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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吳瑕] 馴徒記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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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23 09:00:26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章 琉璃恨:淩波拒迷魂

  當夏承玄身體穿過琉璃之門時,他有一種很恍惚的感覺,眼前是一片光怪陸離的時空片段,沒有人物,只有不同的景色來回轉換,只持續了很短的時間,卻感覺大腦被巨大的信息量衝擊了許久。

  隨後他想起弟子手冊上曾有寫過,這是正常穿越秘境的身體感知。

  再一回身,他已身在一處叢林邊緣,前方是濃密得幾乎見不到陽光的幽暗森林,後面是深不見底的懸崖。

  跟在他身後的諸弟子全都不見蹤影。

  果然進了秘境之後會被隨機傳送,每個人都去尋自己的那份機緣。那麼眼前的森林,也許就藏著他的機緣。

  夏承玄本身已有逆天的雪山冰種和鐵馬冰河訣,身後還有足足可以支撐一個小宗門的夏家秘藏,他對秘境探寶的興趣並不大,比起尋寶,他倒是覺得秘境裡各個宗門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以及宗門與散修之間的對立,才是秘境最有意思的地方。

  摸了摸掛在頸間的礪劍石,他將神識外放,手握冰劍,小心地走進了那片森林。

  琉璃洞天開放時間足有一個月,他並不著急,對於秘境裡出來賣蠢賣凶的妖獸,因為有夏涼的一層關係,都保持很寬和的心態。

  專為築基期弟子準備的秘境,裡面的妖獸大多也不過是三階而已,當然也遇到了幾批實力不錯的獸群,他甚至都不用將夏涼放出,只露出一絲靈獸袋裡的氣息,也足夠讓它們倉皇而逃。

  「在你的傳承裡,有沒有對琉璃洞天的記載?」夏承玄漫不經心地問著夏涼,他一邊慢悠悠地走,一邊隨意挖了幾株有腦海裡有印象的靈草,總不能空手而歸吧。

  夏涼昏昏欲睡,秘境裡靈氣充裕,他正準備好好恢復一翻,於是道:「也沒多少好東西,如果家主覺得無聊的話,可以去黑琉璃洞天尋一種名叫『烈元草』的靈植,此草是治療元嬰期修士內傷丹藥的必備配料,多挖點的話,應當可以換不少戰績。」他又歪頭想了想,「黑琉璃洞天似乎還是整個琉璃秘境的核心,裡面有一處夜帝王宮殿,聽說有幾樣不錯的寶貝……」

  夏承玄的儲物袋裡倒是有一張宗門發下的秘境地圖,但這份地圖是夏承玄所見過最沒誠意的地圖,上面草草畫了幾筆,勾勒了幾個地勢,其他什麼都沒有,完全指望不上。

  他看了眼上空,這裡很明顯是綠琉璃洞天,他必須找到界口,才能去尋黑琉璃洞天。

  ※※※※※※※※※※※※

  對於極光棍的太和劍修而言,他們對法寶的需求並不熱切,宗門分配的任務也不過是多尋一些資源和靈草,這些都可以轉換為靈石或草藥,與衍丹門交換煉製好的成品丹藥。

  而衍丹門的弟子恰好相反,大部分修真界的草藥都為他們所用,因此進秘境的目標反而是尋一些保命的法寶。

  其他宗門的弟子則葷素不計,有什麼拿什麼,缺什麼……搶什麼。

  進入琉璃洞天五日後,隨著夏承玄越來越深入腹地,見到的修士也多了起來,但幾乎所有獨行的修士看到他身上黑色的太和親傳弟子服,便默默繞道走開,偶爾也有兩三人組隊的修士,打量了一下,也避開了。

  琉璃洞天內沒有日夜之分,森林中的樹木皆高大參天,下方落葉綿軟且時時有妖獸陷阱。夏承玄一路在樹枝間穿梭疾行,也有疲憊的時候。

  耳邊突然聽到有溪水叮咚作響,便向著溪流的方向奔去,不管是否是靈泉,能洗把臉也是好的。

  走進一看,果然是一道林間溪流,很淺,卻很清澈,不時有魚兒從中躍起。

  他半跪下來,輕輕用手攪動溪水,仔細探查了一番,才撈了一捧水抹了把臉,然後洗了洗手,正掬起一捧準備飲下,才發現水間緩緩流過一縷粉色絲絛。

  他臉一沉,立刻倒掉手中的水站起身。

  隨後他又發現,溪水中又流下一件女人的長裙,而空氣中開始蔓延著一股幽香之氣,從上游輕飄飄傳來。

  夏承玄自認是武將世家,沒玩過文人雅士偏愛的調香之道,但懂一點。這香是極雅致的複合花香,甚至還添加了五種藥材,本應是凡間貴女用來熏禮服的香料,但此刻裡面卻加入了一味頗歹毒的、可迷人心神的靈草。

  夏承玄進了琉璃秘境五日,還是第一次遇到有人敢挑釁太和弟子,這甚至給他一種被看輕了的感覺。當下也不言語,手持冰劍向上游而去。

  越是往上,香氣越濃重,甚至將空氣都染上一層暗黃色,而腳下的植被也逐漸枯萎。他屏住呼吸,一道劍意斬了過去。

  劈開迷障之後,才看到上方一眼碧色潭水,一個女子正坐在潭邊的石頭上,白嫩的身體在水霧間若隱若現,披散著一頭墨黑秀髮,緩緩梳理著。

  看到他持劍立在身前,女子也不避諱,一雙媚眼大大方方地看著他,甚至沒有掩飾其中的挑釁。

  「很久以前,有人跟我說過,如果你外出歷練,看到太和劍修,一定要儘快地做出判斷。能殺的話,一定要殺,不能殺的話,一定要快些逃。」她停下動作,將手放在身側,下巴抬起,身子微微前傾,露出誘人的線條。

  「看來你沒有想逃的意思。」夏承玄側過臉,迅速將視線移向一邊,冷冷說道。他神識掃過這女子,心一沉,是何宗門,修煉何種法門還不知,但修為卻是築基期巔峰。

  女子低頭笑了一下,用腳劃了下水面,然後整個身子沉了進去,潭面只露了浮沫般的水花,透著碧色水波,能看到一條白色的魚在水下遊動,直游到離夏承玄最近的潭邊,再露出一張極美豔的容顏,水珠從她的額頭髮絲間流下,滑過上半身,再落入潭水中。

  「你可是太和這一屆的朱雀廷掌劍?」她一點也不怯場地看著夏承玄,「我娘說過,我爹也曾做過掌劍,他是那一年太和最優秀的弟子。」

  「我沒興趣聽你說這些,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撤掉!」這香氣有極高的腐蝕性,他在深潭附近,隱隱看到幾個修士的殘骸,明顯已被眼前女子殺人奪寶。

  而她眉眼間並無墮魔印,難道是邪修?

  她像是沒聽見一般,緩緩伸出手,隔空彷彿在撫摸他的臉,問道:「太和劍修最是道貌岸然,否則你為什麼既不離去,又不肯看我?」

  夏承玄知道跟這女子講不清了。

  事實上,他對女性並不是一無所知,恰好相反,女體對於出身俗世貴族子弟的夏承玄來說並不陌生。

  丹平城一入夜,勞累一天的普通人早已沉沉睡去,而對於上流貴族,他們的玩樂才剛剛開始。大大小小的夜宴鋪開流水席,薄衣美人,清秀男奴,獵奇鮮物……應有盡有。女人更是被消遣的樂子之一,高貴的公主,偷腥的貴婦,低賤的暗門子,都是夜宴上的常客,起初眾人還能衣冠楚楚,一入深夜便是入目不堪,毫不在意旁人目光。

  夏承玄並不喜歡夜宴,但架不住小爺好奇心重,去過幾次據說花樣繁多、令人大開眼界的宴會,也曾被主人家塞過洗剝乾淨的美女,但他是個多混帳的人啊,立時便兇相畢露,長劍出手便見血,嚇得美女暈倒,主人家兩股戰戰。事後他酒照喝,示意全場嚇傻了的眾人繼續。

  固然有他自視甚高,覺得庸脂俗粉不配近身的原因,也因為武力強悍的夏家男人並不喜歡可以被拿來玩樂的女人。他們骨子裡狂放驕傲的血液,使得他們即便要征服,也會去追逐這天下最優秀的女子。在傳言中,夏家是整個丹平城的異類,歷任家主從來都是一夫一妻,相攜到死。

  如今他也是第一次遇到有女人膽敢在他面前挑釁,當下只覺得荒謬可笑,他夏家大爺,豈是隨便什麼人都能覬覦的?

  他雙目也不再躲避,更無憐香惜玉之情,直接一道劍意斬過去,冷冷道:「比起你主動獻身,我卻覺得,你被斬裂得血肉模糊的樣子,似乎更能取悅於我。」

  這道劍意已是蘊含他剛領悟沒多久的「太和初開」劍訣的第四重境界,立刻將整面潭水冰封,那女子反應也快,立刻躍出水面,手中掐訣,霎時換上一身粉色衣裙,祭出飛行法寶,站在半空中。

  「看來你心裡有了喜歡的人,否則不可能逃出我的忘憂香,」她也不動怒,手上結著法訣,嬌媚說道,「不過我還真捨不得殺了你,這太和掌劍的滋味,我可還沒嘗過呢!」

  朱雀廷掌劍出了太和之後,原來是這麼高危的職業嗎!

  夏承玄腹誹著,卻不敢輕敵,左手掐訣——

  一元初始,開!

  周圍原本被香氣覆蓋的樹木草地瞬間染上冰霜,地面上直接沖出一道冰劍刺向那女子!

  但冰劍才沖至半空,便被從天而降的巨石壓下去,那女子左手持一方黑色硯臺,右手持筆,在空中揮出一道墨痕。

  地面轟隆,突然爆裂開來,將覆蓋在上面的冰霜震碎。她再一揮筆,那些碎石在地面顫抖幾下,而後全都飛了起來,聚集在她身前。

  那女子面色凝重,喝道:「去!」

  漫天的碎石向夏承玄激射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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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23 23:54:42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一章 琉璃恨:荼蘼飛花盡

  照葵野留守的大部分修士都是元嬰期修為,只有少部分的化神修士,大多也比較低調,各自在宗門營地處布下陣法後,開始打坐修煉。

  只有兩個人是坐不住的。

  一個是牽掛阮琉蘅的南淮,另一個當然是還皮癢的趙歡趙。

  衍丹門的營地建在丹鼎盛,別說周圍宗門營地會幫忙守護,即便沒有,南淮以結界術宗師級神通布下的「地生彷」,也是修真界中銅牆鐵壁般的存在。

  而九重天外天則更是沒人敢惹,如今不知多少宗門都靠九重天外天的救濟過日子,更別提每一重天都有一位元嬰期的帶隊修士,

  看著阮琉蘅御劍騰空,二人也分別祭出法寶跟了上去。

  到了空中,二人都是化神期的修士,感知自然敏銳,互相都看到了對方,均是一愣。

  「趙神君請莫要來添亂。」

  「原來南淮道友也是同道中人?」

  兩人異口同聲說出口,然後又都黑了臉。

  「本座無趙神君的癖好,只是關心友人罷了。」

  「憑什麼孤就是去添亂的!」

  又是同時出口,兩個人臉色更不好了,當下也互不言語,默默向著阮琉蘅的方向追去。

  ……

  阮琉蘅也曾入過琉璃洞天秘境,她腦海中一邊回憶秘境內的地圖,裡面的各處傳送界口,以及一些秘境建構上的小細節,一邊在心裡推演秘境的核心。

  既然說琉璃洞天與羅剎海有關係,她不是沒有設想過,也許秘境的某處有羅剎海的禁製圖或軌跡圖,又或是密匙之類的寶物,但為了這樣一個未經證實的消息便去拜託門內弟子幫忙,她做不到。

  更何況琉璃秘境的機緣何等難得,她又怎麼會讓弟子浪費尋機緣的時間幫自己做私事。

  而琉璃洞天只允許築基修為的修士進入,高修為的修士進入便會被規則滅殺。所以她將賭注壓在秘境外,最開始發現秘境的地方。

  與很多現存秘境一樣,琉璃洞天的發現也是一個巧合。據傳數萬年前,某宗門的一小隊築基修士被邪修追殺至此,當這隊築基修士靈力法寶皆用盡的時候,有一位小師弟想起自己還有一樣家傳的寶物,於是拿出一枚五色琉璃石,向著那邪修丟去。

  而那琉璃石卻在空中迸射出耀眼的光芒,升到空中,形成了這一方秘境,救了那群築基期修士。

  當年的傳聞是否真實已不可考,但一個大秘境從一塊小石頭衍生而來,卻並不是稀罕事,因為修真界大多秘境的出現比這還要奇葩,且還不知道還有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境正等待有緣人的機緣。

  阮琉蘅尋的便是琉璃洞天的靈脈,借著靈脈的流轉,觀察是否有空間異動。

  琉璃洞天的入口很小,但整個秘境的範圍卻很大,她飛了一刻鐘才堪堪接近第一重琉璃色的邊緣,剛想進一步查探,心神一動,發現後面遙遙飛來兩人。

  可不就是南淮和趙歡趙。

  趙歡趙一看阮琉蘅,眼睛就冒光,他右拳擊打在左掌上,一道光華閃過,從拳頭到右臂便起了一層龍形銀光鎧甲。

  「女王陛下真的不來打一場嗎?」他舔著嘴角問道。

  他明顯忽略了身邊的南淮,但南淮怎會允許趙歡趙如此對待阮琉蘅,當下張開五指,一道結界氣牆放了出去,將措不及防的趙歡趙擊出幾丈遠。

  結界主要在自保,並不傷人,所以趙歡趙只當是被推了一下,而且他反應也快,立刻翻身向後撤,所以雖然結界氣牆的勁力十足,但他已經用巧勁卸去了大半力道。

  「孤對男人沒興趣,你閃開!」趙歡趙冷哼道。

  「堂堂化神期修士,居然對一位無辜女修糾纏不放,簡直滑天下之大稽!」南淮絲毫不讓步。

  「那就給孤看看,你除了煉丹還有什麼本事吧!」說罷一拳便要揮出!

  「鬧夠了沒!這是什麼地方?這是琉璃洞天結界!我們的弟子都在裡面苦尋機緣,難道你要在這裡打起來毀了秘境嗎?」阮琉蘅怒斥。

  趙歡趙立刻覺得通體舒泰,渾身毛孔無一處不叫爽,膝蓋都讓這美人劍修罵軟了,恨不得跪下去讓她踩!

  「女王陛下說得是!不能打,誰打誰孫子!」他搖尾巴表忠心。

  南淮被趙歡趙氣得一堵,但他是涵養極好的人,只對阮琉蘅說道:「阿蘅獨自一人,我怕你有危險才來的,又想到當初是在這裡被阿蘅救了性命,一時控制不住,阿蘅勿怪。」

  阮琉蘅有心告訴南淮尋秘境之事,又顧忌趙歡趙九重天外天的身份,心裡轉過念頭,於是將下巴抬高,惡狠狠地對趙歡趙道:「我現在不想看見你,你回避下!如果聽到半個字,我便……便……再也不理你!」

  她要是好聲好氣的說,趙歡趙是絕對不幹的,但她偏偏做出兇惡的樣子,口氣又是嫌棄又是鄙夷,趙歡趙樂得魂兒都飛了,立刻道:「孤聽你的。」話畢便退出幾十里。

  阮琉蘅歎口氣,才與南淮傳音說了此事。

  南淮略一沉思,便道:「琉璃洞天之大無法推演,眼下整個照葵野都在它的範圍之內,你一個人怎麼尋得過來,最好叫上鴻英和複寥一起幫忙。」

  幾人都是曾經過命的交情,阮琉蘅細思無不妥,便傳音鴻英與複寥,二人也已安排好營地,當下無有不應,鴻英更是閑得無聊,巴不得找點事做。

  至於趙歡趙,她無可奈何,只好讓他跟在身後。

  幾人分作四道長虹,沿著靈力脈動向四方而去。

  ※※※※※※※※※※※※

  夏承玄躲過碎石的攻擊,他以掌拍地,再次封住地面的異動,以冰凝住石頭,與那女子的靈力相抗衡,劍上卻出招不停。

  修士通常擅鬥法卻不擅近戰,當他們不得不面對劍修體修這些近戰高手時,也有諸多戰鬥方法,比如眼前的女子,便又祭出飛針法寶為自己做掩護,不斷拉開與夏承玄的距離。

  那些飛針皆呈黑色,明顯淬了毒,夏承玄張手放出冰霜之氣,阻住飛針的勢頭,然後繼續跑動不停,揮出一道道劍意。

  在戰鬥中,冰靈根的修士果然是最難纏的!女子咬牙,腰肢一扭,更濃重的香氣散開,周圍的樹木幾乎都化為黑色粉末,連同夏承玄附上冰霜也同樣消失殆盡,一時間方圓五里內無一活物。

  夏承玄心中震驚,這樣的有傷天和的法門絕不是正道修士所修,也不會是邪修,因為邪修的修煉法門雖然也以修士的精氣為主,但依舊屬於天地靈氣範疇,而眼前充滿黑暗腐蝕氣息的氣息,絕對不是靈氣!

  在礪劍石中,他曾面對各種各樣幻化出來的修士,很明顯,這……是魔氣!

  「你竟然是魔修,說,你是如何混進琉璃洞天的!」

  夏承玄腦後一陣陣發麻,他豈能想不到,魔修能混進來一個,就可能混入更多,各個宗門的弟子都有危險,但他不確定魔修進入的目的是什麼,看她已經害過幾個人的樣子,如果是殺人奪寶,那還好說,如果有更深的圖謀……

  可對方並不答話,被點破身份後,那女子也不慌不忙,一抖手中筆墨,又是滾滾落石,而且地面也開始冒起尖銳的石柱,讓他無從落腳。

  間或有飛針阻攔,夏承玄熄了保存實力的心思,左右掐訣,一道劍意過後,一個渾身鎧甲的兵卒手持巨刃從冰雪中走出,狂吼一聲,將劍劈開面前石柱,那些毒針射在它身上,卻無半點事都沒有。

  而夏承玄從兵卒後躍出,冰劍上凝聚的正是那招「冰合玉泉」,狂風暴雪向那女子而來!

  「果然這就是掌劍的實力,這位小郎君,真是越發招人疼愛了!」那女子不怕反笑,美麗的臉孔有些猙獰,一道道黑色的魔氣從她頸部延伸到臉龐。

  她敢在這裡放下陷阱單槍匹馬地害這些正道弟子,也有不少保命的絕招,當下又祭出一樣法寶。

  這法寶圓盤形,有眉眼,有一張闊口,有翅膀,通體只有巴掌大小。

  女子掐訣,從眉心引出一滴精血引入法寶體內,躬身行禮,然後喝道:「吞地吞天!」

  那法寶得了精血滋養,散發著一陣陣黑色魔氣,而後怪叫一聲,變成小山包大小的黑色巨獸,一口咬向那劍意化作的兵卒!

  兵卒挺劍攔下,但那巨獸的牙齒卻硬生生啃斷了巨劍,一爪將兵卒拍在地上,碾了個粉碎!

  夏承玄飛身跳上巨獸的後頸,正要舉劍斬下,卻不想巨獸的脖子竟然是活動的,臉部瞬間轉了過來,利口又向夏承玄咬去!

  定睛再一看,這巨獸有饕餮之形,也有饕餮的神通。

  夏承玄再次放出劍意,試圖冰住這巨獸,但所有的冰雪都被吸進巨口中,那女子在他身後不遠處冷笑,再發毒針,眼看夏承玄腹背受敵,眉眼間漾起了貪婪的媚色。

  夏承玄躲過巨口,幾道劍意斬盡毒針,但與此同時,他上方正有一顆尖銳的石柱急速落下。

  「小心!」一個陌生的聲音喝道。

  千鈞一髮之際,一道水波沖向那石柱,幫夏承玄解了圍。

  而後一個白衣公子御著一把摺扇而來,他身邊繞著一圈淺藍水霧,叫人看不清樣貌,然而走近了才發現,這竟是個謫仙一般的人物。

  面如冠玉,身如勁柏,一身清貴之氣,如纖塵不染的靈山美玉,有落落大方的君子之風。

  夏承玄卻覺得眼前人異常眼熟。

  他回想了一下,不確定地問道:「林續風?」

  白衣公子長袖一揮,地上突起一根藤蔓,纏著那巨獸的脖子將他扼在原地,又是一團水波化解了女子再度施法放出的落石,才對夏承玄一笑。

  「丹平一別數年,夏郎君竟還記得在下。」

  夏承玄眼眸一暗。

  耳邊彷彿又傳來流傳在丹平城大街小巷的歌謠:

  奇怪啊,真奇怪;

  夏天的少年佩著冰雪的劍;

  奇怪啊,真奇怪;

  林中的少年持著血紅的花;

  奇怪啊,真奇怪;

  花中的劍;

  劍下的花;

  相逢月夜,瑰麗之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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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琉璃恨:丹心不染塵

  丹平城白衣公子林續風,乃平陽林氏家主、官拜魏國兵部尚書林嵐的嫡子,如掌上珍寶般愛惜,聽聞幼時體弱多病,直到十四歲之後,才允許他外出活動。

  夏承玄與林續風第一次相見,是在劉閣老嫡孫劉展所辦的夜宴上。

  劉展的夜宴,有一個名頭,叫做「醉生夢死」。

  入他的夜宴,別管客人是什麼來頭,有多尊貴的身份,都要簽下一份生死文書。所謂「醉生夢死」,取的是字面意思,在他的夜宴中,所有客人只准醉,不准睡,否則便會在睡夢中,被人割去身體的一部分。

  有不自量力的人去赴他的宴,好一點的去了手指,壞一點的,割去頭顱。

  但他的夜宴卻是整個丹平城最奢華的登峰造極之地,他的酒和美人也是最好,客人在夜宴上的自由度最高。

  曾有人說,觀劉展夜宴,雖死無憾。

  而見血的遊戲,又帶著致命的吸引,在歡笑中刀起刀落,看著倒黴蛋驟然驚醒哭號不已,是多麼刺激的事!所以每逢月中,劉展的夜宴都是徹夜歡歌,至雞鳴方休。

  劉展是個渾人,放眼丹平城,他最看得上的,自然是比他還要渾的夏承玄,請過幾次之後,夏承玄百無聊賴之際,開恩般地赴了這一次的約。

  以他貴客的身份,便被安排坐在了相對清淨一些的上席,身邊五名侍女,兩名侍童,衣著皆華美而暴露,除了兩個幫忙布菜斟酒,其他人都在旁邊默默跪伏,如佈景雕像一般。

  這七人可以隨意使喚,他對面坐著一字並肩王的嫡幼子,將身邊奴婢疊成人椅,坐得倒是愜意。

  夏承玄不准別人碰自己,只慢慢飲著酒。

  席間劉展湊過來,得意洋洋的問他道:「夏郎君可聽過最近坊間流傳的歌謠?」

  他眼都不抬一下地說道:「庶民自娛自樂爾。」

  「哈哈,可你卻不知,這丹平城終於有了可與你相較的人。」

  「劉阿展,你請我來,是為了挑釁於我?」夏承玄玩著手上已空的酒杯,看也不看劉展,但煞氣已快溢滿。

  劉展也不怵,他為夏承玄斟滿美酒,才道:「你別不信,那人是近期才出來走動的,還真有那麼一點邪門,我覺得有意思,哈哈哈……」

  夏承玄不再言語,一杯接一杯飲著美酒,冷眼看下面的年輕貴族們放情縱聲,逗那些低賤的奴婢醜態百出,到深夜時,靡亂的氣氛鋪陳開來,他卻覺得越發無聊。

  直到眾人玩樂到最酣暢的時分,突然宴席大廳門口傳來一聲刺耳的尖叫!

  隨之又是幾聲慌亂驚懼尖叫,眾人只見一個白衣的少年,穿過走道輕紗幕簾,手上拖著一個男奴的頭髮,一步步向前走去。

  眾人一看那男奴身上,都是一聲驚呼!

  有個人終於忍不住了,大叫道:「劉展!這種噁心人的花樣你怎麼不早說!簡直令人作嘔!」

  也有人控制不住,當場就吐了出來,更多身嬌體弱的直接暈了過去,被人抬往客房。

  那白衣少年不停,還是向前走著。

  劉展也是面色發白,他是請了這麼一號人物,卻不知道他如此出格,立刻渾身發抖地指著那人,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夏承玄對面的那位早就嚇得淚涕橫流,一路滾爬而去,從後面可以看見,他連褲子都濕了。

  白衣少年終於走上主位案台,將檯面上的杯碟碗盞全都掃到地上,然後將這男奴放在案臺上。

  劉展也是個硬種,他腿已經軟了,卻還強迫自己站了起來,怒氣衝衝大步走下了檯子。

  那白衣少年環顧了下四周,發現只有夏承玄還面色不改地飲著酒,偌大的宴會廳除了他們倆,已空無一人。

  白衣少年偏過頭,問道:「夏承玄?」

  夏承玄則是肯定地說道:「林續風。」

  那少年微微一笑,抽出一把匕首,在他面前開始熟練地將那男奴大卸八塊。

  夏承玄看著他做完這一切,才放下酒杯,冷冷道:「雕蟲小技,淩壓一個手無寸鐵的奴隸有什麼意思?戰場上的敵人可不會給你玩花樣的時間,嘩眾取寵之輩,何堪與我同席!」

  說罷起身,頭也不回地走出大廳。

  他沒有看到身後林續風原本很得意,之後卻青白交加的臉色。他不關心。

  但這段軼事卻流傳了出去。

  那坊間童謠也便換了一個唱法:

  奇怪啊,真奇怪;

  夏天的少年佩著冰雪的劍;

  可悲啊,真可悲;

  林中的少年戴著婦人的花;

  寂寞啊,真寂寞;

  無雙的劍;

  恥辱的花;

  英雄一夢,咫尺天涯。

  後來二人交集便不多,聽說那林續風從此之後,便很少出來參與夜宴。後來林家出事,也不知道是斬了還是流落了,總之,他並不關心。

  ※※※※※※※※※※※※

  眼前的林續風比起少年時,略顯成熟,整體變化並不大,所以夏承玄很快就辨認出來。

  他很驚訝,沒想到這個人同他一樣,也在那次動盪中活了下來,而且還成為了修士,但他的衣服上並無宗門標誌。

  而剛才的笑容,也與第一次見面時,白衣少年流露出的羞澀又有些得意,還透著一股莫名殘忍之氣的笑容,一般無二。

  夏承玄道:「多謝出手相助。」

  他手上卻不慢,又是幾道劍意出手,踏上那不能動彈的巨獸頭頂,向那女子斬去。

  但那女子身影躲得更快,筆尖淩空連點幾下,而後暴喝一聲,地上的碎石塵土皆騰空而起,組成一個詭異的圖案。

  林續風在下方喊道:「那是土龍陣,不能讓她完成!」

  說完一拍儲物袋,祭出一個羊脂小瓶,引出一縷藍色水波,再念咒將那水波灑像那土石組成的圖案。

  夏承玄亦是一道劍意跟了上去,冰凝結住那水波,恰好凝成一柄長劍,直刺破圖案,將那些碎石撞得粉碎。

  那女子受到陣法反噬,心口一痛,嘔出一口鮮血。

  她看了看後方,然後突然放聲大笑道:「真是難得遇到兩個皮相不錯的,可惜姐姐沒時間陪你們玩兒了,下次有機會,一定會好好疼愛你們,記得我的名字,」她的身體開始虛化,身體便得如同影子,只有嘴唇是鮮紅的,「我叫媚雙。」

  夏承玄哪容她跑,但下方的巨獸突然嘶吼一聲,然後渾身崩裂成一塊塊碎石,砸起無數塵土,林續風當即施訣以水滴壓下塵土,但倆人再一看,那名叫媚雙的女魔修已不見蹤影了。

  夏承玄陰沉著臉,他心裡覺得不對勁,這魔修一開始還拼命的架勢,為什麼突然就轉變了態度?

  狠勁兒上來,他連出幾招,用劍意將周圍毀了個乾淨,卻一無所獲。

  他又將視線移到那潭水上,一手探進潭水中,催動雪山冰種之力,將整個潭水凍了起來,再一劍斬去!

  巨大的冰塊被劈開,只見那潭底擺著一個五角法陣,陣中心散發著黑色的魔氣,而四周以結界護住,看上去剛佈置好沒多久。

  夏承玄心中才道糟了,剛才媚雙是有意拖延時間,她在這裡獵殺修士,就是為了讓這個陣法不被發現,剛才也是在掩護潭水下佈陣的人!

  可他所知陣法並不多,當下回頭看向林續風。

  「林公子可懂陣法?」

  林續風亦飛過來看了一眼,搖頭道:「我所攻非陣法。」

  夏承玄當即又試了幾劍,那陣法明顯超出高出築基期所能,將劍意吞噬進去後,陣中的黑色魔氣更盛了一些。

  他皺眉,不再動作,對身邊的林續風說道:「我去尋魔修蹤跡,恕不招待林公子了。」

  林續風笑道:「十多年不見,夏家郎君居然開始心懷天下了?」

  「也不比林公子古道熱腸,竟也能相助仇家之子。」夏承玄壓根不相信林續風會真心誠意地對他示好,此人是一條蟄伏的毒蛇,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暴起給你致命一擊,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當年折在林續風手上的人命,比他多了不知多少倍。

  「這麼說可真叫人難過,夏師兄,」他立刻換了稱呼,親親熱熱地稱呼起來,「明人不說暗話,修真界生死於我等何干?倒不如與在下一同去尋一處大機緣,所得好處,我等平分如何?」

  「我沒興趣,你另找他人吧。」夏承玄祭出飛劍便要走。

  「這份機緣,夏師兄連聽都不想聽嗎?」他垂下眼眸道,「你如今拜在修真界最威風的女劍修名下,她待你一定很好吧?所以任何寶藏都不動心,你可知,你們太和劍修視如敝履的法寶,卻是別人搶破頭的。」

  「那又與我何干?」夏承玄有些不耐煩道,「我不想聽你訴苦,更沒義務安慰你,你知道我夏承玄為人,不落井下石,也不雪中送炭,林公子,尋幫手,你找錯人了。」

  林續風不看他的臉,像是沒聽到他冷冰冰的聲音,繼續說道:「我一直覺得夏師兄與我是很相像的人,只有你能接受我的思想,我的行為……」

  「直到林家破敗,我被家僕帶出魏國逃難,才躲過一劫,但我並不恨夏師兄。因為我知道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後來果然夏家也被砍了,你看,夏師兄又與我一樣了。」

  「不過夏師兄命好,入了太和,我卻只能靠著林家留下的一點機緣成了散修。」

  「你一定看不起我,覺得我蠅營狗苟吧?可見身在大宗門的修士,根本不知道底層修士的艱辛……如今我也不再是曾經的林公子,只是一個落魄修士,這機緣我一人吞不下,若夏師兄也無興趣,那便讓它繼續埋沒吧。」

  他說得淒涼,但聽在夏承玄耳朵裡,卻是另一重含意。

  林續風不惜如此放低姿態,也要拉他下水,卻不知道在圖謀什麼,但一定與他有關!

  可夏承玄也不著急,他甚至像戲弄獵物的大貓一樣,慢悠悠地問道:「你先說說,是什麼機緣。」

  林續風才抬起頭,一字一句地說道:「這個機緣,你一定會有興趣。」

  「它是羅剎海的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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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墮龍吟:機緣險中求

  「羅剎海」三個字反應在夏承玄的腦海裡,直接對應的便是「阮琉蘅」。

  他心頭閃過的第一件事,是林續風居然知道阮琉蘅在尋羅剎海?

  他從何得知?這機緣究竟是真是假?林續風是否有背後勢力……夏承玄渾身上下立刻進入最高戒備狀態,心中不斷推演著各種可行性以及對方的真實意圖。

  雖然阮琉蘅出身羅剎海並不是多麼機密的事,甚至很多年前,太和的一部分親傳弟子就在穆錦先的授意下低調探尋著,而他的師姐斐紅湄和師兄芮棲遲,則更是不遺餘力地動用自己所有的關係,去尋羅剎海的蹤跡。

  但這件事也不應是尋常散修該關心,並且能知道的。散修最重視的便是利益和秘寶,對於羅剎海這樣既無秘寶、機緣又少,甚至還可能有去無回的秘境,幾乎沒人會有興趣。

  而林續風也絕不是他嘴上說的「落魄修士」,當年林家樹倒猢猻散,他居然有本事從裡面逃出來,還入了修真界,更別說如今竟有築基期的修為,混入了大秘境琉璃洞天,鬼才會信他說的那些話!

  要知道雖然修士可以直接用丹藥一步步晉階到金丹,但宗門丹藥儲備豐富,散修可未必,偌大修真界,為了築基丹殺得頭破血流的比比皆是。

  這樣一個曾經心狠手辣,如今有手段,或許還有後臺的仇家之子,溫文爾雅地邀請你同去探尋一個你所求的機緣——就像是一條毒蛇一邊吐著信子,一邊還在問你可否纏上你的脖子。

  理智告訴他絕對不能去,但一扯到阮琉蘅,他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幾率,也值得去闖一闖!

  夏承玄不動聲色地回道:「林公子果然有心了。」

  林續風面上浮現出了然於胸的笑意,說道:「夏師兄有勇有謀。」

  兩個人對視一眼。

  他知道這是陷阱。

  他知道他知道。

  「那麼我們該往何處去尋?」夏承玄問道。

  「黑琉璃洞天,夜帝王宮殿。」林續風答道。

  對夏承玄來說,這是一個意料之中的答案,既然夏涼說過夜帝王宮殿有好東西,那麼看來林續風也是沖著這些寶物去的。

  但……究竟是不是呢?他是真的想要寶物,還是他的命?亦或是兩者兼得?

  一路向綠琉璃洞天的界口疾行,夏承玄還不忘在某些明顯的地方做出示警記號,以便通知其他人此地有魔修出沒。

  林續風看他的作為,笑道:「夏師兄,你是真的變了。」

  「此一時,彼一時。其實林公子也不曾真正瞭解過我吧?」夏承玄並沒有轉移話題,反而很熱絡地攀談起來,「這些年我在太和受教頗多,覺得曾經日子都只是渾渾噩噩,如同一場大夢般,如今夢醒,入了大道,自然是當以人間安危為先。」

  「夏師兄說的是,可惜我卻沒好運氣,如果能拜入太和這樣的宗門,也算背靠大樹好乘涼,」林續風唏噓不已,「這次聽說夏師兄得了朱雀廷魁首居掌劍之職,想必也是功夫不負有心人,真不愧是靈端峰紫蘅真君的關門弟子。」

  「劍修之苦也不足為外人道也,」夏承玄做戲做圈套,「不過林公子天縱英才,如想入太和門下,我倒是可以幫忙引薦。」

  「夏師兄莫要取笑我,在下只是區區三靈根,這份資質,中庸之才,豈敢高攀。」林續風雲淡風輕地笑著,「只盼夏師兄得了寶藏,念及舊情,給在下一條活路。」

  在人與人之間的交流中,有說多錯多的說法,但對於這兩個人來說,言語卻是最有用的探子,可以從對方身上收集情報,哪怕一個笑容,一個眼神,都不曾放過對方。在兩人不約而同的有心引導下,交談越發熱絡。

  「可那羅剎海的鑰匙只有一把,我們要如何分呢?」

  「那地方不止一件寶物。夜帝王宮殿的消息,說來慚愧,我也是從另一位前輩身上打探到的,據說有那宮殿有一條通道,通道的盡頭有一隻有三個抽屜的匣子。這匣子通虛無,無疆界,跨時空,亂乾坤……第一個抽屜裡會放著舉世最無雙的利器,第二個抽屜放著舉世最無雙的防具,第三個抽屜放的卻是這天下最縹緲之境羅剎海的密匙。」林續風毫無芥蒂地全盤托出,「而在下左思右想,太和劍修本命劍之利,怎會看上那第一個抽屜,所以在下就厚顏取那第一件寶物,其餘二件,那羅剎海密匙於我也無用,索性都送與夏師兄如何?」

  「這樣的寶藏,居然幾萬年都沒有人知道,留給我等,真是……偌大的機緣。」夏承玄聽了之後並無喜色,而是意有所指地看向林續風,引他說出消息的來源。

  「那是因為前人沒有我手中的地圖,」林續風輕輕拍了拍儲物袋,四兩撥千斤地回道,「夜帝王宮殿在地下,裡面機關無數,即便有人誤打誤撞地找到入口,卻也闖不過去。」

  「那倒是要小心了,想來裡面還有難關,否則林公子也不會找上我了。」夏承玄繼續套話。他對地圖的來歷興趣不大,反正林續風說的話,他一個字都不信,但宮殿的信息卻很重要,他必須知道得越多越好,哪怕是假的,也好過一無所知。

  「夏師兄一定很納悶我為什麼一定要拉你入夥吧?其實很簡單,因為我所修的法訣中,最強的也不過是水系,而且在剛才一戰,夏師兄也看到了,此訣以防禦為主,畢竟對散修來說,頭等大事便是保命,所以我才想找一位冰靈根修士做搭檔,說實話,在丹平城,誰不知道夏郎君是一諾千金,又是天生的冰靈根,所以在下才進了琉璃秘境之後,才特意來尋夏師兄。」林續風搖搖頭,頗有些難過地道,「我知道夏師兄還在懷疑我的為人,但我確實只想平平安安得到機緣,以便今後重振家業,難道夏師兄……沒有這樣想過嗎?」

  林續風也在出招,夏承玄接過他的試探,冷冷一笑。

  「振興家業?我卻沒有時間去做這美夢。眼下最要緊的事,便是提升修為,因為,我們兩家的敗落都因那一個人,」夏承玄神識牢牢鎖定林續風,緩緩道,「提高了修為,才能去找行夜那老匹夫報仇,你說,對不對?」

  林續風立刻抬頭,看著夏承玄堅定道:「如果不是他,我們兩家怎會落到如此地步!如果報仇,請夏師兄算我一份!」

  夏承玄收回目光。

  這是一個幾乎完美無缺的對手,誠懇、真實、邏輯嚴謹,簡直像是從裡到外換了一個人似的,不露任何痕跡地取得他的信任,然而,卻太過完美!

  如果不是他剛才抬頭的一剎那,後頸有那麼一瞬的僵硬,他幾乎就要相信眼前的人了。

  人,永遠無法達到最完美的狀態,那是一種天人合一才有的境界,如他們這樣在大道上苦苦尋覓的修士,即便武裝得再強大,也會在心靈最脆弱的地方留下一道陰影。而這道陰影,既是道心的隱患,卻也是他們曾經在人間生存過的證明。

  林續風那被夏承玄捕捉到那一瞬間的僵硬,就是他這十多年生存的證明。

  就像夏承玄握劍手上的繭子,像他提到阮琉蘅就失控的心。

  都是他們存在的證明。

  也是最可怕的漏洞。

  言語中一次次的試探,林續風潛意識最深處,肢體的瞬間僵硬證明他對「行夜」這一詞有著極為深刻的反應,由此反應展現出的漏洞,已明明白白地告訴夏承玄:他恨行夜。

  夏承玄倒是鬆了口氣,以此來推斷,林續風找他來無非為了兩件事:奪寶、奪命、如果林續風真的只想要那抽屜裡的寶藏,除了羅剎海密匙,其他都與他也無妨;如果林續風是想要他的命,那就更不用擔心了——劍修在修真界是什麼樣的武力存在?朱雀廷掌劍在築基期劍修中是什麼樣的武力存在?

  夏承玄與林續風虛與委蛇這麼久,終於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卻依舊沒有放鬆警惕,他甚至還轉過頭安慰林續風道:「若林公子有難處,可隨時來太和靈端峰找我。」

  林續風笑了笑,正要回話,卻在此時,聽到了一聲女子的尖叫!

  「滾開!」那聲音怒急,卻無懼意。

  夏承玄一過腦子,臉色瞬間變了,立刻向那叫聲的方向飛去。

  ※※※※※※※※※※※※

  穿著一身黑色太和親傳弟子袍的趙綠芙並沒有因這身暗色而顯得老氣,恰恰相反,這身黑色使得不笑不羞的她透著一股淩厲的冷意,配著年輕秀美的臉,竟有了另一種俏美的風情。

  也正是因為這樣的美色,獨行的趙綠芙身現在身在一處懸崖邊,被三個明顯已結盟的散修包圍。

  但誰知道他們究竟是不是散修?

  天下宗門之多,各小宗門有弟子收就已是謝天謝地,導致入門的修士良莠不齊,有些本來就帶著歹意進來的弟子入了秘境之後,會迅速換上看不出門派的散修服飾,專幹殺人奪寶的勾當。

  如果不是趙綠芙看上去比較弱勢,又十分漂亮,幾個人可能還真不會去招惹太和劍修。

  可恰好其中一個領頭的動了色心,想著這輩子能嘗個女劍修的味兒,也就不枉此生了。另外兩人被他一煽動,也起了邪心,畢竟太和劍修的修為底子絕對扎實,好好採補一番,對自己也是大有裨益。

  先給她下了留芳散,再遠遠布下一道結界,看籠中鳥還怎麼飛!

  趙綠芙第一次遭到這種暗算,她羞憤至極,立刻舉劍跟這三個人纏鬥起來,但歹徒的無恥也是超乎想像的,法寶和武器都朝羞人的地方打,甚至還被一隻髒兮兮的手摸到了她的髮髻。

  才有了那一聲尖叫。

  不過也正是這一聲尖叫救了她。

  如果不是夏承玄聽出她的聲音,他根本不會管這些秘境裡層出不窮的殺人越貨。對夏爺來說,他在這秘境裡時時刻刻不放鬆與林續風周旋,而心心念念的,都是為阮琉蘅去尋羅剎海的密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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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墮龍吟:仗劍除流寇

  無論從各方面來講,水靈根修士與冰靈根修士都堪稱最佳搭檔。冰靈根本身便是水靈根的變異,本質仍是以水為根基,若身邊有修士以水法為輔助,再凝水為冰,不僅可以減少靈力的消耗,還可以在修為較低的時候,使出更高級的法訣。

  林續風的水法一出,夏承玄冰劍的劍意隨後跟上,兩廂一合擊便是萬條冰箭兇猛而至,根根透著寒光,二人靈力完美融合,聲勢比各自單獨施法要盛出一倍。

  卻在中途被一道無形結界擋住。

  夏承玄冷冷一笑,破結界比破陣法要簡單粗暴得多,陣法還必須找陣眼,但結界端只看設下之人的能力和破陣之人的能力。

  同境界修士布下的結界,鮮少有能擋住劍修的。

  即便這結界真有幾分本事,也架不住夏承玄那一身剛猛的劍意——他縱身躍起,兩劍破開結界,之前被阻擋一時的冰箭立刻全部射了進去,圍著趙綠芙的三人立時察覺,各自施展手段避了開來。

  趙綠芙已經被一道禁制束縛了右手,腳下又被纏住,正準備以劍迎戰這些冰箭,卻發現這些冰箭逼走了那三個修士之後,卻在她面前停了下來,齊齊落下。

  她才明白這是有人來救自己,雙眼立刻從絕望一戰的死灰色變為喜悅的盈光,當她看到夏承玄的身影時,才激動萬分地叫道:「夏師弟!」

  夏承玄的心情現在十分複雜。

  他與林續風都是同樣兇狠之輩,在戰鬥時,即便不打招呼也可以用出默契的招數,林續風以水系法訣輔助,他利用水波助戰,打得十分爽快。但與此同時,他心裡卻在審時度勢,這樣一個對手在身邊,已是極不安全,現在救了趙綠芙,勢必要帶她一同上路,在這樣的情勢下,並不是一件妥當的事。

  他不是什麼聖人,但在與虎謀皮之時,卻不想因為自己的私心搭進去趙綠芙。

  心上算計,手上劍意卻依舊威猛,他畢竟進過礪劍石,與差些歷練的趙綠芙不同,幾招間收拾了領頭的修士後,他也有了決斷。

  而另一邊作戰的林續風也是沒留手,手上俐落地擰斷另一個人的脖子,場上還只剩一個修士,那人是個心思靈的,知道逃也難,立刻跪下來道:「我改過!我再也不敢了!」

  他拼的就是太和劍修畢生三斬的規則,喊出改過的話來,以求能留下一命。

  夏承玄看都沒看他一眼,幫趙綠芙解了禁制,再回頭時,林續風一隻手已經穿了那人的丹田,另一隻手正在摸他腰間的儲物袋。

  真可惜,要是這人爭一爭,還可以幫他削弱下林續風的實力,竟這麼輕易地叫人奪了性命,實在無用。

  「夏師弟,這位道友是?」趙綠芙十分感激二人,尤其看著林續風溫文有禮的樣子,心裡就將他歸到好人那一類去了。

  殊不知,眼前兩個,當年都是出了名的煞星。

  「這位太和師姐有禮,在下林續風,同夏師兄乃少年舊時,如今在此地偶遇,因此同行。」林續風回道。

  夏承玄簡單直接地問道:「這位林公子有一份密圖可以進黑琉璃洞天的夜帝王宮殿,聽聞裡面有一處寶藏,但卻極為兇險,不知趙師姐有什麼打算?如已有目的,那麼我便護送趙師姐一程。」

  他是明明白白地跟趙綠芙說清楚利弊,卻不能直接將他與林續風之間的博弈關係挑明,端看她如何選擇。

  可趙綠芙在這秘境中也是漫無目的,她生來良善心腸,對機緣之事看得極淡,滿心都是進了琉璃秘境該如何「行俠仗義」的,結果吃了這麼一個暗虧,心裡也隱隱知道這秘境不是能托大的地方,何況跟著夏師弟,關鍵時候還可以互相照應。

  幾乎想也不想的,趙綠芙答道:「我對機緣沒興趣,但既然這麼危險,我做師姐的當然要義不容辭的幫你們!」

  夏承玄心裡歎了口氣。

  其實太和的女弟子還是被養得太純善了,身邊的男性同門即便不曾輕視她們,卻也會在各方面多加照拂,不為別的,乃是出自一種同門間的友愛和男子守護女子的天性使然。如果換個心思轉得多的,恐怕從他最後一句便能聽出不欲與她同行的含意,但趙綠芙這樣真純的姑娘,就算聽出來,恐怕也是以為師弟怕給她添麻煩。

  怎麼會麻煩?夏師弟真是太客氣了!

  趙綠芙除了對付那些猥瑣的修士上有些措手不及之外,其他方便還真是無可挑剔。畢竟是月澤真君悉心栽培的親傳弟子,也是以築基期修為便領悟到劍意的精英良才,對自己的身手還是有相當的自信,一點也沒覺得是給夏承玄添了麻煩,反而覺得自己可以照顧他。

  因為她是師姐啊。

  這麼想著,她才想起旁邊還有外人,立刻對林續風解釋道:「我真的什麼都不要!師父已經給我準備了好多,若不是想來見見市面,我就在峰裡繼續閉關了。」

  「師姐!時候不早了,我們這就動身吧!」夏承玄趕緊出言攔住她,額頭冷汗都快出來了,這姑娘怎麼這麼容易就把底交出來給別人!操心啊!

  林續風依舊是笑著,他似乎知道夏承玄的底線,竟然老老實實的沒有繼續套趙綠芙的話,可見……他其實並不是見寶就心動的人。

  夏承玄越發看不透林續風現在的品性。

  「趙師姐這一路可有遇到魔修?」夏承玄問道。

  趙綠芙大驚。

  「怎麼會有魔修進來?他們不是有墮魔印嗎?而且散修入內都是要經過篩查的。」

  林續風道:「這也不是不可能,想當年白渡城不也是混入了魔修才導致淪陷?所以現在墮魔印早已不是判斷魔修的唯一標準,此次入琉璃洞天的散修,全部要檢驗精血。」

  精血確實更難作假,因為魔修以魔氣修煉,精血自然不純——可如今琉璃洞天混入魔修又意味著什麼?

  連精血都已無法辨認出魔修了。

  「這該怎麼辦?他們人多嗎?」趙綠芙急忙問道。

  夏承玄搖頭回道:「我這邊遇到的,至少兩個以上,而且留下一處無法毀壞的陣法。我已經一路留下記號讓大家提防魔修,但秘境不結束,所有人都出不去,也無法稟報師長,所以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因為對方的動機也尚且不明。」

  林續風閑閑道:「這可是個將修真界所有新一輩弟子一網打盡的好時候啊。」

  夏承玄心裡何嘗不是這麼想的。

  兩個人都是人精,設身處地的想,如果能混入密境,再將這築基期最大的密境毀掉,自然是對魔修最有利的局面。

  可茫茫琉璃秘境,五大洞天,三千世界,修士之間無法互通音信,又豈是他們身單力薄能阻止的?

  夏承玄轉頭看向林續風,似笑非笑地道:「也許找到夜帝王宮殿的寶藏,我們還有一搏之力。」

  林續風面不改色地道:「舉世無雙的防具,夏師兄以為呢?」

  隨後,兩個人都不再交談,趙綠芙一路跟著也是納悶,他們你來我往一句句說的話,都是是尋常話,可她卻一個字都聽不懂。但趙綠芙不是傻子,她敏感地察覺,這裡面似乎全是機鋒,是一道道的鈍刀子。

  他們難道不是好朋友嗎?趙綠芙也收起了對林續風的好感,而是憂心忡忡地看著夏承玄,心道,一定要保護好師弟才是。

  ※※※※※※※※※※※※

  阮琉蘅這邊卻一無所獲,還得忍受趙歡趙狗皮膏藥似的在她身邊,每隔一段時間就問一句「打一架」?

  確實很欠揍!

  但她這一會兒才想起來,九重天外天對她的態度,居然沒影響趙歡趙?

  阮琉蘅想了想,還是直接問了出來。

  「九重天外天似乎對我有所……」她絞盡腦汁也沒能找出一個能形容九重天外天對她種種奇怪舉動的詞,只好省略過去,「你可知道,這是何原因?」

  趙歡趙聽到她這麼問,終於慢慢收了嬉鬧的臉。體修也是身材魁梧之輩,當他不苟言笑的時候,一身化神期修士的壓迫感,才真正散發出來。

  六重天的皇子,豐儀豈能差了?

  他笑笑道:「孤還以為你不會問。」不問,心中存疑必生戒備;問了,卻是真的將他當做朋友了。

  阮琉蘅實話實說道:「第一次三重天賀秋挑釁,我還可以當做是無心之舉;第二次七重天謝啟神君和八重天姬天君的所作所為,卻不由得我不多想;現在你又隨我同行,我更覺不妥。」

  趙歡趙眼底流過一絲黯然,只道:「不管你信不信,孤都沒有要害你的心思。」

  「那麼你……」阮琉蘅不願意說出口。

  趙歡趙深吸一口氣,才道:「孤來,起碼比別人來好一些吧?」

  「為什麼要對付我?」她問出了最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

  「孤也不知。不過你放心,孤不會讓他們得逞的,」趙歡趙三句話又要歪,「女王大人給孤留點彩,到時候就算個出師不利,他們也不能拿孤如何。」

  阮琉蘅無奈道:「那麼,格物宗傳出關於羅剎海的消息,也是假的了?」

  趙歡趙一臉茫然,問道:「格物宗和羅剎海有什麼關係?九重天外天與格物宗之間並無……」話音戛然而止,他突然出手,一拳向阮琉蘅擊去!

  阮琉蘅雖不曾防備他,但行走在外的基本警戒已經形成一種本能,她身形一動,人已在趙歡趙身後,焰方劍握在手中,正要與他說理。

  卻發現趙歡趙拳頭攻擊的對象並不是她,而是她身後緩緩流動的琉璃洞天靈脈之上,突然出現的那個極小的缺口。

  而趙歡趙的拳頭上卻見了血。

  他回頭看向阮琉蘅。

  彼此眼中都是震驚!

  琉璃洞天的靈脈,居然出現了缺口!而能穿透體修拳頭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兩個人都再次將視線凝聚在那缺口上。

  只見缺口周圍的靈脈已開始產生了細微的變化,原本的靈脈流以缺口為中心分成兩條支流,而脫離了應有的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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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墮龍吟:花香濯霧魘

  修真界的秘境都可以看做是一個個在人間存在的獨立小世界,對於空間的探索和開闢,從古至今的修士都樂此不疲,很多渡劫期的大能在渡劫前,都會留下秘境機緣,以等待有緣人繼承,同時也是對人間資源的一種回饋。

  秘境的支撐便是靈脈,有了靈脈的滋養,秘境中的萬物才能循環生長,生生不息。

  秘境雖然是獨立小世界,但在開放之時,其真正運轉的內核則會與人間相連,吐納靈氣,所以照葵野的上空才會出現五色琉璃之象——在這之上,就是琉璃洞天的內核。

  而現在秘境與人間相連之處,居然產生了一個缺口,且影響了靈脈流動軌跡,輕則秘境動盪,重則秘境毀滅,整個照葵野乃至人間西南方都要受此波及,影響無法估計!

  「剛才穿破秘境的是什麼?」阮琉蘅反應極快,立刻問道。

  「黑色尖銳之物,材質不明。」趙歡趙沉聲道。

  當時阮琉蘅並沒有察覺到背後有問題,那是因為這次來自秘境內的攻擊一點殺意都沒有洩露,更無一絲刻意氣息,彷彿隨手為之一般。也虧得趙歡趙注意到她身後的靈脈突然掠過一片陰影,以豐富的戰鬥敏感度和本能反應,才使得下意識的出拳抵擋。

  一撞上那從秘境中透出的黑色硬物,他便心知不好。

  趙歡趙那是一身真龍之血淬煉出的身骨,竟然被傷了皮肉,如果不是骨頭還經過特殊的打熬,只怕拳上的骨頭也會被擊碎。

  有「修真界第一體修」名頭的趙歡趙,實則已經有數百年沒受過傷了。

  阮琉蘅不再猶豫,她當即掐訣做法,迅速點出四道劍意,再從儲物袋裡祭出四柄普通飛劍,最後分出一縷神識,喝了一聲:「劍隨心,飛傳書!」

  這便是太和有名的「飛劍傳書」法門,比起傳音符只能傳送到固定位置,「飛劍傳書」卻可以尋人所至,且被別人截獲時,可以隨時將信息收回,乃是太和不傳之秘法。

  四道劍光閃著紫光,帶著阮琉蘅的神識氣息向著另外四個方位飛速而去,正是南淮、鴻英、複寥,以及照葵野太和營地方向。

  她咬唇,回頭道:「此地與秘境相連,恐對弟子不利,請趙神君為我護法,我在這裡補一道陣法!」

  趙歡趙雙拳相撞,轟鳴一聲,兩臂皆覆上龍形銀光鎧甲,光芒閃過,身上也換了一身白銀色的重型戰鎧!

  「只要孤不死。」他低聲說道。

  趙歡趙完全明白事情的嚴重性,進琉璃洞天秘境的弟子,無不是這二百年內修真界的精英,各宗門的希望,絕不能折在裡面!

  他心頭陰影諸多,不僅有九重天外天本身的反常,還有白渡城淪陷的原因、能出入朱門界的魔修,以及之前人間那如暴風雨來臨前般的不尋常寧靜。

  只怕……琉璃洞天裡進了敵人了!

  阮琉蘅何嘗想不到這些,她亦相信趙歡趙不會趁此機會出手,於是毅然轉身,將安全交付與他。她眉心一閃,祭出四柄元神小劍,按照四象方位定下乾坤之勢,雙手不斷變幻個各種不同手勢,指尖彈動紫微真火,開始佈陣!

  可她心裡不斷地去往最壞的地方去想,如果是魔修在秘境中搗亂,那麼——

  照葵野之下的各宗門營地,危矣!

  ※※※※※※※※※※※※

  最先接到阮琉蘅飛劍傳書的便是南淮。

  衍丹門的丹修不比其他修士,攻擊性的法術不多,卻擅長防禦,又因門派內最驕傲的鎮派之寶乃是天下三大結界之一的驚神通天結界,所以門下弟子大多輔修結界術和陣法,論起結界術來,倒真不遜色於成日鑽研各種道術的格物宗。且門下弟子丹藥配給都極充足,在修真界,如果想與衍丹門的弟子戰鬥,多半會被他們耗得靈力盡失,然後再被攻擊力很小的法術以「鈍刀子」磨死。

  而且衍丹門弟子平時單獨外出行走時,不僅會將神識外放,還會在身前身後放出最少方圓一里的結界,一旦有人試圖進入,立刻便會將信息傳達到修士神識之中。

  這結界在衍丹門也有個稱呼,名為「絕緣場」,其中有真意,也有調侃之意,弟子們是覺得有了這結界,連異性都近不得身,所以才為「絕緣」。

  南淮的絕緣場已經不是小家子氣的一裡幾里,而是方圓百里,且不會屏蔽任何進入之物,因為入絕緣場的所有物品都在他的操控之下。

  所以阮琉蘅的飛劍剛入南淮的絕緣場,那上面熟悉的神識氣息就已被他感知,心念一動,只彈指一瞬,那飛劍就從百里外,瞬移到南淮的手中。

  飛劍中只有一句話:「秘境有變!」

  南淮臉上頓時就變了色,飛行法寶都棄之不用,直接施展化神期修士的瞬移神通。幾步之間,瞬息萬變,因速度太快而只聽見罡風的呼嘯聲……

  可只行了一半便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阻住,下方是濃黑的霧氣,如同一片黑色的雲海,吞沒了整個照葵野之下的宗門營地。

  他心下更是震驚,立刻辨認出這是修真界失傳了幾千年的一種禁錮結界——霧煞結界,可以吞天蔽日,鎖山罩海,並且結界層極厚,算是最難突破的結界之一。

  南淮只是脾氣好,卻絕對不是懦弱之輩,他此刻震怒,俊朗的臉上驟起陰雲,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線,壓抑著心中狂風驟雨的悲憤。

  化神修士之怒,已足可以驚天動地——但他不能,因為他頭頂之上,是承載無數宗門弟子的琉璃秘境。他現在仰頭看上去,那天空真正彷彿一塊脆弱無比的琉璃,隨時都能破碎般,讓人痛惜。

  南淮低下頭,收斂了情緒,握緊了拳頭,立刻將神識全面鋪開,尋找結界之上的可疑痕跡。

  根據他的推算,此處應距離營地五百丈高,下方濃霧滾滾,因無法探入神識,南淮便集中搜尋結界之上,只可惜直探到他神識的極限,也無法查出這霧煞結界的盡頭在哪裡,而霧煞結界之上,竟是乾乾淨淨,一點人氣皆無。

  看來只能硬破了。

  南淮眉頭一皺,他是火木雙靈根,但卻是以木系法術為主,當即從儲物戒中取出一枝搖曳的藍色小花。

  他將那花放在結界之上,眉心神通印記閃過,指尖輕輕點下幾滴泉水般清澈的液體,隨後那藍色小花便似得了春露滋潤,立刻挺直了葉莖,對著南淮的方向點了三次頭。

  只聽「唰」的一下,小花的根莖蔓延開來,錯綜複雜的根鬚在結界表面形成一丈左右的圓形方陣,藍色小花再抖一抖,那些根鬚上立刻生出同樣的藍色小花,直到長成最初那一朵的樣子,所有的小花都面向南淮,齊齊點了三次頭。

  星藍點點的花陣中,南淮半跪下身,一手背在身後,另一隻手緩緩放在最中心被小花們空出來的地方。

  「花界,淩波。」他輕聲道出法訣。

  一滴精血從南淮眉心落下,滴入花陣。

  那些藍色小花像得了最歡暢的肥料,簌簌搖曳起來,似舞生姿,似喜至極,只聽得遍地「唰唰唰」的根葉摩擦聲,藍色小花們又生出一片花界,再面向南淮點頭三次,隨後再分裂……

  速度越來越快,彷彿天地間只剩這個男人和這一片藍色花海。

  直到南淮起身,他再掐一訣,口中道了一聲:「破!」

  所有的藍色小花都微微顫動著莖葉,無數條根鬚紮進下方結界內,一寸寸地逼近那結界的最底端。

  這便是破結界的另一種方式,以結界破結界。

  他一邊催動淩波花界破下方的霧煞結界,一邊看向那琉璃璀璨、卻危機四伏的天空。

  過了一盞茶左右的時間,鴻英和複寥也已得了消息,一前一後回到營地上空,他們看到南淮正在破法,心中都已明白——下方的修士營地,恐怕已被魔修控制,唯一欣慰的便是,他們儲物戒中負責駐守的宗門弟子元神燈都無虞。

  「南淮道友可有什麼發現?」複寥問道。

  南淮搖搖頭道:「我接到飛劍傳書後迅速趕回,但已來不及,下方被霧煞結界圍住,情況不明,我只能先破結界。」

  鴻英神色暗了暗,說道:「通知宗門吧。」

  南淮又道:「照葵野全部陷落,傳音信息已被霧煞結界封鎖。」

  鴻英看了看天空,不遠處就是依然閃耀著光芒的琉璃洞天秘境之門。

  她握拳,手上的指甲刺入掌心,再問道:「可有護住秘境的方法?進入秘境的法子也好!」

  南淮何嘗不想護住在秘境裡弟子,卻只能沉聲道:「等蘅兒來,看看究竟是什麼情況再做打算。」

  而此時,天邊終於閃過兩道光芒,一紫一白,正全速向南淮等人而來。

  ……

  當阮琉蘅在上空遠遠看到南淮的淩波花界時,便知道營地出事了。

  她暫時以陣法壓制住琉璃洞天靈脈的缺口,然而這一路行來,又發現了幾處甚至比之前更大的裂縫,心中已經有了最壞的準備。

  阮琉蘅帶著趙歡趙,看到三位目露期待之色的好友時,心裡便是一痛。

  她低聲道:「琉璃洞天,怕是撐不住了。」

  鴻英登時急了,她粉面帶煞,身上靈力暴走,看著便是要化出法相去拼命!

  阮琉蘅一把拉住她,說道:「你們可看到魔修的蹤影了?」

  鴻英咬牙切齒道:「總不能坐以待斃,有魔修,找出來便是!」

  「因我所托,幾位都有在琉璃洞天上空巡視,卻無魔修的蹤影,只能證明他們若非在秘境裡,便是在營地中,」阮琉蘅壓下鴻英的靈力,又轉頭看向南淮問道,「破除結界還需要多久?」

  南淮皺眉道:「最少五日。」

  阮琉蘅看了看天空上目前還算穩定的琉璃洞天,緩緩道:「大家不妨把力氣留在五日後吧,南淮道友,我與你護法。」她心裡還有未說的話,只希望這五日秘境不要再出現坍塌跡象才好,否則……

  她抽出焰方劍,一道紫光之後,阮琉蘅已穿著暉雲臨陣鎧,靜靜在南淮身邊盤腿而坐。

  隨後趙歡趙、複寥、鴻英也沉默著先後走到南淮身邊坐定。

  茫茫天地間,一片寂靜,彷彿只剩這五人,守著一道希望,受著萬重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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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墮龍吟:尋心夜帝樓

  這一路過來,別說夏承玄黑著臉,就連一直笑面虎狀的林續風都有點掛不住,臉上的笑怎麼看怎麼假,且苦得掉渣。

  這位趙師姐實在是太熱心了。

  夏承玄細數這兩日路上,他們一共救了八位其他宗門弟子,有被散修圍攻的、有被禁制吊住的、有被妖獸追殺的,甚至還有哭哭啼啼迷路的。

  一共救了五隻靈獸,無論是二階的利爪烏鴉,還是三階的人面狐,為什麼連一階的小靈兔都不放棄?那不是食材嗎?

  破壞了十處害人的陷阱陣法禁制,收拾了三十多隻可能就是路過且還沒來得及跑掉的長相邪惡的妖獸,師姐,雖然對方確實血盆大口而且滿口獠牙,但那是最溫和的三階妖獸爆裂熊,你打它的話它只會哭啊!

  其間被浪費的時間無數,夏承玄和林續風一直陰沉著臉,只有趙綠芙還渾然不覺地從儲物袋裡掏出零食分給兩人,有蜜漬的無核酸甜靈果、有切成小條的熟臘肉、有帶點苦味的果仁糖、還有能通靈竅的葉子糕……

  倆人面無表情的塞下零食,因為如果你不吃的話,師姐會難過,師姐一難過,飛的速度就更慢了……

  夏承玄和林續風都是騙死人不償命的高手,可這一回他們在趙綠芙身上,第一次體會到了不能說實話的痛苦。

  就這麼磕磕絆絆,竟然也找到了綠琉璃洞天的界口。

  有界口的秘境並不多,只有琉璃洞天這樣的大秘境才因為分界較多,所以在形成初期就被創造者加入了界口。

  按照地圖的描述,界口處會有四處傳送門,顏色不同,對應的小洞天也不同。

  然而此時四處傳送門雖然顏色依舊明亮,而四周卻彌漫著不詳的黑氣。

  趙綠芙急道:「看來另外四處洞天也有魔修入侵了,現在跟外界無法聯絡,該如何是好?」

  夏承玄道:「我已經在那處魔修所設置的陣法周圍留下傳音符和記號,如果有人看到,能破解的自然會去破解,如果不能……也奈何不得。」

  林續風腳下不停地飛到黑琉璃洞天的傳送門處,只笑道:「總之,先到黑琉璃洞天看看吧,也許夜帝王宮殿會有解救秘境的辦法。」

  他看了一眼夏承玄,毫不猶豫地進入了那扇門。

  夏承玄也是隨後進入,趙綠芙握緊了手中的劍,也咬牙跟了進去。

  ※※※※※※※※※※※※

  一入黑琉璃洞天便如入暗夜,天空是暗沉光滑的黑琉璃之色,其上如星子般點綴著無數明珠,而正中有一輪明月般的轉輪盤,一邊循循轉動,一邊散發著柔和的白光,羸弱地照在黑暗、且佈滿荊棘的大地上,將人的身影拉得很長,直如鬼魅一般。

  三個人都站在一處高地,林續風拿出一張地圖,上面畫出的線路異常清晰,當林續風將一滴指尖血引入地圖後,那地圖產生了水波浮動一樣的變化,隨後再某一處亮起了紅色的標記。

  「夏師兄請看,這地圖只有在黑琉璃洞天才會起作用,加入我的精血後,便會顯示我們目前所在的位置,」他手指向上一劃,說道,「上面這處冰山之下的洞穴,很難被人發現,但這裡面,就藏有夜帝王宮殿的通道。」

  夏承玄看了看趙綠芙,才道:「黑琉璃洞天光線不明,以我等修為很難分辨對方是求救還是陷阱,請趙師姐謹慎,如今入秘境已是第八日,時間緊迫,還是直入夜帝王宮殿比較穩妥。」

  趙綠芙咬了咬唇,應道:「多謝師弟提醒。」

  夏承玄心累,有時候你必須把話掰碎了說,不然對方理解的意思很可能離你的初衷隔了十萬八千里。

  如此這般,終於一路無話,黑琉璃洞天氣氛壓抑,他們聽不到呼救聲,偶爾發出的,也不過是短促的慘叫,之後再無聲息。

  暗夜最適合伏擊和暗殺,怪不得知道夜帝王宮殿的人如此少,進了黑琉璃洞天這樣的殺戮樂園,又能活著從夜帝王宮殿出來的人,這數萬年也未必有幾人。

  而把地圖交給林續風的人,毫無疑問,就是其中最強大的一個。

  又飛行了兩日,才看到冰山的一角,再飛一日,終於見到冰山原貌。

  萬仞的冰山巍峨佇立,在黑琉璃洞天的天空下,閃著晶亮的光,整體暗藍而柔和,像一座龐大的寶石山,幽閉著無數秘密。

  光滑的冰面上生不出任何植被,只有透明的冰花零星在上面點綴,彷彿在吸收冰山的力量,等到成熟便掉落,砸在地上變成一灘普通的碎塊。

  夏承玄看到這一幕便心裡一動,這些美麗易碎的冰花,給人一種「朝聞道夕可死」的感覺,他心境隱隱有些觸動。可目前並不是閉關頓悟的好時機,越是接近目標,他便越不能放鬆。

  來到冰山腳下,三個人分頭尋找洞穴,終於夏承玄在一處巨石下,發現了流向有些不同的風聲,他將那巨石微微挪開,發現了那道漆黑隱秘的入口。這入口的周圍很乾淨,但等到三人重新彙集在一起,進了洞穴內,才發現裡面潮濕腐爛的氣味,聞之作嘔。

  林續風從儲物袋裡拿出三枚葉子,示意二人放在鼻子下。

  那葉片微微枯黃,發出一股奇異的碳烤之香,可夏承玄不願用林續風的物品,他放緩呼吸,用的乃是凡間的龜息之術。

  入琉璃洞天的弟子都準備有夜火油,這是修士出門在外夜視的最好工具,將之塗抹在眼睛上,就如同舉著火把般。

  林續風也不多說,拿著地圖徑直向前走,而夏承玄卻再次叮囑了一下趙綠芙。

  「跟著我的腳印走。」

  他跟在林續風身後,讓趙綠芙走在最後一個,也是因為擔心林續風突然反目會先傷到這位不怎麼防人的師姐。

  趙綠芙輕輕點了點頭,她覺得自己壓後保護師弟沒什麼不對。

  ※※※※※※※※※※※※

  通道逼仄潮濕,周圍的石壁呈現一種詭異的暗紅色,偶爾會在上面發現有法術的痕跡,甚至還有淩厲的劍意。他們走了很久,但並非一直直走,所以夏承玄無法推測他們已經走什麼地方,也許是冰山的腹地,又或許是更深的地下。

  林續風的地圖絕對精準,看旁邊時不時出現的白骨就知道,這洞穴中一定有厲害的禁制和法術陷阱,而他們卻能一路相安無事走到現在,夏承玄盯著林續風的後背,可對方卻很信任他一般,毫無防備地在前方引路。

  對林續風來說,他的確是更自在一些,因為夏承玄在看到羅剎海密匙之前,是絕對不會出手的,而他,可就不一定了。

  林續風嘴角噙著一抹笑,走過幾扇半開合的石門後,終於遇到一處完全閉合的石門,輕輕敲了敲,然後對夏承玄說道:「夏師兄可還有舉鼎之力?」

  這道門上下佈滿禁制,哪怕一點點法術都會引起反噬,夏承玄不語,而是換了左手握劍,右手發力,托起石門。

  石塊摩擦的粗糲聲之後,便是一聲輕巧的機簧叩嗒聲,夏承玄手上一輕,才鬆了手。三人穿過這道石門,又是一條冗長的通道,盡頭處是一扇金色雕花大門,扣著的門環上左右兩邊,各掛著一條遊動的錦鯉。

  林續風上前,帶上一副看不出什麼材質的手套,探入門環中,引著左邊的錦鯉轉了三圈,同時引著右邊的錦鯉轉了五圈,之後這扇金色雕花大門才無聲地向三個訪客敞開。

  還未見裡面的景色,就傳來一陣凝重的檀香氣,哪怕是夏承玄用了龜息術,也只能看著這撲鼻而來的香氣似有生命般,竄進三人的鼻孔。

  到了這裡,林續風異常沉默,他似乎已經懶得與夏承玄周旋,當門大開後,率先一步進了大廳。

  眼前是以黑琉璃石雕砌而成的黑色大廳,廳堂寬闊無柱,四面牆壁皆有浮雕,高堂之上懸掛著七顆明珠,將整個大廳照耀得流光燦燦,全無黑琉璃洞天的陰鬱幽暗之感。

  中間是一條鋪著雪白絨毯的走道,兩邊清水池中一路開著潔白的夜蓮。

  走道的盡頭是用黑琉璃石雕刻而成的寶座,但寶座的形狀卻很奇特,是一個跪伏的奴隸形狀,而壓在他身上的一隻妖獸被刻成了椅背和扶手。

  可見曾經寶座的主人對那個奴隸多麼痛恨。

  而寶座之後,卻意外地是一座露臺,露天對應的天空,竟是人間那眾人都熟悉的、滿天星斗的夜空,讓人迷惑且分不出真假。這究竟是黑琉璃洞天冰山的地下,還是直通人間的某種密道?

  這夜帝王宮殿無任何裝飾和壓迫感,卻給人一種宏大且詭異的感覺。

  林續風慢慢道:「機緣,就在這處宮殿裡,夏師兄不想問問我,那裝著三個抽屜的匣子,在哪嗎?」

  夏承玄握住冰劍,輕聲道:「林公子不先問問,這宮殿真正的主人嗎?」

  林續風笑了下,回道:「夏師兄好眼力。」

  他腰間有一靈獸袋,此時才放出一隻撲棱著翅膀的小鳥。

  那明顯不是任何靈獸,而是凡間最普通的小鳥。那小鳥被放出來後,有些暈乎乎地撲棱了一圈翅膀,才看清了外面的夜空,啾的一聲飛了過去。

  只飛了兩翅的距離,便似乎穿越了時空般,在三人眼前消失不見。

  幾息間再次聽到一聲啁啾,卻是出現在那夜帝王寶座上,似被無形的手抓住,掙扎而不可解脫。

  那寶座傳來一聲幽長的歎息,而後發出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咕咚」聲,那小鳥便真正地消失不見。

  因為夜帝王寶座上以黑琉璃石雕刻的猛獸,正緩慢地抬起一隻爪子,慢條斯理地揉了揉眼睛。

  當爪子放下,猛獸睜開碧綠的雙眸,三人才感受到一股恐怖的威壓,似從遠古而來,似帶著嗜血的嚎叫,似蘊含無上的神通之力……

  可夜帝王的宮殿卻依舊安靜。

  那猛獸渾身一抖,黑色的碎片嘩啦啦落了一地,露出油亮順滑的毛皮,而後它低頭輕蔑地看了一眼爪下的奴隸,才從上面跳下。

  順著那條雪白絨毯,一步步向夏承玄三人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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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墮龍吟:異獸捲星穹

  這猛獸身高二丈,一身黑色皮毛,爪尖暗紅,雖然不似夏承玄之前戰鬥過的妖獸那般兇神惡煞,卻渾身散發著讓人忍不住低首的威儀,有一種淩駕於眾生之上的壓迫感。

  夏承玄此刻突然想起在閒談時,阮琉蘅曾經跟他講起種種不出世的異獸,其中也曾提到過琉璃秘境。

  「……大秘境琉璃洞天,雖然聽上去很氣派,但實際上跟其他吃人不吐骨頭的秘境也沒什麼兩樣,尤其是裡面的一些妖獸,雖說受到秘境本身等階限制,導致有修為局限,但神通卻都不小。」

  「天下三種獸類,分靈獸、妖獸、魔獸,其中靈獸親近人類,可直接引天地靈氣入體修煉,是最純淨靈透的獸類,如神獸便是靈獸的最高等級;妖獸則需要將靈氣修成妖氣之後才能修煉,它們崇尚自由,野性難馴,因此與人類並不親近,卻也不算敵對,只是……函古紀的妖獸除外;而魔獸,則以魔氣修煉,有些從魔氣中而生,有些被魔氣污染才成魔獸,與靈獸和妖獸在二階、三階便已生出靈智不同,魔獸要五階以上才生智慧,修為低下的魔獸只知殺戮,全憑本能。」

  「但在這三種獸類之外,還有一種異獸,其神通不在三界內,跳出五行中,也極難遇到,據我所知,琉璃洞天便有異獸存在。」

  「聽聞那異獸是夜帝王的神通所化,而夜帝王是何許人?有人說是上古大能,有人說是已渡劫飛升的金仙,也有人說夜帝王根本就是古神坎維的另一個化名……但總之,異獸並不是築基期修為便能敵過的,因此夜帝王宮殿,在琉璃洞天,是一處不成文規定的禁地。」

  「越危險,機緣便越大,越是禁地,便越引人去探索,可這麼多年,卻很少有關於夜帝王宮殿的消息,不僅僅因為夜帝王宮殿極難尋,也是因為其所在的黑琉璃洞天,是琉璃秘境裡最危險的地方。」

  「也有入過夜帝王宮殿之後,能活著出來的弟子,雖然沒過多久便過世,但卻在《異獸志》中添了一筆。《異獸志》築基卷中有言:……神通所化之獸,碧眼通幽,可直入輪回道。肋下生翼,毛髮皆烏,遍身有雷電之力。不能人言,但精於人心,魑魅魍魎皆不入目,見之生懼。此獸駐守夜帝王宮殿,掌控冥冥之力,非修士所能敵也……得天賜名:夜刃。」

  ……

  而如今,出現在他們面前的猛獸,毫無疑問,應該就是這宮殿的主人夜帝王神通所化的異獸——夜刃。

  夏承玄立刻開了第一重封印,瞬間釋放出的冰霜之力將他們過來的通道和兩扇金色雕花大門全部冰凍起來,但也就到此為止,那霸道的鐵馬冰河訣封印之力竟然無法進入夜帝王宮殿,被無形的結界阻擋在外面。

  站在雪白絨毯之上的異獸夜刃一副獸面,但卻讓人感覺到它在冷笑。

  林續風念動咒法,甩袖一揮,捲出一道浪花擊打在結界上,受夏承玄冰霜之力的影響,迅速凝結成一層冰殼。

  夏承玄毫不猶豫,他飛身躍起,將冰劍直接斬上冰殼,用蠻力硬生生地將劍尖刺入結界!

  卻只入一寸,再不能更近一步。

  趙綠芙細腰一擰,挺身上前,嘴上喝道:「夏師弟閃開!」

  眉心閃過一道金色光芒,她手上的本命劍本是一柄木劍,但此刻在神通作用下,變得流光溢彩,劍身逐漸透明,最後竟在二人眼皮底下化為虛無,甚至連劍柄都不見。

  趙綠芙原本悅耳的聲音突然壓低,輕聲道:「無明,顯聖。」

  無數細微的光點出現在結界前,如一幅星辰大圖,覆蓋在其上,而後彷彿被結界吞噬,又好像與結界融合般,再次消失不見。

  「收!」趙綠芙劍指揮出一道劍意,那劍意與她平時溫柔恬靜的樣子完全不同,帶有金戈之聲,有崢嶸之利!

  結界上的光點又重新被點亮,它們穿透結界,而後再重新組成一柄散發著金色光芒的長劍,直向夜刃衝去!

  夏承玄動作極快,他立刻知道這是趙綠芙的本命劍訣。眼見結界威力減弱,當即便使出「冰合玉泉」,而林續風也已反應過來,立刻以水法助那道冰雪風暴,水在其中凝聚成無數細小冰珠,在高速的旋轉中發出清脆的碰撞聲,最後撞上結界時,趙綠芙的本命劍已到了夜刃面前。

  結界,破!

  三人眼前都是一黑!正要出聲,卻發現五感都被遮蔽,心裡驚得發麻,通身起了一層顫慄,誰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但對於這種龐大而不可知的力量都產生了一種膜拜之感!

  耳邊一陣空寂,令人發狂的安靜之後,才有細微一點亮光出現。

  仍舊是在夜帝王宮殿,但卻又不在。

  因為曾經已寬敞得讓人咋舌的宮殿,如今敞開了穹頂,整座宮殿彷彿從原地剝離出來,重新放置在無盡的星空中。

  原來結界被破後,真正的夜帝王宮殿,便是在這星穹之中,享受著無上的輝耀與寂寞。

  而在浩淼的夜空下,破門而入的夏承玄三人,簡直如塵埃般。

  什麼是無上神通?

  超越一切人類之渺小,之卑微,之掙扎,之生存的奇跡。

  逐漸恢復了五感的三人,看著依舊波瀾不驚站在雪白絨毯上的夜刃,各自都在穩定心神,卻渾身都已汗濕。

  趙綠芙的本命劍被夜刃壓在爪下,她手指微微掐訣。

  夏承玄見了,立刻劈出一道劍意,攻擊的是夜刃的前爪。

  夜刃當即大吼一聲,宮殿四壁的浮雕全都動了起來,上面刻畫的飛禽走獸從壁上跳了下來,不知死活地衝向夏承玄三人。

  趙綠芙用盡全身力氣,施訣讓本命劍脫離夜刃的掌控,再次消失。林續風則再施水法,這些飛禽走獸每一隻都有相當於人修築基期的三階修為,他以水縛之法將它們阻住,然後看向夏承玄。

  夏承玄哪還用得著他示意,不過是築基期的妖獸罷了,他壓根沒放在眼裡,早就緊握冰劍,跳進宮殿內部,直接向夜刃衝去!

  擒賊擒王。事到如今,不戰上一場,枉費了入夜帝王宮殿的一番工夫。

  夜刃見三個小輩配合有度,搖了搖巨大的獸頭,再次低吼出聲。它身上毛髮皆聳,脖頸上的毛根根豎起來,它張開利口,一道閃電從它口中噴出,而後渾身上下佈滿了雷電之力,高高躍起躲過夏承玄的劍意,再凝聚靈力,幾道電光向門口的二人射去。

  迎上夏承玄的那道閃電聲勢浩大,但到了他面前,便被劍意揮出的巨大寒冰兵卒擋下,所謂冰靈根,是萬法剋星,最是難纏,又怎麼會怕這道雷電。

  夏承玄繼續向前衝,眼看就要衝到夜刃的身前,卻發現它肋下瞬間生出一雙長翼,高高飛起,口中不斷吐出雷球!

  夏承玄挺身握冰劍以劍意迎上,卻在此時突然感到宮殿地基發出一聲轟鳴,然後開始劇烈晃動。

  趙綠芙驚道:「秘境裡也有地龍翻身?」

  林續風才真的是大驚失色,他道:「秘境是最穩定的建構,這裡怎麼會有地震?」

  夏承玄才想起在綠琉璃洞天曾經看到過的魔修陣法,心裡便道不好,難道那些魔修真的是要破壞整個秘境?

  他腳步不停,越過那些雷球,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當地基開始晃動時,好像漫天星斗也在微微抖動,而夜刃的眼裡,竟然出現了哀傷之色。

  但它雙翼揮動而生的罡風卻一點都不慢,風雷之勢使得雷球變為雷網,夏承玄無法閃躲,擦到身上的風雷使得他半邊身子都在一陣陣發麻,可他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

  無論如何都要確定羅剎海密匙的消息!

  ※※※※※※※※※※※※

  琉璃秘境外,距離阮琉蘅發現秘境有異已經過去了三日。

  上方是琉璃五色天空變幻莫測,下方是藍色花海淩波花界,美景如斯,卻無人欣賞,因為天空正中那扇琉璃色的秘境之門,已經完全變成暗黑色,流露出的也不再是純淨的靈氣,而是黑色的魔氣。

  幾個人強壓下心頭上的不安,拼命修煉以期自己能到最佳狀態。

  然而天空上突然出現的巨大陰影,使得所有人心頭一凜。

  隨著陰影越來越大,遠方的雲不斷向此處彙聚,呈黑雲壓頂之勢!

  阮琉蘅站了起來,她看著天空,握緊了手中焰方劍,低聲詢問道:「異象將至,諸位道友,可願聽我調度。」

  南淮、鴻英和複寥三人都無異議,幾人曾經屢次共同協作戰鬥,深知在作戰中,必定要有一人發令,才能齊心殺敵。

  趙歡趙立刻表態道:「孤無異議。」

  風越來越大,在雲端呈呼嘯而過,天空上的秘境暗淡了顏色,漫天只餘下層層堆積的黑雲,隱隱有雷光閃爍,遠處傳來轟鳴聲。

  阮琉蘅道:「如今我等無法進入秘境,但觀此天象,秘境動盪,千鈞一髮。不管這秘境中出世的是魔修也好,異獸也罷,護住裡面弟子是第一要務,能救多少便救多少,哪怕……言盡於此,若諸位道友信得過我,便將性命交付與我吧。」

  誰不知道此時越是挺身而出,所肩負的責任便越大!然而這天下最沉重的擔子,卻彷彿就應該由太和劍修去抗,也只有給她抗,才會讓人有生的希望。

  鴻英站起來道:「蘅兒說得哪裡話,若我把那些不肖弟子丟在這裡,也就沒臉回山頭見祖師了!」

  複寥依舊沉默著從袋子裡召出小花小樹小草,挨個摸摸它們的頭,然後掏出三枚血紅丹藥,只猶豫了一下,便依次餵給它們。

  三隻靈獸都與複寥心神相通,吃下丹藥後都從幾人身邊躍開,而後身形不斷變大,從只有幼犬大小,變為丈高的大獸,顯現出了原型:小花是通體赤紅色口中流火的鱗甲獸,小樹是一身黑色銅皮鐵骨的高壯巨熊,小草是渾身綠毛四肢健壯的移山獸。

  趙歡趙一身重鎧,站在了阮琉蘅的前面,當他開始運用靈力時候,整個人發出骨頭錯位的哢哢聲,身形竟比從前高壯了一尺有餘!

  南淮輕聲道:「後方有我。」

  話音剛落,一道炸雷響起,天地之間靈氣瘋狂湧動,巨大的旋風席捲了天際所有的雲,從那天空的正中心,出現了一道撕裂天際的巨大裂縫,而裂縫正在吸納照葵野天空上所有的雲。

  你很難想像那漫天磅礡的雲海,竟然瞬間被吸得不見蹤影。

  而隨後只聽得又一聲雷鳴,那些雲又如同呼吸吞吐般被放出,每一層被放出的雲都染上了不明的力量,就在這時,那道裂縫終於亮了起來。

  一隻漆黑的巨爪,從那裂縫中探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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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墮龍吟:魔龍踢魁斗

  那隻漆黑巨爪一探出來,便毫不留情地繼續撕扯天空的裂縫,眾人可以看到那裂縫中甚至還潛藏著更深層的黑暗,正在醞釀著帶著絲絲雷電的風暴。而琉璃秘境的顏色終於全部褪去,如同死灰色的佈景板,單薄地掛著那些猙獰的雲,無助地托著這隻囂張的巨爪。

  面對已經千瘡百孔的琉璃秘境,阮琉蘅再不能等,那一道被殘忍撕裂的天空,簡直如同撕扯她的心一般!

  她手持焰方劍,只踏出一步,滔天的劍意便從她纖細卻絕不示弱的身體中湧出,她眉心印出一枚紫紅色的神通印記,當下明亮的紫光與晦暗的雲層相接——

  一陣靈力亂流的爆裂聲驟然響起!

  由不得你抗拒!阮琉蘅再進一步,一道劍意劈了過去。

  這才是真正能直指乾坤,令山河變色的劍意,八荒離火,唯我獨尊!

  那紫光終於迎上雲層,轟然相撞,阮琉蘅劍域全開,頂上著亂雲瘋湧的天,劍域內流竄的劍意一道道斬雲斷風,這是阮琉蘅曾經在劍廬祭典面對賀秋時所展示,八荒離火劍域的真正完全狀態,可擎天、可掣地的萬劍之意!

  可他們仍然沒有放鬆,當這隻漆黑巨爪出現時,複寥的臉上最先動容,他取出了本命法寶神機落日弓,手指卻有些顫抖。

  旁人只道他緊張,但直到那巨爪縮回,不知從何處傳來一聲吼叫。

  這一聲吼叫,卻連小花小草小樹都忍不住渾身顫抖起來,這吼叫竟不似他們曾聽過的任何一聲獸吼,又似乎是所有凶獸的吼叫彙聚起來的一聲振聾發聵的吼聲。從遠古而來,從神之戰場而來,從閃耀萬年的宇宙而來,從人心而來!

  再一定神,便只見那雲層之後,裂隙之間,一顆巨大的、如墨般漆黑的龍首,帶著無上的威壓,從中緩緩探出。

  它的眼神如此冷漠,睥睨萬物蒼生。

  它的棱角無比猙獰,每一道鱗片都散發著殺意。

  漆黑的色澤使得它渾身充滿邪意,那並不是遠古時期被人類尊為神獸、聖獸應有的崇高,而是像從地獄爬出來的凶獸,帶著毀天滅地的意味,破開天穹的窟窿,向人間散發出淩壓之信號。

  雲層彷彿知道它們真正的主人已經蒞臨,一排排散開,為那之後更為龐大的龍身讓出一條通道。

  面對下方阮琉蘅的劍域,漆黑龍首彷彿不屑一顧般,它緩緩移動身體,龍首向前行,當碰觸道阮琉蘅的萬重劍意時,張開了巨大的利口,一道滿是魔氣的龍息從它口中吐出,瞬間吞噬了身前的一方劍域。

  下方五人無不心驚。

  這是什麼神通?竟然可以吞噬領域之力!

  那些雲隨著漆黑龍首的移動而不斷湧來,當這條黑龍完全在天空中顯出身形,已是黑壓壓遮蔽了半個天空,所有的一切在它面前都顯得脆弱而渺小,當它擺動身體,完全釋放出威壓時,所有人心頭都不禁湧上絕望,因為——

  那是大乘期修士才有的威壓,這竟然是一條修為已達大乘期的魔龍!

  阮琉蘅低喝一聲,飛身而起,她以劍意頂上龍首所在的缺口,左手掐訣,一座座泛著紫微真火的陣圖一個接一個地出現在天空上,每個陣圖圖案皆不同,卻全部運轉起來。

  有的陣法以吸引靈氣為主,有的陣法以防禦為主,有的陣法以禁制為主,有的陣法以增幅戰力為主……陣法修到宗師級,竟然可以同時操控如此多的大陣。

  「趙神君正面抗住龍首,不准它前行一步!小花小樹小草隨我來,複寥拖住龍尾,鴻英攔下所有法術攻擊,南淮道友下方掠陣!」

  趙歡趙悶聲不吭飛起,揮拳迎上了那碩大的龍首,他右拳帶著極盡剛猛的雷電風暴,對準那龍首的下頜便是一記!

  然而拳頭卻並沒有挨上龍首,魔龍似乎連看都不曾看他一眼,便伸出胸腹前的兩隻前爪,將他抓在龍爪中,之後便傳來毛骨悚然的「哢哢哢」之聲。

  可這正是趙歡趙想要的,他臉上甚至閃過一絲笑意,便暴喝一聲,以巨力將龍爪分開,再直出一拳,猛烈攻擊魔龍的腹部。

  可是一拳接一拳的打下去,趙歡趙只覺得力氣打在了虛空中,因為哪怕是修真界最硬的金剛石,也挨不住他三擊,可龍的身體硬度,簡直難以描述,他不能想像這世界上究竟有什麼武器能傷到它。趙歡趙本人便曾得了大機緣,以真龍之血淬體,雖然眼前的龍已經魔化,其威能不及真龍,但卻一樣有著難以突破的防禦。

  明知道無用,但他依然不停出拳,因為他明白,阮琉蘅讓他正面抗住,便是要他吸引魔龍最大的注意力,硬抗下魔龍攻擊性最強的利爪。只要能鎖住這雙正不斷收緊的漆黑龍爪,他的任務就算完成了一半。

  下方的複寥眼睛血紅,萬獸至尊,當屬龍族,儘管人間已經數萬年沒人見過真龍,但其血脈對其他妖獸的壓制依然存在,他不惜動用秘法來強迫自己與契約靈獸的戰力,以對抗這來自本能的恐懼。當他再次噴出一口精血後,小花小樹小草都不再發抖,雙目皆染上了一層瘋狂的神色,只有瀕臨狂暴的戰鬥狀態,才能讓它們擺脫血脈的束縛。

  複寥手中只有一弓,他拉滿神機落日弓,以神通「思無邪」為箭,慢慢在弓弦上凝聚出一道潔白華美的光芒,以最純淨的念力射出這恍如絕美白虹的一箭,直釘在龍尾處。

  箭無形,但神通有力!複寥當下不斷念動法訣,不停射出念力之箭,封住魔龍的動作,而與此同時,他神識還在分為三用,幫助小花小樹小草協助阮琉蘅。

  魔龍感覺到有念力牽引,它當下不悅地長吟一聲。

  這一聲長吟聽在五人的耳朵裡,便幾乎要被壓迫出血一般,骨子裡的敬畏甚至讓人從心底裡生出一種要跪下頂禮膜拜的衝動。

  阮琉蘅不知道這樣的魔修是如何將這條真龍腐化成魔龍,但她知道這條龍必定與琉璃秘境有關,而如果放它出去興風作浪的話,固然到時候會有大乘期老祖來收場,但在琉璃秘境的弟子就會陷入危險之境!

  她用劍域內所有的劍意去對抗這聲龍吟,小花小樹小草更是撲上去撕咬著魔龍堅硬的身體。

  而另一邊鴻英已經分出法相般若蛇,扶搖山精萬法,然而能夠再修一門禪法,且以元嬰期便有分神之能的鴻英,在整個修真界也是屈指可數的人物。

  她端立蛇首之上,左手掐訣頌曰:「諸行有常,摩呼羅迦,莫訶毗訶囉揭諦;摩呼羅迦,南謨室唎莫訶天女;摩呼羅迦……」

  般若蛇身生腹膜,鼓鼓做響,引來巨浪衝向黑龍。

  鴻英右手另掐一訣,隨著優美手勢的不斷變幻,她身後緩緩升起一柄巨大的銀白寶傘,傘邊皆綴著彩鈴,卻一點聲音都沒發出。

  這便是鴻英的本命法寶乾元傘,那傘轉了三圈,便向了上飛去,直接堵在了龍首前,擋下所有黑色龍息,而那傘竟沒有被吞噬。

  一時之間,龍爪被趙歡趙鎖住,龍尾被覆寥以念力箭牽制,龍吟被阮琉蘅的劍意抗住,龍息被鴻英以乾元傘擋下——可他們卻依然沒有贏的希望。

  能制住敵人,並不意味著就能打敗敵人。

  在場的五人,沒有一個人有應對大乘期修士的經驗,進入銘古紀之後,甚至僅存的幾位大乘期修士都很少露面。

  他們面對一個最嚴峻的問題。

  如何殺死一個大乘期修為的魔龍?

  ※※※※※※※※※※※※

  阮琉蘅看了一眼下方的南淮。

  兩人幾乎不用通過神識交流,僅憑眼神就知道對方要做什麼。

  南淮輕輕點了下頭。

  阮琉蘅立刻道:「複寥群殺!」

  複寥臉色已有些蒼白,但他握弓的手依然很穩健,聽到阮琉蘅發令後,他垂下眼眸,深深呼了一口氣。

  再抬頭之時,眉間神通印記已是殷紅如血,他背後升起圖騰一般的虛像,這些虛像皆一閃而過,但如果有萬獸觀的弟子在,便會失口念出那些圖騰獸的名字。

  代表人間冥冥之力的「玄武」,可御凶的「鵸鵌」,能辟邪的「讙」,有象徵太平的「鸞鳥」,甚至還有繁衍之能的「鹿蜀」……幾乎每個圖騰獸都代表一種遠古力量,這是萬獸觀最難參悟的奧義,因為那是獸族對修士最誠摯的信服。

  當那些圖騰虛像快速閃過後,複寥拉滿神機落日弓,輕輕放開手指。

  整個天空瞬間如同時綻放數萬焰火一般,佈滿無數圖騰念力的光芒撐起一片靈力巨網,巨網中源源不斷的有遠古巨獸的光影出現,成群結隊地向著雷雲奔竄踐踏,把整片雲域中的雷雲陣頂得分崩離析。

  能成為圖騰的都是與龍同期的遠古洪荒之獸,又怎會恐懼龍威?

  複寥這邊以圖騰群獸之殺擋住黑龍的雲域,阮琉蘅掐訣收回劍域,而與此同時,一直站在下方的南淮以手指淩空畫下一道翠色法訣。

  而後將手平舉向前,嘴裡輕聲道:「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和光同塵,是為天地根!」

  他身前平地而起一棵不斷生長的巨樹,鬱鬱蔥蔥,帶著無限生機不停向上生長,眨眼間便頂住穹頂,當巨樹最頂端的葉片碰觸到雲域之時,那樹冠才如撐開的雨傘般完全打開。

  當樹冠開到最盛時,一道光芒閃過,天地根生,目之所及,所不及,皆在領域之下。

  和光同塵,無所不容。

  此樹生可頂天立地,乃是南淮之領域——「和光同塵域」。

  只這一瞬間,複寥放出群殺,南淮以和光同塵域替換下阮琉蘅的八荒離火劍域。

  當魔龍察覺到底下人類的小動作後,又是一聲龍吟,放出更恐怖的威壓,它眼睛四處尋找,像是在找那個屢次挑釁他的螻蟻。

  但它很快就發現,這「螻蟻」似乎根本不屑於躲藏。

  她渾身燃著一團美麗的紫火,三尺絕對劍域淩雲直上,身後一輪紫色日珥,像一道最絢麗的火花,毫無畏懼地向著它衝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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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墮龍吟:翔陽曳月鉤

  當阮琉蘅一劍擊中龍腹時,焰方劍居然發出了一聲刺耳的利鳴,那是被她本身的靈力和龍的靈力雙重擠壓下,劍刃所承受威壓的極限。

  她眉頭一皺,焰方的不適也對她本身造成反噬。

  而這一擊卻只在龍腹上留下了一道淺白的劍痕。

  被屢次挑釁的魔龍終於劇烈地扭動起來,它放開趙歡趙,攪動整個雲域動盪不安。

  狂怒中的魔龍猛然開口暴喝:「愚蠢的凡人,爾等肆意妄為,驕縱輕狂,化為齏粉吧!」

  它身上的魔氣驟然暴漲。

  「退!」阮琉蘅急喝道。

  但已經來不及了,肉眼可見的黑色光環以龍身為中心,如流水般開始向外擴散,那黑色的光環似乎全部由靈力構成,中間帶著濃重的魔氣,除了在下方的南淮,光環所到之處,所有人都被擊飛。

  而南淮不等阮琉蘅下令,天地根便迅速伸出數道樹枝,接住了四人和三隻靈獸。

  大家都受傷不輕,尤其以離魔龍最近的趙歡趙最重,強大如斯的體修,也忍不住咳出一口血。

  阮琉蘅看了趙歡趙一眼,她的眼神沒有憐惜,沒有同情,甚至沒有應有的安撫,她看著他,只說道:「趙神君與小樹,上。」

  趙歡趙二話不說,他眼神全是兇悍之色,只聽到令下,身體立刻如炮彈般飛出,繼續衝向魔龍,小樹一聲吼叫,也隨之衝了上去!

  「其他人,歸位!」

  「鴻英兌位,複寥坤位。」

  「小花跟著我,小樹去撞龍之七寸。」

  「南淮推演逆鱗方位。」

  然而還沒等眾人飛出幾步,就聽得一聲咆哮,隨後身體竟然不受控制地站在原地!

  漫天的烏雲閃著雷光,齊齊向下方劈出無數道閃電。

  他們來不及躲,也躲不了,這是只有在上古典籍中才有記載的最廣域法陣攻擊——狂雷天牢。在絕對的壓制下,大多修士都只能在這種攻擊下被生生劈死。

  哪怕他們都是修真界年輕一輩最精英的弟子,也無法與之相抗衡,大乘期的神通,碾壓元嬰修士如同碾碎一隻螻蟻。

  南淮的整個領域內都被雷電覆蓋,照葵野的茫茫天地間竟連接在一起,而中間的紐帶就是這無數道閃電。

  只除了一個地方。

  那是藍色花海中央,天地根之畔,煢煢而立的南淮。他一手背在身後,一手在前方撐起一道瑩綠光罩。

  南淮那修長白皙的手指微微有些顫抖,卻毫不猶豫地一點點破開這狂雷組成的牢獄。

  綠色的光罩一點點升起,如同大地的希望一般,一點點驅散著雷擊,將阮琉蘅等人重新收回結界。

  南淮眉心神通再次點亮,白色的靈霧自他身邊彙聚而起,逐漸生成一隻雪白仙鶴,那正是南淮的丹靈。

  白鶴清鳴一聲,繞著南淮飛舞一圈,便優美飛上天空。來到每個人的身邊,輕繞一舞,連小花小樹小草都得了丹靈的饋贈。

  丹靈,丹修的本命之靈,非人間物,乃是最正統的仙根,自丹道生成,在上古時期與劍靈並列為天下雙絕。

  只可惜如今劍靈再無人成,只有丹靈依然眷顧人間。

  沒有多餘的時間給眾人感慨丹靈神乎其技的恢復之力,因為暴虐的魔龍掙脫了所有束縛,正在上方用那漆黑的利爪撕扯著南淮的和光同塵域,那恐怖的龍息再次將領域一片片吞噬。

  「指令不變!」阮琉蘅喝道。

  趙歡趙雙拳相撞,他是化神期的修士,而化神期最大的神通便是分神!隨著他口中念動難懂的口訣,從他身體中幻化出一個三十丈高、金剛怒目的黃金力士。

  這黃金力士與魔龍的高度不相上下,直接一手撐住龍的頸部,另一手握拳向龍的七寸猛擊!

  而魔龍也不甘示弱地用巨爪回擊。

  當黃金力士出現後,天空簡直已不似人類的戰場,而如天神之戰。

  魔龍發出一聲聲龍吟,而黃金力士則如同金身石像,被魔龍擊中時,身體便會掉下碎屑,仔細一看,那碎屑薄如金箔,隨風飄零後,便漸漸化為虛無。

  那是趙歡趙的元神之力。

  他已經在用命來抗了。

  阮琉蘅開著內劍域飛身在龍首之上,哪怕下面是比金剛石還硬的鱗片,也不遺餘力地一劍劍斬下去!她身後的小花在龍的身上到處放火,哪怕能消耗一點龍的靈力,也能增加一點勝算。

  然而他們依舊低估了大乘期的威能,這天上的雲域,全在魔龍的掌控下,它雖然被趙歡趙牽制,卻依舊可以施展神通。

  天上的雲逐漸凝聚,它們扭曲變形,眼看就要醞釀一場風暴。

  「鴻英,打斷它!」阮琉蘅看向鴻英方向。

  鴻英身邊立刻湧出兩道水箭,她擦了擦唇角的血跡,開始念動法訣:「萬象森羅,不離兩儀所育。」

  水箭在空中盤旋而成兩儀太極圖。

  「百法紛湊,無越三教之境。」

  以圖為中心,旋起巨大靈力漩渦,直沖上雲域,明亮而柔和的白色光柱,源源不斷地衝撞著雲層,把雲層往後推跌、擠壓,硬生生壓下躁動的雲域。

  那是扶搖山成名於修真界的最強法訣——萬象森羅!

  魔龍終於再次開口,它不再咆哮,而是吟哦一聲。

  這一聲沒有任何靈力,阮琉蘅等人聽不懂,但小花小樹小草卻懂了,它們瞬間將信息傳達給複寥。

  「它在召喚龍族,交給我!」複寥再次高舉神機落日弓。

  阮琉蘅不語,她不斷在龍脊上尋找逆鱗之所在,趙歡趙所化的黃金力士已經快碎得不成人形,卻還在咬牙堅持著。

  一旦趙歡趙撐不住魔龍,那便意味著他們之前所有的努力,全毀!

  隨著魔龍的召喚,雲層裡竄出三隻體型較小的蛟龍,只是還沒等它們開始興風作浪,便被小花小樹小草三隻分別纏上。

  複寥在下方對準正中心,他拉弓的姿勢並不是常規平舉,而類似連弩發射的姿勢,整把弓橫了過來,他一手提著,另一隻手飛快地拉動弓弦。

  三個方向,三個箭道,每個箭道都聚滿密密麻麻的箭幕,足有三丈粗細,像三道奔騰的瀑布,呈螺旋狀向蛟龍澆去!

  複寥整個人都紅了眼,他拉弓的手指已經鮮血淋漓。

  小花的前爪已經被蛟龍咬斷,依然叫著往前衝;小樹脊背整張皮都被撕扯下來,與蛟龍戰成一團;小草死死拖著另一條蛟龍的尾巴,被它用爪子蹬得血肉模糊。

  趙歡趙七竅都已經流出血水,已看不清臉孔。

  鴻英的法相般若蛇已經衝上雲域,用身體死死纏住魔龍的尾部,她臉上一絲血色也無,口中還不斷念著法訣。

  而下方南淮不知什麼時候已坐了下來。

  他虛弱地靠在天地根旁邊,身邊是一地淩亂散落的空丹藥瓶。眼下一片烏青,一隻手掌心被割出一道血口,一滴滴滋養著淩波花界,所有小花都面向著他,輕輕搖曳著;另一隻手還在掐訣不停演算著魔龍的逆鱗所在。

  當他吐出一口血後,已是連坐都撐不住了,身體斜斜地倒在花界上,傳音給阮琉蘅道:「四寸方甲,寅虎所歸。」

  所有人都快到極限了,阮琉蘅不再猶豫,她從龍身上淩空飛起。

  四寸方甲,她視線凝聚道龍頸後四寸,找到一處方形甲片。

  寅虎所歸,雲從龍風從虎,寅虎即為風,而風為巽位,她立刻找到位置站定。

  龍以逆鱗最為虛弱,是它身上能突破防禦的唯一地方。

  然而要破魔龍的甲,談何容易?

  阮琉蘅卻沒有懼色,她明眸中一片冷然,空無一物。

  沒有那條猙獰的魔龍,也沒有她那群已經站在死亡邊緣的戰友,連她最牽掛的這片琉璃天空也不存在。

  當所有人都在拼死,而你卻一直保存實力時,沒人能想像這是怎樣絕望的壓力;她在面對魔龍時,甚至已經做好讓他們全都犧牲的準備,也沒人知道這是怎樣痛苦的決定。

  南淮、鴻英、複寥、趙歡趙,甚至小花小樹小草,每個人都知道或許下一刻便要死去,卻無一人退縮,那是摯友們對她最大的支持,他們對她的信任,便是哪怕身死,也信她可以成功。

  愛與恨的背負,從來都是每個人最難越過的關卡。哪怕被非議,得汙名,她也會堅持;哪怕被世人不解,孤身苟活,她也不後悔……既然她一肩挑起,便沒有卸下的餘地。

  而如今,她在這天地間的存在,也彷彿只剩下這最後一擊。

  我的存在,我的劍。

  很久以前,她曾經問過師尊滄海神君:「劍修的劍,到底有多利?」

  滄海神君笑道:「這個問題問得好。為師曾經認為劍修之劍,其利可斬天裂地,斷海挑雲。可如今卻覺得,斬天?太俗氣,裂地?太傻氣……後來為師入凡間修行,在一處農舍外,觀一老農劈柴,那斧頭明明已經捲刃鈍口,但在他手上,卻如同剛磨礪而出的利器。於是為師問他,老丈,你認為這天下間,何物最鋒利?那老丈舉起手中的斧頭,對為師說,」他語調學那老叟,惟妙惟肖道,「我知道你要來買我的斧頭,嘿嘿,我怎麼會不知,這天下,便是我手中之物,才是最鋒利,其他物什,與我何干!」

  那會她眨了眨眼睛,才小心翼翼地說道:「師父是說,劍修之劍,其利隨心乎?」

  滄海神君笑而不答。

  ……

  如今她看著焰方,只覺得天下利器,盡在手中。

  阮琉蘅渾身的靈力全部湧向焰方劍,甚至連內劍域的紫色日珥也暗淡了下去,而焰方劍則不住地嗡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暴漲到十丈之長!

  整個劍身佈滿紫色真火,靈力之豐沛,使得焰方劍幾近透明。

  最小的劍柄一端,仍握在阮琉蘅的手上。

  而巨大的劍尖,已經如龍首般大小。

  阮琉蘅雙手舉起這把十丈長的巨劍,隨著她的動作,天地間的靈氣都被這利劍攪動,順著她的力道,環繞在劍的周圍。

  那魔龍突然狂猛的掙扎起來,它清晰地感覺到脊背後強大的危機感,然而它面前的人類,那些小螻蟻,都還在不停的干擾它!

  它渾身的鱗片都傳來幾乎要炸裂的壓迫感,此時它才意識到,那個持劍的「螻蟻」,終於要出招了。

  ……

  陰鬱的天空下,風起雲湧。

  一把閃著耀眼紫光的長劍端立於天地之間,再沒有人能形容它的光彩,當它自人間出現,便已淩駕於萬物之上。

  哪怕只出現一瞬,也是絕世之榮光,哪怕只看上一眼,也覺得死而無憾。

  至臻之美!

  當這把劍揮動的時候,整個世界都產生了一瞬間的靜止,哪怕是流動的風,變幻的雲,都為之屏息。

  六界三道,十方世界,與過去、現在、未來,多少道神識瞬間張開天目,於冥冥之中看到這一幕。

  不世之劍!

  阮琉蘅一劍刺向魔龍逆鱗處,當她的劍刃終於穿透鱗片時,耳邊彷彿傳來地獄深處的咆哮聲。

  她皺眉,握住劍柄用盡全身的力氣繼續刺下去,直到聽到劍下脊骨的斷裂聲,她才用力壓下巨劍,沿著那條長龍脊背御風而行,如一道流星,從逆鱗向龍尾方向劃過,直至龍尾處,她才將巨劍揮拔而起。

  焰方劍在天際劃出一道月輪形、燦爛耀眼的紫色巨弧後,魔龍終於一分為二,整個龍身從中間被阮琉蘅齊齊剖開。

  巨大的靈力碰撞捲起撕裂的鱗甲,劍意穿透了魔龍的身體,所過之處,全部爆裂成血霧。

  當阮琉蘅將魔龍從頭剖到尾後,這條黑色巨龍,除了頭顱,什麼都沒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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