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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長洱] 天才基本法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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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31 00:04:17 |只看該作者
第190章 師徒

  馮教授究竟多厲害?

  他證明了什麼猜想、奠定了怎樣的理論基礎,最終取得過怎樣的成就,又是怎樣被評價的?

  林朝夕很想知道這些。

  往後那幾天,林朝夕依舊保持白天上課、傍晚集訓、晚上到陳竹家寫程序、深夜給老林做監工的節奏。

  空閒時,她會開始根據「馮德明」的百度百科中他的個人學術成就,開始一個個搜索那些她之前完全沒有聽過的名詞。

  某某流形的度量空間結構、標度理論及其分形幾何……那些名詞之後又是許多艱深論文,完全像是另一個空間的內容。

  而七年前的相關的學術性論壇發展遠不及後來,很多時候她也根本搜不到某某理論和某某猜想意味著什麼,只能大體瞭解它們是什麼分支下的內容。

  所以她沒把這些事當成正經的工作,而是在累了的時候,她才會開始休閒性質的查看,更像是在八卦、一種漫無目的地學術性八卦。

  馮教授成就斐然、極受尊重,無論學術會議或者在永川大學論壇,學生們對他都是真心敬服。

  聲譽如滔天巨浪,有時令人喘不過氣,好像就算她把老林未完成的內容全部帶回現實,和馮教授所取得的成就比,也如同螢火之光與皓月。

  林朝夕只能寬慰自己,這也沒關係,老林的目標,從來也不是他。

  在這段漫長的日子裡,裴之偶爾晚上會陪著她。經過三個禮拜,林朝夕確認,這個「偶爾」特指週三晚上和週六。

  週三他們一起去陳竹家上網,裴之也會用一會兒電腦,到晚上十點鐘,裴之會送她回家,然後一個人離開。

  週六則是老林的補習班,林朝夕上午給小學生們上完奧數課,就開始跟他們倆學一點圖論相關的內容。

  而在這樣看似平淡如水、但林朝夕卻日漸焦慮的日子裡,老林的證明工作取得了真正的進展。

  雖然,所謂的進展是指林朝夕終於等到老林出錯那頁草稿。

  那是在初秋的某一個週六,當時她站在講台前,和往常一樣,她悄悄給老林看了幾十頁草稿,滿腦子都是V(G)和V(H)以及集合數學符號。

  黑板上時是她剛畫下的七橋模型,數百年前由歐拉做出劃時代證明的內容,現在卻完全可以講給小學生們聽。

  「其實當時歐拉先生進行證明的方式非常簡單,他將島化為頂點,將連接陸地的橋表示為線,那麼我畫的這個地圖,會變成一個更加簡單的圖案。」

  林朝夕像模像樣地畫了一個類似於甜筒的形狀。

  「好像是簡單多了。」

  「但真的不可能一次走下來嗎?」

  小朋友們的提問聲又想起。

  啟發到這裡就差不多了,林朝夕說:「你們可以試試看啊?」

  「怎麼試呀?」

  「畫一畫,從起點出發,通過每座橋,再回到起點的路線,看能不能找到那條路~」粉筆在頂點和線上劃動。

  「或者運用數學方式證明,這不可能。」很有誌氣的小男孩插嘴道。

  林朝夕點頭。

  她話音未落,很多學生開始自顧自討論起來。有人決定一個個試試,有人想找簡單的、數學的方法,林朝夕沒有再說什麼。

  她下去轉了兩圈,回答了幾個問題,然後被小朋友們趕回自己位置上。

  她只能又拿出剛悄悄「偷」來的草稿,隨意看了起來。

  秋風拂過,窗外的樹葉落下一些,酥脆金黃。

  林朝夕一頁頁翻過早上已經看過一遍的草稿,她總覺得老林曾經出錯的問題應該在裡面,已經很接近了,卻又沒有找到。

  在這期間,因為有一組決定要分工合作數清楚總計有多少種走法的學生就該如何工作發生小規模爭吵,林朝夕跑下去給他們出了個主意。

  剛坐下拿起筆,又聽到「膽肥」的小男生大喊道:「怎麼證明歐拉是錯的?」

  她把視線從面前的草稿上抽離,看向那個男孩。

  「歐拉怎麼可能錯!」另一個人反駁。

  「我覺得一定可以有一次性走通的可能!」

  「那你可以找找,如果你找到『不走回頭路』的那條,就找到了反例,找到反例就可以證明歐拉是錯的。」另一個很有條理的小女生說道。

  教室裡充斥著這些聲音,鬧哄哄的,卻讓人覺得格外寧靜,林朝夕沒有去阻止他們的爭論。

  她翻過一頁紙,看到幾行證明。

  腦海中的回憶和眼前的稿紙漸漸重疊,耳畔小朋友們的聲音靜了下來。

  ——找到了反例。

  就是這裡。

  ——

  根本等不到下課,林朝夕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直接抽起稿紙衝到老林辦公室。

  她推開門,把紙拍在桌上,手上還拿著剛給小朋友們批改作業的紅筆,筆尖向下,將其中幾行證明完全圈了起來,隨後推到老林面前,說:「這裡有問題!」

  林朝夕心跳得非常快,她凝視著父親短暫驚詫的面容,隨後退了半步:「我回去上課了!」

  她很清楚她剛才的舉動有多麼誇張,現在簡直想奪門而逃。可還沒走到門口,她就被叫住。

  「等等。」老林頓了頓,「向後轉,過來,坐好。」

  林朝夕扒著門口,內心絕望,卻不得不慢慢轉身。

  老林包括辦公室裡的裴之都根本沒空理她,他們的表情非常一致。在短暫驚詫後,他們露出斂眉深思的神情,認真看她圈出來的這些內容。

  林朝夕畢恭畢敬坐在旁邊,大氣不敢出。

  當時老林認識到自己證明有誤,是因為假設出現問題,他在證明映射誘導某自同構是g(p )後,直接將s 認定為其子集。

  她當時強行記住了C→c、aibj→b等等之類的關鍵符號,卻並沒有完全理解為什麼這一假設出現問題。並且因為反覆做的那些證明中充斥著這些符號而沒有認出這點來,直到小朋友說「反例」。

  是啊,本質還是反例。當數學家試圖證明某命題遇到困難時,他們會開始尋找反例,來證明其非真。但他們又很容易在自己日常工作中,忘記它。

  老林辦公室外的香樟樹不會泛黃,秋天依舊蒼翠,林朝夕深深吸了口氣,聽到他說:「你是對的,這裡錯了。」

  他神情中不可避免帶著失落、遺憾,有些凝重,但又釋然。承認錯誤意味著那堵牆出現了,他之前所有努力付諸東流,一切假設必須完全推翻,對任何一個努力許久的人來說,這都顯得極其殘忍。

  林朝夕抿了抿唇,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讓老林重拾信心,再在此基礎上發現那個全新算法。

  「你是怎麼發現的?」老林打斷她的思考。

  「啊?剛才小朋友突然大喊了一聲『反例』,我就在想,你這樣假設的話,你是不是並沒有考慮到空集?

  她瞎扯了一個理由,實際問題並沒有那麼簡單,不可能由她一個高中生發現,更和空集八竿子打不著。但她還是觀察著老林,希望自己突然的理由可以矇混過關。

  「有點扯犢子。」老林總結。

  「!!!」林朝夕頓時心虛,她強行辯駁,「真的是這樣。」

  「你應該說:是數學之神突然眷顧了我。」老林緩緩開口。

  「數學之神突然眷顧了我?」

  「嗯。」老林神情輕鬆平淡,帶了點笑意看著她圈出的那塊,「也突然眷顧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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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31 00:04:30 |只看該作者
第191章 張耀

  老林恢復得很快,像是發現錯誤這件事對他來說沒有太大影響,他很快投入到發現錯誤以後的自我糾正環節。

  林朝夕其實不相信老林能這麼神速復原,但她又不好意思說「爸爸,你有什麼不開心的說給我聽聽」之類的話。她只敢小心翼翼觀察老林的反應,以至於對老林本人的態度,也變得狗腿起來。

  她早上會比原先早起半小時,攬過老林買早餐、做家務的活兒,晚上回來,她會給老林切水果、泡茶,就差給他捏肩捶腿。

  老林本人大概也發現了她的歉意,有點得寸進尺。中午要求吃泡泡餛飩,晚上又讓她放學的時候多跑兩條街去買他最喜歡的燒烤,林朝夕一般都依著他。

  就算這樣,老林還是多了一有不滿就哼哼唧唧的毛病。

  秋意漸濃,正是週日,林朝夕早上起床時天色還不亮。老林的小書房燈光未歇,像是工作了一夜。

  她穿過院子,敲開老林的書房,照例問他早膳想用點什麼。

  老林抬頭,看著窗外的細雨,緩緩放下筆:「這個雨天應該要泡一杯黃山毛峰,再加上林記的大餅油條,張三嬸的餈飯糰,配兩顆新鮮采下的小蘋果,豈不是美滋滋?」

  「你差不多可以了。」林朝夕抱著手臂,冷漠地看著老林。

  老林哼唧一下,捂著心口,然後又覺得不對,開始捂頭:「怎麼覺得有點頭暈,一定是近日太過辛勞……」

  林朝夕深深吸了口氣:「我去!」

  「怎麼還罵人呢?」

  「我說我現在就去給你買!」她說完,直接轉身要走。

  「等等~」老林又叫住她。

  林朝夕以為他又有什麼要求,很氣鼓鼓地回頭,卻見老林拿起桌邊的長柄傘,他打了個哈欠,走了兩步,唰地一下把傘在她頭頂撐開。

  「走著。」老林笑著說。

  也就六點過一些,天還很暗,但巷子裡的老人已經開始生煤爐,青煙裊裊,混合著早餐攤炸油條的香氣和濕漉漉的雨意,很有種仙氣縹緲之感。

  前提是老林不說話。

  「最近在學校表現怎麼樣?」他們站在油條攤前,老林破天荒地問道。

  林朝夕咬了一口酥脆的油條:「爸爸,你這是真關心還是義務性質地問一問?」

  雨點輕輕鋪灑在傘面上,空氣濕漉漉的,他們等在早餐店前,「當然是隨便問一問。」

  「那我也義務性質的匯報一下。」林朝夕清了清嗓子,「你的女兒最近學習成績優異、助人為樂,屢次獲得學校廣播嘉獎,括弧,因為拾金不昧。並且在年級排名中有所突破,獲得了……」

  林朝夕說到這裡就說不下去了,周圍的爺爺奶奶都好奇地看著她。

  「繼續啊。」老林往前走,帶她去吃下一家。

  「感覺自吹自擂有點羞恥,說不下去了。」

  「裴之的排名高,還是你的排名高?」老林問。

  林朝夕震驚了:「爸爸,你什麼時候是這樣庸俗的教育工作者了?為什麼要把我和別人家孩子做比較?」

  老林也同樣震驚:「我什麼時候不庸俗了?」

  老林邊說邊要了兩個粢飯糰,手裡的傘因為掏錢的動作傾斜過來,雨水滑下來,倒了林朝夕半腦袋,她邊跳邊說:「爸爸,別有話好好說,把傘端正了。」

  街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老林剝開粢飯糰又吃了起來。他神情輕鬆愉悅,林朝夕想,他大概昨天晚上又有了什麼新進展,不然也不會熬夜通宵。

  「有什麼高興的事情嗎?」她問。

  老林微微移開傘,很文藝地仰望天空:「雨過會天青。」

  「天青色等煙雨。」林朝夕跟著接。

  「雨果曾經說,開啟人類智慧的寶庫的鑰匙有三把,一是數學……」

  林朝夕:「你又瞎編。」

  老林看著她,搖了搖頭:「林朝夕同學,你還是要多看點書。」

  「???」林朝夕看著老林一本正經的表情,「雨果……真說過?」

  「真的。」老林慢悠悠繼續往前走,緩緩說道,「昨天和裴之一起看到了一點有意思的東西。」

  「有多有意思?」林朝夕心中雀躍,難道老林已經發現了他後來無力完成的新算法?她還沒來得及給他開掛呢。

  「不好說,現在還不好說。」老林同誌諱莫如深,只是樂呵呵的。

  林朝夕想了想,問:「你剛才問我成績有沒有裴之好,是不是因為你覺得自己這輩子的智力水平已經超過不了裴之同學了,所以想讓你的女兒超過他?爸,一個優秀教育工作者不應該把希望寄託在自己孩子身上。」

  「我沒有把我完成的希望寄託於你。」老林說。

  「啊?」

  「我個人一直覺得,你想做什麼都挺好。一直帶你學數學,是因為你有這個意願,而我本人覺得數學也挺有意思,最主要是,我也只擅長這個。」

  老林突然誠懇,他咬下最後一口粢飯,打了個飽嗝。

  林朝夕有些怔愣,但感動持續的時間很短,因為片刻後,老林就說:「還有其實不瞞你說,因為我也一直把裴之當成自己的孩子。」

  這意思是,反正可以寄希望於裴之,所以……

  老林說完,一抖傘,溜了。

  林朝簡直想打人。

  ——

  她和老林一路吵吵鬧鬧回家,雨差不多停了,空氣裡又多了糖炒栗子的香氣。

  林朝夕想,他們父女之間好像一直這麼平淡,最多的交流永遠在吃飯和吃飯的時候。

  他們有時閒扯幾句,有時又會講點有營養的內容,但不管怎樣,過程永遠輕鬆愉快,這大概還是要歸功於老林本人的文學造詣。

  今天週日,伺候老林用膳結束,林朝夕本來可以睡一個回籠覺。但因為馬上又要到新一年國家奧數冬令營選拔,週日是市裡組織的培訓課,她還得去上。

  作為曾經參加過省集訓隊的老同誌,林朝夕覺得,自己去市裡集訓班應該還是很輕鬆的。可當她在教室裡坐下時,卻發現班上有一半人她不認識。

  短短幾個月時間,市裡好像又冒出不少數學好的新苗子。

  她來得已經有些晚,環視教室,沒有看到裴之的身影。

  陸誌浩坐在前排,身邊的位置空著,林朝夕往他那走。

  還差兩三排的時候,她身邊越過一個黑影,搶在她之前,砰地一聲,在陸誌浩身邊坐下。

  林朝夕完全不認識在陸誌浩身邊坐下的那個男生,而陸誌浩本人也很懵逼,顯然也不認識對方。

  「陸誌浩同學,我可以和你成為同桌嗎?」男生長得很帥,但有些吊兒郎當,是一看就是非常聰明且不努力的類型。

  「我不認識你啊。」

  「沒關係,我知道陸誌浩數學成績非常好就行,我真心想向你學習。」

  男生的眼神顯然不像他嘴上說的那麼真誠,林朝夕走過去,敲了敲桌面:「這位同學,麻煩起來一下,你坐了我的位置。」

  那位男生仰頭看他,笑:「陸誌浩同學不光成績好,女朋友也很多。」

  「不是女朋友,是他大姐。」

  「不行,我想和陸誌浩同學在一起,你不能搶他走。」

  周圍的學生們看著他們,都開始低笑。

  陸誌浩這個鋼鐵直男臉色很不好看。

  「我們換後面去。」林朝夕看了看男生的臉,對陸誌浩說。

  ——

  林朝夕以為,這只是那個男生看陸誌浩好玩,所以逗他。但她沒想到,在接下來的自我介紹的環節時,那位男生站起來自報家門。

  「我叫張耀,來自安寧市第一中學,我有一個請求,我想和陸誌浩同學成為同桌。」

  當聽到「張耀」兩個字時,陸誌浩就已經猛地抬頭,而後半句話,更令老陸同誌臉色鐵青。

  「是誰?」林朝夕問。

  陸誌浩皺著眉頭,像是猶豫了下,卻沒有回答。

  「陸誌浩同學成績很好,我想向他學習一些數學經驗,希望老師能同意,也希望陸誌浩同學現在的同桌,能和我換個座位。」

  聞言,班級裡頓時爆發出小規模竊竊私語,有些女生曖昧地笑了起來。

  就在這時,教室裡突然又有男生拖長調子喊道:「老師,我也想和陸誌浩同學坐一起,他好可愛哦~」

  班級裡頓時爆發哄堂大笑。

  「哇~吳斯凱你橫插一槓?」

  「陸誌浩你選誰啊?」

  起鬨的聲音越來越多,陸誌浩臉漲得通紅,看上去很想罵人。

  林朝夕大概明白過來,雖然不知道他們和陸誌浩之間有什麼過節,但這兩個人是故意來噁心陸誌浩的。

  ——

  因為張耀和吳斯凱的起鬨,一節課下課,她和陸誌浩都被主持集訓班的老師叫到了辦公室。

  那是市教研室的老師,那麼多年奧數課上下來,林朝夕也很對方有點熟了。

  所以當女老師清了清嗓子要說話時,林朝夕直接地道;「老師,今天的事情很明顯是那兩個男生在欺負陸誌浩,我們不認識他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這樣做。」

  「我知道我知道,這都是小事,找你們來,是因為裴之。」

  林朝夕抬眼:「裴之怎麼了?」

  「裴之不是不來參加市裡組織的集訓嘛。」

  「對啊,這些課對他來說是太簡單了。」陸誌浩開口道。

  「但他拒絕參加數學聯賽這件事,你們知道嗎?」

  「不會啊,裴之怎麼會不參加?」陸誌浩說。

  數學聯賽是去國家冬令營的門檻,而只有進入國家冬令營後,才有可能被選拔代表國家參加國際奧林匹克數學競賽。

  林朝夕抿著唇,沒有開口。

  老師開始循循善誘:「裴之的實力我們都很清楚,無論是為校爭光,還是為市裡爭光,甚至說大點,是為國家爭光,他都必須參加。我知道你們關係好,所以希望你們能勸勸他。」

  林朝夕:「這件事,您應該打電話問他的家長。」

  老師也很無奈:「我沒見過這樣的家長,一聽我是搞數學的,直接掛了我的電話、拉黑,市裡的教研室的老師都上過門,也都不行。」

  陸誌浩流露出疑惑的表情,看著她,那個意思是:要不我們勸勸裴之?

  「那我們也無能為力了。」林朝夕說完,上課鈴聲正好響起,她沖老師鞠了個躬,拉著陸誌浩的袖子就往外走。

  「你等等。」一出門,陸誌浩就拉住她:「裴哥到底怎麼了,怎麼就什麼都退了呢?不參加集訓不正常啊,他真的不想拿奧數金牌了?」老陸同誌問了一連串的問題。

  秋風透過走廊而來,有些蕭瑟意味。

  「我不清楚。」林朝夕不想讓他再問,岔開話題,「你還是先交代一下你和張耀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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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31 00:04:43 |只看該作者
第192章 小美

  「我不認識他。」

  「不認識他他怎麼盯著你欺負,一個巴掌拍不響,老陸同誌。」

  未免太像在探聽隱私,林朝夕用逗趣的語氣來問,並觀察陸誌浩反應。

  和往常不同,陸誌浩沒光明正大懟回她而是別開視線,逕自往教室裡走:「反正你別管了,跟你沒關係。」他梗著脖子說。

  ——

  人不能立Flag,不管怎樣,話也都不能說得太滿。

  接到陸誌浩求助電話時,林朝夕前腳剛踏進家門。

  「你……能不能來下廟堂巷。」陸誌浩用很低的聲音說道。

  「怎麼了?」林朝夕握緊手機。

  電話那頭,陸誌浩吸了吸鼻子:「給我帶條毛巾,大一點的。」

  他聲音顫抖,像是很冷,林朝夕趕緊跑進家門,從臥室櫥裡搜刮了一條夏天用的蓋毯,邊拿東西邊問:「怎麼回事啊,廟堂巷哪裡,東口西口?」

  「西面,有個小公園。」陸誌浩頓了頓,說,「我在樹叢裡。」

  林朝夕心中一緊,衝出臥室,大喊:「爸爸!爸爸!」

  家裡無人回應,老林不知道又去哪裡。

  陸誌浩很緊張:「你別喊師父。」

  林朝夕在家裡找了兩圈,沒看到人:「我不喊、我不喊,我來了,你等我三分鐘。」

  專諸巷離廟堂巷很近,這大概是陸誌浩向她求助的原因。

  林朝夕沿著巷子狂奔,一路上腦海中閃過無數種可能。

  陸誌浩可能不小心掉進水裡、或者被不小心倒下的水淋濕,不然他不會要大浴巾,再不濟是被人故意潑髒水……

  可當她看到陸誌浩時,她還是忍不住叫出聲。

  陸誌浩躲在樹叢中裡,從頭頂到臉到脖頸、手臂都通紅一片,空氣中是刺鼻的油漆味,鮮豔刺眼,像血一樣他被人從頭往下,潑了紅油漆。

  陸誌浩緊閉著眼睛,額發上還有油漆滴落,聽到她來的聲音,男生有些恐懼地將臉轉過來。

  「我來了。」林朝夕努力保持語氣鎮定,她走過去,蹲在陸誌浩身邊,用毛巾簡單擦了擦他的頭髮和臉。

  陸誌浩的臉完全皺在一起,身體輕輕顫抖。

  「別睜眼,我們去醫院。」林朝夕低聲道。

  一路上,林朝夕給陸誌浩當眼睛,摸了幾遍手機,在報警和叫陸誌浩家長中猶豫。

  陸誌浩一再強調,讓他不要給他爸媽打電話,那麼報警勢必也會引來陸誌浩父母。林朝夕拿不定主意,給老林發了幾條短信都無人回應。沒辦法,她握著手機,最終敲了幾個字,把信息發給裴之。

  ——

  醫院,急診科。

  大廳裡人來人往,陸誌浩雖然披著毯子,但滿臉紅油漆還是格外引人注目。

  林朝夕努力保持自然,不把周圍那些好奇或憐憫目光的影響,帶給陸誌浩。

  「你在這裡等我。」她讓陸誌浩坐在等候長椅上,自己去掛號。

  正值週末就診高峰,掛號繳費窗口前人聲鼎沸、隊伍漫長。林朝夕焦慮地站在隊尾,一邊想究竟要掛什麼科室,一邊又時不時回頭去看陸誌浩。

  忽然,她的手機鈴響起,低頭,是裴之來的電話。

  「到隊伍前面來。」

  接起電話,只有這麼一句。

  林朝夕抬頭,隊伍最最前方,裴之身影醒目。

  男生衝他點頭示意,林朝夕跑過去,竟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怎麼回事,誰幹的?」

  還有三位就輪到他們,林朝夕不知道裴之是怎麼能把時間算得那麼精確,而且為什麼他來得這麼快「我也不清楚,我剛到家就接到電話。」林朝夕皺眉,「肯定是惹了什麼人。」

  「報警了麼?」

  「他不讓我告訴他爸媽。」林朝夕抿了抿唇,「報警肯定會找來家長……」

  「你來排隊掛號。」裴之說完,離開隊伍,向陸誌浩走去。

  林朝夕急急忙忙掛了一圈號,什麼急診、眼科、皮膚科……

  她拎著一圈單據跑長椅,只見裴之冷著一張臉,用她從未聽過的語氣,在對陸誌浩說:「你還沒到能獨立處理問題的年齡,接下來的就診,你的父母必須在場。」

  陸誌浩緊閉著眼,不敢反駁。

  「而我現在必須報警,但在我打電話之前,想問你,為什麼想向父母隱瞞這件事?」

  「我、我……」陸誌浩有點口齒不清,「我不想他們擔心。」

  「不對,你在騙我。」裴之用平靜但極有威懾力的語氣說,「如果你做了某些『錯事』和人結怨,坦白告訴我,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但如果你不把我和林朝夕當朋友……」

  「我沒有!」陸誌浩大聲喊道,幾乎在像要哭出來,「我把你們當朋友。」

  「那就說實話。」裴家長很嚴肅地道。

  看裴家長對陸誌浩的態度,林朝夕覺得裴哥對她已經非常溫柔了。

  在等候就診的時間,陸誌浩磕磕絆絆,講起他和張耀的過節。

  糾葛源於一個女生,並不複雜。

  陸誌浩因為數學成績優異,被母親介紹給朋友的女兒做家教。一來二去,他和自己輔導數學的那個女孩談戀愛了。

  女孩很甜美可愛,追求者甚多,張耀就是其中之一。張耀為人霸道,和女孩家也是世交,總覺得女孩是他的所有物,意外得知陸誌浩搶了自己「女朋友」後,處處找機會針對他。

  「所以你和張耀是情敵,上課他欺負你,我問你你為什麼不告訴我?」林朝夕問。

  「我答應小美一定要保密,不能告訴任何人,我們、我們……」

  「不是,小美是誰?」

  陸誌浩的小女朋友總不見得是沈美吧,這姻緣也起得太早了?

  「我的……女朋友。」

  陸誌浩支支吾吾,林朝夕打賭,他被紅油漆覆蓋的臉,一定漲得通紅。

  「你、繼、續。」林朝夕說。

  「小美爸媽管得很嚴,不能被他們知道。」陸誌浩頓了頓,「而且,我們是那麼認識的,我還是她的老師……」

  「暴露了張耀也就暴露了你和『小美』的關係,所以你要隱瞞張耀的身份。」裴之臉上根本沒有任何情緒,「也就是說,你能確定,在你身上潑油漆的人就是張耀。」

  「我沒看到那個人是誰,但那個人警告我不要再見小美。」陸誌浩說。

  「打電話給你的父母。」裴之頓了頓,又看著她,「報警。」

  「不能報警,張耀被抓了,小美和我……」

  「你可以選擇是否向警方透露向你潑油漆的人的真實身份。」裴之說。

  陸誌浩一臉不情願,但林朝夕大概理解裴之的用意。選擇權交在陸誌浩手上,但是要報警讓警察來查一查,好歹能起到震懾張耀的作用。

  警察、陸誌浩父母隨後到來。

  陸誌浩的媽媽是他們小學班主任老師,一看兒子渾身紅油漆,頓時眼眶紅了。

  詢問下,陸誌浩果然還是沒有說出「張耀」的名字。

  有家長陪同,林朝夕安慰了一會兒老師,和裴之一起退了出去。

  ——

  走過市立醫院忙碌的大廳,往後的住院區就安靜許多。

  裴之一直往前走,林朝夕跟在後面。

  這是她第二次跟裴之走在醫院裡,上次是她受傷,這次又是陸誌浩。裴之處理事情每次都很像一個真正的家長,有不符合年齡的沉著和冷靜。

  既顧及他們的意願,也在最大程度上保護著他們。

  走過連接兩幢建築廊橋時,裴之停了下來,掏出零錢,買了兩罐飲料。

  自己喝的是罐裝雀巢咖啡,遞給她的還是橙味汽水。

  他靠在廊橋上打開的窗口,單手打開咖啡。

  林朝夕總覺得自己拿到的汽水有問題,她撥了拉環半天沒打開。裴之又沉默,她不由得緊張,就在這時,裴之的手伸了過來。

  林朝夕趕緊把汽水遞過去,「刺啦」一聲,易拉罐又遞了回來。

  捧著冰涼的罐子喝了一口,林朝夕想起裴之早早到來排隊,於是問:「你今天在醫院嗎?

  「對,我媽的情況不太好,入院觀察。」

  因為這樣,所以不能來集訓班了?

  林朝夕沒有把這個問題問出口,她只是說:「嗯,那你好好照顧阿姨。」

  「張耀現在和你們一個班?」裴之卻問。

  「是。」

  「他在班上怎麼欺負陸誌浩?」

  「就是說要和老陸同桌,搞的gay裡gay氣的,還找了他的小團夥一起說,老陸臉皮又薄……」林朝夕突然意識到裴之的想法,趕緊地道,「但是看起來張耀在人前也不敢怎麼樣,就敢人後放箭,就算陸誌浩不說,說不定警察叔叔能查出來是他……」

  所以你不用太擔心。

  「下周我和你們一起去上課。」裴之卻說。

  「你還有媽媽要照顧,不來沒事,我會照顧好老陸。」

  裴之看著窗外,秋風吹起他的額發:「林朝夕,老師沒有找你們來勸我去上課嗎?」

  林朝夕怔愣:「找……找了。」

  「那你為什麼不勸我,現在還要阻止我去上課?」

  大概剛才經歷了陸誌浩的事情,她本來就被嚇到,又見裴之在醫院,被他問了兩句,林朝夕情緒紛亂。

  在內心深處,她希望裴之去幫助老林,但這是私下的事情,除了她和老林之外誰也不知道。

  可如果裴之光明正大來上奧數集訓課,很容易被她病重切嚴重焦慮的母親發現,她根本無法想像在那之後裴之會面臨什麼。

  是的也就在剛才,她忽然想到,未來的裴之曾在電話向他講述和母親的矛盾的過程,但敘述非常簡練。

  他省略了太多中間過程。

  而裴之會自罪到自殘來減輕心理壓力,其中必定發生了什麼。

  如果裴之就是為了保護陸誌浩去集訓班上課,最後被母親發現了呢?

  如果就是因為這件事呢,造成了不可收場的巨大矛盾呢?

  林朝夕越想越亂,不停思考該如何勸裴之放棄打算,甚至很後悔剛才提到張耀和他們一個班的事情……

  「不用擔心。」裴之的聲音適合響起。

  「我怎麼可能不擔心啊,你媽媽那麼!」

  「那麼反對我學數學,我什麼數學班都退了,很明顯她現在的願望就是希望我這輩子不碰數學,如果我現在去奧數班被她發現,我就死定了?」

  林朝夕猛地抬頭,不知道裴之為什麼能那麼坦然地把所有話都說出來。

  「你很聰明,都猜中了。」男生在窗檯上放下咖啡罐,緩緩張開手臂,對她說:「別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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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31 00:05:00 |只看該作者
第193章 擁抱

  林朝夕本來沒有想哭,但紮進裴之懷裡後,眼淚就止不住。

  裴之單手搭在她的腰上,輕且紳士。就像在南山那通電話一樣,明明該是她安慰裴之,卻反過來被裴之安慰。

  她則雙手緊緊扣著男生的背,頭埋在他頸窩裡,完全沒不好意思。

  男孩子抱起來完全不像女生那麼柔軟,骨架硬邦邦的,鎖骨磕得她鼻子疼。但大概是什麼少女心作祟,她總覺得裴之身上的味道很好聞,像是檸檬和薄荷混合的味道,酸澀但又清爽。

  風橫貫迴廊,雖然這個姿勢她也幾乎聽不到裴之的心跳,但卻令人分外平靜。甚至安寧到,很快就忘了還要哭。

  「好了嗎?」過了會兒,裴之說。

  「哦。」林朝夕鬆開手,低頭揉揉鼻子,臉還有點紅,「你的洗髮水挺好聞的。」

  「是沐浴露。」

  「什麼牌子的?」

  「男士的。」

  「哦……」繼續臉紅。

  裴之拿起放在窗檯上的咖啡罐,喝完最後一口,扔在垃圾桶裡。帶著她,繼續往住院病區走。

  林朝夕看著前行的病區方向,驚慌了:「要去看阿姨嗎?」

  「你想去嗎?」

  「要去的話我是不是要買束花?」林朝夕慌了下,「阿姨喜歡玫瑰還是康乃馨?」

  「這邊走過去就有電梯下樓。」

  「哦……

  」林朝夕鬆了口氣,她從小到大,除了初中家長會那次偷看到裴之母親外,真的從沒和那位阿姨打過交道。

  她甚至隱隱覺得,她和老林,估計在裴之母親那裡,都被拉入了黑名單。

  「那你為什麼帶我走這裡?」

  「比較高,讓你冷靜下。」

  我更不冷靜了好嗎!

  林朝夕猛喝了幾口橙子味汽水,冰飲讓人打顫。

  裴之走到電梯口,按往向下的按鈕,她看著男生,忽然問:「你不要扯開話題,萬一你去上集訓課,被阿姨發現怎麼辦?」

  「會被罵。」裴之說。

  「只是被罵嗎?」林朝夕不信:「可你之前都退了所有集訓和考試,感覺後果會很嚴重啊。」

  「不參加集訓是因為聯賽那天我有別的事。」

  「什麼事?」

  「巴西柔術的段位考核。數學聯賽的考試時間,和這個重了。」

  「!!!」電梯門打開,林朝夕趕緊跨了進去,「所以你會來參加集訓,那考試呢?」

  「看情況吧。」裴之的語氣很淡,「不行就裝病。」

  ——

  裴之主見很強。

  如果他決定的事情,那麼誰說都不管用。

  林朝夕回家後,老林翹著二郎腿,在院子裡吃餛飩。

  「你去哪了?」林朝夕問。

  「去買餛飩了。」

  「買餛飩為什麼不接電話?」

  「買餛飩也要接電話?剛才為父在認真工作,手機開了靜音。」老林摸了摸口袋,掏出手機,「打了這麼多?」

  老林吃得一臉美滋滋,林朝夕深深地看著他。在她需要老林的時候,老林卻電話關機,一切都彷彿會朝既定軌跡而去。

  「出什麼事了?」老林從頭到腳掃視她。

  「我沒事,陸誌浩被我們集訓班上一個叫張耀的潑了油漆。」

  「然後?」

  「我帶陸誌浩去醫院,但找不到你,我打電話給裴之。」

  「陸誌浩打電話給你說明他被潑油漆這件事是不能給其他人知道的私怨。裴之到場肯定把事情原委弄清楚,陸誌浩想就這麼算了,那他只有選擇去上課……」

  老林舀了勺餛飩,「而我脆弱的女兒,又要開始擔心了。」

  老林推理得絲毫不差,林朝夕蹭地站起,愣愣看著他。

  「怎麼?」老林舀了一勺餛飩。

  「你是魔鬼嗎?」

  「推理而已。」

  「你知道裴之答應他媽媽不碰數學?」

  老林指了指自己胸口,同樣震驚的看著她,意思是:我會不知道?

  林朝夕坐下:「那怎麼辦,我該告訴陸誌浩嗎?」

  「告訴陸誌浩什麼?說『你知道裴之為了保護你付出多少』?」老林舀了勺餛飩,「我個人覺得,這件事你還是對裴之說好一點。」

  「說什麼?」

  「你對陸誌浩這麼好,我吃醋了啊~」

  林朝夕:「……」

  ——

  老林很聰明,知道怎樣才能說服她。

  陸誌浩的父親開始每天接送兒子。

  警察的調查果然沒什麼結果,他們也調取事發時監控錄像,但老街老巷監控錄像本身存在太多盲點,來來往往行人眾多,很難認定嫌疑人究竟是誰。

  不過警察叔叔還是象徵性地到學校調查了一番,當然也不會放過週末上課的集訓隊。

  又是一週集訓日。

  裴之走進教室時,課堂裡大部分人都還在認真做題。

  背書包的男生一開始沒引起什麼人的注意,直到他在陸誌浩身邊坐下。

  桌椅移動,發出輕微聲響。

  張耀回頭:「呦~陸誌浩你怎麼又勾引別人了?」

  一些學生們聽到聲音回頭,看到裴之時,原本還帶看好戲的神情變成驚訝。

  「裴哥來啦?」

  「哇,裴之我還以為你這次能放過我們!」

  「我要自閉了~!」

  熟悉裴之的學生們你一言我一語,教室氣氛瞬間熱絡。而不認識裴之的學生,則開始左右打聽,陸誌浩身邊的人究竟是誰。

  就在這時,兩位負責陸誌浩這個事情的民警,在老師帶領下,走進教室。

  班級裡霎時靜下。

  老師簡單介紹情況,教室裡就更靜了。

  學生們沒見過這種陣仗,張耀也怵。

  林朝夕沒放過這個機會。

  兩位民警開始詢問問題,林朝夕主動舉手。

  「警察叔叔,我突然想起來,上次上課的時候,張耀同學一直在欺負陸誌浩,不知道是不是他幹的。」她聲音很大。

  張耀很明顯緊張了,他立刻放下筆解釋:「我就是喜歡陸誌浩,才和他開玩笑。你怎麼這樣啊。」

  社區民警都是人精,兩位叔叔對視一眼,直接把人請出去,到上課前,張耀才回來。

  老師在時,張耀不好發飆,但課後不同。

  下課鈴響,老師走出教室。

  張耀猛一推開桌子站起,向林朝夕座位直接走來。

  林朝夕在筆記本上寫下課後題思路的最後幾個符號,緩緩抬頭,看著來勢洶洶的男生。

  張耀也不想裝了,直接地道:「死八婆!你憑什麼汙衊我?」

  「我說什麼了呀?」林朝夕笑了起來。

  張耀被再度激怒,眼中火苗騰起。

  林朝夕直視張耀,露出挑釁笑容,她實在很想張耀現在就動手,那他就原形畢露。

  「這位同學。」

  忽然,裴之寧和的聲音響起。

  張耀打了個激靈,裴之卻沒給他插話的機會:「請回你自己位置上去。」

  「操,裝什麼逼,我站這關你屁事?」

  「那你站著吧。」

  裴之的聲音仍舊清晰平淡,說完,他低下頭,繼續做自己的事情。

  林朝夕無奈地笑了笑,跟著裴之一起,繼續看面前沒寫完的題目。

  教室裡靜得落針可聞,窗外的秋陽卻很暖和。

  張耀站在她課桌邊,進退維穀,直到上課鈴聲再次響起。

  失去最初的衝動後,他其實什麼都不是。林朝夕想,張耀大概能安分一段時間了。

  ——

  裴之開始了和陸誌浩的週末同桌生涯。

  現在的數學集訓,尤其是安寧市老師上的競賽內容,對裴之來說,大概真可有可無。

  林朝夕坐在他們身後,和陳成成同桌。

  每次到討論題的時候,她都會抬頭看看側前方的男生。

  她注意到,裴之還是會先認真地把每道題都做一遍,雖然速度非常快,然後放在一邊去做自己的事情。

  裴之的大部分作業,是幫老林看一些草稿紙。

  有時他也會拿非常基礎的數學教材,開始翻閱。

  其中很多是大學數學的內容,他大概是想把一些並不紮實的東西學得更紮實一些,但也有可能是因為這些東西會讓他更平靜。

  林朝夕有時走神,會盯著裴之在課桌前的背影看很久。

  她總覺得裴之在如飢似渴地學習,彷彿很害怕時間會來不及,像如果現在不學,就再也學不了那樣。

  她甚至能體會到那種心情,就是外部環境非常令人迷惘和絕望時,只有靠著自己最擅長的東西努力的撐著,才不至於放棄信念。

  雖然裴之沒有表現出來,但林朝夕總是能察覺到這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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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31 00:05:20 |只看該作者
第194章 不懂

  日子一天天過去,林朝夕越發清晰認識到一點,如果時間是條河流,那她只是裡面的一塊石子。

  她處於某個時間截點之上,但河水總會從她身上流淌而過。

  例如她現在已經看不懂老林工作的最新進展,但她知道,老林已經朝7年後沒有能力走下去的方向在前進。

  雖然河水已經流過她所在的那個點,但她大概知道,7年後,一個類似的準多項式算法,能成為當年學界最轟動的新聞。

  但很多東西的完善需要大量時間和耐心探索,那都是她不太能幫上忙的地方。

  不過她現在做的事情和這也很類似,很需要時間和耐性。

  陳竹的爸爸給她找來了歷年安寧市所有交通數據。

  某些內容政府網站上可查,但陳父托朋友找來的東西更加詳細。大部分數據需要再度整理和錄入,林朝夕整天在陳竹家的小車庫裡忙這些。

  她整理數據、調試程序,處理各式各樣的bug。除此之外,她還需要的是安寧市當天的天氣和交通情況。這些可以通過歷年數據模擬,但仍然需要根據當天具體況來判斷。

  如果她去阻止老林車禍,總需要有一個人坐在電腦前總結所有數據,告訴她最終結果是什麼。

  她不知道,是否要找裴哥來做這件事?

  如果要找的話,她又該如何開口呢?

  所幸離老林車禍還有段時間,她還可以好好想想。

  ——

  隨著整體程序越來越完善,數學聯賽也即將到來。

  日子過得最開心的莫過於陸誌浩同誌了。

  他覺得不管怎樣,裴哥能回來上課、能重新和他們在一起,是天大的好事,這屬於因禍得福。

  他和沈美同學的地下 「師生戀」理所當然還在繼續。

  某次集訓班中午吃飯時,林朝夕終於見到七年前的小白花同學。

  沈美站在陽光下,因為天氣轉涼,她圍著一條粉色圍巾。女孩身後是藍天白雲,整個人看上去更加水靈鮮嫩,讓人想掐臉那種。

  林朝夕看呆了,直到裴之輕輕拍下她的肩。

  「怎麼了?」

  「那個小……」林朝夕指向樹下,突然意識到她不應該認識沈美,趕緊改口,「小妹妹好好看。」

  「你喜歡?」

  「只是純粹欣賞。」林朝扳著手,這時陸誌浩已經衝到沈美面前,林朝夕故作誇張,「天啦,老陸女朋友?」

  「應該是。」

  「他走了哪門子狗屎運啊,這麼漂亮的小MM,我都想……」

  「朋友妻不可欺。」裴之說。

  林朝夕:「……」

  ——

  王大民小吃店。

  坐下前,林朝夕還在感慨7年後與現在相對應的情景,那時他們好像也這麼一起坐著吃過飯,但沒有現在這麼親近隨意。

  不過,林朝夕的感慨只持續很短時間,就被陸誌浩的表現給打碎。

  從他們一坐下開始,陸誌浩就開始照顧沈美。

  他先拉凳子,然後幫掰筷子,點東西的時候特地要求忌辛辣,更過分的時候,當粉絲湯上來的時候,陸誌浩還要把湯吹冷。

  林朝夕重重地「咳」了一聲,提醒陸誌浩注意點。

  沈美很不好意思,把湯碗拉過來,要自己喝。

  「你不要嚇小美。」陸誌浩警告她。

  裴之掰完筷子遞來,林朝夕順手接過,戳著陸誌浩說:「你也不要嚇我,談個戀愛怎麼這樣了!」

  「你沒談過,你不懂。」

  林朝夕一拍筷子,話塞在喉嚨口,竟無法反駁。

  沈美疑惑地抬頭,先看她又看裴之,最後面對陸誌浩,露出詢問的表情。

  「怎麼了?」

  「林朝夕同學和裴之同學,不是?」沈美聲音很輕很輕,但林朝夕還是聽到了。

  「他們倆?」陸誌浩哈哈大笑起來,「我們幾個從小穿一條褲子長大,太熟了,不可能的。」

  林朝夕瞪大眼睛看陸誌浩:「怎麼不可能了,我跟你說你少看不起人!」

  「那你問裴之啊?」陸誌浩挑著眉看向裴之的方向,表情突然變了。

  林朝夕轉頭,只見裴之緩緩放下筷子,抽出一張紙巾輕輕擦了擦手。

  隨後,裴之的手輕輕搭在她的手上,指尖輕輕扣住她的手掌,動作非常隨意自然。

  他掌心溫熱,手指卻還是很涼。

  時間彷彿在那瞬間停止,玻璃上有一層薄薄水霧。林朝夕心跳得極快,她怔愣地看著裴之的眼瞳,卻根本分辨不出裡面的意味。

  裴之很快收回手,繼續吃麵。

  林朝夕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心跳得非常快。但轉頭看到陸誌浩一副下巴頦要掉下來的模樣,頓時又得意了。裴之大概是在配合她演戲。

  「你這個心理承受能力不行啊。」她說。

  「你們……不是吧?」陸誌浩說,「師傅知道這件事嗎,他沒有把你腿打斷?」

  「師父很開明……」林朝夕頓了頓,「不是,為什麼打斷我的腿,不是應該打裴之?」

  「師父怎麼捨得打裴之啊?」

  林朝夕很無語,她看著裴之:「我決定不告訴他真相了。」

  「那就不用說了。」裴之說。

  林朝夕挑起一縷面,自顧自吃了起來。

  陸誌浩本性發作,忍不住開始婆婆媽媽起來:「你們現在談戀愛,這可怎麼辦,師父真的知道嗎,他生氣起來……」

  他絮絮叨叨,林朝夕聽了一會兒,實在笑的不行,只能笑道:「騙你的啦!」

  「騙你」這個藉口,當然是不能完全說服老陸同誌。

  從小吃店回校的路上,陸誌浩一手牽著沈美,嘴上卻在叨叨他們。

  林朝夕聽得耳朵起繭,舉雙手投降:「真沒有!」

  「就你一個人說沒有,裴之都沒有表態過。」

  這意思是他們在欲蓋彌彰。

  林朝夕氣急敗壞拉過裴之:「你告訴他!」

  「告訴他什麼?」裴之問。

  也不知怎的,看著裴之慢悠悠的樣子,林朝夕忽然也不想給陸誌浩解釋,她笑著調戲裴之:「反正也瞞不下去了,那告訴他我們什麼時候領證呀?

  「25歲吧。」裴之淡淡地道。

  「為什麼是25?」

  「如果你還想再早點,我沒有什麼意見。」

  雖然明知是玩笑,可裴之眼眸低垂,說話的模樣也不像開玩笑。

  林朝夕頓時慫了:「不,不用再早了!」

  ——

  很奇怪,明明是他們倆在扯淡,陸誌浩和沈美卻漲紅臉。

  林朝夕很奇怪:「你們害羞什麼?」

  她說到這裡,餘光看到對面馬路上站著的張耀同學。

  張耀直愣愣看著沈美,目光最後落在女孩和陸誌浩交握的手上。

  一輛公交車駛過。

  張耀穿過馬路,向他們走來。

  沈看到橫穿馬路的男生,揮揮手打招呼,看上去完全不知道張耀和陸誌浩之間發生的事。

  十幾秒後,張耀站在了他們面前。

  林朝夕注意到,他的手握得很緊,彷彿下一刻就要揮拳上來。

  就在這時,裴之上前一步,輕輕擋在陸誌浩和沈美身前。

  張耀表情緊繃,連沈美都發現了一絲異常。

  「張耀?」女孩清甜的聲音響起。

  張耀終於克製住憤怒,沖沈美說:「這麼巧,你特地過來?」

  「對……來吃個午飯。」沈美怯生生的。

  「行,那我知道了,今天晚上叔叔阿姨說一起吃飯,你別忘了。」

  「嗯,好。」

  聞言,張耀轉頭離開,毫不拖泥帶水。

  ——

  後來林朝夕問過陸誌浩,在高中學業這麼緊張,在他所重視的數學聯賽前和沈美偷偷談戀愛,是不是有點……不分輕重緩急?

  老陸同學因為輔導沈美作業而耽誤太多時間,當時正在奮筆疾書。

  他聞言放下筆,很認真地說:「如果小美現在不做我的女朋友,以後被人搶走就來不及了。」

  老陸同學危機意識很足,林朝夕表示欣賞,不過由於她兩輩子母胎單身,長期處於暗戀情況,不能理解這種急切。

  「我是說,現在的時間恰當嗎,如果她喜歡你,你喜歡他,你們總會在一起的啊?」

  陸誌浩震驚了:「我現在知道了,你肯定沒和裴之談戀愛。」

  「為什麼?」

  「因為你不懂。」

  老陸面帶哲人般的沉思,又露出先賢冥想般的神情,還說了一句她確實聽不懂的話。

  林朝夕想了想,只能說:「我無法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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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長跑

  數學聯賽前一週。

  遠在永川的張叔平同誌也向他們發來,鼓勵賀電。

  電話打到了老林辦公室,裴之接的電話。

  老張在電話那頭和裴之嘀嘀咕咕半天,林朝夕趴在桌上觀察裴之的表情,男生除了「嗯」「好」「我會的」之外,也沒什麼特別的話。

  裴之掛上電話,林朝夕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電話:「老張就沒想和我說兩句?」

  「他讓你好好準備考試。」

  「沒了?」

  「沒了。」

  「老張偏心眼子啊。」林朝夕嚷嚷。

  「他來確認我一定會參加聯賽考試。」裴之說。

  「那你會參加嗎?」林朝夕突然想起他的段位考核,試探著問,「你有想好和阿姨……那個啥的策略嗎?」

  「會參加,沒想好,隨機應變。」

  ——

  裴之說隨機應變的時候,林朝夕其實很放心。

  那天晚上,裴之和老林兩人聊到很晚。

  林朝夕知道,裴之十點以後一定要回家,所以當九點過二十的時候,她忍不住提醒兩人。

  「嗯,要回家嗎?」老林看了看時鐘,很快從沉思狀態中抽離,「這也有點晚了,我騎自行車送你回去?」

  「不用了。」裴之乾脆拒絕,「我可以趕上末班車,十點之前到家就行。

  裴之開始收拾東西,背上書包。

  老林放下手裡的東西站起來,勾著裴之的肩,把他往外帶:「走吧,師傅送你到車站。」

  裴之很明顯有拒絕的意思,但最後還是拗不過老林,被老林親自送上了公交車。

  「到家給我發條信息。」老林在仰頭囑咐道。

  老林看上去很粗線條,但實則細緻。

  他回自己辦公室做收尾工作,隨後整理了下東西,騎著他的小自行車,載她回家。

  家門口停下自行車,老林說的第一句話是「裴之應該到家了吧」。

  深夜時很容易讓人對時間感模糊,林朝夕「啊」了一聲,「你知道裴之家住哪?」

  「我說他該到家了,你給他打個電話。」老林說。

  林朝夕依言拿出手機,心裡有點莫名緊張。

  裴之沒有第一時間接起電話,漫長的「嘟」「嘟」聲讓人莫名恐慌。

  終於,電話接通,略顯急促的呼吸音傳來,裴之似乎剛跑完步,在竭力控製氣息。

  「你到了嗎?」林朝夕問。

  「還沒有。」

  「老林同誌說你該到了,急死了,非要催我給你打電話。」

  裴之停頓了一下,說:「剛下車,在往家裡跑。」

  「哦哦,那你到了以後再給我發條短信。」

  「我已經到家門口了,放心吧。」裴之說完,掛斷電話。

  老林一直站在他身邊,聽到他們通話的全部過程,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你太心急啦,裴之這才剛到家。」

  「我沒有心急,是他超時了。」

  「那可能路上都是紅燈,或者他下公交車往家走需要很多時間?」。

  老林看著她:「不好意思,我是按區間最大值估算的。」

  林朝夕:「……」

  ——

  就像陸誌浩說「你不懂」一樣,林朝夕認為她活了兩輩子,應該比這幫小屁孩懂更多,但實際上好像又不是這樣。

  秋天快結束前,學校終於想起還有校運會這事,於是在數學聯賽考試前的週五,運動員進行曲響徹安寧實驗高中。

  連高三生都被拖下來曬太陽,他們這些要準備考試的特殊學生,當然不能倖免。

  廣播喇叭裡唸著各種寫給同學的加油稿,操場上吵得沸反盈天。

  學校東邊籃球場上還有有熱鬧的小集市,配合校運會展開,有各種參加運動會拿名次換購小零食、小禮物的神操作。

  林朝夕坐在1班方陣裡,他們班主任梅老師一心想要本屆運動會最優秀班集體獎,所以不讓他們亂竄亂喊,他們這邊反而很安靜…

  體育委員拿著表格,報名字。

  早在運動會前,每個人就都被強製分派了任務。

  「林朝夕,還有半個小時,你的3000米。」

  「到!」林朝夕舉了下手,表示瞭解。

  她本來想去扔鉛球,但體育委員非要指派人去跑3000米。當時班級裡沒人願意去,差點鬧到要強行指定,林朝夕沒辦法,只能英勇參加。

  林朝夕站起來,在看台上跳了跳。

  遠處跑道邊,陸誌浩負責分發牛奶面包給運動員。林朝夕跑過去,領了自己那份,然後被叫住。

  「等等,你要參加什麼項目?」

  陸誌浩拉住她手裡的面包,很懷疑地問。

  「我是那種會騙吃騙喝的人嗎,我要跑3000米啊。」

  「3000?」陸誌浩震驚了下,「你明天不參加數學聯賽了?劇烈運動以後緩不過來,影響明天考試狀態。」

  林朝夕指指他們班安靜如雞的看台:「我在那邊坐一天才影響明天考試狀態~」

  她說完想去做熱身,但有陸誌浩還不放手:「你跟裴之說了嗎?」

  「我跟裴之說什麼。」

  「像他匯報你要跑3000米啊,這種事不應該跟你男朋友說嗎?」

  林朝夕樂了,一本正經:「是這樣的,我們家,男朋友都聽我的。」

  ——

  塑膠跑道,起跑線前。

  參加3000米跑的二十餘位選手擠在跑道上,等候發令槍響。

  起跑線邊的草地上擠著前來加油的學生們。

  林朝夕掃了一眼,沒看到他們班的人,反而在人群後,看到穿著校服帶紅綬帶的裴之同學。

  估計是陸誌浩告密,被拉到哪裡做吉祥物的裴哥特地跑來。

  林朝夕沖裴之揮手、訕笑。

  裴哥很「冷漠」地點了點頭。

  「砰!」

  就在這時,發令槍響。

  林朝夕打了個激靈,腎上腺素極速分泌,跟著大部隊開始狂奔。

  腳步碾過塑膠跑道,廣播加油聲響徹雲霄,有那麼幾百米的時間,林朝夕腦子裡一片空白,只知道埋頭狂奔。

  直到一次呼吸時,她胸口一滯,意識到自己已經跑累了。

  因為剛才狂奔,她現在整個長跑隊伍第一梯隊。前面是三個看起來很擅長跑步的女生領跑,她後面零零散散跟著大概十幾個人。

  林朝夕心無旁騖,開始按照自己步調來,儘量在不被帶偏節奏的前提下,保持第一梯隊。

  第2圈,她再次跑過裴之身邊。

  草地上、起跑線邊,加油人群散了不少,零星有陪跑的同學追著運動員送水。

  林朝夕沒有要水,只是在跑過裴之身邊時,衝他比了個2。

  她來不及看男生臉上的表情,就已經出一大步,繼續漫漫長征。

  第3圈,體力下降非常明顯。

  林朝夕腳步沉重,呼吸也跟不上來,每次喘氣都像要用盡全身力氣,眼前跑到變得白茫茫的,體力耗盡前大概就是這樣。

  再抬頭,她竟發現裴之還是在原來的位置上。林朝夕朝裴之艱難地點了點頭,開始了第四圈征程。

  女生3000米跑,需繞操場跑7.5圈,所以她還需要再堅持4圈半。

  也是賽程過半,人的體力到達某種極限時,才會有這樣的想法——我他媽是為什麼要來受這份苦,好好坐在看台上一天不行嗎?

  林朝夕邊在心裡痛罵自己,邊咬牙堅持。彷彿把氣撒自己身上以後,就能擠出點勁,繼續跑。

  第5圈。

  手臂已經擺動不了,胸中塞著鉛塊一樣的東西,呼吸又急又快,像要噴出火來。

  陸續有學生退出比賽,被同學攙扶著強行繞內場走路。

  林朝夕不是沒想過停下來,可當她仰起頭,看到站在草坪上的男生時,她又覺得自己要再堅持一下。

  裴之背後是秋日瓦藍的天空,他好像標竿一樣,屹立挺拔、風吹不折,自始至終紋絲不動。

  雖然沒有任何動作,但林朝夕總覺得裴之一直注視著她,也一直在在鼓勵她。

  時間從他站到場邊開始,也好像在更久之前,裴之都一直默默看著她……

  第6圈,大腦已經徹底要罷工。

  林朝夕糊裡糊塗,不知道自己剛才到底在想什麼,為什麼總覺得裴之在注視著她。

  操場邊的加油聲很大很大,好像主席台在帶頭給他們鼓勁,可整個空間卻又變得極度安靜。

  她像被包裹在什麼灼熱的半透明的氣泡裡,只能聽到自己的劇烈喘息聲。

  她不清楚自己到底用什麼速度但前進,她只知道要堅持到終點,雖然這種堅持也顯得莫名其妙。

  一切經歷在她腦海中光速流淌。

  大概是真到了「彌留之際」,思維都不受控製。

  林朝夕聽見老林在麵店裡跟她說「沒什麼大不了」,看到裴之在教學樓走廊裡轉過身的畫面。

  畫面好像太喪,她眼前一黑,喘不上氣,趕緊強行調整思路。

  她想起老林在家裡院子和她吃西瓜的模樣,又或是裴之和她坐在公交站裡看書的情景。但她仍不由自主想到很久之前,在這座校園裡,她和裴之的無數次相遇。

  高中時的裴之向她迎面走來,他們擦肩而過,她回頭-看了他一眼,然後一天都心情很好。

  這些畫面零零碎碎,被剪得像蒙太奇式的,一幀接一幀,她像個旁觀者一樣看著自己。

  之前完全不懂,但現在看來,她那時的目光充滿了渴望。

  並不是渴望成為站在她身邊的女生,而是渴望成為像他一樣的人。

  終於,林朝夕邁出一步,抬頭時,她看到了現在的裴之。

  男生依舊站在藍天下、綠草上、鮮紅的跑道邊,像標竿一樣醒目,永遠在提醒她。

  「最後200米。」他聲音響起,不算特別響亮,卻異常穩定而真實林朝夕用力的衝他點了點頭,雖然裴之沒說任何鼓勵的話,但就像是對陸誌浩疑問最好的回答。

  無論她做什麼決定,裴之應該都會支持她。哪怕這是一件毫無意義的事,哪怕這是一件需要拚盡全力也不一定有結果的事。

  遠處跑道盡頭拉起了象徵終點的紅線,在她前方的女生開始衝刺。

  林朝夕鼓起勇氣,開始不顧一切地奔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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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31 00:05:55 |只看該作者
第196章 聯賽

  安寧市一中公交站,數學聯賽前。

  林朝夕走下公交車,冬天寒流帶來了降溫和細雨。

  她掃了掃髮絲上的雨滴,對面遠一些的地方,是朵朵撐開的雨傘。一眼望去五顏六色,考生們在一中校門口等待入場。

  林朝夕看了看時間,望向對面的公交站台,開始等待。

  一輛又一輛公交停留、駛過,家長和學生們來來往往,銀針般的雨絲撲灑開來,一切都霧濛濛的。

  好像自從回來後,她參加的考試就格外多,晉杯賽、年級考、中考、夏令營考……

  但其實,在所有的考試裡,論意義,可能都沒有她現在要去參加的數學聯賽更重要。

  上次在草莓世界,她高一時沒資格參加數學聯賽,高二時因為老林的事情,轉選文科,更與聯賽無緣。

  裴之則在高二拿到國際奧林匹克數學金牌。

  而現在,他們同位高一新生,林朝夕看著遠處站台,不知道這次的結果,會不會與上次有所不同。

  想到這裡的時候,一輛75路公交車離開站台,裴之的身影出現。

  男生沒打傘,衛衣帽子拉起,遮住他的眉毛。他背著書包,跨過人行橫道線,永遠脊背筆挺。

  林朝夕隔著煙雨和車輛,搖搖衝他揮揮手,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裴之果然還是來了。

  雨又大了些,林朝夕拿出雨傘。裴之走到她跟前,順手接過傘,撐開,遮在了他們的頭頂。

  傘面下一片陰影,林朝夕愣了愣,但氣氛又異常安寧。她靠男生更近一些,和他往一中門口走去。

  裴之似乎又長高了,林朝夕仰頭看他。

  「怎麼了?」裴之問。

  「你2b鉛筆帶了嗎?」林朝夕找了個話題。

  「帶了。」

  「橡皮呢?」

  「也帶了。」

  「那……那直尺呢?」

  「雖然不是很用得上,但是我也帶了。」裴之很耐心的回答她。

  林朝夕訕笑了下,還想問點什麼,但一時又說不出口。

  「簽字筆帶了、小刀帶了、準考證帶了……」裴之自顧自說完,最後目光落在她臉上,「我把自己也帶來了,所以,我還忘了什麼嗎?」

  周圍學生們交談聲漸響,林朝夕看著裴之,知道他其實是在問「你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草莓世界裡,裴之也是高二才拿到奧賽金牌,這意味著他高一的一切努力,其實都是無用功。

  林朝夕於是一股腦說道:「你不去考段位沒證的話阿姨發現了你豈不是很麻煩,冒那麼大風險參加這次考試還要對媽媽說謊,值得嗎?」

  裴之把傘偏過一些,深深看著她。

  林朝夕有點發怵:「我不是說你不對,就是覺得我裴哥這樣的人,是不會做這些事情,對你來說代價太大了,而且其實明年也可以啊……」

  林朝夕越說聲音越小:「我是不是又有點叨叨叨優柔寡斷了?」

  「你什麼時候不優柔寡斷?」裴之很難得笑了笑,撐著傘,領著她繼續往校園內走。

  「事實上我本來也覺得,到高二,我或許也同樣有機會——像你說的那樣,不用說謊也不用冒險,光明正大的參加考試。」

  雨絲灑在傘面上,安靜極了,裴之說:「但其實沒有下一次了。」

  「什麼叫沒有下一次?」

  「所有的機會都只有一次。」裴之說,「這一次是這一次,和下次不一樣。」

  林朝夕思索了一會兒:「嗯……好像在說哲學問題?」

  裴之在公告牌前駐足:「你的考場在102。」

  「啊,哦!」她趕忙把自己的透明筆袋翻出來,發現她的考場就在面前了。

  「那麼加油。」

  「加油!」林朝夕用力點頭。

  ——

  考完的時候,天就放晴了。

  林朝夕,收拾筆袋,把寫滿草稿的紙最後傳上去。

  秋末溫和的陽光透過雲縫灑下,教室裡的聲音越來越響,三兩個認識的學生開始對答案。但更多的人走出教室,在陽光下伸了個懶腰。

  林朝夕在陽光下坐了一會兒,開始幻想進入國家冬令營後,和裴之一起入選大名單,最後一起去國外參賽的情景。

  好像以前覺得不可思議的事情,只要一步步走來,似乎也都沒那麼難了。

  不過,考完試的常規流程當然不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她走出教室,先看著滿臉愁容的老陸同誌裝個逼,然後被老陸同誌打一頓,再大家心照不宣地,一起去吃點什麼好。

  ——

  安慶唐小火鍋店,中午。

  火鍋店名字取得很大,但其實店面很小,但因為靠近市一中,所以人氣很好。

  從一中到火鍋店的路上,陸誌浩都在問裴之,每道題的答案和解法,非常好學以及不服輸。

  林朝夕間或插兩句,蹦蹦跳跳,心情極好。而當她撥開簾子,看到坐在裡面的女生時,好心情更達到頂峰。

  「小美?」

  沈美臉紅了紅,站起來迎接他們:「陸誌浩說怕中午這裡沒位置,讓我來佔位,你們考的怎麼樣?」

  「特別好!」林朝夕毫不猶豫地說。

  桌上放著兩份點菜單,有紙筆,他們落座後,裴之把其中一份翻過來,給陸誌浩畫圖。

  林朝夕拿過另外一份開始點菜,兩個男生討論得「激烈」,沈美沒見過這陣仗,還愣了一會兒。

  「你吃辣嗎?」林朝夕問她。

  「不吃……」

  「那給你點番茄鍋好嗎,養顏~」

  「好、好的。」

  林朝夕開始隨便在點菜單上打勾,只覺得小店裡越來越熱。

  中午來吃飯的學生人數漸多,大多剛上完附近的補習班過來吃中飯的。學生們三三兩兩,好不熱鬧。

  林朝夕把菜單交給服務生,又跑到前台買美年達橘子味汽水。

  她背對櫃檯,起子「哢嚓」一聲撬開瓶蓋。門簾拉開,幾個高大的男生前後走入火鍋店。

  林朝夕把吸管,插進瓶子裡,轉過身,看到了熟悉的背影。

  冤家路窄,又是張耀。

  張耀身邊站在4個和他穿同樣籃球服的男生,他們像是剛運動結束。五個男身身材高大,火鍋店竟像一下子被擠滿似的。

  他們齊刷刷駐足,過了會兒,其中一個男生捅了捅張耀,示意她沈美在。

  張耀反應過來,打招呼:「沈美,好巧。」

  「小美同學~」張耀身邊的男生也紛紛招手和沈美打招呼。

  「你、你們好……」沈美也尷尬地招手回應,大概也覺得不對,說完又低下頭。

  火鍋店原本熱騰騰的氣氛又有那麼幾秒凝滯,張耀身邊的男生你看我、我看你,突然,有人提議:「既然還這麼巧,不如大家坐在一起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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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31 00:06:10 |只看該作者
第197章 母親

  餐桌很小,是四人桌,不可能再加五個坐下。

  張耀這位朋友敢這麼說,就是吃準大家勉強認識,伸手不打笑臉人。

  但讓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陸誌浩分外強硬,他握著沈美的手放在桌面上,說了四個字:「不太方便。」

  老陸同誌氣勢十足,幾個男生都被驚了下,火氣也有點上來。就在這時,後出來的服務生,端出他們點的小火鍋。

  四份熱騰騰的小火鍋,底下燒著火,加上很多涮菜,桌面被擠得滿滿噹噹。

  就在被打斷的當口,幾個籃球運動員都像調整好了情緒,一個男生開始對沈美笑:「小美,一起吃個飯唄,我們點自己的,不搶你的~」

  他邊說,邊拿著椅子,擠進沈美和陸誌浩中間。

  林朝夕走到那個男生背後,吸了口飲料:「這位同學,麻煩讓一讓。」

  男生下意識讓開,林朝夕擦過他,在他剛放好的椅子上坐下。

  那位男生臉色變了變,不過還是笑:「同學~麻煩你起來一下,你還看不出來嗎,我哥們兒和人家……你看給個機會讓人坐在一起唄?」

  林朝夕看了張耀一眼,他陰沉著臉,一言不發。

  「但這是我的位置,為什麼要讓給他?」林朝夕很奇怪地對那男生說。

  「你的位置不是在那嗎?」

  「哦,也是。」林朝夕站起來,搬起這張空椅子,放到自己座位旁,然後放上書包和大家的外套,堆成小山似的。

  「同學,你這樣就是不給面子了。」男生的聲音低了下來。

  林朝夕沒再理他,而是看著張耀說:「你這樣挺沒意思的。」

  她記憶裡,張耀除面對陸誌浩時會顯露本性,在沈美面前卻一直克製,像個懂禮貌的大哥哥。

  但就在這瞬間,不知她那句話撥動了張耀的神經,他猛地站了起來,「哐」地一腳踹上火鍋桌,衝著林朝夕怒吼:「你他媽多管閒事管夠了沒有?」

  這一踹,整張桌子衝著林朝夕撞來,滾燙的火鍋連瞬間傾覆。

  林朝夕下意識後退,但擺在她面前桌沿的爐子卻倒了下來,千鈞一髮之際,人類本能反應就是凝固。林朝夕完全來不及反應,混亂中,有人用力拉過她,她倒向一側。

  「哐當」一聲,火鍋爐連帶上面的鐵鍋重重砸上地面。

  小火鍋店內有片刻寧靜。

  但隨後,尖叫聲突然響起,林朝夕腿上燙得不行,先看到的卻是裴之。

  裴之緊緊拉著她的手臂,神情嚴肅緊繃。

  林朝夕剛想開口,裴之又拉著她後退了幾步。站定後,她回頭,剛才砸下的點燃的爐子堪堪落在她腳尖處。

  爐子裡的淺藍色固體酒精灑了滿地,和落下的紙巾燒在一起,火苗乍起,場面極其危險。

  「你瘋了嗎?「林朝夕終於回神,沖張耀喊道。

  張耀似乎也有點怔神,但一聽這話,反手一巴掌抽來。

  就在這時,一切都彷彿靜止下來。

  裴之上前,一把卡住張耀脖頸,往控住,外店外拖。

  數秒後。

  身體和牆面撞擊的聲音從店外傳來,張耀慘叫一聲,隨他而來的男生終於如夢初醒,發瘋似地衝了出去。

  地面一片狼藉,留在店裡的學生們臉上都是驚魂未定,林朝夕看著其他桌上燃燒的小火鍋,漸漸冷靜下來。

  店裡打架太危險,所以裴之才把人往外拖,果然是揍人都極其冷靜的裴哥。

  她彎下腰,把摔倒的凳子扶起,確認地上的火熄滅,捋下手腕上的發繩,將頭髮紮起個小髮髻,往店外走。

  早在她之前,陸誌浩已經衝出店門,可當她走到街面時,被風一吹,只覺得周圍安靜得很。

  沒有打鬥,沒有嚎叫。

  張耀和那另外四個男生已經全部倒在地上,裴之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們。他嘴唇破了個口子,正用手背將滲出的血水抹掉。

  ——無限製格鬥術要求以最短時間,運用所有手段,擊倒對手,使其喪失反抗能力。

  望著眼前幾乎凝固的畫面,林朝夕浮現出曾在搜索關鍵詞時,看到的百科介紹。

  隔著驚愕不已的陸誌浩,林朝夕看向裴之。

  男生眼神平靜卻冷,記憶裡,是她從未見過的。

  ——

  安寧市吳長街道派出所。

  張耀在火鍋店踹桌子性質惡劣,早早有客人報警。

  但他們沒有打架經驗,裴之把幾人製服後,他們還站在店外,被出警趕來的派出所民警一起帶回所裡。

  店裡有監控,服務生也講了事發經過,警察叔叔問完全部過程,很通情達理,沒有各打五十大板的意思。

  裴之從頭到尾話很少,到最後,連警察都說:「看不出來啊小夥子,斯斯文文的,打起架來這麼硬?」

  裴之微微搖了搖頭,什麼話也沒說。

  白熾燈亮堂堂的,房間裡靜得嚇人。他們對面,張耀和其他人都臉色鐵青。

  「警察叔叔,那我們什麼時候能走?」陸誌浩很小聲問道。

  「你們自己怎麼走,事情還沒解決。」

  門外傳來腳步聲,大門唰地打開,門外出現兩男兩女。

  那像是兩對夫妻,其中一對林朝夕認識,是陸誌浩的父母。

  「爸爸,媽……媽媽。」 陸誌浩緊張地站起。

  陸誌浩母親許老師緊繃著臉,一言不發。

  陸誌浩的爸爸對著兒子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臭罵:「你看看你幹了什麼,打架打進派出所了?」

  「爸……不是我,是他們打我們。」陸誌浩唯唯諾諾地反抗。

  另一對夫妻則走到沈美跟前,應該是女孩的父母。

  「怎麼回事?」

  沈美爸爸身材高大魁梧,臉板得很緊,穿製服,像是什麼政府公務人員。

  「爸爸。」女孩低聲喊了一句,已經慌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看到沈父和沈美的反應,林朝夕大約也猜到了為什麼陸誌浩一定要嚴格保密他們談戀愛。並不是所有家長都像老林。

  「叔叔阿姨,這件事和他們沒有關係。是我們在一起吃飯的時候,被別人打了。」 林朝夕上前一步,解釋。

  「明明是你們打的我們!」

  沈父一早發現站在角落的張耀,看著陸誌浩和自己女兒,他臉又黑了幾度,像猜到了什麼:「到底怎麼回事?」

  「和沈美沒關係。」林朝夕說。

  「怎麼沒關係了,我哥們喜歡沈美那麼多年,她轉頭和別人好上!」男生梗著脖子喊。

  「閉嘴!」張耀額頭青筋畢露,衝自己朋友吼道。

  沈父聞言,直接回頭,「啪」地抽了沈美一巴掌。

  耳光聲過後,屋子裡頓時鴉雀無聲。

  沈美眼眶中頓時蓄滿淚水。

  陸誌浩上前一步:「叔叔您幹什麼?」

  「老沈啊,別衝動啊。」陸誌浩父母趕忙勸道。

  「哎,別打人,有什麼話好好和孩子說。」警察也說。

  「你不要臉我們還要臉呢!」沈父罵道。

  這時,房間裡又來了幾位家長,瞭解大概後,也開始教訓自己的孩子。

  一時間辱罵聲、勸說聲、揍孩子的聲音此起彼伏,房間內一片兵荒馬亂,十幾個家長的聲音幾乎要炸成一團。

  林朝夕被吵得頭疼,左勸右勸,餘光只看見裴之安靜地坐在椅子上,像對周圍發生的一切漠不關心。

  林朝夕心下一緊,所有學生的家長都來了,那麼裴之的呢?

  她想到這裡,只覺得忽然間,整個屋子都安靜下來。

  有人站在門口。

  那是位女士,因為化療,她頭上裹著一條印花絲巾,穿寬鬆長袍。縱然瘦得只剩骨架,但為了出門,她還是認真化了妝。

  嘴唇深紅,高跟鞋卻黑得徹底,她目光冷漠,氣勢凜然,屋子裡所有人都攝於她的氣場,大氣不敢出。

  椅子和地面摩擦,發出「吱呀」輕微聲響。

  裴之站了起來。

  「我打電話給你的教練了。」裴之的媽媽聲音很輕,非常虛弱。

  林朝夕回過神,聞言心下一緊,她看向裴之,男生卻只是望著自己的母親。

  「教練說了什麼?」裴之問。

  「教練說,你今天考試的時候拉肚子,最後沒參加,先去醫院了。」

  裴之眼睫低垂,沒說話。

  「但我接到電話的時候,警察說你在火鍋店打架鬧事。」

  「然後呢?」裴之問。

  「然後我告訴你們教練,你出事了,如果他替你瞞著,我會讓他死得很慘。」

  所有人目光都落在裴之身上,每個人的表情都充滿疑惑,彷彿不知道這到底怎麼了。

  裴之抬頭:「教練在幫我撒謊。」

  「週末的柔術課呢?」

  「我從沒去上過。」

  「是這樣啊,你每次回來都滿頭大汗,演得很像。」

  她邁動步伐,高跟鞋敲擊地面,她在裴之跟前站定,說:「跪下來。」

  警局內一片嘩然。

  「裴之媽媽,你彆氣啊,男孩子嘛,突然意氣用事很正常。」

  「對啊裴之成績那麼好……」

  那是林朝夕從未見過的母子間相處景象,一邊是嘈雜的勸說聲,另一邊靜到極點的母子倆。

  林朝夕終於知道,那天晚上老林察覺到的異常究竟是什麼了。

  接下來,一切都像是定格的慢動作。

  她看到裴之一隻膝蓋微曲,落在地上,然後是手、另一隻膝蓋,她看到她所認識的那個裴之,在所有人家長和同學的注視下,就這樣在警察局大廳,雙膝落地,跪了下來。

  那是裴之,冷靜的、平和的、永遠知道自己要幹什麼,她喜歡了很多年的裴之。

  林朝夕望著男生的面容,一動不動。

  「成績好,奧數天才,今天還去參加了數學聯賽,很大可能進國家冬令營,代表國家出征世界奧林匹克數學競賽?」

  裴之媽媽的聲音很輕,極其虛弱,聲音裡也聽不出什麼生氣的意思,可那一字一句,就是讓人渾身毛骨悚然。

  「這樣的孩子,背地裡卻一直在欺騙自己重病的母親,你覺得自己配得上別人的誇獎嗎?」

  「配不上。」

  「說對不起。」

  「對不起。」

  裴之跪在地上,很平靜地說道。

  一問一答間,是母親對於兒子最赤丨裸丨裸的羞辱,在場所有人都面露不忍,甚至連反手甩過女兒耳光的沈美爸爸,都欲言又止地想勸說什麼。

  「我們的律師會代為處理後續賠償事宜,今天的事情非常抱歉。」

  裴母冷眼掃過在場所有人,然後對裴之說:「我們走吧。」

  裴之站了起來,跟上了自己的母親。

  有警察追了上去。

  陸誌浩如夢初醒,瘋狂想要上前,林朝夕一把拉住他。

  「你幹什麼呢?」陸誌浩衝她喊,「林朝夕,他媽媽瘋了啊,你幫幫他!」

  林朝夕只覺得耳邊所有聲音都嗡嗡的,她看著裴之離開的背影。

  想起男生離開前,看著她的平靜目光。

  實在相處很久,很多話一個眼神就能傳遞。

  ——不要插手,也讓陸誌浩不要插手。

  這是裴之對她少見的請求,他的尊嚴,大概也不允許他們為了他再大吵大鬧。

  她必須答應。

  「媽媽,都是為你好。」

  恍惚中,她似乎聽到有人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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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 宿命

  那天後來發生的事情,對林朝夕來說就沒那麼重要了。

  老林因為週日下午的補習課,並沒有第一時間到來,裴之和他的母親一起離開。

  留下來的學生先去醫院檢查,隨後由裴母帶來的律師協商賠償事宜。

  大概是裴之的遭遇有些超出常人想像的殘忍,後續事宜處理出奇順利。

  被裴之打傷的學生家長全都沒有要任何賠償,張耀父親按著兒子的頭和他們所有人道歉。

  大家差不多散了的時候,老林還是沒有到。

  陸誌浩一直非常沮喪,磨磨蹭蹭落在最後才走。

  林朝夕送他到警察局門口,見老陸同誌眼眶通紅,本就圓而清澈的眼睛瞪得老大,像用盡全身力氣在強忍著什麼。

  天邊的雲又壓低,濃鬱的淺灰色快到眉眼邊上。她看著派出所門口的小花壇問警察叔叔:「我可以和我同學在那邊講兩句話嗎?」

  警察叔叔點頭首肯後,林朝夕用手壓在老陸肩頭,將人往花壇邊帶。

  她一屁股坐下,從口袋裡掏出點錢:「去對面買兩根碎碎冰。」

  陸誌浩握著錢,仍舊用通紅目光注視著她,終於開口:「你早就知道是不是,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林朝夕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看著街對面小賣部,說:「過馬路小心。」

  陸誌浩沒辦法,只能轉頭,過馬路。

  男生背影沉重,情緒很不對頭。

  林朝夕很想回到草莓世界,問一問裴之,那時候,你是怎麼勸陸誌浩的?

  她想了一會兒,沒有太好辦法,反而是陸誌浩已經拿著碎碎冰回來。

  「老闆說只剩一根。」陸誌浩說。

  路邊黃葉飄零,枝頭空落落的。

  林朝夕把最後一根碎碎冰「哢嚓「拗斷,一半叼在嘴裡,另一半遞給陸誌浩。

  陸誌浩死活不接。

  林朝夕:「吃點冷飲冷靜下。」

  也不知這句話又怎麼點燃陸誌浩,男生極其痛苦:「裴之都是為了幫我才這樣!」

  「嗯?」

  「他根本就不想去上課,為了保護我才去的!是我沒用!」

  天氣已經很涼了,冷飲掰開以後凍得手疼,陸誌浩的父母就站在遠處,沒有來打擾他們。

  「你說了你不後悔的。」林朝夕淡淡地道。

  「我沒有說這個。如果要裴之付出這麼多,我就不應該和小美在一起,更不應該惹張耀!」陸誌浩重重錘著自己的頭,「我不值得,我根本不值得裴之付出這麼大代價,都是我的錯。」

  林朝夕長長嘆了口氣,用力揉了揉陸誌浩的腦袋:「我想了半天,你好像也沒錯。如果你有錯,裴哥為什麼還會幫你?

  「我!」

  林朝夕吮吸著冰涼的冷飲,緩緩說道:「之前老林說過,當時我不太理解。我們一直很需要裴哥,其實他也同樣很需要我們吧。」

  林朝夕想起,今天早上的時候,裴之還在對她說,這次是這次,沒有下次。

  現在想起來,裴之還是比他們每個人都活得明白。

  「不止是我,還有你,還有其他很多人,包括數學,他同樣需要這一切,所以他會為了多和我們呆一會兒,重新來奧數班。」

  「如果不是因為今天的事情,裴之根本不會被發現!」

  「那你有沒有想過,裴之總那麼冷靜,在今天動手之前,他真沒有想過結果會是什麼嗎?」

  「他知道會發生什麼,但是我和沈美……」陸誌浩非常自責,「我不應該提議一起去吃飯。」

  「其實不是這樣。」林朝夕彎起眼睛,看向遠處,回憶起不久前發生的那一幕幕。

  裴之好像從頭到尾都沒有後悔,甚至在他母親出現後,在他跪下後,他有的只是釋然。

  她想了很長時間,最後也變得有些釋然:「他大概是真的太累了,他也是人,也才16歲,也需要一個發洩口吧。」

  「你不能這麼說裴之,他是見義勇為,你不能把他說成在發洩情緒。」

  「他沒有在發洩情緒。」林朝夕說,「他大概只是突然想對這個操蛋的世界,提出抗議。」

  陸誌浩也沉默下來。

  棒冰水流得他滿手都是,他終於像想明白什麼,用力吸了一口。

  「我們可以幫裴哥嗎,我們該怎麼辦?」

  「我不知道啊。」林朝夕想了想,說,「我們大概,也只有相信他。」

  「你這不是說了等於沒說!」陸誌浩喊道。

  「你對我尊重點,一般來說,大哥被軟禁,你就要以我馬首是瞻。」林朝夕聲音很輕。

  陸誌浩抽噎了下:「你這麼說,聽上去很奇怪。」

  「奇怪什麼?」

  「你沒和裴之在一起,我知道。」陸誌浩非常確定地說。

  見他情緒穩定下來,林朝夕淡淡笑了笑:「啊?」

  「裴之喜歡你,你也喜歡裴之,但你們沒在一起,我知道。」

  「你在說什麼?」

  「我說你們沒在一起。」

  「前一句。」

  「裴之喜歡你?」

  「再說一遍。」

  「裴之喜歡你。」

  林朝夕抬起頭,老林推著自行車,站在馬路對面。

  車輛駛過,黃葉落下。

  菸灰色的背景中,老林衝她揮了揮手。

  林朝夕揉了揉眼眶:「嗯。」

  ——

  陸誌浩被父母帶走,老林處理事情很乾脆利落。

  他簽完字,直接把她領走。

  林朝夕從頭到尾都沒有說話,老林瞭解了事情經過,也沒什麼表態。

  她們父女倆走出警局,天已經很暗了。

  老林踢起自行車支架,終於開口:「出息了,會打架了~」

  那差不多是非常愉快的語氣,帶著欣賞和讚美,老林是真心實意覺得她打架能進局子很出息。

  晚高峰時車燈光昏黃,照亮秋雨朦朧的傍晚,林朝夕摸了摸包,才想起雨傘落在火鍋店裡。

  她沉默站著,沒有說話。

  老林推車走了幾步,回頭看她:「怎麼了?」

  林朝夕吸了吸鼻子,剛想開口,卻聽老林說:「你是直接哭呢,還是要走程序先給爸爸講講發生了什麼,再邊抽抽邊哭?」

  本來,林朝夕的選項是B,但老林說完,她直接走過去,一把抱住老林,把頭窩在老林肩頭,痛哭起來。

  老林著實被嚇了一大跳。

  很多很多積壓在胸中的情緒再也無法抑製。

  哪怕在火鍋店被潑上熱湯,或者在目睹裴之下跪,甚至在得知老林罹患阿爾茲海默的那個時刻,她都沒這麼害怕過。

  對她來說,如果裴之還會走上草莓世界的老路,可能也意味著老林的車禍注定無法避免。

  雖然她清楚這是兩個不同世界,現實中的一切已然發生,她在這裡惶恐毫無用處。

  但她更清楚,現在這個因為她大哭而驚慌失措的男人是她的爸爸。

  明知未來會發生什麼,卻無法阻止,無力感令人感到莫大恐慌。

  她攥著老林布料粗礪的外套哭了很久,鼻子和半邊臉磨得通紅。

  老林嘀嘀咕咕了很多,試了很多種哄她的方法,耳邊是街道轟隆隆的車輛過往聲,還有老林同誌絮絮叨叨逗她的聲音。

  林朝夕哇哇哭了很久,也最終平靜下來。

  「小涼山的牛肉麵不行。」她抬頭看著老林亂糟糟的頭髮,說道。

  老林愣了下,拍拍她的背:「那你要吃什麼?」

  「巴裡自助燒烤。」

  「獅子大開口了啊?!」

  林朝夕抽噎了下,又準備哭。

  老林趕緊地道:「走著!」

  ——

  去燒烤店的路上,老林給她買了治燙傷的軟膏。

  藥劑師囑咐飲食清淡,正中老林下懷。

  他大手一揮,趁勢取消燒烤,去菜場買了一斤牛肉,說要給她煮蟲草牛肉粥,補補腦子。

  專諸巷284號。

  院子裡生著小火,煤爐上咕嘟咕嘟煮著熱粥。四周只有少部分植物還綠著,所以顯得光禿禿的。

  林朝夕坐在石凳上,慢慢給老林講完派出所裡發生的事情。

  雨將下未下,空氣濕潤。

  從頭到尾老林一直背對她,在牆根忙碌。

  「如果你在就好了。」最後,林朝夕默默地說,「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辦了。」

  「我在也沒用。」老林倒是非常平靜,「我們談過。」

  「和誰?」

  「當然是裴之那個媽。」

  林朝夕看向老林的背影:「然後?」

  「沒有然後,無法溝通。」老林直起身,回到石桌上,抓起幾顆圓球,又往花壇邊走。

  「是說服不了他媽媽嗎,那裴之怎麼說的?」

  「無法溝通,談何說服?」老林把圓球放入土中,那是幾顆鬱金香球莖,「如果可以,我都想領養裴之,哦,讓裴之嫁過來也行。」

  「爸爸,現在是開玩笑的時候嘛?」

  「那我應該怎麼說,讓你嫁給裴之也行?」

  林朝夕根本接不下去。

  暑假時她對發生在裴之身上的事情一無所知,所以什麼都做不了。

  而現在,她已經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卻好像還是無能為力。

  宿命論會讓人陷入一種情緒,無論你做多少努力,都改變不了什麼。

  老林還在花壇邊忙碌,將鬱金香的球莖一顆顆埋入土中。

  他去年就種過鬱金香,說是秋天下種春天開花,寓意很好,不過還是以失敗告終。

  林朝夕有點喪,她盯著老林的動作看了一會兒,突然跳起來喊道:「土栽深種,盆栽淺種,你坑挖的深度不對。」

  「胡說,明明是土栽淺種,盆栽深種,這是科學邏輯。」老林喊道。

  「土栽深、盆栽淺!」林朝夕扯著嗓子。

  老林放下鏟子,往屋子裡走,「我真的記錯了?」

  他開始在屋裡翻箱倒櫃,林朝夕在石凳上坐著,換了個方向,看著老林。

  「你是不是遇到瓶頸了?」她問。

  「何出此言?」老林喊。

  「人遇到瓶頸的時候都會找點別的事換換腦子、種種花什麼的?」

  「林朝夕同學,你對自己有什麼誤解?為父有你換腦子還不夠,需要靠種花?」老林直起身,舉起一本《鬱金香栽種指南》高興地道,「找到了。」

  老林捧著書在她面前坐下,開始嘩啦啦翻書。

  「你剛才是不是在暗示,我是個麻煩精?」林朝夕問。

  夜色裡,老林端詳著她:「你什麼時候不是麻煩精了?」

  「我是麻煩精的話,你為什麼要為了我放棄學業?」林朝夕問。

  「我什麼時候為了你放棄……」老林說到這裡,突然跳了起來,「你偷翻爸爸的東西?」

  林朝夕呆滯了。

  她曾在草莓世界看過老林夾在相冊裡的書信,但這是芝士世界,那段她哭喊著老林為她放棄人生的劇情從未發生過,所以那封信還在那嗎?

  「什麼叫偷看,我是光明正大地看。」林朝夕慌亂起來。

  她喊完後,衝進書房,她在老林剛才翻過園藝書的地方,尋找那本相冊。

  書櫃倒數第二層,在鐵盒邊,擺放相冊的地方,那本黃皮相冊果然還在。

  樣式是十幾年前的老款,翻開後的照片,和記憶中不盡相同。

  她心跳得極快,再往後一頁,一封書信從相冊中飄落。

  果然還在裡面。

  林朝夕抄起信,往屋外跑,一把拍在老林面前石板上。

  「CHU那麼好的學校,你明明都被錄取了,為什麼不去,還說不是因為我!」

  老林微抬頭看著她,目光溫柔。

  院燈照在石桌面上,有灰色的瑩潤光澤。

  林朝夕低下頭,看到了白底紅字的印刷信封。

  那是CHU的標準格式的印刷信封,校徽、地址一應俱全,收件人是永川大學林兆生的英文地址,用標準針式打印機打出來的。

  好像在草莓世界,教授寫給老林的信並沒有收在信封裡。

  林朝夕有些奇怪地抽出信紙,映入眼簾是一行——Congratulation。

  落款是院長簽名。

  這是當年老年林收到的CHU錄取通知書,而不是她曾看到的那封信。

  好像,有什麼東西,變得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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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31 00:06:36 |只看該作者
第199章 整理

  時間退回她這次來芝士世界前。

  那天晚上,她和裴之他們以及未來的章亮一起打了羽毛球。回家後,她曾翻過那本粉底小白花的相冊。

  她很確定,同本相冊裡夾著的信來自Paul George教授。

  那是老林有緣無分的導師,因他未去CHU報導,教授在數月後寫信詢問緣由。

  現在在芝士世界的此時時刻。

  同樣的相冊,同樣的頁數,出現在裡面的信卻發生了一些微妙變化。

  問詢信和錄取通知書,雖然都昭示出老林最終沒能去CHU唸書的結果,但他們畢竟不同。

  可究竟為什麼會不同?林朝夕開始思索。

  石桌上,一隻手悄咪咪伸來,摸上錄取信。

  林朝夕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信。

  老林正襟危坐,也不放手。

  這時另一個劇情段落中,7年前的老林。

  在這段劇情中,她曾不再是老林的負擔,老林拿到錄取信,卻還是沒能繼續數學學習。

  所以問題出在哪裡?

  這次,林朝夕很乾脆地問:「你為什麼不去讀書?」

  「因為我做了錯事。」老林回答更乾脆。

  林朝夕倒吸口涼氣,沒想過答案這麼簡單。

  她試探著問:「感情問題,始亂終棄?」

  「這我有點不好意思說。」

  老林說到這裡,羞愧地避開她目光,林朝夕沒見過這樣的老林同誌,瞪大眼睛,眨了兩下。

  「我不明白。」林朝夕說,「你為什麼沒有老婆,為什麼不要我,為什麼孤家寡人還不潛心學術?」

  林朝夕一口氣把心底的問題提出。

  院落裡又霎時靜謐下來。

  她看著老林,老林也看著她。

  過了一會兒,老林站起來,往牆根邊煤爐旁走。

  他打開鍋蓋,長勺舀過濃稠的粥湯,盛出一碗,放在她面前。

  林朝夕接過老林遞來的瓷勺,冷靜下來。

  她的問題很可笑。

  老林怎麼可能拋妻棄女,更不用說放棄學業,所以這些問題的答案其實她早就知道。

  ——我不是,我沒有,都是那些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讓我的人生發生偏差。

  「對不起。」林朝夕說,「我好像太想知道答案了,但這些其實都是你的事情。」

  她說完,開始喝粥,閉口不談。粥有點燙,但為了假裝認真吃東西,所以她喝得很快。

  「你看,這個事情其實是這樣的,我不清楚你能不能接受。」老林聲音溫和,從她側前方傳來。

  他說:「因為你的母親不想要我,所以我失去了你,以至於我覺得,學業並不是很大的事情,就放棄了它。」

  ——

  晚上時,雨又大了。

  林朝夕坐在書桌前,面前擺著一張白紙。時間已經很晚,但她沒有入睡。

  黑夜裡,書桌前光線朦朦朧朧,老林的話一遍又一遍在她耳邊迴響。

  老林總是這樣。

  每每說到什麼關鍵問題時,他總能用上最簡單平和的敘述,富有邏輯,坦蕩誠懇,彷彿這些事情真的沒什麼大不了的。

  但她又想,她是很瞭解老林的。

  她深知老林有多麼熱愛數學,因為失去女兒,連學業都不願繼續,怎麼可能沒什麼大不了呢?

  她從現實世界而來,知道這裡面還有很多事情。她知道老林因學術不端行為被處分,也知道未完成的論文讓他差點抱憾終身。

  可在老林的敘述中,都完全沒有提到這些。

  老林並不是想隱瞞,只是對他來說,這些都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

  林朝夕揉了揉臉。

  她在老林心中,比她所想的,更重要一些。

  雨水敲在瓦片上,聲音淅淅瀝瀝,玻璃上蒙了一層水霧。

  林朝夕不由得她第一次來到芝士世界時的情景。她因為找不到爸爸,踮腳在這扇窗外張望。

  後來她在公園遇到了變成管理員的老林。那時她想了很多原因,也曾想過老林是因為弄丟了她,才開始自我放逐,可又不敢往更深的地方去想。

  父母與子女間好像也經常如此。

  一方面總是相信自己在彼此心目中非常重要,另一方面,又對重要性表示不確定已經惶恐。

  或許也是因為這樣的心情,她總想搞清楚她與老林人生之間的關係。

  她同樣很想知道,是什麼事最終導致兩個世界劇情線發生偏差?

  林朝夕又想了很長一段時間,終於拿起鉛筆。

  雖然她對很多事情因缺乏細節而無法還願全貌,可仍能做出整理和推測。

  她在紙上畫了兩條長線,在右側標示箭頭,表示兩個不同世界的時間線。

  時間只能粗略估計,所以她在線上粗略劃分時間截點後,用一個紮羊角辮的小女孩頭像頭像後標數字,粗略表示她的年齡,以此作為時間標註。

  Y為年齡縮寫。

  *項為推測項

  【現實草莓世界】

  女兒-0.n y——被發現學術不端行為

  女兒0 y——老婆不要他(據草莓世界信息推測)*

  女兒0.n y——離開學校,撫養女兒

  女兒1 y——PG教授詢問老林為何不去讀書女兒22y——圖同構相關論文遭導師剽竊

  【平行芝士世界】

  女兒-0.n y——被發現學術不端行為(據草莓世界信息推測)*

  女兒-0.1m y——收到CHU錄取通知書(按郵戳時間在女兒出生前)

  女兒0y——老婆不要他,失去女兒

  女兒0.ny——離開學校,成為公園管理員女兒12y——重新認回

  她盯著紙看了很久,發現問題又好像沒有她所想的那麼複雜。

  就她目前所掌握的信息來看,事件元素大致是:學術剽竊、她的出生、媽媽、相冊裡的信、她的命運。

  目前看來,發生改變的有兩點。

  1.她的命運

  2.相冊裡的信

  而一切問題都發生在「她出生前後」的時間節點上。

  先看最重要的事件「媽媽」——

  因為在現實草莓世界她也沒有母親,所以她基本確認,現實世界的媽媽也同樣不要老林。

  那麼「媽媽」問題,應該沒有導致她命運的改變。

  再看剽竊——

  在平行芝士世界裡,老林同樣沒完成圖同構的論文,她只需要去永川大學查一查年鑑,就能得到答案。

  就目前看來,這件事大概率也和她命運改變沒有關係。

  所以……

  林朝夕看著自己寫下的「相冊裡的信」幾個字,又困惑了。

  雖然她也不懂這是為什麼,不過好像,這件事和她的命運有關係?

  困惑的時間久了,人就困了。

  林朝夕趴在桌上,迷迷糊糊。

  一會兒覺得她的推理不嚴謹,媽媽雖然不要老林,但也可能是她不要她的方式變化導致她命運發生了變化。

  相反,信的不同很可能又是和學術不端行為有關卻獨立於她命運的事件。

  畢竟缺失很多關鍵信息,人把問題想多了以後,就更困了。

  林朝夕趴在桌上,在腦海中的日曆表上又劃過一天。

  不知不覺中,她已經來了八十多天,距老林車禍和她最終離開這個世界,還有十五天時間。

  ——

  第二天。

  林朝夕醒來時很生氣。

  倒不是因為她在桌上趴了一晚上手臂發麻,也不是因為臉被鉛筆印蹭得黑乎乎。

  而是因為按照小說裡的套路,在重要夜晚,人總應該夢到點什麼。可她居然睡得死死的,不僅什麼夢都沒有做,還流了小半張紙的口水。

  「八點了!」老林在院子裡喊道。

  「已經醒了!」林朝夕又清醒了些。

  今天週末,老林叫她早起,是她前兩天就囑咐過老林的事。

  本來她和裴之、陳竹約好,數學聯賽後,他們要抽空去試驗一次預測程序。但現在,裴之顯然不能履行計畫。

  林朝夕抿起唇,把紙揉成一團,塞進口袋,揉了兩把臉,走出房間。

  老林在院牆邊刨土,把昨天埋下的鬱金香球莖一顆顆挖出。秋末初冬晨光柔和,撒在他的背影上。

  「你還是搞錯了?」林朝夕問。

  「買菜的時候問了下老李。」老林很誠實,「不過無傷大雅。」

  石桌上擺著老林買好的早餐。

  林朝夕很清楚,因為研究任務繁重,老林已經很久沒給她買過早餐。

  現在又是翻土又是買早飯,只是因為昨晚一席對話。老林不清楚她究竟會報以怎樣的態度,所以忐忑試探,想和她找點話講…

  豆漿冒著熱氣,老林回頭,露出一切盡在掌握的笑容。

  林朝夕原本紛亂難解的心緒驟然平靜下來。

  她捏緊口袋裡的紙。

  其實世界線早在她出生的那刻就已經發生改變,但她還是她,老林還是7年前的老林。

  不管一切地嘗試在最後是否真有意義,她都還要繼續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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