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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長洱] 天才基本法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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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28 00:42:12 |只看該作者
第10章 小考

  矮小的桌椅,乾淨的黑板,空氣裡有很淡的書本味道。林朝夕很久沒有早上八點在課堂坐下,有些懷念。

  她把手心裡的一塊兩毛錢硬幣搓了搓,塞進口袋,向窗外看去。東北方向是專諸巷,可她現在還不能去找老林,因為她現在的身份是要好好上學的小林朝夕。

  八點二十的奧數課,現在人才來了一小半。

  她掃了圈教室,翻開奧數課本,準備提前預習這節課要上的內容,主要是找找做優等生的感覺。

  上節課講到流水行船第一講,這節課要講流水行船第二講……

  手搭在課本上,翻書的拇指突然頓住。

  林朝夕往前翻了兩頁,小林朝夕同學用歪歪扭扭字體寫了些東西。

  1.完成流水行船第一講課後習題。

  2.思考附加題1。

  3.下節課發報名表,一定要考上!

  她托腮看著屬於自己的幼稚字體,陽光下,感嘆號瑩瑩發亮。

  林朝夕想,其實她小時候從沒這麼有衝勁過。

  特別想得到什麼、完成什麼的想法,從來都沒有。

  就這麼坐了一會兒,直到有什麼人在她身邊坐下,手肘一頂,把她撐著臉的手撞開。她在座位上打了個踉蹌,扭頭,看到一個虛胖的小朋友。

  小朋友臉盤很大,眼睛很小,像白面饅頭上點綴兩顆黑豆。此刻正氣鼓鼓盯著她,彷彿她再越過兩人課桌間的三八線就跟她沒完,特別可愛。

  林朝夕伸手,捏上小朋友臉頰。那裡有淤青,她昨天打的。

  是的沒錯,紅星小學五年級十班和她一併被選出來上奧數課的學生叫陸誌浩,他們班主任的兒子,小林朝夕的第一仇敵。

  她笑了笑,很大度地打招呼:「陸誌浩,你來啦。」

  陸誌浩小朋友打了個激靈,拍開她的手:「你神經病啊!」

  「神經病,打你不犯法哦。」林朝夕悄聲說完,扭頭翻書。

  「沒爹媽的神經病!」陸誌浩炸毛了,衝她大吼道。

  課堂內驟然靜下。

  「陸誌浩!」講台上,剛進門的女教師氣的臉都白了。

  林朝夕也猛地抬頭。她本來就是想逗逗陸誌浩,沒想到居然被小陸同學親媽居然進門了。

  陸誌浩的母親許老師刷地扔下教科書,和懷裡一疊批完的練習冊,踩著高跟鞋蹬蹬蹬走到他們這桌邊上。

  林朝夕估計,如果是在家裡,那麼小陸同學的屁股已經開花了。不過是在課堂上,許老師也要給自己兒子面子。

  「和林朝夕道歉。」許老師眉目冷厲,極其嚴肅。

  陸誌浩被母親嚇了一跳,慫的眼眶都紅了。他很不情願轉過頭,抽噎起來:「對……對不起……」

  「別的同學的身世,不是你攻擊她的理由。」許老師最後說了一句,彷彿也是對全班其他人說的。

  林朝夕抿了抿唇,其實剛才被陸誌浩那麼說的時候,她還是有點難受。

  但現在完全不會。

  ……

  這節課的內容是流水行船第二講。所有流水行船問題的核心是兩個公式。

  順水速度=船速+水速

  逆水速度=船速-水速

  許老師在講台上講這些內容,林朝夕在十年前學過一遍。當時她覺得這一課內容並不簡單,順水逆水船速水速特別饒人,可現在重新學一遍,她又覺得過分清晰。這倒不是說她的智力水平比小學五年級有什麼長足進步,而是理解問題的能力不一樣了。

  V船=(V順+V逆)/2

  V水=(V順-V逆)/2

  看著黑板上的內容,林朝夕也抄了起來。

  「V船=……」

  還沒等她抄完半個公式,薄面上流暢的成人字體就讓她打了個激靈。五年級女孩的字寫成這樣,一定是龐中華的真傳弟子。她趕忙換上左手,把老師寫再黑板上的公式一道道抄完。

  陸誌浩小朋友是右撇子,右手肘和她的左手懟在一起,寫兩個字就要被撞到,以至於他們兩個人寫字都很不舒服。

  不過大概是被台上講課的親媽罵過,小陸同學雖然滿臉不爽,但很忍氣吞聲,被撞到寫錯字,就拿橡皮一個勁擦紙發洩。

  林朝夕也沒有辦法,只能努力縮在角落寫。

  終於,估計是真受不了這種寫兩個字就被撞一下的狀況。小陸同學啪地放下筆,黑豆似的小眼睛一瞪,和他親媽摔書的態度一模一樣彪悍。

  「幹嘛突然換手,事情這麼多!」

  因為我字太好看了怕你懷疑。

  林朝夕默默想。

  可沒等她找好理由,就聽陸誌浩霸氣側漏地說:「下節課換位置,我坐裡面!」

  林朝夕沒法拒絕,只能看著小陸同學白饅頭似的面孔,差點沒忍住再捏捏他的臉上的肉。

  不過這次奧數課,他們還是沒等來換座位的機會。

  課間休息時,許老師一放粉筆,說:「同學們,利用課間十分鐘和下節課的前五分分鐘,我們來做一次隨堂測驗。」

  全班其他同學怨聲載道。林朝夕轉了圈筆,很久沒考試,她卻覺得興奮感。

  考卷很快發下來,是一張薄且脆的A4紙,許老師準備充分,早就提前印好試卷。

  試卷上一共十道應用題,考試時間卻只有十五分鐘。這意味著完成每道題目的時間只有一分半鐘,很考驗思考速度和運算精準程度。

  林朝夕把每道題目粗略看了一遍。

  十道應用題。

  三題「容斥原理」

  三題「牛吃草」

  三題「流水行船」

  還有最後一道流水行船相關的附加題,算是剛教的內容,但和剛教的內容沒太大關係,超綱了,是六年級的題。

  班級裡只有做題的沙沙聲,林朝夕沉思一會兒,其實她現在遇到了些麻煩。

  倒不是說不會做,而是太會做了。

  經過十幾年正規數學考試訓練,她看到這些基礎題已經有了慣性思維。也就是說,她掌握更高級工具,但該如何用更簡單的小學公式來解題,她在這方面的能力可能還不如小林朝夕。

  她開始嘗試降維思考,做題很慢。過了七八分鐘,她才做了三道。

  這時,一直在教室裡走來走去的奧數老師開口了:「做題認真點、細緻點,下個禮拜就是夏令營的選拔考,能進夏令營,意味著你們離小高組奧數團體冠軍更近一步!」

  林朝夕覺得這「一步」跨得有點大。

  小高組指的是小學五六、年級,全市五、六年級小學生加起來十幾萬人,真正能參加代表安寧參賽的人只有5個。

  在那之前有重重選拔。

  每校選10人參加「夏令營選拔考」。夏令營只有50個名額,按淘汰製最後剩下5人,代表安寧市參加以市為參賽單位的省級比賽。

  5人總分相加則為團體總分。

  而現在,他們連校級選拔都沒通過,老師就已經在為他們展望省級冠軍,這個餅畫的太大了。更何況,安寧市的數學教育水平其實也不是很強,在省裡排不上號,這突然就劍指冠軍?

  想到這裡,老師就自動解釋給他們聽:「我就這麼說吧,隔壁出了個絕對天才的小學生,很拉總分,這次晉杯賽團體第一我們安寧誌在必得。」

  她說話時自動從林朝夕身邊經過,林朝夕心跳又樓一拍,默念了那個名字。

  「是誰呀老師?」有人問。

  「章亮,你們應該有人也認識。」

  林朝夕筆尖一頓,驀地抬頭看著和學生交流的奧數老師。

  底下還真有人「哦哦哦」、「他超厲害的」……

  林朝夕心亂了亂。

  如果這個兩個世界沒什麼大差錯,如果她記憶沒出錯。那麼在今年9月份的時候,裴之就拿了全賽個人冠軍。

  而章亮?

  林朝夕記得章亮,確實能稱上一句聰明,但要說風頭壓過裴之,這怎麼可能?

  她亂七八糟想了很多,直到奧數老師給甜棗後的巴掌讓她清醒過來:「每次隨堂測驗都要記入總分,別以為你們每個人都能去隔壁參加選拔考試,你們裡面只有10個人能去參賽名額。」

  「隔壁」指的是隔了一條街的實驗小學。林朝夕用鉛筆敲了敲頭,小林朝夕有多在乎這次晉杯賽,有多卯足勁要進夏令營。她比誰都清楚。

  之前小林朝夕讀書認真,人也聰明,每次隨堂測驗考得都好,總積分很高,很有希望代表學校去實驗小學參加晉杯賽夏令營選拔賽的。院長媽媽一直覺得驕傲,甚至院裡很多小朋友都知道這件事,拿她當偶像看。

  現在嘛……

  林朝夕瞥了眼小陸同學已經做完五道題的卷面,然後又看了看自己的。

  她認真握好筆,清醒過來,嘆了口氣,不再想裴之。已經逃學惹人家不開心了,這回,她實在不想再看見院長媽媽失望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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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28 11:32:02 |只看該作者
第11章 無窮

  十五分鐘一到,老師即刻叫停,並讓大家前後四人互相交換批改,順便講題。因為大家都是競爭對手,所以根本不怕同學間作弊。

  林朝夕的卷子交給左後方的一個女孩。

  「你居然能把附加題做出來?」

  小陸同學大概剛才交換卷子時看到的,很震驚。就因為一道附加題,和她說話的語氣已經變得非常客氣。

  林朝夕內心汗了下,表面上還得一本正經地說:「對,我覺得很簡單啊。」

  陸誌浩看向她的目光已經變成崇拜。

  許老師開始在講台上講題,報答案。

  林朝夕趁此機會,把奧數書往前翻,回顧之前的部分。

  有些內容雖然存在於小林朝夕的記憶裡,可她還沒融會貫通、熟練應用,所以等於白瞎。

  「第4道應用題的答案是40。這題的切入點是我們之前提到的公式,同學們,我說過很多遍,解題什麼先行?」

  「公~式~」

  底下小朋友拖長調子回答。

  林朝夕照例回頭,確認自己的答案,然後愣住。

  她指了指自己的卷面上的紅叉,對坐在後面的小女孩說:「這位同學,我答案明明是對的。」

  「可你沒寫解題過程。」後面的小女孩推了推眼鏡,補充道,「連『解』字都沒有寫。」

  林朝夕被噎了下。

  她不寫解題過程的原因倒也不是怕解題過程太高桿嚇到別的小朋友,純粹因為她是用左手寫字,速度太慢,怕做不完題,所以剛才全程用腦子算完,最後寫了個答就完事。

  可沒想到,她竟然遇到這麼較真的「小老師」。

  不過也沒錯,都是對手,較真是應該的。

  「但我答案是對的,你也不能全批我錯啊。」林朝夕說。

  「誰知道你是不是抄別人的。」小女孩陰測測地說道。

  聞言,陸誌浩轉頭,聲音特別嘹喨:「說什麼呢你!」

  北方孩子講這句話特別有氣勢,尤其小陸胖,中氣還足。

  「陸,誌,浩!」許老師講課被打斷,一臉不善。

  陸誌浩站起、告狀:「老師,曾珊珊亂改題!」

  林朝夕也不知道,小陸同學怎麼突然護短了。但許老師已經從講台走下,她也只能跟著站起來。

  許安看了眼自己昂頭站立的兒子,和兒子身邊低頭站好的小女生。一言不發,拿起那張引起爭議的試卷。

  她的第一反應是這張卷子很空,第二眼才看到那個巨大的×。

  試卷上,試卷上1-3題有解題過程,第4題開始卻沒了。之後每道題都只寫了答案,並且字體歪歪扭扭,非常難看。

  可當她仔細看每一題的答案,卻很意外,數字都對。

  她和曾珊珊一樣,也覺得林朝夕是因為時間緊張,所以抄了陸誌浩的答案作弊。但作為老師,她當然不會輕易給學生下結論。

  她後退一步,從林朝夕桌上拿過屬於陸誌浩的試卷,兩張放在一起比對。陸誌浩這張卷子做的不錯,每題都對,解題過程也好,除了第10題……

  第10題空著,他兒子根本不會做。

  但林朝夕的……

  林朝夕卻準確寫出了第10題的答案!

  許安手握兩份試卷,盯著林朝夕,很嚴肅地問:「你怎麼知道答案。」

  「我算出來的。」林朝夕微轉身,答道。

  許安倒很意外。不是為了林朝夕說自己算出來,而是為了林朝夕現在的表現。

  林朝夕之前個性不好,大概是孤兒,所以自尊心極強。一點小事就會讓林朝夕又哭又鬧,她兒子和林朝夕的矛盾也是這麼來的。甚至作為老師,她不敢和這個孩子說太多,生怕那句話刺傷孩子脆弱的自尊。

  如果是之前她這麼問的話,林朝夕大概已經又哭又鬧了。可現在,同樣的小女孩站在桌前,半身沐浴陽光中,側著半張小臉,像沒覺得這段問答有什麼問題。

  非常鎮定,且胸有成竹。

  林朝夕當然不知道許安心裡在想什麼。可就算許老師說出自己的疑慮,她也只能說,她是真覺得只寫答案沒什麼啊。

  「你心算出來的?」許老師問。

  好像也能算心算。

  林朝夕點了點頭。

  「沒打草稿?」

  「沒。」

  許老師仍懷疑,問:「說說你做最後一題的思路。」

  最後一題大致講的是甲乙兩船相向而行,乙船後有一隻丙船,碰到甲船再折返,問丙船行駛路程的問題。

  林朝夕看著那道題,驀地思緒萬千,一時說不出話。在她記憶裡,在很久之前,好像也有過這麼個瞬間。

  同樣的題目,同樣是奧數課上。小學生被老師叫起來問解題思路,卻直接報了答案。當老師問他解題思路是什麼,那名小學生很平靜地說了一句話。然而整個班的學生包括老師,都被震得說不出話來。

  唯獨和這次不同的是。

  當時事情發生在隔壁實驗小學的奧數提優班,被老師叫起來問為什麼只寫了答案的也不是她,而是裴之。

  裴之當時是怎麼回答的?

  ——「我算了無窮級數,過程長,所以沒寫。」

  林朝夕後來問了老林才知道,這句話的意思是,我把丙船每次折返行駛路程都算出來,加在一起了。老林還安慰她,搞計算機的那位馮·諾依曼老師也這麼算的,笨辦法,裴之沒什麼了不起。

  後來林朝夕去查了誰是馮·諾依曼。看到搞計算機的馮老師不僅搞出了計算機,還去搞了原子彈,是博弈論奠基人,同時對量子力學發展也做出重要貢獻等等,她才明白老林是在說她沒文化。

  也是從那次開始,她逐漸理解天才意味著是什麼。而現在,她能夠直接寫出這道題目的答案,只是因為那時,她深深記得那道題和裴之報出的答案。

  林朝夕深深吸了口氣,想如實回答自己只是曾經看過這道題,卻聽老師說:「你沒有什麼思路,只是累加了?」

  額!其實不是這樣。

  「坐下吧。」老師收了她的卷子,「這張卷子你確實考了一百分,非常了不起。」

  林朝夕睜大眼,居然被誇了?

  許老師誇完,還用諄諄教誨的語氣說:「雖然你很聰明林朝夕同學,但我仍希望,你能夠嘗試用我交給你的方式解題,奧數本身是一種思維訓練……」

  林朝夕內心瀑布汗。

  「就算心算,可沒有解題過程怎麼可以算對老師你就是偏心!」就在這時,一直都很不滿的曾珊珊同學說。

  林朝夕也不知怎麼了,如果是之前的她,大概不會反駁什麼。可在那瞬間,她想起裴之,忽然回頭問:「晉杯賽一共多少道題,分別是什麼題型呢?」

  曾珊珊石化。

  「如果你不清楚,我可以告訴你。晉杯賽一共10道題,4道填空,6道選擇,沒有應用題。也就是說,晉杯賽本身並不要求解題過程,你知道,這為什麼嗎?」

  曾珊珊當然說不出話,林朝夕頓了頓,繼續道:「因為對於小學奧數題來說,可用的解題方法太多,巧算也好、強算也罷,並沒有統一標準。剛才許老師也說了,奧數是思維訓練,那麼用統一標準來限製思路本身就有待商榷,因此小高組只要求填寫答案。雖然我只寫了答案,但這有什麼問題嗎?」

  聽見憑藉多年經驗,奶聲奶氣、義正辭嚴地辯解,林朝夕自己都覺得自己很不要臉。

  全班寂靜無聲,所有人都看著她,說不出話來。那一刻,林朝夕體會到裴之當時遇到的情況。

  「林朝夕!」終於,一道女聲呵止她。

  她看了眼說話的女教師,點了點頭,逕自坐下。

  曾珊珊生氣地把×改成√,事情告一段落。

  林朝夕坐回位置,在想要不要去實驗小學蹲下裴之看看,實在有點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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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28 11:32:20 |只看該作者
第12章 江湖

  下課後,她先回福利院吃午飯,然後藉口要去書店看參考書,又溜出來。不過當她走到路口時,還是猶豫了下,走了反方向,想去專諸巷再看看老林。

  她想的是,反正週末,大部分上班族應該休假,如果老林還住那,那堵到老林概率很大。

  只是計畫趕不上變化,經過學校附近小公園的時候,她被一道眼熟身影拖住腳步,走不了了。

  當時公園一顆香樟樹下圍了不少人,首先吸引林朝夕注意的是叫賣聲:「我這份材料是國家奧數競賽選手人手一份的,絕對機密……」

  然後她看到她的傲嬌同桌陸誌浩小朋友背著小書包站在人群最外,踮著腳,打開他的小青蛙錢包,像在數錢。

  林朝夕快走兩步,拍了拍他左邊肩膀,湊到右邊問:「在幹嘛呢?」

  小陸同學臉上的肉猛顫,嚇了一大跳:「你神經病啊。」

  「噓!」林朝夕把食指放唇上示意小陸同學小聲點,然後悄悄問道,「怎~麼~啦?」

  小陸同學眼神發虛,他瞥了眼樹下正在叫賣的青年人,說:「不管你事,快走快走。」

  林朝夕踮起腳,順著他視線看過去,看到一個戴金邊眼鏡的男人。

  男人的額發盡數梳至耳後,用髮膠固定,並穿西裝,整個人看上去油光發亮,很引人注目。而在男人香樟樹幹上釘著塊小黑板,黑板上寫有幾道數學題。旁邊還有個大旗幟,上書「心算王」三字,字體比「陳大炎烤魷魚」還颯爽。

  學校剛放學不久,家長們接到剛唸完興趣班的孩子們,很多人都在看。以老人為主,他們被傳授「心算法」的男人唬的一愣一愣,時而看看自己的孫子孫女,時而又看看正在叫賣的那位,眼神像要準備掏錢。

  林朝夕心下瞭然。

  在互聯網發達的後來,這種騙局也騙了不少家長。最著名的莫過於電視購物賣的「周根項速算」,1380元一套速算法。再往前,八九十年代的時候,史豐收速算也風靡過很長一陣,號稱能開發大腦,利用的不過是家長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樸素心願,虛擬一條在數學之路上的捷徑,令家長們趨之若鶩。

  其實,哪有捷徑啊。

  「上次有位家長回來感謝我,說他買了我的書給兒子學,兒子後來拿了晉杯奧賽的金牌,非要給我塞錢,你們知道他幹嘛給我塞錢嗎?」油光水滑的男人拖長調子,一絲亮光從鏡片上滑過。

  「他說要買斷我這個方法,就是給我一大筆錢,我以後都不能賣我的算法了,這樣他兒子以後就沒有競爭對手……」

  「太壞了。」

  「這種人太壞了。」

  旁聽的爺爺奶奶們紛紛嚷了起來,也不知是否還有「心算王」先生雇來的托。

  心算王說:「但我沒答應,我也覺得這種人居心不良,我的心算法,是要造福更多學生的。錢對我來說不重要,我有太多錢了,我希望更多的孩子好好學數學。所以我的定價非常低,100塊,一套100塊。」

  說罷,他舉起一本小冊子,銅版紙封面在陽光下熠熠發光。在他右手邊有個女人收錢,收一張鈔票給一本「秘籍」。已經有老人開始交錢了,小胖子陸誌浩同學嚥了口口水,攢緊鈔票,盯著那本「心算王秘籍」,像在做著什麼最後掙紮。

  林朝夕看在眼裡。等前幾個人交完錢,千恩萬謝拿著小冊子離開,心算王旁邊的女人很緊張地說:「張老師,剩下的書已經不多了,我這次只帶了30本出來,您看……」

  這句話像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有幾個老人急了,要上去交錢。

  小胖子也咬咬牙,正要鑽進人堆,林朝夕一把按住他,搖了搖頭。

  「你幹嘛!」陸誌浩使勁想掙脫她的手。

  「那是騙子。」林朝夕聲音不高不低,但足以讓周圍很多人聽到。

  「你又懂了!」陸誌浩很不耐煩,但腳步卻停下,狐疑地看著她。

  人群霎時一靜,樹下有那麼短暫的尷尬。

  所有人都看著林朝夕,包括那位「心算王」張老師。

  心算王站在人群最裡,其實並不能看清究竟誰在說他是騙子。但那聲音很脆很甜,聽上去是個小學女生,小學生、還是女生,他怕什麼?

  「小姑娘,你這麼說話太衝動了。長大你就知道。這種信口開河的嘴在社會上要吃虧。」

  一般來說,他這麼說過後,普通人就知道厲害,不會多管閒事只會閉嘴。可人群外,笑盈盈的提聲問並沒有停止:「張老師既然要造福學生,那你為什麼不免費送呀?」

  心算王:「小姑娘,知識就是力量,這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太便宜的東西,你拿到手是不是會不珍惜?」

  「您是說,亞瑟·本傑明的知識,和邁克爾·謝爾頓的力量嗎?」

  女孩聲音清澈,像陽光下波光粼粼的湖水,不過在心算王聽起來卻極其刺耳。他推了推眼鏡,看到一個小女孩從人群後走出。

  他眯起眼,從頭到尾掃了遍小女孩,他原來還以為是什麼有錢人家的孩子見多識廣,卻看到一個衣服很破鞋包都很破的小丫頭,長得還到不了他胸口高。

  小丫頭渾身上下都透著窮酸氣,唯獨那雙眼睛很有意思,烏黑髮亮,似笑非笑,嘲諷意味十足。

  「怎麼了?」心算王問。

  看心算王的樣子,林朝夕知道這句「怎麼了」是因為他真不知道這兩個人是誰,她心理盤算的一肚子話突然沒法說了。她說的這兩人的名字,是因為這兩位合作寫了本書,系統總結了各種心算方法。她曾經被老林按著頭看過一遍,所以記憶頗深。

  現在,她掃了眼周圍猶疑的爺爺奶奶們,在想該用什麼辦法才能讓他們相信自己接下來說的話。不過片刻後,她發現,爺爺奶奶們的懷疑目光並沒衝著心算王,而衝著她,括弧,主要集中在她背部。她才想起來,她校服背後有「紅星小學」幾個字,差校學生,或許怎麼說都不太可信了吧。

  「是這樣的,我之前看過這兩個人寫的一本心算書,新華書店就有,才17.5,不知道和張老師這本有沒有很大區別呀?」她其實不確定心算王的版本就是抄了這兩位合著的書,不過她看了眼小黑板上「13×13×13=2197」的等式,繼續說,「我記得裡面說了種立方算法的公式,不知道您那麼快算出來是不是用了這個公式,13×13×13 =(13-3)×13×(13+3)+3×3×13,即2197。」她頓了頓,心算王的臉色已經不太好看了,周圍有輕微質疑聲,她吸了口氣,笑著問,「還有種用手指關節計數的方法,不知道您的書裡有沒有……」

  心算王果真打斷她:「你是看過我的書了嗎?」

  「沒有啊,我很窮,買不起,你的書太貴了。」她說。

  周圍圍觀的都是爺爺奶奶,本來就比年輕人更在乎點錢。

  「好像是有點貴。」

  「100塊錢能買多少書了。」

  他們交頭接耳,小聲說道,甚至有人已經拉著孫兒孫女要去新華書店看看。

  心算王臉色鐵青,一言不發。

  林朝夕見好就收,準備趁心算王大人不注意,馬上開溜。

  不過,她這種小江湖還是比不過「老江湖」。

  她剛轉身,就聽心算王說:「小朋友很厲害,那你看的那本心算書裡有沒有交給你92960675÷78是多少?」

  林朝夕停下腳步,心頭一凜,明白過來。張老師行走江湖多年,當然遇到過很多砸場子的,早就準備很多應對辦法,比如隨便記一道算術題的答案,來證明自己確實是速算高手。

  她轉過身,微仰頭看著男人得意的面容,一時無法回答。

  四周很安靜,只有風吹過樟樹的沙沙聲,所有人都看著她,等待她的回答。

  林朝夕抿住唇,皺著眉,就在她要說出「我不知道」這四個字的時候,一道很清晰平靜的男孩聲音,從人群外響起。

  「1191803.5256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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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師父

  時間彷彿一下子被拉長,像那種定格鏡頭,畫面驟然靜止,又因靜止而格外清晰。

  香樟樹下,所有人都回過頭去,大片黑色的後腦勺中,林朝夕看到一雙眼睛。

  那是屬於男孩的眼睛,很黑,睫毛很長,能看到水一樣清澈的眸光,可又看不清晰。因為他眼皮微垂,懶洋洋的,像對世間一切都提不起任何興趣。

  就算如此,可男孩並沒有離開。

  他站在人群最外,單手插袋,臉像清晨融開微光的朝陽,好看得不像話。

  這樣的形容當然有很多回憶加成,不過起碼在林朝夕看來,就是這樣。

  沒由來的,她想起老林說的那句話。

  ——世界上所有事情,都可能發生在任何一個人身上,沒什麼大不了。

  是啊,她都不是老林的女兒了,那麼再見裴之,真沒什麼大不了了。

  心算王看著裴之,聲音充滿戾氣:「現在小學生,都這麼沒素質嗎,大人在說話你插什麼嘴?」

  正太版的裴之沒有說話,就這麼看著他,眼神平靜淡然,心算王卻愣住。

  甚至包括林朝夕都有種心裡咯噔一下的感覺,也不說不清是為什麼。總之天生有人很能鎮場子,裴之大概就是這樣的人,12歲是,22歲更加是。

  這時,裴之開口了:「公平起見,下面是不是應該換一下?」

  「換什麼?」心算王問。

  「我出題,你回答。」

  心算王臉色更加難看,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裴之卻逕自開口:「1234×7890+973260-518+3144-1071246等於?」

  他問完,然後開始等待。陽光從樹葉縫隙灑落,一些落在他臉上,一些落在他肩頭。

  公園裡這一角出現了難耐的靜默,小學生平和地看著一個臉色鐵青的大人,所有人心中的天平卻緩緩傾斜。

  心算王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誰答應你玩這個遊戲,我有說你剛才答對了嗎?」

  「不會錯的。」裴之輕描淡寫地說,他提了提背上的斜挎包,淡淡地笑了笑,很具有嘲諷性喜劇效果。

  「你用計算器算了,你們串通好的!」

  「這麼簡單,不需要。」裴之的聲音隔著人群,遙遙傳來。

  心算王一下就怒了,他拔腿就要追裴之,林朝夕一步上前卡在他側前方。

  與此同時,人群外圍傳來刺耳的擴音喇叭聲:「誰讓你們在公園擺攤的,趕不走了還?」

  心算王被嚇了一大跳,轉身就跑。林朝夕正好擋在他轉身的路上,只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對著她直撞過來,一股大力直接將她撞倒在地天旋地轉間,她彷彿看到幾雙黑色布鞋和一位提著擴音喇叭的公園老大爺,然後她手一撐,膝蓋重重磕在地上,心算王半個身子砸在她身上,疼得眼前一暗、齜牙咧嘴。

  場面應該極其混亂。她能間或聽見陸誌浩焦急大喊「林朝夕」,能聽見心算王的叫罵聲,能聽見場間混亂的驅趕聲。

  有人說:「你幹什麼動我的東西!」

  也說什麼:「果然是個騙子啊。」

  腳步紛亂,樹幹晃動,有人推推搡搡、有人偏不肯走。

  很細微時,她甚至能聽見樹上撬下小黑板的聲音。

  周圍逐漸安靜,林朝夕仍趴著,心算王早已被熱心群眾從她身上拉起來扭送派出所。

  直到某個瞬間,她才敢悄悄睜開眼,然後他看到了一雙鞋。

  一雙黑布鞋,老北京布鞋那種。布鞋之上則是沾滿灰塵的藏青色褲管,皺巴巴的製服,同樣陳舊的金色肩章。再往上,是張年輕面孔,明明才三十多歲,卻已變得眉眼滄桑。就算他叼著根菸,嘴上也在笑,眼神卻如古井般毫無波動。

  林朝夕驚呆了。

  眼前的這張臉,她實在太過眼熟。如果她記憶沒有出太大差錯,這位她剛才認為是公園老大爺的人,正是那位會和他搶豬排、灌她雞湯、知道她暗戀誰每天都要刺激她一遍的老林同誌。括弧,後面幾句都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林朝夕摀住嘴,一時間情緒翻湧,想哭,又不知為什麼要哭。她有一種極其清晰的感覺,在見到老林這剎那,她才知道,自己是真的重新回到了過去。

  林朝夕在看老林,而公園看門老大爺打扮的老林也若有所思地在看她。從親爹眼中看到這種探究的眼神,她極其不習慣,也因此清醒了些。

  「地上很舒服嗎?」

  忽然,她聽老林問。

  林朝夕意識到自己還趴著。她手腳並用,骨碌一下坐起,仰頭看老林。

  強忍住情緒,再仔細看一遍,眼前這位和她記憶裡父親三十多歲的樣子雖然並無太大差別,可神態完全不同,像同樣的軀殼裡裝進不同的靈魂。

  曾經的老林幽默美好,現在的老林無聊閒散,她甚至覺得,她眼前這具屬於老林的軀殼裡可能並沒有靈魂。如他嘴裡的煙,風一吹就散。而且,還真是說散就散!見他沒事,長得和老林一模一樣的的公園大爺吐了口煙,轉身就要走。

  電光火石間,林朝夕做了件極其不要臉又絕對正確地事情,她一把抱住男人的腿,大喊道:「別走!」

  被抱腿的老林大概也沒遇到過這種路數,停下腳步,低頭看她,卻不說話。

  林朝夕反問:「你幹嘛不問我,為什麼要抱你的腿?」

  「關我屁事。」

  林朝夕:??

  這麼不按理出牌確實和老林很像。

  老林明顯不想和她說話,她看了一圈周圍,想找點話聊,意外發現陸誌浩還呆滯地站在原地。

  她沖小陸揮揮手示意他趕緊走,然後想了想,抬頭問老林:「剛那個小男孩呢?」

  老林挑眉看她,神情淡漠,又不說話。不過畢竟做了老林二十來年貼心小棉襖,林朝夕瞬間猜出老林是嫌棄她形容詞用的不夠精準。

  ——這裡這麼多小男孩,您指哪個啊?

  老林大概這意思。

  「就是長很帥,單挑心算王那個!」

  「走了。」老林言簡意賅。

  走了也很正常,裴之大概出頭的理由大概和她的也差不多。大人來了,沒事了,當然也就走了。

  林朝夕倒也沒什麼遺憾感覺,她手還抱在老林腿上,老林卻已經頗不耐煩。她反而冷靜下來,抱著老林的腿乖乖坐好,繼續思考最重要的問題:該怎麼確定眼前人究竟是不是老林?

  「那個題!」林朝夕突然開口,「就是剛才那個小男孩出的題,1234×7890+973260-518+3144-1071246到底等於多少,我想知道等於多少!」

  「0。」

  她剛說完,邊聽到沙啞的男聲隨口回答。

  林朝夕猛地抬頭,只見老林一臉「大意了怎麼隨口就說出來了」的神情。

  「叔叔好厲害!」遠處,小陸同誌仰頭,崇拜地看著老林。

  老林尷尬地移開視線,把嘴裡的煙抽出來,在旁邊抖了抖。泥土上落著雪白菸灰。

  林朝夕意識到,老林是怕菸灰掉她頭上。

  而眼前這位,她在這瞬間已經非常確定,他就是老林。

  在確認老林的瞬間,她這一日來的緊張疲憊卻完全卸下,身體上的疼痛卻驟然清晰,手和腿都很疼。她眼眶發紅,鬆開抱住老林腿的手,緩緩看著自己的手掌和膝蓋。這兩處擦傷都挺嚴重,血水都滲出來了。

  「可以放手了嗎!」老林對她說。

  「不。」

  「林朝夕,你快放叔叔走。」老林沒開口,小陸同學就快走幾步到他們面前,蹲下來推了推她。

  「他不是我叔叔。」林朝夕很確定地說。

  老林低頭看她。

  被老林冷淡的目光籠罩,林朝夕強忍住喊「她是我爸爸」的衝動。在很短的時間裡,她腦海中閃過無數想法。向老林表明身份固然簡單,但她在繈褓中,就被遺棄福利院門口,這樣的孤兒怎麼可能瞬間就認出自己親生父親?

  而且她也不知道,這個世界她為什麼會和老林分開,那麼編造因果很容易出現問題。不過她還是個孩子,怎麼都可以。在那瞬間,林朝夕已經有了主意。

  「這位是我師父!」她指著老林,對小陸同誌說。

  「你們認識啊。」純真的的小陸同誌問。

  老林:「不認識。」

  林朝夕:「馬上就認識了。」

  他們倆幾乎同時說道。

  說時遲那時快,林朝夕完全抱住老林的腿,認真說道:「師父你算得那麼快,數學一定特別好,收我做徒弟吧。」

  「放,開。」老林只說了兩個字。

  「教練……啊不,師父,我想學數學。」

  「關我屁事。」老林試圖走兩步。

  「師父……我腿疼……」林朝夕趕忙哀嚎著碰瓷。

  「去醫院啊,不然幹嘛,還要我抱抱你嗎?」老林沒好氣地轉身想繼續走。

  「你怎麼知道?」林朝夕看著老林的背影,問。

  老林緩緩轉身,認真指著她,對陸誌浩說:「小朋友,你同學這個要求太過分了。」

  「可是叔叔,我也覺得您應該送她去包紮傷口。」

  「不是我不送她。」老林繼續認真回答。

  「那您是為什麼?」

  老林眼神變化讓林朝夕很激動,她差點站起來。但接下來,老林話鋒一轉,嘴裡的話讓她很想打人。

  「她這麼胖,我抱不動。」

  老林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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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28 11:32:56 |只看該作者
第14章 走開

  「師父,我腿疼。」

  「你走開。」

  林朝夕猛地停步,陸誌浩沒剎住車,砰地撞上她背。她打了個踉蹌,扭頭對小陸同誌說:「我師父叫你走。」

  小陸同誌憋屈的臉都紅了,老林則回頭看她,眼神裡的意思大概是你怎麼這麼不要臉啊。

  當然,都是跟您遺傳的。

  老林真的對她其實很冷酷。剛才無論她怎麼撒嬌賣萌,老林就是不管她,她索性也不管身上的傷,追著老林就跑。小孩子身上的擦傷嘛,也就是跑兩圈就自動風乾了。

  後來的大半天時間裡,她就一直保持老林到哪她到哪的節奏。她跟他巡場、偷懶、撐大遮陽傘、看亭子裡的兩個爺爺下象棋,還聽了會兒老爺爺拉二胡。

  雖然她富二代認祖歸宗的夢想還沒完全成型就破滅了,不過能重新回到老林身邊,比什麼都強。

  只是林朝夕並不知道,在這個世界的老林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為什麼老林為什麼既沒有選擇做她的爸爸,也沒有選擇出國留學?她有很多話想問老林,可以她現在的身份,又無從講起。

  就在她望著老林身影沉思時,公園池塘邊有兩個環衛工人提著簍子、劃著小船,準備撈池塘裡的垃圾。

  說時遲那時快,老林快走幾步跳上船,拿起竹竿,一撐船,小木船就晃晃悠悠離岸。

  老林那張黝黑滄桑的臉上終於有絲得意神情。

  林朝夕站在岸邊,也不急。她在岸邊選了片樹蔭,在石頭上坐下,拿出奧數書和練習冊,看了起來。

  小木船在水上慢悠悠飄蕩,正適合複習流水行船。林朝夕從最基礎的題目看起,代入公式試試看計算,很快就融會貫通起來。

  她看一會兒書,看一會兒湖面。多虧上輩子的經驗,她知道這整片池塘只有一處靠岸的碼頭,老林無論飄到哪裡,都要回來。

  水風徐徐,太陽西斜,終於船隻靠岸。環衛工人把裝滿垃圾的簍子扛上岸,老林卻還站在船上,他渾身是汗,抱臂看她,大有最後通牒的架勢。

  「你為什麼還不走?」老林說。

  林朝夕點了點頭,在奧數書上摺了個角,轉身看著陸誌浩,一本正經:「你走吧,我師父不開心了。」

  「喂!」小陸同誌剛在樹下睡的迷迷瞪瞪,聽到這話,瞪著小眼睛看她。

  「別裝傻,說你呢!」電光火石間,老林跳上岸,一把拎起她的耳朵。

  林朝夕撲騰了兩下,很不甘心地衝陸誌浩揮手:「你走開啦。」

  初夏空氣裡有暑氣和蟬鳴,絲絲縷縷都非常清晰,公園裡樹影搖曳,小徑幽深。

  「說吧,幹嘛跟著我?」

  林朝夕跟著老林去了門衛室,眼睜睜看他拎起熱水瓶往茶杯裡加滿水,翻開報紙,開始看娛樂版明星包二奶的八卦新聞。

  她被關在外面,就趴在窗口沖老林狗腿地笑:「師父,你剛才為什麼來救我呀?」

  「我沒有救你。」

  「可是剛才你把壞人趕走了啊。」

  老林舉起手,林朝夕嚇地退了半步,只見老林粗糙的手指指向門口的一塊警示牌,上面寫著「公園範圍,禁止擺攤。」

  「哦。」所以你才把騙子趕走。

  林朝夕繼續說,「我腿疼,師父。」

  老林已經不想說第一萬遍「腿疼你就去治」,就連一直跟著她的陸誌浩都懶得說了。

  「師父,我,腿,疼!」林朝夕繼續道。

  老林負氣一摔報紙,拍著窗框:「進來進來,你給我進來。」

  林朝夕背著書包,得意地看了眼她的小跟班陸誌浩,大搖大擺走進門衛室。

  陸誌浩站在門口,門衛室裡的鐘剛剛劃過五點,他說:「我要去上興趣班了,林朝夕你不要隨便打擾別人工作。」

  「我這麼有原則,不會的。」

  「你有原則個鬼,隨隨便便跟別人跑了半天,是要認爹嗎?」

  林朝夕倒吸口冷氣,他們芝士世界的人是怎麼回事,每個都這麼犀利!

  她趕緊去看老林,生怕老林有什麼反應,可老林卻低著頭,像根本沒聽見屋外的對話。

  小陸同誌說完,扭頭就跑,看上去是真急了。

  林朝夕走進門衛室,乖巧地站在老林身邊,遠處是小陸同誌奔向夕陽的背影:「師父,他終於走了。」

  老林拉開抽屜,拿出一卷紗布和酒精棉花,抽屜裡還有什麼碘酒啊藥物啊一類的東西,估計是為偶然受傷的遊客們準備的,畢竟公園裡跑跑鬧鬧的孩子很多。

  她很自覺地坐上一張椅子,捲起褲腿,露出被擦傷的膝蓋,然後眼巴巴看著老林。

  老林就……就直接把酒精棉花扔了過來。

  門衛室的電風扇嘩啦啦轉著,林朝夕見好就收。

  她抱膝坐著,開始一點點擦去膝蓋上的泥土和血塊,酒精冰冰涼涼,呼吸間都是。因為疼,她的眼淚不由自主往下掉。

  「他走了你哭什麼?」老林問。

  「我不是哭。」林朝夕吸了吸鼻子,把膝蓋上一塊泥狠心擦掉,倒吸一口涼氣,差點沒喊出聲來,「他其實挺好的,我幫了他,他就怕我被壞人騙,一直跟著。」

  「我就是壞人,你為什麼跟著我。」

  「師父不是壞人。」林朝夕很白癡地說道。

  老林沒接下去。

  隔了一會兒,她想問老林換一塊酒精棉花,發現老林正認真盯著她看。

  林朝夕:「乾……幹什麼看我,我腿還疼著呢啊,不許趕我走!」

  「我在看,人,怎麼能蠢成這樣。」

  「啊?」

  「別人知道出事要來通知公園管理,你要撞上去?」

  「我蠢啊。」林朝夕理所當然答。

  別人指的當然是裴之。看老林的意思,裴之應該是早就通知了公園管理人員,他拖了心算王一陣,見管理人員趕到,沒什麼事,就走了。

  相比裴之,她直接那麼硬剛,當然是蠢。

  然而此時此刻,她雖然紅著眼睛抱腿坐在小木凳上,腿上都是傷,看上去可憐巴巴地,實際上心裡卻美滋滋。她是真心那麼覺得,如果不是因為如此愚蠢和冒進,她怎麼會這麼巧合地遇上裴之,還有,更重要的,再遇老林呢?

  老林沒法再看她,轉頭從煙盒裡抽了支菸,抬起打火機。

  林朝夕重重咳了一聲,老林像根本沒聽見,眼皮微垂,將煙點燃。

  「師父,抽菸不好,我還是小學生,不能在小學生面前抽菸。」林朝夕指了指自己,一板一眼地說。

  她其實知道老林會抽菸,不過記憶中,她也只有一次看見老林抽菸。好像是某個晚上,家裡爆發爭吵,她聽見摔門聲,睡眼惺忪爬起來。老林坐在院子裡看天,指尖夾著不知道哪來的煙,星空下,老林回頭看了她一眼。

  那時,老林的眼神也和現在一樣,淡漠冷酷,絕情滅性,快飛昇一樣。卻在看到她的瞬間,把菸頭按滅。

  然而後來,無論她怎麼問,當時的老林從不肯說出了什麼事情,那麼現在的老林更不會對一個素昧平生的小女孩吐露心聲。

  她凝望老林,不知道究竟發生什麼,非常擔憂。

  「師父,你為什麼在公園工作。」她試探著問道。

  「因為窮。」

  「……」

  「你家裡人呢?」她又問。

  然而老林就慢慢抽完一支菸,時鐘劃過五點半,他從椅子上站起來,滅了煙,逕自走出門衛室。

  老林回頭看她,哭喪著臉,非常絕望:「算我求求你,你能不能不跟著我?」

  「不行。」

  「你到底想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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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28 11:33:24 |只看該作者
第15章 親和

  「不行!」

  這次,拒絕的人換成老林。

  他們站在公園邊一家老湯圓店門口,塑料門簾晃晃悠悠。

  她背著書包,因為現在只到老林手肘的位置。她仰頭看高瘦且黑的老林同誌,又看了眼湯圓店:「師父請徒弟吃個飯,拜師宴。」

  「小朋友,我們來把事情的經過理一理。\"老林負手而立,他忽然耐下性子說話,有點慢條斯理,更像她熟悉的那個老林。

  「師父您說。」

  「說經過,你只用回答是或否。」

  「好嘞。」

  「從我們見面開始,你就一直纏著我。」

  林朝夕剛想辯解,老林的涼涼的眼神飄來,她只能改口,強行說:「是。」

  「你說你纏著我,是因為我速算能力好,數學一定也要,所以想拜我為師,讓我教你數學。」

  「是。」

  「但我沒答應要教你數學。」

  「是。」

  「所以我根本不是你師父。」

  「……是。」

  「那也就根本沒有謝師宴這回事,我更不用請你吃飯。」

  「……」

  你的重點就在不想花錢請我吃飯嗎?林朝夕拍了下臉,差點笑場。她很自然地拉住老林的胳膊,也沒往店裡走,就在台階上坐下。

  老林很不情願,但實在受不了她,勉為其難席地而坐,腿都伸不開。

  「師父啊。」

  「我不是你師父。」

  「叔叔。」

  「我不是你叔叔。」

  「爸爸。」

  「……」

  老林不說話,又掏出煙。

  此時路燈已經漸次亮起,但天色也不算暗,朦朦朧朧的。林朝夕也看不明白他此時的神色,又覺得自己喊爸爸太冒失,但她已經那麼多年下來,習慣了和老林開玩笑的節奏,突然要改太難。

  她拿過書包,從裡面拿出奧數練習本,翻到其中折角的一頁題。藉著天光和店舖裡的光,她指著裡面標著五顆星難度的題問老林:「這題,我不會做,你能教教我嗎?」

  老林看都不看一眼,只是淡淡地道:「說吧,你到底為什麼纏著我。」

  「我想學數學。」

  「說實話。」

  「我下個禮拜要奧數考試了,就是那個晉杯的夏令營選拔……如果我考不上……」她拖長調子。

  「講故事不要賣關子,我本來就不是很感興趣。」

  「夏令營是我最後的機會了,如果我考不上,按照地段只能讀紅星中學,學校太差了,我……我這輩子就完了……所以我……我想進夏令營,然後被保送實驗初中的仲書班,全市初中最好的那個班。」

  「你漏了點東西吧?」

  「啊?」

  「只有省冠才能被仲書班免試錄取,然而安寧的小學數學教育一直很垃圾。」

  「哇,您連這個都知道嗎!您剛才就一下子答出那麼難的題目,特別像天龍八部裡『掃地僧』,『掃地僧』都特別厲害。」林朝夕裝傻充愣,暗搓搓把她纏著老林的理由解釋了。

  老林一臉「媽的又說多了」,倒也不疑有他。

  因為不疑有他,所以他拍拍屁股站起來,像完全不認識她一樣,把煙塞進嘴裡,離開了。

  林朝夕望著父親的背影,知道老林態度堅決,而之前還願意和她說話,只是不明白她這麼一個蘿莉在他面前撒潑打滾是為什麼。

  現在知道了,還是這麼無聊的理由,當然要走。

  天色越來越暗,林朝夕知道自己該回去了。

  「師父,你家是住在專諸巷284號嗎?」馬路上到處是汽車碾壓路面的嘈雜聲響,林朝夕高喊道。

  老林猛地回頭,一臉震驚。

  林朝夕已經知道答案。

  她2月20號生日,而220和284是一對親和數,這是老林為什麼一定要租那一戶的根本原因,那是屬於數學家的浪漫。

  她背著書包跳起來,揮了揮手裡的奧數練習冊,大喊:「明天見。」

  然後,她沒給老林轉頭逮她的機會,扭頭沖反方向跑去。

  遠處城市霞光消退,星光漸起,一切都會好的。

  林朝夕想。

  ……

  清晨,具體來說是早上七點。輕快腳步踏過青石板,足音在專諸巷內迴蕩開。

  巷子裡住的大多是老人,早早都已經爬起來買菜生煤爐了,裡面滿是煤煙味。

  林朝夕站在專諸巷284號門前,打了個噴嚏,開始砸門。

  咚咚咚。

  「師父醒醒啦!」

  咚咚咚。

  「我來伺候你啦!」

  咚咚咚。

  「開開門呀!」

  鐵皮門內沒有任何回應,這在林朝夕預想之內。她每敲一次,就貼到窗口去看房間裡有沒有動靜。朦朦朧朧窗影中,床上的人一直蓋著毯子,睡得穩如泰山,完全沒被吵醒。

  世界上最難叫醒的是裝睡的人,她也不急,壓低步子,再次走到門邊,準備敲門時,身後突然有人用陰測測的聲音說:「滾……」

  「哇!」林朝夕嚇了一大跳。

  果然,老林拉開一點窗,站在窗邊,臉上又黑又皺,神情陰鬱得能滴下水來。

  林朝夕趕忙回頭訕笑,「師父您醒啦。」

  「沒有。」

  「那麻煩您給我開個門,您繼續睡?」

  老林面無表情、眼神空洞,他機械似地轉身,並捂著心口。林朝夕很不要臉地湊過去,伸手卡在窗口,但老林已經困的根本沒看到她的小動作,麻木地往床邊走,用毯子把整個頭矇住。

  林朝夕是想一點點把窗拉開,但拉第一下的時候,刺耳的「吱~呀~」聲慢悠悠迴蕩開。

  木板床上,老林崩潰地抽搐了下。

  「對不起,對不起。」林朝夕趕忙道歉。

  也不知道這句「對不起」到底有什麼魔力,明明是很輕的一句聲音,隔壁的吉娃娃突然爆出驚天一聲「汪!」

  林朝夕略有些好奇,又喊了一聲:「對不起?」

  「汪!」巨響。

  「對……」

  老林受不了了,蹬了蹬腿,翻身坐起:「你進來進來、你給我進來!」

  說完,他一陣風似地摔門、進院子、開大門,林朝夕一探頭,就被拎著耳朵進院子。

  林朝夕沒來得及喊疼,入眼雜草叢生,石塊紛亂,只能隱約看到一條紅磚鋪成的小路連接廚房和睡覺的兩間平房。院子裡水井位置沒有變,與記憶裡充滿生機的小院完全不同,地上堆著啤酒瓶和亂七八糟的菸頭,令人無處下腳。

  林朝夕呆滯地站了一會兒,她抬頭看了看天,陽光從葡萄藤中透下,底下的葉子都枯黃了。

  這是她變小後第一次回家,在門口時,她心裡還有諸多美好幻想,因此無論是敲門還是叫老林起床都非常興奮。可看到裡面真實的模樣,她就像被潑了盆冷水,心裡很不是滋味。

  老林指了指廚房的位置,說了三個字:「不是說要伺候我嗎,去,做早飯。」

  然後他趿著拖鞋,又回去睡覺了。

  林朝夕一時沒反應過來,回神時,老林已經把臥室門鎖死了。

  她本來也是想來照顧老林的,可沒辦法,鑽進廚房,一分鐘後她又只能鑽出來,走到老林房門前,膽怯地敲了敲門:「師父……米……米在哪?」

  咚地一聲響,好像老林用頭撞上了床欄。

  林朝夕也很愧疚,她退了幾步,想趕緊跑。

  但想想不對,她又退回去,小聲地道:「其實,鍋我也沒找到……」

  剎那間,房門打開,老林二話沒說衝出房門、衝進廚房。他拿出米、鍋,打開煤氣灶,開始生火做飯,並大吼道:「我自己做了、我自己做了,你能不能走!」

  老林已經崩潰,真開始認真做早飯。

  「不行啊,師父。」林朝夕遙遙望著父親在廚房忙碌的身影,踮起腳說,「我還沒吃早飯,好餓。」

  說完,她搬了張小椅子,在廚房門口監工,粥快好的時候,她把葡萄架下的小石桌理了理,指揮老林把粥和鹹菜放在石桌上。隨後她又進去把碗筷都洗好,拿出來的時候,老林正坐在葡萄架下,抽菸看她。

  她不叫師父了,盛了兩碗熱粥,自顧自喝起。

  「你怎麼知道我住專諸巷284號?」她快喝完粥的時候,老林忽然問。

  林朝夕叼著筷子尖,喝完最後一口,顧左右而言他,神秘兮兮地對老林說:「284是個好數字啊,師父。」

  「呵呵。」老林吐了口煙圈,「怎麼好?」

  「284這個數字是2的一次方、三次方、二次方……」

  「小學教立方了?」

  「我自學能力好呀師父。」林朝夕沖老林笑,很得意。

  「還有呢?」老林又問。

  「還有……284和另外一個數字的組合,在數論史上曾經有重要地位。」她邊說,邊觀察老林臉上的表情,問,「還有一個數字是什麼呀,師父?」

  老林黝黑的臉上沒什麼表情,聽到這個問題,他笑了:「我怎麼知道?」

  「那我告訴你!」林朝夕像一個炫耀知識很多的小朋友一樣,搖了搖筷子:「畢達哥拉斯曾經說過,『朋友是你的靈魂的倩影,要像220和284一樣親密』。」

  「親密?」

  「親密的意思是,220和284,他們本身除外後,他們的全部約數之和與另一方相等。簡單來說,雖然我們兩個數表面看上去完全不同,內部卻互相構成著對方,所以很多親人、朋友間啊就喜歡用這兩個數字表達思念、喜愛等等。」

  林朝夕一口氣說完,又停頓下來,試探著問老林,「師父你住在這裡,是為了紀念什麼人嗎?」

  老林吐了口煙圈,眉眼被青煙遮掩,看不真切,就在林朝夕以為他要吐露心聲時,卻聽他很犀利地問:「但我的問題是,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這裡?」

  林朝夕放下筷子,嘆了口氣,有些遺憾,她語重心長對老林說:「師父,我不傻,告訴你的話,你又要趕我走了。」林朝夕笑,「你明天記得給我開門,看我告訴不告訴你?」

  老林也笑:「那你看我傻不傻?」

  「當然不傻。」林朝夕搖頭:「師父是……」

  她本來是想說,師父是天底下最聰明的人,然而沒等話說出口,老林嗖地竄過來,雙手托起她腋下,把她舉離地,然後……

  連人帶書包一起,扔出門外。

  門板摔在鼻子上,林朝夕拍拍屁股站起來,沒事。

  她背好書包,理理紅領巾,就當剛從家裡出來,踏上去學校的路。她沒辦法告訴老林的是,其實她和220也有很大關係,卻因為被遺棄,福利院不清楚她的出生日期,所以他們統一是4月1號生日,湊整、好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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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選擇

  從週一到週三,每天早7點,林朝夕都準時去專諸巷報導,下午則去公園找老林「玩」一會兒,然後回福利院。

  她並沒有很急功近利,一來老林太冷酷,二來她也驟然意識到,曾經老林一直是個可愛的父親。而現在,在他們暫時沒有父女緣分後,她才能看見老林更真實的一面,頹廢的、暴躁的、隨心所欲的、自我放逐的……

  林朝夕甚至認為,她這次能來到這個世界,恐怕是冥冥之中的機會,讓她得以探尋老林從未向她提及的過往。

  週三早上出門的時候,照顧他們的林媽媽大概也終於察覺到她每天出門和回院時間的問題,特地囑咐她今天上完興趣班就回。

  林朝夕照例用一聲「對不起」和隔壁吉娃娃驚天動地的「汪!」聲配合,敲開老林的門。

  她已經「孝敬」老林整整四天,老林對她的態度倒一直是:你好煩→你能不能滾→算了怕了你→求你了→滾!

  如此循環往復,林朝夕每次都見好就收。

  這麼多天來,老林每天都會做早飯,吃完後,她就被氣死的老林同誌扔出家門。所以嘴硬心軟其實說的就是老林本人了。

  雖然老林每天都會做飯,可也一直油鹽不進,認爹路漫漫。因此唯一讓林朝夕感到有點激情的是,上完週三下午的興趣班後,老師宣佈了參加晉杯夏令營比賽人員名單,按隨堂測驗總分,她排第三陸誌浩排第七。這週六他們可以一起去隔壁實驗小學,參加夏令營選拔考試。

  回福利院前,林朝夕還挺開心的,想著院長媽媽知道這件事一定高興,可真到了福利院,她才知道林媽媽讓她早點回家,恐怕有別的事情。

  福利院停車場裡,一輛黑色別克在陽光下非常紮眼。

  院裡停車場本來就很小,巷子也窄,很少有人開車上班,所以每當看到什麼不認識的社會車輛,小朋友們大概都知道,這是收養人來了。

  院長辦公室。

  林朝夕回來就被叫上去,她站在門口,上來前她聽說是林愛民的領養人來了,也沒有多想。

  她禮貌地敲了三下門,聽到裡面傳來院長媽媽的「請進」聲,才推門進去。

  辦公室的木沙發上坐著一對中年夫婦。

  男女都四十餘歲,穿正裝,看上去修養極好,尤其是那位女士,一席黑色連身長裙,配著鑽石項鏈,明明應該有些冷豔的裝扮,卻因為女士氣質溫婉,令人很有好感。

  她在看對方,對方也在看她。

  「這兩位是準備收養林愛民的張教授,同他的夫人,沈教授。」

  其實不用院長媽媽介紹,之前對方要收養林愛民的時候,小林朝夕就和小林愛民偷偷看過這對夫婦。院長媽媽挑人特別嚴格,寧願養更多的孩子,也不願把孩子隨隨便便送養,所以這對夫妻肯定什麼都好。

  林朝夕挺開心的,沖這對夫婦點頭致意:「您好。」

  「她就是林朝夕。」院長很平靜地說。

  林朝夕心裡咯噔一下,笑容固定在臉上,有了不好預感。

  「情況是這樣的,林愛民先天拇指缺陷,屬於殘疾兒童,張教授和沈教授收養他後,還有一個名額,他們聽林愛民提起你,也從各方面瞭解過你,很喜歡你,因此,他們決定收養你。」

  這段話極其清晰明了,並且用了陳述語句,其實就是向她闡述情況,而不是徵求意見。

  對林朝夕來說,不啻於晴天霹靂。

  她才剛找到老林,她還沒認爹,還沒弄清楚老林出了什麼事,老林還煩著她,她怎麼可以去做別人的女兒?

  林朝夕一瞬間頭腦混亂,她只能強行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但沒有說話。

  辦公室裡的氣氛有點沉默。

  那位很溫軟的沈教授開口了:「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跟我們回家看看,我們也可以帶你和愛民一起出去玩。」

  林朝夕抿著唇沒說話,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思考接下來究竟該怎麼辦。

  沈教授又說:「我們聽說你很聰明,想給你轉學實驗小學,明年就可以和愛民一起讀書。」

  「謝謝您。」

  林朝夕抬眼看向沈夫人,僵硬地鞠躬致意,然後對院長媽媽說,「我可以同您單獨聊兩句嗎?」

  ……

  辦公室的門復又關上,林朝夕看著坐在辦公桌後的院長。

  從小林朝夕的記憶裡,她知道她四十多了,姓黨,那個年代的地震孤兒都是這個姓。

  黨院長對紅星福利院的孩子傾注全部心血,她希望所有孩子都能幸福,是這裡的大家長。大家長也就意味著,她雖然為人和善,也很有教育頭腦,但權威不容置疑。

  就算這樣,林朝夕也決定開門見山。

  「我不想走。」她說。

  「為什麼?」黨愛萍問。

  「我覺得這裡很好,沒有必要離開。」林朝夕說。

  「你覺得這裡好,是因為你沒有去過更好的地方。」黨愛萍說,「舒適的生活環境,疼愛你的父母,這些都非常重要。」

  「是的。」

  「那你同意了?」

  「不同意。」

  黨愛萍很平靜地說:「我也不同意你的不同意。」

  望著女人寧和的面容,林朝夕很清楚,她的「不同意」是認真的。

  她說:「按照國家法律,如被收養人年滿10週歲,進行收養時需經得被收養人同意。」

  黨愛萍問:「你確定要用國家法律來對付我嗎?」

  「我很尊敬您。」林朝夕深深吸了口氣,「但我不同意,我想留在這裡,您不能強迫我。」

  「門外的這對夫婦,是對你來說最好的選擇。」

  「沒有最好的,家庭這種事情無法用什麼外在條件來衡量。」林朝夕覺得自己此時說話已經不像個孩子,但她已經沒法裝下去,她必須盡最大努力說服黨愛萍。

  「你只是從小在這裡長大,才覺得留戀,等你去了,就會明白我的苦心。」

  「我不小了!」林朝夕喊完,忽然看到辦公室裡滿牆獎狀。

  她穩了穩氣息,問:「我……想問問您,為什麼這麼多年來,都沒人收養我?」

  黨愛萍沒有說話。

  「因為我脾氣不好。」林朝夕沒讓她為難,自行回答:「因為我看到收養人,總是冷著張臉,很不喜歡他們,但還有個更重要的原因……」林朝夕停下來,看著她的眼睛說,「因為女孩子沒人要。」

  「所以呢?」院長媽媽的語氣並沒有任何變化,「現在有人願意收養你,我們都應該珍惜這個機會?」

  「可院裡還有那麼多不能被收養的孩子。」

  「其他人我會想辦法,你先顧好自己。」

  「院長媽媽,我每次進您的辦公室,都能到那麼多我們的獎狀、獎盃,我就在想,您為什麼要這麼做呢?您大概是很驕傲,還有就是想鼓勵每個進來的孩子,其實你們也可以。那我就在想,如果我能做到很厲害的事情,不也一樣可以鼓勵其他人嗎?」

  「你很有天賦,朝夕。」院長說,「在那家人家裡你只需張張嘴就能得到的東西,留在院裡,你恐怕要花百倍努力。」

  「我寧願花這百倍努力。」林朝夕說,「起碼我花這百倍努力,可以告訴很多其他像我一樣的孩子,就算在福利院長大,你也可以像正常人一樣取得成績,你從不比別人差!」

  院長久久無言,但最後,她說:「那太累了,你不需要承擔這些。」

  林朝夕被這一句話堵住,這句話是很對,但也令她很難受,很憋屈,福利院的事情、老林的事情,還有她曾經錯過的那些事情,無數情緒堆積在胸口。

  可現在,她已經孤身一人,除了再勇敢點,沒別的選擇。

  她猛地抬頭,認真注視著院長,一字一句道:「讓我們來找一件事情吧,我證明給你看,我不需要去環境優越的家庭,我在這裡,依舊可以做到的事情。」

  「你想說什麼?」

  「晉杯奧數賽,如果我能拿到晉杯省團體賽冠軍,你就不送我走,未來,我也可以自由選擇想去的家庭,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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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秘籍

  紅星福利院303室,夜已深沉,粉色的確良窗簾在夜色下隨風搖曳。

  整個福利院都已經熄燈,負責查房的阿姨已經檢查完每個房間,也準備去睡了。

  在大門關上的剎那,原本安靜的小單間裡傳出悉悉索索的聲音。林朝夕從掀開被子翻坐起並下彎腰,她拉起被沿整個蓋住自己,在頭頂撐出一塊帳篷。

  電筒隨即點亮,整片狹小空間都被暖黃的燈光填充,幾個呼吸下來,裡面的空氣就變得悶熱不堪。

  電筒是她用每天買牛奶的錢攢下買的,被子裡則是她翻出來的奧數課本和練習冊,厚厚一大疊。

  回想起和院長媽媽賭約,她自己都覺得熱血沖頭,可生活就是這樣,突然有什麼事情,讓安逸生活變得七零八落,當然,她自從來到這裡,也沒有安逸過。

  所以要說回到過去有什麼不好,一是熄燈早,二是電腦還沒流行。這兩點嚴重影響她的複習進度,從立下賭約到週六考試也只有短短三天時間,三天時間看完一本小學奧數書都困難,而她面前的卻是從小學一年級到六年級整整六大本奧數課本。

  上百課內容,上千套公式,她是重生開掛沒錯,但不代表一個22歲的她真能有十足把握做到所有知識點滴水不漏。而有短板就意味著,如果考到這一內容她做不出,就鐵定進不了夏令營。

  但狠話都放下了啊,除滿分外,什麼分數都不保險。

  可想滿分?那也只有認真熬夜複習,也沒別的捷徑可走。

  所以……

  她把頭深處被子外,深深吸了口外面的新鮮空氣,握著鉛筆,鑽回被子,繼續過題。

  也不怪她緊張。

  上輩子(也就是在草莓世界裡),她就沒有考上夏令營,究其原因是有道題算錯還是最後大題沒把握她已經不記得了,但其實她數學真不錯,那時還有沒把握的題,這也間接說明晉杯夏令營的難度。

  而如果她記憶沒出問題,裴之雖然去了,可最後也沒有代表安寧市出賽,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

  不管怎麼講,安寧的小學數學教育,實際上也沒有老林說的那麼差。比如有裴之,也有現在風頭蓋過裴之的章亮。

  因此在那麼幾天裡,她一直見縫插針看書,語文英語包括數學課時,她都在翻奧數課本。各科老師都批評她,不過小陸誌浩她媽也就是班主任許老師護短小能手,各科老師告狀都被打回了事,以至於考前最後一天時,她乾脆把奧數書攤在桌面上看。

  因為小學奧數的知識點都被打散,其實有些內容三年級講過,四五年級更深入,她就整理了一份知識點表格,把所有具有內在聯繫的知識點進行歸納整理,隨身攜帶,有空就看一眼回憶下。後來小陸同學還偷偷照抄一份,並送了她一包跳跳糖作為報酬。

  林朝夕第一次感受到,知識,就是力(ling)量(shi)。

  ……

  直到週五傍晚下課後,林朝夕才有時間去找老林。其實也不是複習完所以空下,書永遠都看不完,她就是突然考前焦慮,想去找爸爸談心。

  天越來越熱,老林穿了件白色老頭汗衫,背後破了個小洞,正在給公園雜物間鎖門。

  林朝夕從牆後跳出來,拍了拍他的背,笑盈盈問:「好幾天沒來了,有好好做早飯吃嗎?」

  老林退了半步,很驚訝地說:「您來啦,我還以為您不來了呢。」

  「你想我了呀?」林朝夕問。

  「怎麼可能,您到底哪來的誤解」老林滿臉都寫著「你快走」,衝她揮揮手。

  天氣悶熱異常,蜻蜓都飛得很低,不遠處的兒童遊樂場裡都沒什麼人。林朝夕看了看腳尖,想好的台詞一時又說不出來。

  「這幾天去哪了?」老林關門就走,風中卻傳來他輕飄飄的問詢聲。

  林朝夕有點高興,立刻恢復精神,很狗腿地問老林說:「師父我明天要去參加夏令營選拔考了!」

  「哦。」

  「您有什麼秘訣傳授於我嗎?」

  老林轉過頭,耷拉著眼皮看她,正當林朝夕以為老林又要懟她的時,卻見老林打了個響指,說:「跟我走。」

  林朝夕高興壞了,背著書包屁顛屁顛跟在她爸身後。

  老林又回到他們那個門衛室,今天在值班是另外一位叔叔。

  「什麼秘籍?」林朝夕同那位叔叔揮手打招呼,又興奮地湊過去問老林。

  老林沒有說話,他背著手走到桌邊,蹲下身,林朝夕已經有不好的預感。

  老林微抬起木桌,從桌角處抽出一本書,拍了拍上面的灰,然後神秘兮兮地轉過身,交在她手上:「祖傳秘訣,傳女不傳男。」

  林朝夕怔愣,低頭看去,差點沒噴出來。

  那是本白皮的《心算速成大法》,正是心算王在公園擺攤賣的那款,售價100元人民幣整。

  而門衛室裡另一個叔叔壞笑起來,掀開一塊花布,裡面是厚厚一大疊心算速成大法。

  「這個是?」林朝夕目瞪口呆。

  「那天,咱偷偷給他繳下來的!」門衛叔叔大手一揮,在背後指了指老林。

  「我可什麼都不知道!」老林驚得後退半步,演技十足。

  林朝夕看了看白皮書,看了看黑皮老林,很無語。

  您果然是我親爹吧,她只能這麼想。

  ……

  因為心裡壓著事,林朝夕也沒浪多久,就回福利院了。

  書包裡裝著老林給的「秘籍」,不管怎樣,都是親爹送的考前禮物。林朝夕把「速成大法」拿出,放在桌子左上角,希望老林學神之力附體於她。

  趁著還沒熄燈,她又把奧數課本翻出來,準備將挑出來的重點難點再過一遍。

  不知不覺,天又黑透,窗外的樓也沒後來那麼高聳,還能隱約看到星星。

  林朝夕打了個哈欠,目光落到擺在桌角的「秘籍」上,晚風舒徐,吹開白皮書一角。書裡彷彿有鉛筆字跡,林朝夕愣住,將老林給的秘籍拖到面前,翻開。

  第一頁上寫著很俗套的一句話——「讀書百遍,其義自見」,很符合秘籍流設定。

  林朝夕很好奇,繼續翻下去,原本好奇的情緒被震驚所替代。

  在那本一百來頁的秘籍上,幾乎每一頁上都有老林的標註。有時是改錯,有時是調整順序,有時是批註,老林還會在角落刷地寫出一連串題目,密密麻麻,事無鉅細。

  而在書目最後,老林還給她列了一個表格,大抵是重新整理了書內教授心算方法的順序。可能是由易到難,可能是按別的順序排列,林朝夕也並不能看很懂。

  但果然,老林還是老林吧。

  林朝夕翻出自己的整理的奧數知識點表格,與之相比對。相似的格式,相似的方式,這還是老林教她的。在書頁最後角落裡有些菸灰,她伸手拂過,然後望向窗外,彷彿能看到老林邊抽菸,邊隨意寫下這些字的模樣。

  經老林的批註,林朝夕才發現,心算王這本書,其實和後來引進的正規心算書籍還有很大差距。其實她當時懟心算王說的那些話並不完全正確。

  她也說不清到底是怎樣的心情。

  一方面對自己的不紮實感到羞愧,一方面又覺得她爸這人也太好了點,隨隨便便就把這種東西給一個喊師父抱大腿的陌生蘿莉。

  大概是寂寞吧,也可能是隨便翻了翻心算王東拚西湊的這本混賬東西,忍不住糾錯,糾了錯又覺得這狗屁玩意寫的不夠好,自己又重新梳理的一遍,到最後,其實基本就等於重寫。

  他改得太認真細緻,彷彿隨便找了件事做,又恰好是自己專長領域,就忍不住隨隨便便做好。

  可說到底,還是寂寞。

  那種迷失人生方向,終日無所事事,做什麼都可有可無的寂寞感,林朝夕能很清楚從老林改完的這本書中體會到。

  她合上書,既感到溫馨,又覺得難過。

  曾經,老林也拿過一本類似的書,希望她能好好練習心算,具體的理由是思維訓練或者純粹是老林覺得算法很有趣希望她也喜歡,林朝夕已經記不清了。

  想來,無論是曾經的老林還是現在的老林,似乎都在期盼她好好學數學,但在這個「好好學數學」背後,其實是老林自己對數學的追求和愛。

  隨意散漫的,不由自主的。

  之前她也認為,父母將自己未完成的追求傾注在孩子身上很不正確,畢竟每個人的人生都彼此獨立的。

  可長大後再回來,想起這些小細節,她又驟然發現當時的想法並不完全正確,畢竟世界不會有那多非黑既白、絕對正確或者絕對錯誤的的事情。

  父母對兒女如此,兒女對父母也一樣。

  所以想了半天,她突然發現,好像現在還有重來一次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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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28 11:34:03 |只看該作者
第18章 考場

  6月20日,星期六,天氣晴朗。

  同往常一樣,林朝夕照例在食堂吃完早飯,照例同照顧她們的林媽媽告別,照例被塞了一塊兩毛錢硬幣買牛奶喝。

  只是臨出門前,林媽媽想了想,拉住她,揉了揉她的腦袋,輕聲道:「還是別那麼強了。」

  她猶猶豫豫,說完又覺得好像是說錯了,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有點不好意思。

  林朝夕沒有媽媽,這種小瞬間讓她鼻子發酸,她用力點點頭,又笑道:「媽我只是去考個試,又不是上戰場,你別緊張。」

  「哎,哪能不緊張啊。」林媽媽小嘆了口氣,給她理了理頭髮,突然道,「什麼上戰場,說點好聽的。」

  林朝夕故作輕鬆地嘿嘿笑了笑,做了個加油的動作,背著書包跑走了。

  一大早,實驗小學門口已經排起了汽車長龍,遠遠看去頗為壯觀。

  今天實驗小學要做考場,所以停課一天,車裡都是來送孩子的家長。而更多的家長,則騎車自行車或者摩托車來,學校門前街道一下子擁擠不堪。

  一路走到校門口,林朝夕已經聽到很多聲「好好考試」、「放輕鬆」、「加油寶寶你一定行的」……

  家長們總是故作輕鬆鼓勵孩子,孩子們則更茫然和無所謂一些,她總覺得,其實家長大概比孩子都緊張吧。

  今天,她仍舊穿那套紅星小學的校服,這麼多天來,她也終於有機會踏入實驗小學。

  朱紅色歐式校舍,大片大片綠草地。

  校門內的噴泉今天開放,水花在陽光下異常燦爛喧鬧,而噴泉周圍的空地上到處都是小學生和他們的家長,他們都在看噴泉正前方一塊分考場分場牌。在前面位置的家長看完,就趕緊拉著孩子擠出人群,匆忙去找考場。

  這次考試組織得非常正規,有準考證還有考試編號,據說還是統一閱卷。有些學校甚至還由老師帶隊,在草坪邊的空地上,外國語學校的老師在清點人數,分發準考證,並再次強調考試時的重點,身著統一服裝的師生們一問一答。

  「拿到考卷第一件事做什麼?」

  「寫名字和準考證號!」

  「做完題還有剩餘時間要幹嘛?」

  「檢查!」

  「怎麼檢查?」

  「代入題目!」

  聽著小朋友們振聾發聵的回答聲,林朝夕緊了緊書包,總覺得這次夏令營選拔考的架勢比小升初的統考也差不多了。放眼望去儘是黑漆漆的人頭。

  上輩子的時候她暈暈乎乎,沒仔細觀察就進考場,現在才覺得奇怪。

  夏令營選拔考而已啊,怎麼來這麼多人啊?

  不過,就算見到比預想中更多的人,比預想中更嚴峻的競爭狀況,她也沒急著去找考場,她對這裡實在很熟了,空出二十分鐘進考場就行。

  她找了個大門口的位置,拿出剛買的牛奶,咬開一個小口,吸了起來。

  很不好意思地承認,她在這裡主要為等裴之同學。

  自從奧數老師吹噓過章亮後,她就想來看看裴之怎麼了。之後公園偶遇,裴之來去匆匆的,但只是一道題的速算,林朝夕就知道裴之仍舊是那個同輩無敵的天才。

  既然裴之那麼強,章亮怎麼可能風頭蓋過他?

  林朝夕很茫然很懵逼。

  實驗小學校門口,學生同家長們來來往往,她等很久,連章亮都看到了,卻沒見裴之。

  八點半開考,八點過五分的時候,陸誌浩也來了,他在章亮後面到。

  林朝夕把喝完的牛奶袋子扔進垃圾桶,準備和小陸同學打招呼。

  沒想到小陸快跑兩步,嗖地擦過她,衝到前面去喊:「章亮!章亮!」

  章亮同學是典型的學霸長相,高瘦、戴眼鏡,黑髮軟軟的披下,看上去溫和,實際上很難接近吧。

  當然,最後那句評價是她根據章亮對陸誌浩反應猜的。

  就在剛才,陸誌浩喊了章亮名字後,章亮下意識回頭,可看見小陸同學,他有很明顯的停滯,隨即若無其事回頭。

  章亮旁邊,有個男生和他一起走,那位男生也看了眼後面殷切的小胖子,並和章亮有簡短對話。

  像在說。

  「你認識紅星小學的人啊。」

  「不認識,垃圾學校。」

  「可不,來考試都是浪費時間。」

  小陸同誌這種單純直腸漢當然不明白,可林朝夕是女孩子,她看了眼自己和陸誌浩身上的校服,太懂了。

  她趕緊跑上前拉住小陸同學,一把勾住他胖乎乎的脖子,笑道:「跑那麼快幹嘛,沒看見夕哥在嗎,問安了嗎?」

  陸誌浩一把打開她的手:「您誰啊!」

  林朝夕又忍不住捏他包子似的小臉:「你準考證號多少,夕哥帶你找考場啦。」

  陸誌浩就很單純,即刻開始翻書包,就這麼一打岔的工夫,章亮已經不見了,林朝夕鬆了口氣。

  「你認識章亮啊?」她想了想,試探著問。

  「對啊,我們小時候一起長大的,關係可好了。」

  「哦……」

  「她媽媽和我媽媽關係也很好,世交。等我考上夏令營,我們可以一起參賽的。」

  「哦……」

  「你哦個什麼勁兒?」

  林朝夕用了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你這注定是單相思啊。」

  說完,沒等小陸同誌反應過來,她拔腿鑽進看考場號的人群,小陸同學緊跟她後面,一起擠進人堆。

  擠出來的時候,小陸同學前胸後背都濕透了。

  「這人也太多。」林朝夕很無語,她剛才校門口站了下,又看了考場數,預估半天,總覺得得有一兩千人參加考試。

  「不然,你以為呢?」陸誌浩揪著校服裡的T恤搧風,「仲明班很看中這次奧數統考成績的。」

  仲明班就是安寧市實驗初中最好的那個班級,每年只招兩個班70人,上了仲明班據說就上了頂級名校直通車。

  「誒?不是只有省賽拿到團體冠軍才保送仲明班嗎?」

  小陸誌浩白了她一眼,很傲嬌:「省冠能有幾個人啊?」他喊完,又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道,「負責仲明班招生老師的內部消息,他們很看中晉杯夏令營,考上晉杯夏令營就能總分加10分,代表參賽加20。20分啊,你想想,能拉開多少距離?」

  內部消息……

  林朝夕看著已經陸續到校門外密密麻麻的家長們,想,你的消息恐怕也不是很內部了吧。

  但為什麼我就不知道?

  她思來想來想去,估計還是老林根本沒把這件事告訴她,想讓她放輕鬆考試。畢竟後來老林是直接買了實驗中學的學區房,讓她順利入學,她才什麼都不知道吧。

  ……

  實驗小學,五年級(10)班。

  班級在頂樓,林朝夕爬了整整五層樓,喘著粗氣,在考場坐下。進門前,她核對了下第10考場的考生名單,理所當然地沒有裴之。

  實驗小學的教室後面是白板,還有一整排學生的儲物箱,並有圖書角和植物角,在那個年代來說,已經非常高大上。林朝夕環顧四周,覺得一切都和記憶中的模樣重疊起來,很溫馨很令人懷念。

  8:20的時候,監考老師進教室。整個考場霎時靜下,冷若冰窖。

  這是她穿越(重生?)後第一次參加正式考試,要說完全不緊張,當然也是假的。

  坐在她前面的女生還在看題目,老師提醒所有人把東西收到前後的放包處,並強調了遍考試紀律,禁止偷看作弊,違者直接永久取消晉杯考試資格並通報學校。

  林朝夕看了看左右,都是單人桌,隔得很遠,其實想看也看不到。短暫收拾東西的喧鬧後,考場更靜了,周圍每個學生都紋絲不動、宛如石像,林朝夕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很快,她很緊張。

  突然,廣播響。

  嚴肅的女聲開始播報考試紀律,監考老師也同時開始髮捲。

  悉悉索索傳遞試卷聲響起,林朝夕深深吸了口氣,接過前桌遞來的試卷。

  在拿到試卷的剎那,她彷彿就聽不見周圍任何聲音,準考證放在左上角,她填完姓名考試編號,放下筆,開始看試卷。

  這次選拔考完全是為晉杯準備,所以題型和晉杯完全一致,薄薄一頁卷子。

  題目基本由易到難排布,涵蓋小學高年級奧數全部知識點,出題老師很有心機,在第5題的時候,安排了一道很需要時間並容易算錯的日期計算題,可能是想打亂考生們的做題節奏。

  教室裡,監考老師又開始發演算紙。

  米黃色草稿紙在她桌角放下,與此同時,鈴聲炸響,隆隆而過,響徹校園。

  林朝夕拿起鉛筆,周圍世界瞬間清空,她只能聽到到自己的心跳,很快,非常快。

  第一題:若連續的四個自然數都為合數,那麼這四個數之和的最小值為?

  (A) 100(B) 101(C) 102(D) 103

  C。她飛快寫下答案。

  第二題,擺火柴棍,問移動幾根,同樣是四個選項。

  林朝夕想了想思路,在稿紙上演算完,填入答案A,繼續下一題。

  第三題,四位數abcd和cdab和為3333,差為693,問cdba。

  這題問有陷阱,林朝夕在把最後調換順序的數字圈出來,算完,仔細寫好答案。

  第四題……

  第五題……

  她剛才已經看過題目理過思路,現在一道道題往下做,沒有任何阻滯。

  ……

  第十題……

  壓軸題來了。

  林朝夕凝神看題,設a、b、c分別是0~9中的數字,它們不同時都為0也不同時都為9。將循環小數0.abc化成最簡分數後,分子有________不同情況?

  她暫停動筆,開始思考,這是數論中容斥原理部分混合了分數小數互化,主要難點在確定總數後,減去重複部分。

  她將思路一步步寫出,在最後又加回了多減去的部分,得出總數660。

  寫完、擱筆、抬頭,林朝夕看了眼教室前方的鐘,時間才過去二十分鐘。周圍的學生們還在做題,她鬆了口氣,又告訴自己要耐心細緻,這是全市頂尖學生的考試,強手如林。

  她於是開始檢查,代入驗算,這一遍下來,時間剛好到了9:00。

  她終於放下鉛筆,看著整張試卷,終於長舒一口氣,做完了。

  她揉了揉臉,看了眼監考老師,在全考場學生的注視下,拿起考卷,走向講台。

  「交卷?」監考老師看了眼她的準考證,很明顯在紅星小學幾個字上停頓了下。

  「是的老師。」

  「你可以再檢查檢查。」監考老師很好心地提醒。

  「檢查過了。」她沖老師笑了笑,回自己位置收拾文具,然後離開。

  這也是老林教她的,如果對考試有把握,沒必要非憋到結束,早點離開很拉風。

  林朝夕單肩背著書包,走出教室。從她的考場到樓梯還有一段距離,她不得不從其他考場門口走過,並全程接受到其他考生以及老師的注目禮,但林朝夕也發現,別的考場也有零星座位空著,可能是學生沒來參加考試,也有可能是提前交卷離開。

  強中自有強中手啊。

  但不管怎樣,她也盡力了。

  心頭大石放下,她輕鬆起來。提前離場,也就意味著她又更多時間可以去找老林玩,很不錯。

  她從前面口袋掏出小陸同學賄賂她的跳跳糖,撕開一點口子,倒在嘴巴裡,劈裡啪啦的感覺很酸爽。

  她回憶了下實驗小學校舍構造,準備上個廁所就走。廁所位置在兩棟教學樓之間的架空長廊中,林朝夕走過轉角樓梯,踏入架空長廊。

  就在轉過去的一瞬,她看到不遠處有兩個男生相對而立。

  遠處是白色的雲和藍色的天,風從架空長廊橫空而過,吹得男生的衣服獵獵飛揚。

  她站定,眯起眼。

  背對她的那位男生穿了件黑T恤,高瘦、戴眼鏡,林朝夕只看背影,就認出來那是罵紅星小學垃圾的章亮同學。

  而正對她的男孩子……

  在她視線移至的剎那,那個男孩也同時抬起眼皮,懶洋洋地衝她偷來一瞥,明明對方什麼話都沒說,可林朝夕卻莫名其妙看清他眼神裡的意思,大概是在說——別過來。

  她心跳驟然加速,每次見面都靠偶遇,她也不知道自己和裴之究竟什麼緣分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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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28 11:34:29 |只看該作者
第19章 章亮

  因為裴之提醒,她及時停住腳步,章亮完全不知道她的到來,也同時逕自開口:「不是說對數學沒興趣,又來參加考試,你什麼意思?」

  林朝夕才注意到,裴之手裡拿著筆袋,確實是剛考完交卷。

  他沒有穿實驗小學那身標誌性的西裝校服,而穿了件普通的運動衫樣式的校服。菸灰色,非常寬大,拉鏈拉到最上方,遮住下巴,雖然對面的人怒氣蓬勃,可他卻沒有說話的意思,就此轉身離開也說不定。

  額……裴之果真轉過身要走。

  章學霸估計沒被人這麼無視過,上前一步,猛地拽住裴之衣領:「裝什麼裝,還不是想考好成績出人頭地,裝的對什麼都滿不在乎,我最煩你這種人。」

  林朝夕也不知道他倆之間究竟什麼仇什麼怨,但聽章亮話裡的意思,怎麼都像是裴之明明很強卻學習態度散漫,學霸同學知道身邊有這個勁敵,很忌憚。

  裴之依舊眼神冷淡,如章亮所說,就算被拽住衣領,他也目光散漫清淡,甚至清淡到令人自慚形穢。

  但下一刻,裴之肩膀動了。12歲的裴之同學出手果斷,他反擒住章亮、扣住對方胳膊、直接壓著章亮的臉貼上大理石柱,然後鬆手退開,走。

  章亮頓時炸了,他受到莫大羞辱,從大理石柱上彈開,沖裴之背影喊:「你最好聰明點,別去夏令營,不然有你好看!」

  自由散漫?

  裴之?

  林朝夕忍不住張嘴表示吃驚,而這時,章亮終於意識到她的存在,緩緩回頭。於是,她就這麼張著滿嘴劈裡啪啦的跳跳糖,和章亮同學四目相接。

  最怕空氣突然安靜。

  他們石雕似的對視,最後,還是裴之漸行漸遠的腳步聲打破沉寂。

  章亮打了個激靈,低頭假裝背好書包。

  他回頭看了眼裴之離開的方向,大概是覺得不能跟在裴之身後,所以咬咬牙,衝她走了過來。

  林朝夕要上廁所,只能往前走。

  「垃圾學校。」擦身而過時,章亮低聲罵了一句。

  我招你惹你了了?林朝夕提了提嘴角,心想你還真是典型反派人設啊小朋友,並且典型欠揍。

  「你剛才很緊張嗎?」她停下,好奇地問。

  章亮也不約而同停下腳步,莫名其妙看她。

  「就是你剛才給那位同學放狠話的時候,很緊張吧?」

  章亮臉色鐵青,很惱怒。

  「如果不緊張,章亮同學你怎麼會犯那種錯誤啦。」林朝夕沒給章亮問「我有什麼錯誤?」的機會,話鋒一轉,問,「你知道『1234×7890+973260-518+3144-1071246』等於多少嗎?」

  章亮狠狠地瞪著她,表情陰鬱,抿著嘴不說話,這陣沉默已經說明一切。

  「是0啦。」林朝夕答,「這是裴之同學隨便出的題,他已經那麼聰明了,你讓他聰明點,有語病。」

  「你,找,死。」章亮比她高一個頭,尤其低頭時,眉眼更加冷厲。

  林朝夕驚了,很久沒聽到小學生這麼腦殘的對話了,她忍不住笑了,仰頭對章亮同學說:「別讓我再看到你,見一次揍一次。」

  說完,她塞了把跳跳糖進嘴裡,哢吧哢吧嚼了起來,不就是垃圾學校小太妹嗎,夕哥演技超好的。

  ……

  林朝夕一路上都沒覺得什麼,到公園看到老林,才突然覺得腿軟。

  她突然想明白裴之讓她別過去,應該是好心提醒,他知道章亮這個人很不好,所以下意識提醒她,別摻和進來。

  不過,她還是作死了。

  遠處,公園遊樂場的小火車嗚嗚開著,老林在看,小朋友們每次經過他身邊都會揮手,非常興奮,老林也會回禮應和,臉上帶著笑,並沒有抽菸。

  林朝夕站在遠處香樟樹下看了一會兒,老林才注意到她。

  讓她意外的是,老林竟主動朝她走來。

  「考得怎麼樣?」老林問。

  中午太陽火辣,老林語氣也很隨意,可就這麼一句話,林朝夕差點哭,實在太懷念了。

  考得怎麼樣?放學想吃什麼?這些最普通尋常的問題,隨著長大會變得越來越少,現在驟然響起,令人有種失而復得感。

  不遠處是小朋友們的笑鬧聲,小火車鳴笛嗚嗚嗚,林朝夕擦了擦眼淚。

  「哭什麼?」老林嚇壞了,「晉杯算個屁。」

  「不是……」她也說不清是老林剛才的問題作祟,還是剛才被章亮嚇到,現在有了情緒反應,眼淚突然就止不住。她索性撲在老林懷裡,八爪魚似地抱著老林,埋頭痛快地哭了一場。

  壓力、緊張、無助、孤單,所有被壓抑的情緒通通傾瀉而出,她自己都控製不了,莫名其妙的。

  週六中午的公園,也沒有太多人散步,幸好沒人圍觀。

  林朝夕哭痛快了,才察覺老林正在掏煙,並且一臉糾結看她。

  「怎麼了這是?」

  「我……」林朝夕不知該怎麼說,她瞥見公園小賣部,換了個話題,「我……我想吃冰磚!」

  他們在公園的長椅坐下,老林真的破天荒給她買了塊光明白雪方磚。

  林朝夕拆開藍白相間的包裝,咬了一口,凍得打了個哆嗦,鼻子都僵了。

  這時,她面前有小朋友捏著棉花糖走過,粉色的,像好看的雲朵。

  「師父……」林朝夕試探著問。

  「差不多行了啊。」老林很敏銳。

  林朝夕捏著方磚,手很涼,老林剛才被她抱了半天,前胸後背都是汗,她挺不好意思的,將啃了兩口的方磚遞給老林,「師父你也吃。」

  老林沒嫌棄,接過就是一大口,比她咬的多得多。

  林朝夕驚了,之前老林雖然也喜歡和她搶東西吃,但從來都讓她多吃點,現在這個很不講道理,張嘴就是一大口的老林,林朝夕太陌生了。

  她趕忙搶回方磚,邊咬邊向老林坦白:「其實……我……考得還行吧?」

  「什麼叫還行?」

  「就好像都做出來。」林朝夕說著,為了多吃會白雪方磚,就邊回憶題目,邊偷偷小口小口啃冷飲。

  老林倒再沒有和她搶冷飲的意思,一直很認真聽。每聽完一題,老林都會問她的答案,林朝夕就如實回答。

  她說完最後一題答案,老林臉色一沉。

  林朝夕心中有不好的預感,很惶恐,那題是特別難,她也不是那麼有把握。

  「你寫了660?

  「是的……」

  「那你哭屁啊?」老林很不爽。

  「誒?」

  「全對!」老林視線移向她手裡的方磚,「訛我呢?」

  「師父您不要在意這些細節!」林朝夕趕緊把最後一口方磚塞到嘴裡,宣誓主權。

  也是過了一會兒,她才意識到,全對是不是意味著她可以進夏令營了?有機會和裴之一起學習?

  當然,一起學習的人裡也包括章亮,可她剛對章亮放過強力嘲諷。林朝夕「噝」了一聲,很懊悔,她把吃完的冰磚紙塞老林手裡,雙手捧著臉,極其絕望。

  「又怎麼了?」老林語氣中已經對她有了不信任。

  「我今天剛到硬點子了師父。」林朝夕嘟囔道,「你還記得那天,就公園裡乾翻『心算王』的那個男生嗎,我今天看見他被人警告不許去晉杯夏令營。」林朝夕把遇到裴之和章亮的事情說給老林聽,並簡要提了她損章亮的事情,而為了避免老林在意裴之,她特地用章亮做結尾,「我要是進了夏令營,也碰到章亮,該怎麼辦啊。」

  「你暗戀裴之?」老林聽完,第一句話是這個。

  林朝夕倒吸口冷氣,差點咬到舌頭,老林怎麼到哪都這個配方!

  「我是小學生!」她強調。

  「你們這輩兒小學生不寫情書了?不能吧,生活這麼枯燥?」

  「那都是小朋友過家家。」林朝夕一本正經。

  「所以你對裴之不是過家家。」老林笑。

  林朝夕差點喊臥槽泥垢,但強行一本正經,「師父,我的重點是校園霸淩,和未來可能發生的霸淩。」林朝夕拍了拍胸口,「主要是章亮對我。」

  「哦。」老林說。

  「哦什麼?」

  「你怕什麼?」

  「怕夏令營的時候,章亮欺負我。」林朝夕重新說了一遍,彷彿能去夏令營是鐵板釘釘的事情。

  「沒事。」老林說。

  「怎麼沒事了!」

  「你是女孩子。」

  「女孩子才怕呢!」

  「你可以哭啊。」老林笑。

  林朝夕看著老林T恤上被她哭濕的部分,感受到什麼才叫嘲諷。

  那個中午,老林一直在打趣她明明全做對還哭的事情。

  不過她和老林誰都沒提那本「心算秘籍」。對她來說,是只翻過一遍,根本沒開始學習,當然不好意思問。而老林估計是有點後悔把秘籍給她,不想提,俗稱傲嬌。

  回院後,林朝夕放下書包,又關上門,準備學習。

  她翻開老林仔細改寫的心算教程,先認真看老林在最後重新改換順序的目錄。

  心算能力的培養一直是數學初等教育的主要部分,比如背乘法表就是,通過大量練習後形成聯結,在較少時間內完成複雜的計算任務,有利於後期更加複雜問題的解決。

  具體來說,肯定是有好處的,但心算王那種錯誤教材肯定是坑爹啦,還有些家長讓孩子拚命練,純粹機械性計算,也是錯誤的。

  曾經,老林也帶她玩過一段時間的心算練習,不過她實在太懶,老林就放棄了。

  現在翻著老林改寫的這本書,那些熟悉的字跡,無聊的筆觸,認真的態度,讓林朝夕莫名其妙覺得那些數字間的規律有趣起來。

  她把書翻到第20頁,開始看加法速算的部分。

  加減法的核心,說到底就是湊整,但因為小學強調教列豎式計算,很多小朋友看到加減法都下意識開始打草稿,實際上,如果能先找到數字間的規律,扔掉稿紙進行心算,其實能拓展大腦工作記憶所的廣度,對後期數學學習還是有幫助的。

  林朝夕把筆扔開,開始看計算題。

  這時,宿舍門被敲響。

  「請進。」

  她回頭說道,門被一把推開,林愛民小朋友滿頭大汗跑進來,「夕哥夕哥,你回來啦!」

  「對啊,我人不是在這兒嗎?」

  林愛民小朋友衝到書桌邊,看到她桌上的心算書驚了:「你怎麼還在學習,不是都考完了嗎?」

  「考完就不用學習,今天吃過飯明天就不用吃了嗎?」

  林愛民夏天一直在外面瘋玩,快曬成黑炭,加上汗水,整個人都亮晶晶的。林朝夕把桌上的小電風扇對著他吹。

  林愛民見鬼似地看她:「夕哥,你你之前不是這樣!」

  「沒辦法,哥變了。」林朝夕很滄桑地說。

  林愛民一時語塞,就說不出話來。

  「林愛民同誌,今天怎麼有空來找我?」林朝夕突然察覺到,這些天來她廢寢忘食學校,好像很多天沒見林愛民了。

  「之前院長媽媽不讓打擾你讀書啊!」林愛民驚,「所以,你到底考上沒?」

  「我剛考完,成績哪那麼快出來。」林朝夕說。

  林愛民臉上閃過一絲很複雜的表情,對於他這個年級的孩子來說,這已經是很有心事的表現了。

  林朝夕指了指房間裡的另一張空著的小床,一本正經對林愛民說:「那邊,坐下。」

  林愛民下意識走過去做好,剛覺得不對,林朝夕輕咳一聲,故作嚴肅地道:「坐端正了。」

  林愛民於是手腳一緊,坐得板板正正。

  「說實話,今天您來找我,究竟有何貴幹?」

  「院長媽媽說……沈……沈阿姨願意收養我們,我們可以去同一家人家,但你不願意和我一起,我們在一起,有什麼不好的嗎?」林愛民吞吞吐吐,說到最後,眼睛都有點紅,「你為什麼不願意嘛?」

  林朝夕並不意外,從林愛民進門開始,她就大致知道林愛民為什麼而來。這些天,她不是沒感受到院裡對於她的態度,一方面不想打擾她考試,一方面覺得這個孩子怎麼這麼傻,好多阿姨和媽媽都想找她談心,讓她改變主意,可又都忍住了。

  林朝夕其實還挺感激這點。

  「我不是不想和你在一起。」她很誠懇地對林愛民說。

  「那是為什麼?」

  「我有自己的堅持。」

  「啊?」林愛民茫然了,林朝夕笑了,突然想起老林曾經對小朋友們講宇宙是什麼的場景。

  「堅持就是,雖然我還小,雖然我對很多東西的看法不一定正確,但我有我想做的事情,它可能不重要也可能微不足道,但我就是要繼續做下去。」她對林愛民說。

  林愛民呆住了,嘴巴長得大大的,半晌後,他高喊:「院長媽媽,夕哥說的什麼意思啊?」

  林朝夕猛地看向門口,房門吱呀一聲打開,黨院長穿著很樸素的格子襯衣,抱著手臂走進來。

  林朝夕刷地從座位上站起。

  「意思就是,她不想和你去沈阿姨家裡,她就可以堅持不去。」黨院長很有些不開心地說。

  林朝夕笑了,她頭回聽見一向冷靜自持的院長媽媽說這種話,語氣酸酸的,很不滿意。

  「但她說的沒錯,她有資格做這樣的堅持。」院長頓了頓,認真地說。

  夏天的風熱熱的,窗外是綠樹和鳴蟬,聲音如熱浪般,一陣蓋過一陣。

  「謝謝您。」林朝夕覺得耳朵麻麻的,她說。

  院長張開眼,強調:「前提是,你真能做到你承諾的事。」

  也就是團體賽奪冠。

  林朝夕重重點了點頭:「嗯!」

  ……

  晉杯夏令營選拔考也就是預賽的成績,要再過一個禮拜,差不多7月1號暑假前後才能出來。

  選拔考後,正好學校正規的期末考試。

  週一週二週三,正好考語數英三門課。

  英語嘛,林朝夕作為一個曾在美劇裡浸淫日久的大學生,找到了比數學更爽的吊打感。

  數學不用說,很強。

  唯獨語文……林朝夕看著那張字跡醜到炸裂的卷子,極其絕望。

  果然,考完期末語文的下午,語文老師就把她叫到辦公室,語重心長地教育她要多練字。並且,考慮到她的家庭情況,語文老師還送了她一本龐中華鋼筆字,希望她用一個暑假寫完三遍,暑假過後要檢查。

  林朝夕只能點頭如搗蒜,心裡想到的要在院裡抓哪個小朋友練字呢……

  期末考試後,小學生就基本處於放空狀態,不過紅星小學還要補課,就是提前把下學期的課程上起來,到6月30號才正式放假。

  林朝夕樂得每天上學,她最近的樂趣就是蹲校外小賣部。

  小賣部的商品零零總總,什麼文具啦、零食啦、還有各種小玩具,三毛錢一張變圖案的水波紋卡片,塑料陀螺啦,以及各類稱重零食。

  這些東西往往鋪天蓋地,東一堆西一堆,小朋友破壞能力又強,整個小賣部每天都亂七八糟。

  林朝夕一開始是試探去問老闆,她能不能在小賣部打工算賬收錢?

  老闆一聽就不願意,什麼鬼,賬務本就是一家商店最重要的部分,機密且重要,這種事怎麼可能交給小學生?

  林朝夕當然知道可能性不大,她也不走,就賴在小賣部裡。

  小賣部裡有些東西有標籤,有些則沒有。每節課後,她就搶先奔向小賣部守著,先努力把所有有標籤的商品的價格記下來。

  只是這位小賣部老闆估計也很懶,店裡東西又太多,很大一部分被埋在底下的東西並沒有任何標籤。

  學生們拿好東西走向櫃檯,林朝夕不知道一些商品的價格,一開始沒辦法直接算出價錢。

  而老闆大致掃一眼,就很快能報出總數,幾乎不假思索。

  她站在旁邊,一開始挺有挫敗感,是啊,這麼厲害的老闆確實不需要她算賬。

  不過,大概是她最近賴老林賴習慣了,臉皮厚了很多。

  她也不走,就站在櫃檯邊,一般兩三件物品裡,總有她記得的,她就通過減法確定每件商品的金額。

  一開始的時候,她往往連有標籤的商品都記不住位置,每次看到東西來,就要去櫃子裡攤子上確定價格,往往跑一個來回,別人早就拿東西走了。

  「數學本是八毛,棒棒糖五毛,但是黏黏爪……」林朝夕氣喘籲籲湊向老闆,訕笑,「阿姨您剛才收了人家多少錢?」

  「我作什麼告訴你!」老闆張阿姨衝她翻了個白眼。

  林朝夕笑:「你告訴我我好幫你打工啊!」

  阿姨當然不會睬她。

  不過第二次有人買黏黏爪的時候,張阿姨卻故意報了商品價格,7毛錢,林朝夕很感激地記下了。

  其實小賣部好多常見商品賣的最多,堆在底下的就無人問津,花了一天差不多六節課間和中午時間,她就基本上把賣得最多的那些商品的價錢都搞清楚了。

  可就算這樣,她的反應速度和記憶提取速度也遠遠不止已經在小賣部浸淫十幾年的張阿姨。

  往往張阿姨已經算好錢,開始找零,她還沒算完。尤其是放學後,學生們都是拉幫結夥走,幾個幾個拿著東西往櫃檯結賬。

  張阿姨往往一邊算這裡一邊給那裡找零,林朝夕就站在旁邊默默核算,但她發現,張阿姨從沒出過任何差錯,厲害極了。

  其實要說簡單加減法心算有什麼非常重要的作用,她也說不出來,可正因為基礎,把基礎變紮實總是好的吧。

  第二天小賣部開門,林朝夕準時報導,沖老闆敬了個少先隊員禮。

  張阿姨正叼著油條 ,看到她,油條都掉地上了。

  第二天的情況,果然比第一天好很多。

  記憶是個很奇怪的東西,睡了一晚上,那些原本陌生的商品價格,在她腦海裡忽然都能很隨意跳出來。

  漸漸地,她刻意沒有用簡單加法,而是強迫自己尋找數字間簡單規律,來更快的算出答案。

  一開始非常艱難,比如一塊九毛加三塊二,她就很習慣直接加上去,但她強迫自己湊整再減。

  雖然思維的慣性很難改變,可一旦你推動它,便會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快。

  等到傍晚放學,有學生來買東西,她已經能守在櫃檯邊,和張阿姨比誰算術快。

  張阿姨見她旁邊搶著算錢,很不服氣,暴脾氣上來,也不趕她走,就要在算術上碾壓她。

  一個小朋友稱了點貓耳朵,又拿了兩本練習冊。

  當零食過稱的剎那,林朝夕迅速計算了重量和單價的乘積,喊:「六塊八毛!」

  小朋友手裡是張十塊錢,她又報:「找零三塊二!」

  張阿姨比她慢了點,瞪了她一眼。

  第二輪是一對雙胞胎,買的是冷飲和礦泉水,妹妹還拿了個網球,冷飲價格,林朝夕認為自己恐怕比張阿姨記得還清楚。

  「十二塊!」她店小二似地搶先喊道。

  張阿姨的「十」字才剛吐出來,乾脆不說話。

  第三輪,小朋友買了各種筆和本子,在他拿的時候林朝夕已經開始算,可他算到一半又開始往回放,最後還開始數錢。

  林朝夕估計這位是給班級採購明天期末獎品的。她走過去拍了拍小朋友的肩,問了兩句果然是這樣。

  班費只有60塊,要買一二三等獎的獎品,分給22位同學,還必須拉開檔次。簡直像一道小學低年級奧數題。

  她快算了一遍,麻利地幫對方挑選東西,一起拿到櫃檯前,對張阿姨說:「10本練習冊,8塊橡皮,4支鋼筆,一共五十一塊六毛。」

  「一共五十塊!」老闆冷冷地糾正她。

  「為什麼?」林朝夕愣住,不知道錯在哪裡。

  「我的店,我高興算便宜!」張阿姨很不悅地嚷道。

  ……

  如此又過了一天,林朝夕甚至不想上學了。

  不過週五就是期末典禮,發三好學生獎狀和佈置暑假作業,必須參加。

  三好學生……

  這件事和她關係不大,畢竟在她來之前,小林同學打架史非常精彩,許老師再偏心她,也不可能把三好生給她。

  同樣不出意外的是,雖然她數學和英語都是滿分,可語文實在字太難看,老師狠狠給她扣了十分的卷面分,加上作文扣的分數,她只有85,這個總分在班級裏根本排不上號。

  而陸誌浩則很光榮地拿了全班第一,同時領到了校級三好生獎狀。

  當時他們都在操場排隊觀禮,隔壁實驗小學也在頒獎,能隱約聽到音樂聲和校長宣讀名單聲音飄來,太陽火辣,雖然聽不清姓名,林朝夕總覺得她彷彿看到裴之同學上台領獎並且宣讀獲獎感言的情景。

  一定很帥氣吧!

  不過,其實林朝夕還是猜錯了。

  在安寧實驗小學標準運動場,400米標準塑膠跑道邊的主席台上,有學生正接過校長遞來的紅色獎狀。

  他被拍了拍肩膀以示鼓勵,並沖校長鞠了個躬。

  「你很棒,下學期要繼續努力。」校長說。

  「謝謝您的栽培和鼓勵。」那名同學回答。

  他說完,轉過身,面朝所有師生和與會家長。

  與此同時,主持人同學舉起話筒,用小學生特有的拖長調子的激昂語氣說:「下面,讓我們有請,章亮同學發表,獲獎感言!」

  章亮接過話筒,舉目望去是茵茵綠草和衣著筆挺的學生,任何人站在這個位置只有兩種反應,第一是膽怯,第二則是濃濃的自豪感,他很顯然屬於第二種。他為今天獲獎感言他排練了很久,脫稿,力爭能給所有人留下最深刻印象,他深深吸氣,然後朗聲道。

  「尊敬的各位領導、各位老師、親愛的同學們,大家好!」

  「我是五年級一班的章亮,這次被評選為實驗小學校級三好學生,我感到萬分榮幸。」

  講到這裡,他刻意停頓下,台下所有人都不約而同開始鼓掌。掌聲如海浪般令人陶醉,章亮俯瞰腳下所有班級的隊伍,刻意尋找五年級二班的位置。

  距離很遠,他根本看不清人臉,只能隱約找到二班隊伍最後,笑了起來。

  他知道裴之今天沒有穿運動服,他穿了和他一樣的校服,白襯衣,系青色格紋領帶,西裝短褲,和所有人其他人一樣,淹沒於人群,很不起眼。

  裴之理應不起眼。

  章亮移開視線,繼續他的演講:「首先,我要感謝學校對我的辛勤培養……其次……」

  草地上,各班隊伍中。

  裴之身邊有位捲髮小男生,他很不屑地看了眼主席台,說:「聽說這逼考完試他來找你麻煩,被揍了?」

  就算換上正裝,裴之同學依然懶洋洋的,話也很少。

  小捲毛男生繼續道:「三班阿豬說的,他正好去撒尿,出門看到精彩的一幕!」

  聞言,裴之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依舊什麼話也沒有。

  「真揍了?」

  「沒。」裴之答。

  「我靠不是吧,你真去參加晉杯選拔賽了?」男生顯然是極其無厘頭那種,重點完全偏了,「難怪章亮氣死,哈哈哈哈,以為能製霸晉杯,沒想到啊,最後關頭你參加了!」

  他笑得極其囂張,班主任向後排投來很嚴厲的一瞥。

  小捲毛趕緊閉嘴站好,又突然想起什麼,問,「那你暑假不學鋼琴了嗎?」

  「嗯。」

  男生以手握拳,假裝是個話筒,半舉到空中,問:「請問裴之同學,是什麼讓您想通,要花一個月時間去學習您認為非常無聊的這門科目?」

  裴之沒有回答。

  台上,章亮的獲獎感言已經到了尾聲,也變得愈加昂揚起來。

  「我希望能帶領安寧市,在晉杯奧數賽上,創造新的歷史。希望各位老師、同學、家長能繼續支持我、鼓勵我!」

  台下掌聲雷動,幾乎所有學生望向章亮的目光都充滿羨慕和欽佩。

  唯獨裴之身邊的小捲毛一臉吃屎般的不悅,他重重地踢了踢地皮,然後橫跨一大步勾住裴之肩膀,喊道:「裴哥你在夏令營一定努力,不能讓章亮這個逼這麼囂張啊啊啊!」

  最後,以班主任一記頭皮為終結。

  裴之從頭到尾都沒說什麼話,也沒看過章亮。

  如果林朝夕在場,就會很清楚裴之的意思。

  章亮?

  男神眼裡,他不存在的。

  ……

  紅星小學。

  他們的期末典禮比結束得比實驗小學早一些。

  一回教室,老師又開始發暑假作業,所有學生都怨聲載道。

  語、數、英各20張卷子,語文還有10篇週記,英語是背新概念,和抄詞組。

  班長陸誌浩同學在發作業,林朝夕邊艱難地抄寫黑板上的作業,邊撫摸著到手的《過好暑假》,像見到老朋友一樣,很有一週做完所有作業的衝動。

  漸漸的,作業發完,教室也安靜下來。

  班主任上台,所有學生趕緊把小手放在桌上,齊刷刷坐好。

  「這個學期的學習已經結束了,恭喜你們,終於可以解放了。」

  「行了,現在不用坐這麼好,馬上就放假了,我就說兩件事情。」

  「第一呢,班級裡有不少同學在這學期的學習取得很大進步,不過,老師也不特地點名了,因為老師覺得你們都很棒,所以,讓我們舉起手,給自己鼓鼓掌?」

  許老師很輕鬆地笑了起來,帶頭高舉手臂,重重地擊了一下掌。

  一開始,全班同學還面面相覷,漸漸地,所有人都開始鼓掌,掌聲劈裡啪啦暴雨一般,甚至隔壁班的同學還特地跑過來看發生了什麼。

  林朝夕很高興,雖然重來一次換了小學,她沒能和裴之在一所學校,可到現在為止她都覺得這樣很好。

  她遇到了很好的老師、很可愛的同學,紅星小學才不是垃圾學校!

  大家鼓完掌,臉都紅彤彤的。

  許老師很隨意地按了下手,示意所有人安靜,繼續說道:「最後還有一件事,是學生課外實踐活動,請大家打開發給你們「雛鷹假日小隊活動書」看一下,這是今年安寧市新推出的活動,一定要完成。」

  「這裡每一空都要填好,還有照片每個人都要貼。」說完,她自己也打開紅皮的活動書,展示給他們看:小隊活動以現在的自然組為單位,等下放學後,你們可以先留下來討論下究竟要去做什麼。」

  「我個人建議,活動時間就定7月1號週六,因為可能有些同學要參加夏令營或者別的補課活動湊不出時間,明後兩天應該是最合適的。」

  說完,她毫不拖泥帶水,說了「放假」兩個字,就逕自走出門外。

  教室被霎時點燃,瞬間充斥著各種說話聲和整理東西的聲音,桌椅亂撞。

  林朝夕想著等下要去盤點庫存,就拉住坐在她前面的陸誌浩,想趕緊把老師說的最後一件事定下:「班長,我們去哪啊!」

  陸誌浩組織能力還是強的,他們小組的人的人很快聚在一起。

  林朝夕有點私心,她就想把活動地點定在老林工作的公園。

  他們小組的人討論了一會兒,大家其實都是地段生,果然還是學校附近的公園最合適。

  陸誌浩說:「好啊,我媽昨天還說,讓我們和實驗小學一起組隊參加雛鷹假日小隊活動,不如我們和章亮他們組隊?」

  林朝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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