用力掙扎道,「此身並非神識,而是元神,我以元神之力與他修復自身,祛除魔氣,怎麼便救不得?」

  身後人沉默了良久,才道:「你可知元神進了其他修士的體內,便是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你竟然能為他做到如此地步?」

  阮琉蘅皺眉道:「我不能對徒弟見死不救。」

  身後的聲音帶點輕浮道:「難道不是因為他喜歡你?」

  阮琉蘅不懂,劍訣已與夏承玄熔煉為一體,夏承玄入魔對他也沒好處,可他為什麼卻在這些細微末節上糾纏不清?

  她鏗鏘答道:「前輩既然能創出鐵馬冰河訣這樣的劍訣,想必也是證過道的大能,卻為何局限在男女感情上?無論他是否喜歡我,都是我的徒弟,無有不同!」

  身後人冷笑:「既是如此,你這徒弟與別人也沒什麼兩樣,死也便死了罷!」

  他一把放開阮琉蘅,長劍出鞘,冰鋒寒意。

  「不要!」阮琉蘅神魂俱驚,立刻擋在冰柱前。

  她看向那整個臉部都藏在深厚鎧甲下的修士,手中焰方劍燃起熊熊烈火。

  可那修士根本不懼怕,他握著手中長劍,帶著壓迫感,一步步向她走過來,每一個腳印都像是踏在阮琉蘅的心頭上。

  「這裡是他的識海,你不敢出劍。而且你修為在這裡要受到限制,更何況,」他似乎是在笑,「你怎麼就能確定那不是我造出來的假像?」

  阮琉蘅怒急,她確實不敢輕易動手。

  「前輩有什麼要求,提出來吧。」阮琉蘅篤定他一定有所求才會以夏承玄為人質,要挾她就範。

  「你真是蠢透了,如此強大美麗的元神,只要我一動念,就能吞噬了你,卻還敢進來,真以為我不敢害你?還在這裡跟我談條件?」修士嗤笑,他張開手掌,阮琉蘅身後的冰柱變開始崩裂,她慌忙回頭看,那裡面果然只是一個影子,破裂的碎冰裡,什麼都沒有。

  「那麼,前輩究竟想怎樣?」阮琉蘅喝問道,也許是因為冷,也許是因為生氣,她的臉前所未有的嬌豔,配上那微微發紅的桃花眼,讓人忍不住想揉碎她。

  那修士不緊不慢地說道:「那就得看看你能為你的小徒弟做些什麼了,比如說……侍奉我。」

  阮琉蘅氣得渾身發抖,她一抖手中焰方劍,去掉了劍意,向著他衝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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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雁南飛:醒來邀佳人

  劍修最初的修行,便是劍招。沒有劍氣劍意的劍招,對修道之人來說,幾乎沒有任何殺傷力,但阮琉蘅還是怒不可遏地出招了。

  如果你曾經在劍廬祭典上看過阮琉蘅與月澤真君的那場內劍域對決,便會知道,到了阮琉蘅這個程度的劍修,出招的速度、角度、變化……都已經達到爐火純青的程度,即便阮琉蘅並非承的快劍道統,但元嬰後期修士的反應速度仍然令人咋舌。

  然而對方修士也接下了,他身軀高壯,一身鎧甲,但動起來卻絲毫不比阮琉蘅慢,甚至因為一些力量上的優勢,隱隱有壓制阮琉蘅的勢頭。

  他同樣也沒有使用劍意,單憑劍招與阮琉蘅戰鬥。

  兩人的身形快得幾乎腳不沾雪,偶爾被劍風挑起的雪花紛紛揚揚,驚起路過的雪兔。

  一開始阮琉蘅只是因為氣憤而出劍,後來卻沉迷於對方精妙的劍招,一拆一解,有來有回,自她入元嬰以來,僅憑劍意、神通和靈力就可以殺敵制勝,使用劍招的機會反而很少,竟給她一種淋漓暢快之感。

  她感覺不到對方的殺意,甚至對方修士每次在她瀕臨險境之時堪堪收回攻勢,對方應該是一個非常有自制力的人,為什麼會說出那樣輕浮的話?

  她喝了一聲,連出兩次守招,趁對方劍身向前送之時,翻身踏上對方的劍尖,一足立於其上。

  從這個角度,也許能挑下他的面甲。

  那修士的劍身也極穩,手臂平握劍身,撐著阮琉蘅的身體,紋絲不動。

  阮琉蘅找不到他的破綻。

  一朵冰花自雪山頂飄落,悠悠然被風吹了過來,當那冰花落在鎧甲修士的劍上時,這柄劍終於自冰花所落處起,覆蓋上一層薄冰,如同水晶般,發出耀眼的光芒。

  阮琉蘅一驚,旋身後退,那修士迎上,但她沒注意到,身後是一處陡坡,下面是結冰的小徑,玉足從冰上滑過,她驚呼一聲,頭向下摔了下去。

  對方修士悶聲不吭,迅速衝了下去,用身體擋住了阮琉蘅的墜勢,將她撲在旁邊的松樹下。

  松樹被兩人的一番動作震盪,簌簌抖下掛在樹枝上的積雪,那雪何其涼,灌了阮琉蘅一臉,順著衣領落了進去。

  她還沒來得及反抗,便打了個冷戰。

  那修士趁機扼住她握著焰方劍劍的手,整個人半壓在她身上,沉默地看著躺在雪地裡的阮琉蘅。

  他伸出手,似乎是想幫忙撥開她臉上的雪。

  阮琉蘅另一隻未受禁錮的手立刻一個耳光抽了過去。

  「別碰我!」

  他臉上是銀質的面甲,極結實,阮琉蘅這一耳光竟然沒抽掉,結果另一隻手也被他扼住了。

  她又生氣又冷,身上一直發抖,想到自己救不出夏承玄,恐怕長寧神君也要折損在無常小鏡,心裡更是一酸。

  她眼裡掉下淚來,難為情地側過臉,任由淚水一滴滴滑落。

  阮琉蘅太過悲傷,以至於她都沒發現,當第一滴淚水接觸到身下的冰雪時,那雪便融化了,當第二滴淚水接觸到下面冰凍的土壤時,那土壤便長出了嫩芽……

  幾滴淚水,便足以讓這凜冬褪去,讓春回大地。

  以阮琉蘅為中心,一層層的冰雪消融,嫩生生的青草和隨之綻放的春天小花紛紛冒頭,陽光終於破開烏雲,暖融融地照在阮琉蘅臉上。

  她才回過神來,發現了雪山的變化,而在她上方的修士,竟似乎忍受著巨大的疼痛,一絲肉眼不易察覺的魔氣從他後頸溢出,身上的鎧甲也像冰塊一樣開始消融。

  阮琉蘅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她奮力掙扎,卻被修士的劍意壓制住,他一手困著她雙手,另一手握著她的腰肢,聲音黯啞道:「終究還是你贏了……」

  他手上慢慢凝聚起冰霜之力,這股力量在阮琉蘅的身體上迅速覆蓋一層冰晶,將她整個人凝成一座冰雕。

  阮琉蘅甚至還來不及驚訝,便被冰封起來。

  那修士身上的鎧甲終於全部被陽光融解,他的臉背著陽光,讓人看不清臉孔。

  褪去鎧甲的手掌離開了她的腰,緩緩伸向阮琉蘅冰封的臉,只輕輕一觸,那冰雕便化作一團紫色柔光,他將這團柔光放在唇邊,卻只是輕輕一吻。

  就連失去了本心,我也會臣服在你的眼淚下。

  ……

  阮琉蘅醒來時人已在夏承玄懷裡,外面也不再是冰天雪地,而是一片蔚藍的汪洋,天空一抹淡淡的雲絮,只有海浪的聲音。

  她驚喜道:「阿玄,你沒事了!」

  夏承玄挑挑嘴角。

  「好像做了個夢。」

  阮琉蘅被放下來,她雖然已不是元神狀態,但身上似乎還留著一些寒意。她目光掃過夏承玄的禁魔石,發現已經無異樣,心裡鬆了口氣。

  「我在結界的時候,到底出了什麼事?你識海中為何會出現一名陌生修士,是上古劍訣的靈體嗎?」她一邊觀察海面,一邊問道。

  夏承玄在她身後,目光有些複雜地看著阮琉蘅,嘴上卻老老實實回答道:「經過隕石陣後,心中就有一絲迷障,到了北門空間後,黑雲騎的出現讓我有些控制不住心境,之後……我在丹平城看到了那一夜夏家的慘狀,也看到了爹娘,同那個少年時期的我打了一架,收了一門神通,而後晉階到築基後期。」

  阮琉蘅驚訝地看著他,才發現夏承玄竟然真的修為提高了一個境界,簡直令人髮指的修煉速度!

  夏承玄繼續道:「但我的心還在迷障中,晉階只會讓我的情況更糟糕,所以才會無法清醒,幸好有你救我,不然只怕……至於我識海中的修士,」夏承玄走過去牽著她的手,「你真的不知道是誰?阿阮,還是不願去相信?」

  阮琉蘅有些難堪地避開臉,她確實不願意相信那個修士竟然是自己的徒弟,那種陌生而暴虐的感覺,與現在她面前和風細雨的夏承玄完全不似一個人。

  「不過是陷入魔障罷了。」阮琉蘅甩開他的手,像是在掩飾尷尬般說道,「我等修士,自是當固守本心,為師……」

  「我可從來沒把你當過師父。」夏承玄在她身後涼涼地說道。

  阮琉蘅正準備好好教導徒弟的一番長篇大論被噎住,她面對被教歪的夏承玄有點束手無措,在阮琉蘅的修煉歲月裡,還從來沒有人如此忤逆,然而這忤逆卻……卻居然不讓人討厭!

  她縱然修了天演術,明瞭心境,修了本真,也一時沒辦法做出應對。

  該去給他個耳光!

  她的確這麼做了。

  「啪」的清脆一聲,讓她和他都冷靜了下來。

  阮琉蘅欲蓋彌彰地以為自己解決了問題,夏承玄卻是不想把她逼得太緊。

  兩個人又重新面對眼前幾乎看不到出路的汪洋。

  夏承玄無辜道:「這裡跟我沒關係,我醒過來之後,就已經身在此處,這片海也不會再因我的記憶而變化,應當是已經出了幻境,只是這海面竟無法潛入,似乎有結界在阻擋外界的探入。」

  阮琉蘅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如今他們受飛行禁制,竟然還能平平穩穩地站在海面上,這本就不合常理。

  「應該想辦法突破海面。」她皺眉道。

  夏承玄抽出冰劍,說道:「我得的新神通,也許能幫我們找到業火熔爐。」

  阮琉蘅眼睛一亮,問道:「什麼神通?」

  夏承玄卻賣了個關子,只向她伸出手,示意她握住。

  阮琉蘅微微側過臉,握住了他的手。

  「這海裡,恐怕不尋常,你看海面之下……」他道。

  她看向海面,發現海中還有隱隱有魚類在遊動。

  夏承玄繼續道:「你的劍上有真火之力,試試看能不能引出下面的妖獸。」

  阮琉蘅抽出焰方劍。

  這裡可不是夏承玄的識海,阮琉蘅揮出劍意時毫無心裡障礙,她一劍戰向海面!

  但是海面卻紋絲不動,她的劍意如同劃過堅硬無比的鏡面,只留下淺淺一道痕跡。

  但他們都感覺到靈力的變化。

  如果阮琉蘅和夏承玄還能御劍飛行,便會發現他們身下,有一個巨大的黑影正在快速向海面衝來。

  只憑修士的直覺,他們也意識到了不對,海風、靈氣、水紋都產生了微妙的變化,有什麼正在醞釀?

  兩人心意相同,對視一眼後,齊齊向後退去。

  只退了幾步,便只聽得一聲巨大的浪花響動,在他們剛剛站定的地方,一條金色巨魚破出海面高高躍起,它身上的金色鱗片在陽光下發出七彩虹光,但那魚的眼神卻帶著殺氣,在空中看到了他們,趁著一躍之勢,向二人衝了過來。

  「橫公魚!」

  電光火石之間,兩人都想到了複寥真君的那條喜歡夜間瘦身的坐騎,但眼前這條明顯是兇神惡煞之輩,橫公魚原本就是海中霸主之一,肉食,能吃人。

  來不及多想,夏承玄摟著阮琉蘅的腰,向前急衝,一頭紮進橫公魚剛才破出的海面,他甚至還有餘力回身,以冰劍發出一道玄冰之力,瞬間冰封了海面,那橫公魚撞在冰面上,尾巴不停地拍打冰面,肥碩的身體打著滑,不知道滾出去多遠,還發出「嚶嚶」的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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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24 00:28:26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六章 雁南飛:共伴魚龍舞

  海水冰涼,水壓之下,讓人覺得這無邊無際的空曠正在汲取你的靈魂。

  阮琉蘅不善水,她撐起靈力罩,卻被身邊的夏承玄扯了過來,他另一手迅速掐訣,眉間一道白光閃過,一層寒冰屏障隨著法訣升起,迅速結成一個透明冰殼,將兩人罩在其中。

  阮琉蘅立刻撤了靈力罩,這種以靈力抵禦外力的法門其實非常消耗靈力,有其他法門的時候,修士都不會用靈力去做這種防禦。

  夏承玄於水中無障礙,他用了個小法訣將冰殼內的海水吸乾,兩個人又分別將身上的衣服弄得乾爽。

  「這便是你得的神通?」阮琉蘅問道。

  夏承玄輕輕敲了敲冰殼,對堅固度比較滿意,對她道:「這神通是衍生自一門低階結界術,此結界術勝在消耗靈力極少,且施展起來也只有一丈左右,我修習的時候並沒多想,融合了神通之後,這冰殼看上去是一層屏障,實則是結界,可防,可禦,」他掐訣,一道微光自冰殼上閃過,本來懸浮在海中的冰殼便迅速向海底潛去,「倒是勉強可以幫上忙。」

  結界術因其消耗靈力小,比靈力罩高一個層面,又因其便於施展,又比陣法高一個層面,正是因為如此,結界術在各類防禦法門中,都是最優選擇。

  只可惜結界術極難修煉,它需要不僅需要靈性,還需要修士掌握空間法則,從古至今,也只有擁有冰靈根的修士才有得天獨厚的修習結界術資本,他們修煉的法門本就善於封鎖,在領悟結界術上,比其他靈根的修士要快幾倍。

  阮琉蘅服氣,夏承玄有這樣的機緣,她甚至比他本身還要高興。

  「不愧是冰靈根,這樣的結界術,以後說不定能派上大用場呢!」

  夏承玄被誇得扭過頭去,只道:「也沒什麼,略實用一些罷了。」

  阮琉蘅卻已經將注意力轉為上方,她外放神識,感應到了天空中北極星的位置,再次推演時間。

  「已經過了三日,現在是午時。」她神色有些凝重。

  「這片海無論是鏡內世界的本體,還是幻象,出路應該都在海底。」

  「你專心御使結界,如有妖獸,我來解決。」阮琉蘅道。

  大部分結界術一般都有遮蔽神識的能力,但夏承玄的冰之結界例外,阮琉蘅神識放開時,同丹平城幻境中的掌心結界一樣,沒有受到阻礙,是因為不能阻止,還是不想阻止?

  她下意識地又忽略了這個問題,握著焰方劍,很小心地查探四周。

  然而她很快便被海中的世界所吸引。

  鏡內世界的海底,與通常意義的海完全不一樣。

  有光。

  在陽光已經無法照射到的深海,有無數會發光的珊瑚,甚至還有亮晶晶的小魚群從他們身邊遊過,大隻的紅色水母淡然地遊蕩,一些色彩斑斕的魚緩慢地挪動著。

  當海水有巨大波動時,遠遠可以看到如山峰大小的海獸靜悄悄地游過,張開巨口吞進無數魚蝦,卻是連看都不看他們一眼。

  也有長著一口利齒的妖獸,看上去如同海中惡霸,卻只是張口去啃那些礁石,吃得不亦樂乎。

  還有長長的海蛇,用尾巴捲著各種各樣的礁石、珊瑚,在某一處辛勤地搭窩,像人一樣,還會築起院落,用海帶和貝殼給屋子做裝飾。

  他們潛了很久,除了最開始那條堪稱猛士的橫公魚,海底的其他魚類或是妖獸都和善得緊,完全不像前面咄咄逼人的隕石陣和幻境,讓阮琉蘅有一種非常不真實的感覺。

  虛妄。

  夏承玄反而比阮琉蘅要緊張得多,這是他剛剛學會的神通,還不算穩定,只能專心御使冰之結界,偶爾還以丹藥補充靈力,竟是連跟阮琉蘅閒聊都沒顧上。

  阮琉蘅一邊護法,一邊以天演術推算時間,最後一次能感知到北極星時,已經是第八日的辰時。

  失去北極星之後,時間真正成了未知,她的神情也更嚴峻,可是看到旁邊已經用空了數十瓶丹藥的夏承玄,她卻什麼都不忍心說。

  如果最後還是找不到業火熔爐和長寧神君,那麼他們只能等十日後真寶元君打開通道,屆時長寧神君就真的……

  夏承玄又打開一瓶丹藥,恢復了靈力之後,才察覺到她臉色不對,於是問道:「時間已經不多了嗎?」

  阮琉蘅輕聲道:「還有不到兩日的時間……我們潛入得太深,我已經感知不到北極星了。」

  夏承玄有些沉默,哪怕是內心強大的修士,在沒有盡頭的深海中,也有一絲隱藏在潛意識背後的彷徨。

  業火熔爐究竟在哪裡?還要遊蕩在這深海中多久?

  那些漠視他們的海獸不會給出答案,這片詭異熒光的海也不會輕易暴露出它的秘密,阮琉蘅隱隱覺得自己忽視了什麼重要的細節,那些有關業火熔爐的傳說,與他們現在面對的局面截然不同。

  她想起真寶元君最後對他們說的那句話——

  「越是無常,便越是生機所在;越是虛妄,其背後,便離心中的真實越近……」

  無常、虛妄。

  她眉頭緊鎖。

  ※※※※※※※※※※※※

  真寶元君看了看天,他臉色有些蒼白。

  鏡外世界越發猙獰起來。

  天上的魚群已經不是曾經無害的面貌,它們的雙眼血紅,身上不停變幻著顏色,在空中組成一些不規則的圖形,像是陣法,又像是圖騰……哪怕只看上一眼,已是大乘中期修為的真寶元君,也會為之目眩神迷。

  這是一種凶相。

  他面前的千澤之陣已只有身前方圓一丈,那些藏在火樹銀花中的妖獸,比之前大膽了許多,竟也時不時地過來挑釁陣法,它們形狀醜陋,但每一隻都有化神期的修為,如果不是懼怕真寶元君的劍意,恐怕早就圍攻上來。

  長寧神君的分神石像已經開始沙化,右臂已經不見,左肩也開始慢慢消失。

  真寶元君已經不去想他當時告訴長寧,無常小鏡機緣這件事究竟是對是錯,他是一個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的人,哪怕長寧、阮琉蘅、夏承玄三人都折在鏡內世界,他也要求得一個晉階大乘的機會!

  因為人間,不知還能維繫多久這虛假的太平。

  瘋狂追求晉階的法門,不止他們在做,所有準備與魔修開戰的宗門,想必已都有覺悟。而太和,是其中壓力最大的。

  無數雙眼睛在看著季羽元君。

  人間無渡劫,那麼便只有「太和初開」劍陣能與渡劫期魔尊一戰。

  整個修真界都在注視著太和。

  為了讓長寧神君入無常小鏡,他們一路行過來,哪怕是最窮困的宗門,都會說上一聲「任憑君自取」。

  ……

  真寶元君握緊了手中的劍。

  就算失敗,他……也不會去拼命。

  因為即便是晉階無望的荼蓮元君和華陽元君,都在用各種秘術吊著壽命。

  他們的戰場,還未開始。

  ※※※※※※※※※※※※

  不知又下潛了多久,感應不到北極星後,兩個人就徹底失去了時間概念。

  夏承玄身邊的丹瓶越來越多,他知道現在不是講究節約的時候,如果不一直保持巔峰時期的靈力,等到封印業火熔爐時,就會更吃力。

  修士已經感覺不到冷暖,但阮琉蘅的手那樣涼。

  他握緊了她的手,那樣白皙柔弱,他拇指撫摸過她的手背,隨後便不敢再去碰觸,生怕自己粗糙的手指弄疼幼滑的肌膚。

  這種憐愛到骨頭都疼痛的感覺,使得他忘了眼前的女劍修,連大乘期的龍都能屠掉。

  他語氣故作輕快地說道:「你別多想,真寶元君不是說過,業火熔爐也曾經剎那間出現在人面前嗎?也許是機緣還未到。」

  ……

  阮琉蘅一直將神識放擴展到極限,希望能感受到長寧神君的存在,而且她越想真寶元君的所說的「無常」和「虛妄」,就越覺得這片海不簡單。

  她聽到夏承玄這麼說,下意識地回道:「你說的是,要不是那條橫公魚,我們還進不了深海……」

  橫公魚為了攻擊二人,破了海面的結界,他們以此為突破口進了深海——

  等等,那條橫公魚!

  兩個人都想到了什麼,對視一眼。

  「機緣。」他道。

  「機緣?」她道。

  兩人同時出口,話音剛落,便感覺這平淡寂寞的深海突然產生了劇烈的波動。

  什麼怪物才能在水壓如此強大的深海造成這樣的波動?那需要多大的靈力?

  還沒等兩個人反應過來,一道黑影已越來越接近他們,這時正好一隻腦袋上頂著小燈籠的黑色大魚路過,將那黑影的面目映照出來。

  赫然就是那條與二人結下樑子的橫公魚!

  夏承玄與阮琉蘅配合默契,他收起冰之結界的瞬間,她絕對劍域全開!

  大概是在夏承玄神識中打出了野性,阮琉蘅沒有用劍意遠程攻擊,而是握著一把焰方劍直接劈向橫公魚的魚頭!

  在海水中,阮琉蘅的劍意和劍域都要打折扣,但她還能近戰。

  近身搏鬥沒有人能比劍修更強大,何況只是一條相當於人修元嬰期的五階橫公魚?沒幾下,橫公魚就被打得「嚶嚶嚶」直哭。

  它十多丈長的身體劇烈地擺動,複寥真君家的那條橫公魚與它的體型相比,簡直就是金魚缸裡的觀賞魚。

  此刻它的頭頂已被阮琉蘅手握焰方劍刺入,而不知從哪來的冰塊將它整個魚頭凍住,而且還以可怕的力量禁錮住它的頭,使得它無論怎麼掙扎都掙不脫冰塊!

  它腹腔裡發出「嚶嚶嚶」的哭聲,但卻得不到一點憐惜。

  阮琉蘅冷冷道:「再不老實,我便剖了你!」

  給嬌嬌做口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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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蒼梧雪:滄海謝花開

  橫公魚的長相其實很喜慶,比年畫上抱鯉童子手上的大鯉魚還要富態敦實,而且紅撲撲一身金色鱗片,滿足了農家對美好生活殷實富足、年年有「魚」的想像。但人家在古籍上,可是標準的上古蠻獸,魚眼即便再呆滯,也要生出殺氣來,明明連利齒都沒有,但一定要張大了嘴,做出血盆大口的樣子。

  天下第一苦心魚是也!

  不過它在水中的戰鬥力,一點也不比蛟龍差,靠的是天生水養的一幅蠻橫身板,躍起來拍死幾隻海獸不在話下,而且擁有可怕的速度,相傳是海族中游速最快的海獸之一。

  但它遇到了比它還蠻橫的太和劍修。

  夏承玄掌中的冰柱凍住了橫公魚的魚頭,他的神力在成為修士後更上一層樓,只用一條手臂,上面肌肉暴起,硬撐住了這條碩大橫公魚的全力掙扎。

  頭頂上阮琉蘅手中的焰方劍也不手軟,一股淩厲的劍意從傷口處蔓延,火燒火燎地灼著它的頭顱。

  「嚶,嚶嚶!嚶,嚶嚶!」橫公魚原身不能人言,於是停下掙扎,有節奏地叫著。

  「你可服?」阮琉蘅問道。

  「嚶!」那橫公魚挺起身體兩側的魚鰭,彎起魚背,像是作揖般呼扇著,看上去又可憐又滑稽。

  阮琉蘅撤出了劍,她看了夏承玄一眼,本意是讓他收走冰柱,但夏承玄可沒她那麼心軟,一道冰牢自海中而生,困住了橫公魚。

  在冰牢裡的橫公魚甩甩尾巴,頭暈腦脹地磕了幾下,身上才起了白光,化身為人。

  通常妖獸要到七階才有可能化形,但橫公魚有其種族特性,只要到了夜晚,便可以化作人形。

  出人意料的是,這麼兇殘彪悍,渾身橫肉的橫公魚,化形之後卻是一個帶點嬰兒肥的清俊少年,一頭寸長短髮,腦後紮了一根長命辮,身著大紅的衣袍,甚是白嫩可愛。

  橫公魚化形後還有點惺忪,沒站穩,吧唧坐在冰牢裡,撇撇嘴,一副哭給你看的樣子。

  「為什麼襲擊我們?」阮琉蘅問道。

  「吾要吃人!」橫公魚理直氣壯地道。

  阮琉蘅卻心念一動,難道它曾經見過人?於是她繼續問道:「為什麼要吃人?你在這片海域多久了?可曾看到過其他人類?」

  「因為吾餓!阿鯉餓!」橫公魚阿鯉道,「這片海域什麼都沒有,阿鯉在這裡修煉了五千年,如果不是因為橫公一族自幼便可以修煉妖力,阿鯉早就餓死了,嚶嚶嚶……」

  阮琉蘅看向四周,自從這條橫公魚出現,他們身邊的海獸都消失不見,甚至會發光的珊瑚等等,也都一同消失,海中一片黑暗,只有阿鯉身上紅袍,閃著光芒,像一個溫和的小太陽,照耀著四周。

  「這片海域……一直就只有你一隻海獸嗎?」

  「當然,吾無聊死了,要不是傳承裡提到人類很好吃,其實吾倒是想把你們捉起來當寵物,但是吾從來不知道吃東西是什麼感受,阿鯉好餓嚶嚶嚶……」阿鯉又開始哭唧唧。

  果然他們走了這麼遠,潛了這麼深,都是一片虛妄嗎?

  阮琉蘅歎口氣,現在這條橫公魚是唯一的突破口了,她對阿鯉道:「我們在尋一樣東西,名叫業火熔爐,如果你能帶我們找到,有機緣的話,我便帶你去人間吃肉。」

  阿鯉繼續抽泣道:「甚麼爐子?沒聽說過,傳承裡也沒這物什,這片海除了阿鯉,便只有一朵花。」

  「那便帶我們去看那朵花,好不好?」阮琉蘅有些著急,但她語氣儘量裝得不那麼在意。

  「好,但是人類狡詐,誰知道你們會不會帶吾出去?你們有兩個人,先讓吾吃一個解饞,吾就帶你們去!」阿鯉氣鼓鼓說道,他顯然發現這女修有求於他,登時擺起了架子。

  阮琉蘅咬了咬唇,人是自然不能給阿鯉吃,但該怎麼辦?

  身邊夏承玄終於看不過去了,他哼了一聲,冰牢四周立刻生出冰刺,他陰冷道:「你若是不老實,也好,在這裡宰了你,我們也遲早能找到那朵花!」

  阿鯉撇撇嘴,說道:「你們的速度可沒吾快,等你們遊到海底,今日的開謝花便已經凋謝,下一次再開,要等上一千年!」

  夏承玄不為所動,森然道:「那便等上一千年又何妨!」說罷,冰牢內的冰刺齊齊射出!

  阿鯉終於害怕,他急道:「契約!契約!」

  夏承玄本來也就是嚇唬嚇唬他,當阿鯉喊出契約後,冰刺便掉了下來。

  阿鯉擦了擦眼淚,可憐巴巴地道:「……等出去,就解除契約,咱們兩不相欠。」

  阮琉蘅扶額,夏承玄已經有了夏涼,非萬獸觀修士,同時只能簽訂一隻靈獸,如今倒是多虧她與嬌嬌沒有契約,否則還真簽不下這條橫公魚。

  她又歎了口氣,說道:「精血予我。」

  阿鯉極其合作,飛快從嘴裡吐出一滴精血,從冰牢中送了出去。

  阮琉蘅接到後,淩空畫出一道陣法,將精血引在陣法中,再縮小到指尖大小,引入了眉心。

  她和阿鯉眉間都亮出光芒,冥冥之中,契約已成。

  夏承玄收了冰牢,臉有點黑。誰會想到在這裡,阮琉蘅竟會收了一隻契約獸!不過,看阿鯉那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嗯,小胳膊小腿的,敢起歪念頭就擰斷他!

  夏家大爺又忘了他才只有築基期的修為……

  阿鯉出了冰牢立刻變作原身,他與阮琉蘅在神識中溝通道:「好教仙姑知道,原身速度才是最快,橫公一族的遊速在海內無魚可及,一定能趕上開謝花盛放!」

  阮琉蘅看他這麼乖,摸了摸儲物袋裡夏承玄的口糧,掏出一塊狂豬肉丟了出來,說道:「那就都靠你了,一定要趕上。」

  橫公魚兩眼冒光,一口將那塊對它來說只是肉末大小的狂豬肉吞了進去,幸福得幾乎要流淚。

  「嗚嗚,仙姑放心!」跟著仙姑,有肉吃!

  阮琉蘅帶著夏承玄坐在魚背上,靈力罩在兩人身上,她扯過橫公魚的魚鰭,下了對契約獸的第一道指令。

  「去尋開謝花!」

  阿鯉便如同離弦的箭一般遊了下去!

  ※※※※※※※※※※※※

  如果說虛妄,是指他們曾經所見的,這完全不真實的海底世界,那麼阿鯉就是那個破除虛妄的機緣。

  真寶元君所說的無常,又應該以什麼來破解?

  金色的橫公魚像是海中的太陽,在深海中劃過一道明亮的光道,在這無盡的黑暗中,像是古神留下的唯一一線救贖之光,遠遠看過去,竟有一種神聖之感。

  但實際上根本不是這麼回事,阿鯉搖著尾巴奮力擺動,嘴上卻一刻都不停,他其實很聰明,傳承裡很多與人類相關的東西他都有研究,很快便能察覺到他的新主人是一個非常好說話的修士,搞不好還是個聖母,簡直是做合作夥伴的不二人選!

  只是她旁邊那個男人實在可怖,明明是築基期,會的法門卻比元嬰期還可怕,一定要離他遠遠的!

  「……仙姑,吾聽說人間還有一種叫糖葫蘆的果子,阿鯉要吃!還有用麵粉做成的糕餅,人類真奇怪,怎麼能用粉末做食物呢,但是阿鯉要吃!對了,傳承裡還說海鮮最好吃,最好的做法就是連著殼放在火上烤上那麼一烤,然後澆上調味汁,阿鯉要吃!」

  阮琉蘅想到晉階後便在靈獸手鐲的沉睡的嬌嬌,一時之間無語凝噎,她十分想對阿鯉說,到時候你不被嬌嬌吃掉,就不錯了……

  而且橫公魚的傳承裡究竟都是什麼東西!為什麼連怎麼吃海鮮都知道?難道你們不都是海族嗎?

  相煎何太急啊!

  她正感慨,就聽得神識裡阿鯉說道:「到了!」

  眼前便是一亮。

  那漆黑的海底中央,一朵散發著潔白光芒的小花正靜靜地盛放著,周圍的寂靜使得它像是世界中唯一的光,唯一的柔軟,讓人心中忍不住憐惜起來。

  阿鯉帶著他們湊近了小花,之後變作人形跟在他們身後,然後巴拉巴拉解說道:「開謝花是吾給它起的名字,這五千年來,它每一千年開一次花,一次只有一天,吾便與它說話,想來說不定也開了靈智呢!」阿鯉自鳴得意。

  阮琉蘅不知道這花與無常有什麼關係,她走近開謝花,手上包裹了靈力,輕輕去碰它的花瓣。

  那潔白的小花便顫抖起來,好像怕得很,又躲不開,一副說不出的委屈。

  阿鯉還湊過來道:「仙姑你別嚇到它!」

  夏承玄也走過來,不過他說的卻是:「小心,說不定有結界。」

  阮琉蘅的手還是沒停,當她的手碰觸到這朵小白花時——

  只見小白花的花瓣突然張開,花蕊處如同一個黑洞,竟然將二人一魚全都吸了進去!

  ……

  小白花瞬間長大的花瓣將三人裹進黑洞,之後瞬間又恢復了無害的小白花模樣,它甚至還搖晃了下枝葉,打了一個飽嗝。

  ※※※※※※※※※※※※

  無盡的黑洞像是一個通道,二人一魚向下墜去。

  在墜落過程中,阿鯉極其悲傷地哭泣道:「明明之前都沒這樣的,吾的開謝花嚶嚶嚶,都是你們不好,不然開謝花才不會連阿鯉都不管!」

  明明是你跟那麼奇怪的東西單相思了五千年,人家根本不曾搭理過你好吧!而且居然連這朵花是什麼本性都不知道,被坑了也是活該啊!

  而且還連累了阮琉蘅和夏承玄。

  但阮琉蘅卻並不緊張,她隱隱感覺到了無常的感知。

  當他們從黑洞中墜出,眼前是一片鬧市,周圍都是叫嚷的人群,旁邊的店鋪熱熱鬧鬧兜售著雜貨,是再世俗不過的人間紅塵氣。

  阮琉蘅三人突然出現在鬧市的中心,卻沒有人注意到他們。而阮琉蘅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望向天空。

  北極星重新閃耀,她迅速以天演術推算——已是第九日的戌時!

  還有一個時辰,這十日就要結束了!

  她咬牙,神識全部放出去。

  然而她此時才發現,這片鬧市僅僅是一角,這是一座堪比目前人間最大都城立危城的城市,而且四周都是平原,城外依舊連著一個一個的大城。

  每條街都川流不息,每條巷都人來人往,院子裡笑語盈盈,酒肆間觥籌交錯……趕集市的鄉民,迎新娘的花轎,出來巡查的官老爺,舞著龍的雜耍……

  人。

  人山人海。

  在這最後的一個時辰裡,她要去哪裡尋找「無常」的機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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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蒼梧雪:兩儀初展懷

  「這位姑娘,看你這水當當的肌膚呦,要戴我們家的玉蘭花才最漂亮,保證迷得你身邊情郎,夜裡日裡心中都只有你一人,只要五個銅板呦……」旁邊一個賣花的小娘子湊了過來,熱情地將籃子裡開得最好的一朵玉蘭花塞在阮琉蘅手上。

  「謝過這位妹妹,我不需要這些……我們是來尋人的。」阮琉蘅急忙推辭道。

  可那小娘子依舊很熱情,甚至還用手托著籃子,有將一整個籃子的花都送給阮琉蘅的架勢。

  旁邊的阿鯉興致勃勃地看著,琢磨花能不能吃。

  而旁邊的夏承玄卻是眼睛一眯。

  這位爺當年在丹平城橫行霸道的時候,每次出門不遇到幾場刺殺,都會覺得渾身不自在。還真曾經有過一次,一整天沒刺客搗亂,結果百無聊賴的夏小爺當晚去單挑了三個私下販賣幼兒的堂子,第二天的刺客都是成群結隊地往上撲。

  這樣就對了,不能偷懶嘛——夏承玄一邊拿刺客們練手,一邊滿意地如此想道。

  當然那些被解救了幼兒的百姓如何去夏家感恩戴德地拜謝,他是一點都不在乎的。

  正是因為豐富的被刺經驗,夏承玄很快發現,眼前的賣花女人其實是一名非常訓練有素的刺客,身上一絲殺氣也無,但她在與阮琉蘅的推搡中,所展露的穩健下盤,才是她露餡的地方。

  「行了,籃子底下有匕首吧?鞋尖裡藏短刃了吧?袖子裡都是毒針吧?」夏承玄對這些小把戲見得多了,耐性極差,忍不住在旁邊說道,「有什麼傢伙趕緊使出來,爺著急找人沒聽到嗎!」

  那賣花的小娘子臉色驟然變了,被戳穿後立刻身子一抖,匕首短刃毒針齊出,被夏承玄一掌攔下,他毫不客氣地撩起一腿,直接踢中那小娘子的腹部,將她踹出幾丈遠。

  賣花娘子不停往外咯血,脾臟肋骨,恐怕都已不成形了。

  而夏承玄的這一腳,也像是一下子捅了馬蜂窩,街上的行人全都停下了手上的動作,齊刷刷地扭頭看著三人。

  阮琉蘅覺得眼前場景怎麼看都很詭異,理智告訴她現在應該還在鏡內世界,這裡都是幻境,但——眼前無比真實的人讓她下不了手,這並非天道的制約,而是阮琉蘅天性便不願對凡人出手。

  她神識與阿鯉聯絡道:「你能看到這些人嗎?他們是什麼來歷,你可知道?」

  阿鯉一攤手,回道:「出了海域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唔,根據傳承裡的說法,難道他們是看上你,想娶回家當媳婦?」

  一點都沒用的魚,果然你是來騙人帶你出海域的吧!

  既然阿鯉靠不住,阮琉蘅也只能靜觀其變,但這些行人只是目光詭異地看了他們一會,便該做什麼便做什麼了。

  只有一個紮著兩根羊角辮的髒兮兮的小女娃,吸溜著鼻涕湊了過來,一隻黑漆漆的小手抓著阮琉蘅的裙擺,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著她,似乎有話想說。

  阮琉蘅不知道這女娃是什麼來路,是不是刺客?她求助般地看向夏承玄,心中已經不知不覺有些依賴他的判斷。

  夏承玄微不可查地搖搖頭,示意她沒有問題。

  阮琉蘅像是得了赦令,立刻掏出軟帕子給小女娃擤鼻涕。又想道上次斐紅湄回靈端峰時,做了許多醬肉包,她儲物袋裡還有一些,也取出兩個,拿出來的時候還散發著熱氣。

  她用油紙包好醬肉包,遞給小姑娘,柔聲問道:「你可是餓了?」

  女娃看著她平空變出肉包,卻不驚訝,只是搖搖頭,說道:「我見過跟仙子一樣的人,你們與我們不同。你們有法術。」

  阮琉蘅心中大喜,她更是溫柔地問小女娃道:「你見過的那人,可是身著白衣,長得很俊俏的大哥哥?」

  女娃點點頭,她不看那熱騰騰的肉包,卻是緊緊抓著阮琉蘅的裙子,小聲說道:「傳說吃了你們的肉,可以長生不老,所以……」

  阮琉蘅立刻感覺腿上傳來疼痛之感,那女娃竟然一口咬在她小腿上!

  小小的女娃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氣,趁著阮琉蘅也不防備她,竟然咬出了血。

  夏承玄一隻大掌立刻抓著女娃的頭,喝道:「鬆口!」

  他其實同阮琉蘅一樣,對弱小的孩童都無法出手,但他話音剛落,整條街的行人都如狼似虎地撲了上來,嘴裡喊著:「吃肉!一口肉就可以長生不老!」

  「上一個輪不到我們,這次一定要啃上一口才行!」

  「吃肉!吃肉!」

  「長生不老!我要長生不老!」

  所有人都瘋狂了,無數人從四面八方湧了過來。

  阮琉蘅沒有逃,元嬰修士的應對其實極快,她聽到這些人叫嚷的話,立刻從中分析出自己需要的信息:其一,這裡的人是有組織的;其二,他們認為吃了修士的肉可以長生不老;其三,長寧神君並未被他們吃掉。

  夏承玄和阿鯉看阮琉蘅沒動,便一人一邊,護住了她,夏承玄一身硬肉,倒是不怕那些人的撕咬,阿鯉就更不怕了,他那一身鱗甲,可不是凡物!

  阮琉蘅看著那個依舊不鬆口的女娃,問道:「你若告訴我那個俊俏哥哥的下落,給你肉又如何?」

  女娃水盈盈的眼睛看著她,掙扎中辮子也散亂了,像一隻求生不得的小獸,她終於鬆了口,說道:「我不是為了自己,我要肉去救我娘,你莫要騙我,否則會下十八層地獄!」

  看上去情真意切,一片孝心 ,楚楚可憐。

  阮琉蘅指尖從手臂上一點,真正是血淋淋挖下一塊肉來。

  她對女娃說道:「我不知道肉是否真的有用,但我們以血肉換消息,兩不相欠。」

  女娃眯了眯眼,迅速用手抓過肉來,塞進嘴裡,阮琉蘅甚至來不及出手,女娃便連嚼都不嚼地吞下了血肉。

  然後她甜甜一笑,道:「既然是交易,我便不誆你,讓你看看那個『仙人哥哥』吧!哈哈哈!」

  這笑聲又哪點像是一個女娃,隨著她一笑,周圍的行人也挺了下來,齊齊一笑,而後雙手交錯,與身邊做出同樣動作的人相握,這樣一個人連著一個人,形成了一圈又一圈的人陣!

  那正中心,便是那女娃。

  此時女娃早已抽條,長成一位皮膚微黑,有著凡間西域風情的美人,但表情卻無比冷漠,甚至嘴角還掛著阮琉蘅的血跡。

  女娃變成的美人緩緩升空,那些行人也隨著她,一點點飛了起來。

  「業障之火,不朽不滅!」西域美人雙手結成一個法印,她緩緩吐出一道法咒。

  天地之間都迴響著她這句話,無數的人跟隨者她飛起,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不一樣。

  有人在笑,有人在哭,有人在癲狂,有人在迷醉,有人在手舞足蹈,有人在痛不欲生,有人在苦苦哀求,有人在橫眉冷對……

  眾生千萬相,無一不是業障!

  人間浮生態,無一不是無常!

  阮琉蘅震驚。

  原來這裡,竟才是真正的業火熔爐!

  ※※※※※※※※※※※※

  長寧神君彷彿做了一個夢。

  那裡有他漫長的修道生涯,有他為之牽掛的太和基業,也有無邊無際的疼痛。

  這沒關係,他都能忍耐。

  但這人世間,並不是忍耐便可以抵消災難的。

  越是高階的修士便越是能感應到天命,在他的眼下,這人間,如同一個蒙著眼走在細繩上的孩童,而身下,則是萬丈深淵。

  我能做些什麼?

  不,我一定要做些什麼!

  所以當真寶元君臉色複雜地說出無常小鏡的機緣時,他毫不猶豫地同意了。

  他自詡道心堅定,天下無能摧之物……然而還是不夠。

  一入鏡內世界,此身融於業火,百障纏身,焚著他的臟腑。

  明明只差一步便可以晉階大乘期,他不甘心。

  連幾千年的無休止的疼痛都可以忍受,他這樣意志頑強的人,怎麼會放棄與業火之戰?

  當他再一次從噩夢中驚醒後,終於看到了業火熔爐外,阮琉蘅那張悲傷的臉。

  紫蘅,你為什麼這樣難過啊,難道我已經撐不住了嗎?

  不,只要還有一口氣,我……也會回到太和,去履行我的承諾。

  君子一諾,吾不悔!

  ※※※※※※※※※※※※

  阮琉蘅終於在那些人中辨認出長寧神君的身影,他被綁縛在一根十字圓柱上,身上燃燒著黑色的火焰。

  而那火焰燃起的黑煙,便是這些人的養料。

  長寧神君身上已經沒一塊好肉了,甚至有些地方已經露出了森森白骨,他曾經有「病美人」之稱的俊美容貌,可如今臉上兩邊各有一道黑色火印,看上去無比猙獰。

  那樣高潔的師叔祖,怎能受這樣的折磨!

  阮琉蘅手握焰方劍,當她知道眼前全是業火迷障後,心中再無一絲迷茫,以劍意壓制住業火熔爐的業力攻擊,然後低喝道:「阿玄,封火!」

  不用阮琉蘅說,夏承玄也對這傷了她的業火熔爐恨之入骨,他向前踏出一步,舉起手中冰劍,催動體內雪山冰種,手指掐法訣。

  一元初始,開!

  冰劍的劍尖釋放出強大的冰雪風暴,整座城市都陷入冰凍結界中,當夏承玄以築基期後期修為,以及在鏡內世界得了兩次機緣後,再次施展出的鐵馬冰河訣第一重封印,其威力已經與之前完全不同。

  韜光養晦久矣!

  如同出閘的猛獸,他所使出的「冰合玉泉」劍意比從前剛猛數倍,而且——

  當他再次召喚隨從時,也不再是巨大的霜雪兵卒,而是「黑雲壓城城欲摧」的三千黑雲騎!

  在冰雪中,鐵蹄沖天而起,雙刃戟撕破一道道無常,一個個虛妄!

  而黑雲騎的身後,是鋪天蓋地的冰刺,形成巨大的包圍網,一點點將業火逼做一團,那些雙手交握的業魔被層層冰刺擊穿,他們之上的西域美人正是業火熔爐的核心,被這些業魔團團護在正中,夏承玄的玄冰之力一時竟不能突破。

  既然如此……夏承玄冰劍一抖,眼中閃過不顧一切的凶光。

  只見他眉心神通印記光芒大盛,面對業火熔爐,他一手結成法印,無數冰柱帶著冰藍色的光芒緩緩自地面升起。

  「兩儀鎮魂,開!」

  華光萬丈,鐵馬冰河訣的第二重封印——

  終於解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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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蒼梧雪:君子擎天起

  封!

  封住所有無常,封住無盡虛妄,封住撩撥人心的業障,封住覬覦人間的熊熊業火!

  夏承玄腳下騰起巨大冰柱,將他推上半空,一路以劍意開路,向著那西域美人衝去。

  那是業火熔爐的火種!

  一道道冰力斬了過去,萬千氣象,都化作皚皚白雪,他手掌中的雪山冰種之力已經凝聚到身體極限,只要碰觸道那火種,就能以玄冰之力將其暫時封住!

  那西域美女雙目赤紅,她渾身燃起黑色的火焰,轉身已變作一團漆黑火種,帶著無數業力在空中疾馳,它似乎極怕夏承玄手中的雪山冰種,竟是不能反抗,只是奔逃。

  下方的阮琉蘅也破開了種種業障,她看到夏承玄與業火火種的距離越來越遠,終於開啟八荒離火劍域,但她卻沒有使用劍意,而是從身體內提出最炙熱真純的紫微真火。

  當年在立危城陷入心魔境,殺死阿園之時,阮琉蘅的劍域內便生成了兩隻巨大火鳥,如今她將真火凝煉,火鳥再生,而隨著她修為增長,當兩團火焰自大地而起時,又豈止是火鳥,分明是兩隻浴火朱雀!

  朱雀火目火喙,通體紫光,清鳴一聲,展翅向天空上的業火火種飛去。

  橫公魚阿鯉看到這一幕,身上一抖,忍不住往阮琉蘅這邊湊了湊。

  別看他年紀不大,困在鏡內世界的海域中五千年,但種族傳承卻一點都不少,他看得分明,這是火靈!自真火中得天地造化才能生出的火靈。

  登時看阮琉蘅的目光便更不一樣——這仙姑是活生生的金大腿啊,死活抱住不能撒手!至於曾經說的出了鏡內世界便解除契約,嗯?契約是什麼?能吃嗎?他阿鯉天生就是仙姑的靈獸啊!

  阮琉蘅卻沒工夫顧這條橫公魚,她眉間神通閃耀,御使火靈紫微鳥兩面夾擊,但業火火種不會乖乖就範,它放棄了逃竄,瞬間暴漲,漆黑火焰席捲了大半天空,而夏承玄則是毫不猶豫地衝進業火迷障!

  晶瑩的冰力自業火火種內部而起,所有黑雲騎皆沒入業火之中,霎時間萬里雲層冰封,整個世界再次歸於寂靜。

  無常——破!

  阮琉蘅手持焰方劍,與阿鯉溝通道:「載我去長寧神君處!」

  阿鯉瞬間變為原身,阮琉蘅飛身踏上魚頭,阿鯉圓敦敦的身子一擺,原地只留下一道金光。

  這條橫公魚在空中的飛行速度,竟然絲毫不遜於在水中,甚至沒有海水壓強,他的速度還要更快!

  阮琉蘅一心二用,她不止要幫長寧神君護法,還要以劍域幫助夏承玄封住業火火種,天上北極星黯淡,眼看十日就要過去。

  「長寧神君!」

  ※※※※※※※※※※※※

  業火褪去,長寧神君破敗的身體漂浮在半空,長髮垂下,如玉的手上上滿是血痕。

  當他聽到阮琉蘅急切地呼喚聲後,才緩緩抬起頭。

  眉間神通印記已如殷紅如血。

  他平緩地舉起右手,隨著他的動作,掌心一團光芒,巨大的劍尖從光芒中探出重鋒。

  那是長寧神君的本命劍「君子諾」!

  龐大的劍意毫不掩飾地溢出,其中意有:崇高、無私、公正,至賢,至德——

  仁義!

  這激昂的劍意,甚至讓阮琉蘅這樣的修士也忍不住要頂禮膜拜!

  「紫蘅,護法。」長寧神君平靜地說道,「吾將大乘。」

  阮琉蘅熱淚湧出。

  人間,終於又要多一位大乘老祖了!

  她以劍域護住夏承玄與自身,以紫微鳥幫助夏承玄與業火火種抗衡,而將更廣袤的虛空留給長寧神君。

  隨之騰起的,是長寧神君的劍域——君子域!

  修士修煉,煉氣期是引氣入體,築基期是靈氣化液,金丹期是化液為丹,元嬰期是由丹成形,而化神期則是元神與自身的完美煉化。這系列的修煉,都是對自身的進階。只有到了大乘期,才代表著修士真正進入天道之中,冥冥中與天命相連,可以領悟真正的大道真知。

  如果說築基期是凡人與修士的分水嶺,那麼大乘期,則是修士與修仙的分水嶺,只有到了大乘期,才可以碰觸到「仙」的一脈。

  晉階大乘期,所經歷的天劫,也不再是單純的天劫,而是從仙界降下的震元雷劫!

  因為天象,已不再能拘禁大乘期修為。

  因為天劫,已無法困囿碰觸到仙界一角的大乘期修士!

  萬千時空,十方世界,無盡大小位面,被一道不知從何處來的閃電劈開。

  閃電的軌道還未消散,一聲遠古轟鳴便爆出三界六道!

  這一聲,人間所有的大乘期老祖都聽到了。

  每個人的臉上表情都不同。

  六重天明晰元君正在六重天的宮殿內,他立刻大步走出殿外,看著天空,神色凝重。

  海外三千洞府的華陽元君剛起了一卦,目露喜色,含笑飲了一杯清茶。

  扶搖山荼蓮元君從夢中驚醒,赤腳跑出寢殿,完全不顧形象地站在蓮花池中,捂著臉哭了起來,喃喃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萬獸觀乾煞元君正在打坐,他身邊立著一位頭上豎著圓形獸耳的女子,正為他燃起香爐,只聽得主人淡淡說道:「今日大吉,本座屬下,皆得辰獸丹一枚。」

  格物宗中如元君正在研究某個陣盤,如醉如癡,毫無反應。

  只有七國聯盟魏國行夜元君,一把捏碎了手中的琉璃盞,臉色變了幾變,又重新歸於慘白。

  而太和的季羽元君,似乎並不意外,他正在楓樹下與阿遼鬥棋,感應到了震元雷劫後,持黑子的手依舊穩健,卻下了極臭的一招。

  阿遼糾結了一下,還是毫不猶豫地殺光了季羽元君的一片黑子,但季羽元君卻仍是沒有表情,繼續淡淡放下一子。

  阿遼才注意到,季羽元君其實根本就是在隨意落子,他的心早已不在棋盤上。

  「老祖明明如此擔心,為何不跟著一起去?」阿遼已陪季羽元君下了足足十日棋,不由得問道。

  季羽元君再閑閑落下一子,道:「本座若去了,結果便可能不是這樣了。」

  ……

  在無常小鏡的真寶元君才是表情最豐富的那一個,他萬年不曾崩壞的臉,終於展露出狂喜之色!

  震元雷劫,大乘之道!

  三聲破天穹,再無人間事。

  他看著已縮小到半米之內的千澤之陣,已做好了引渡的準備。

  ※※※※※※※※※※※※

  當第一道震元雷劫劈下時,君子域擎起一座萬仞之峰,帶著勁猛的劍意迎上了足有幾十丈粗的金色巨雷!

  阮琉蘅幾乎不能直視,她的劍域被強大的雷劫波及,幾乎撐不住時,是君子域支撐起上方天空,護住了阮琉蘅與夏承玄。

  轟然一聲,巨大的山峰被劈得粉碎,君子域內只有長寧神君依舊挺直了脊背,平舉君子諾,負手而立。

  第二道震元雷劫,則是比前一個更為兇猛的紅色巨雷!

  晉階大乘期的雷劫,所蘊含的力量已不單單是靈力與天道之力,而隱隱帶有宇宙規則之力,劈得也不再是修士的元神肉身,而是他所有的感知!體悟!道心!真存!

  心中一點本命,毫無保留地呈現在天道下,承受著來自規則的考驗。

  第一道金色震元雷劫,需以本命神通來迎,而這第二道紅色震元雷劫,長寧神君以本命劍接下了。

  君子諾發出沉重的嗡鳴,那聲音像是在問心一般,低沉地向天道訴說自己的祈願。

  長寧神君整個人愈發耀眼,真正如一位白衣戰神,一人與天地對抗!

  然而第三道,也是最後一道震元雷劫,卻遲遲沒有落下。

  阮琉蘅即便未曾見過晉階大乘,也知道這裡面出了問題,她將靈力集中於雙目,終於看清在君子域中的長寧神君,兩頰居然又出現了黑色的業火火印!

  業火熔爐居然要在這個時候掙脫封印嗎?

  阮琉蘅咬牙沖入業障,她在尋找夏承玄。

  「阿玄!」

  眼前是一片濃黑的迷障,紫微鳥依舊源源不斷地以真火之力困住業火火種,但夏承玄和業火火種卻同時消失不見了。

  長寧神君的上空,那道雷劫通道因為第三道震元雷劫遲遲不至,而有了漸漸彌合的趨勢,阮琉蘅心頭大急!

  她手腕上的鎖天錦已被業火燒斷,再也聯絡不上夏承玄。

  她想起與夏承玄二人本命劍、元神相連,頓時急中生智,將元神分出一縷,附在焰方劍上,又取出儲物手鐲中夏承玄的本命元神燈,將焰方劍放在本命元神燈上灼燒,記住夏承玄的神識後,嘴裡喝道:「去!」

  焰方劍破開虛空,向更深層的迷障飛去。

  無論夏承玄遇到什麼危險,只要她的本命劍能找到他,便一定能將他帶回來!

  當她感知到本命劍的軌跡,從隱隱的靈力波動分析出一個結果後,一雙桃花眼被驚得瞪圓。

  夏承玄為了封住業火火種,真元已經盡出,如今想與之抗衡,則只有——衝擊金丹期!

  他怎麼敢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衝擊金丹,而且還是在身在業火熔爐的情況!

  ……

  然而他卻真的這麼做了。

  晉階金丹的天象頻仍而出,阮琉蘅不知道夏承玄用了什麼方法,長寧神君臉上的業火火印終於褪去,第三道震元雷劫呈紫金色,象徵至剛至真的天地之力,需要修士以元神去接。

  當長寧神君以手掌接下紫金巨雷後,真寶元君同時開啟引渡通道。

  可夏承玄卻依舊在業火熔爐內!

  阮琉蘅心一橫,拍拍阿鯉的魚頭,低聲道:「尋吾焰方,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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