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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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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吳瑕] 修真之掌門真絕色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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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21 08:08:3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章 東邊日出西邊雨(一)

  「到底要我怎麼疼你?」

  「是這樣?」

  「還是這樣?」

  「受不住了,你……」意亂情迷中,溫三春還記得他的話,心裡只默默道,都不是,我只是想要你啊小哥哥……她渙散得說不出話來,只能與他一直荒唐,一直癲狂。

  月亮墜下,黎明的曙光滲入樹洞,像是沉蒙的心靈突然有了亮光,她的手臂神了出去,想去握那線曙光,又被一隻有力的大手拽了回來。

  兩個人自從狀態中脫離出來,情潮退去,便一直沉默。

  明明還在相擁,卻像是隔了天涯海角。

  溫三春並沒有睡了化神大能的覺悟,當然也不後悔,她只是沒想到自己會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因為在這過程中,若是不動真心,那麼大可在嬉笑之後繼續他們的探險,可一旦動了真心,心頭蔓延上不知名的惶恐,她不知該如何處理,所以只能沉默。

  而更重要的是,賀滄溟也沒說話……直到他重新握住她的手。

  賀滄溟低沉的聲音響起:「等我們出了這裡,你就跟我回三重天祭祀先祖,結為道侶。」

  溫三春一愣,瞪圓了眼睛,極不合時宜地「啊」了一聲。

  賀滄溟有些危險地眯起眼睛,扭過她的下巴道:「你什麼意思?不願意?」

  一想到眼前的女人不願負責,他就心頭火起,恨不能把她腦袋拍醒。吃飽了不認帳是吧?他賀滄溟是你睡了就能不認的人嗎?若是要動用非常手段,他也是不介意動手搶人的!

  當然,賀滄溟也不是莽夫,在元神相交的時候,他比溫三春更能看透她的心,這女人的鎧甲太厚,明明就是喜歡他,卻總是找一些扯淡的理由暗自糾結,還自以為做得天衣無縫。

  別搞笑了,才三百來歲的丫頭片子,只要他想上心,絕對能看穿她的一切。

  溫三春目色有些複雜地看了他一眼,有些心虛地背過身。

  這不是她第一次被人求婚,年輕漂亮的時候,她也曾名望如日中天,少不得有王孫貴族想給她贖身,也有癡迷美色的商人之子願明媒正娶……她只覺得可笑,每到這個時候,就連銀子都懶得哄騙,直接將他們推給別人。

  無他,只是厭煩。

  但她沒辦法把賀滄溟跟那些人放在一起相提並論。

  並不是因為她覺得賀滄溟會對她有多麼深情,而是因為她喜歡他,在這一場追逐中,她也是為美色癡迷的那一個。就算被他的溫情所感化,但溫三春卻是沒辦法相信男人的,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在內心深處,她或許連自己也不相信。

  害怕再被背叛。

  溫三春想去拿自己的衣服,一邊四處瞄一邊乾笑道:「小哥哥想娶我的話,那便好啊,我可是巴不得呢,結了道侶,你可得一直疼我,唔,就是哥哥妹妹的那種……」

  語氣又敷衍又無情。

  賀滄溟冷笑:「那就一言為定。」

  她去摸衣服的手停住,忍不住回身道:「你瘋了?你知道我是個什麼出身,你知道我現在是什麼修為,你我雲泥相別,現在說得熱絡,我可不想你今後後悔。」

  「我又不瞎,雙修道侶由天道作證,再者,我賀滄溟也不知道什麼叫後悔!」他咬牙切齒,把抓過她的衣服丟在一邊,好不容易聚在一起的零散衣服又四散一地,「別跟我來凡間的那套,就是因為你心中雜念太多,修為和境界才如此低,你若看不起自己,又讓誰來看得起你?哥哥妹妹的遊戲本座也玩膩了,你若不老實,我也有辦法讓你知道除了哥哥以外,本座……」

  賀滄溟脾氣本就不好,這一回被她氣壞了,再沒有什麼比拿出一腔真心卻被誤解更令人難以忍受的,他勉強耐著性子,把她禁錮在懷裡,就算心疼她而不敢做些什麼,但總想著要讓她逃不掉……

  只是話還沒說完,就見樹洞突然震盪了起來,溫三春設在外面的陣盤發出刺耳的尖叫,外面的藤蔓不受控制地退下,而樹洞裡面更是天翻地覆,不知名的東西從上面落下,賀滄溟剎那間穿好衣服,用手按著她的頭頂,彎下身用胸膛幫她抵擋外面的傷害。

  但是賀滄溟防得了上面,卻防不住下面,樹洞下方突然裂開一個口子,把兩人全都吸了進去!

  與此同時,外面的沼澤也是一陣天昏地暗,溫三春和賀滄溟棲身的老樹枝葉劇烈搖晃,那黑漆漆的樹洞像是一張深淵巨口,收縮擠壓之後,噴出一口濁氣,然後扭了扭樹幹,吐出了一件輕飄飄的小玩意兒。

  那是一件水藍色的……女子肚兜。

  ※※※※※※※※※※※※

  曲笙有點後悔,她本以為前面是一片密林,但進去之後才發現根本不是這麼回事。

  這是一片沼澤。

  天剛濛濛亮,她小心翼翼地隱藏在樹影下,試著掐了一個御風術。

  很好,終於可以御風了,雖然她只用身法就足夠,但能多一重逃命的保障總是好的。到了這裡,曲笙召喚出六文錢,經過九重天外天靈核空間一戰,她無比信任六文錢的直覺,詢問道:「這地方如何?可有什麼稀罕的氣息?」

  六文錢極愛乾淨,看到下方髒兮兮的泥漿便皺了皺鼻子,鬍鬚都苦哈哈地縮了起來,不樂意道:「連隻像樣的妖獸都沒有,這裡面應該沒什麼機緣,咱們快走吧。」潮濕的空氣讓六文錢渾身的毛都不舒坦,它根本不想在外面待,扒著曲笙的腰帶就想往靈獸袋裡鑽。

  曲笙拎著它的後頸把它拽了回來:「說起來你最近總是忙著賺錢,多久沒歷練了?簡直越吃越肥……這次跟我走一遭吧。」

  「嚶嚶嚶我不要……」六文錢無力地掙扎,最後還是被拖走了。

  經過六文錢的查探,這片沼澤等級最高的妖獸也不過就是二階,都是性情比較溫和的妖獸,一般來說,機緣都是伴隨風險而生,這種地方怎麼看都不像是有好東西。曲笙節省靈力,輕飄飄地腳不沾地用身法在沼澤地穿行,許久都未見異象,一路來到沼澤中心地帶,在一片密林之中停了下來。

  她身邊正是一棵比較醒目的老樹,樹身粗得幾人不能圍攏,有趣的是,那樹幹上面,還有一個可容一人進出的樹洞。

  六文錢難得跑了這麼久,也不嫌棄地上草皮還帶著露水,一屁股坐了下來,叉著腿兒靠在樹幹上喘氣道:「這什麼鬼地方,也不見妖獸,完全不像是修士歷練的地方,怪不得名不見經傳,地圖上都沒標明過。」

  曲笙繞著老樹轉了一圈,發現沒異狀後也安了心,坐在地上打坐恢復。

  從九重天外天被傳送到這裡之後,曲笙越發看不懂古神歲無的意圖了,說是機緣,但出了經歷了一次詭異的天象變更,再無危險,她只覺得自己好想被困在了一個地方,只能漫無目的地遊走。

  「秘境最忌改變路線,所以我們還是堅持一路向北,總能找到人煙的。」她正說著,突然感覺脖子一涼,似有露水從樹上滴了下來。

  曲笙摸了下脖子,本能地抬頭向上看去。

  隨即她心頭一顫,這哪裡是什麼露水……在茂密的樹冠中,有一雙賊亮的眼睛盯著她,再凝神一看,這眼睛的主人是一種長相類似山魈的妖獸,醜得無以復加,血盆大口張開,那涎水流了老長,似滴未滴地掛在半空中。

  曲笙噁心壞了,她立刻祭出了定軍槍,一招「橫掃千軍」向樹冠上攻去!

  這一招就像是捅了螞蜂窩,那樹冠上的山魈豈止一隻,簡直就像下餃子一般劈裡啪啦落下好多隻,儘管山魈的修為才只有二階,但那密密麻麻的數量,看著便叫人頭皮發麻。

  六文錢炸了毛,身上的金光也向著這些山魈射去。

  那棵有些古怪的大樹也搖晃了幾下,從那黑漆漆的樹洞裡繼續往外湧出無數山魈,這回曲笙再不敢戀戰,山魈爪子尖利到可以破開築基修士的靈力罩,她身上已經在亂戰中被撓了好幾下,要不是有那件為了見夏時師父師娘而買的法袍,她身上非掛彩不可。

  她對六文錢道:「撤!」

  一人一鼠邊打邊退,山魈們緊追不捨,就這麼一會兒功夫,樹冠上的,再加上樹洞裡湧出來的,已有數百隻山魈!而那樹洞則像是開了傳送陣一般,山魈持續不斷地往外跑,出來後便心無旁騖地緊追曲笙。

  這回危險終於來了,但曲笙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因為山魈實在是醜啊!這麼多隻,再加上地上一路有被定軍槍戳爛的屍體,絕對不是什麼好的體驗。這麼下去不行,曲笙像開火車一般往北方跑,對六文錢道:「得想辦法躲過他們,咱們熬不住車輪戰,遲早靈力耗盡死在這裡!」

  六文錢含恨咬牙:「少不得要用上咱的老本行了,你能不能原地把它們攔住半個時辰?」

  曲笙身為一個跟化神修士打過架的人,此時什麼都不怕了,雁門盾也祭了出來,道:「可以一試!」就算沒有古神歲無的力量加成,她也不是廢物!

  六文錢看著自己白淨的小爪子哀歎了一聲,然後跳到地上,把前爪往泥裡一紮,終於認命地刨起坑來。

  曲笙還以為六文錢有什麼大招,原來是……耗子的本能可不就是打洞麼?立時心涼半截,也不知這洞有沒有用,只能虛化出雁門關抵擋山魈們的入侵。

  就在曲笙擋了半刻鐘後,她突然感到身後簌簌響動,回身一看,竟從另一邊跑過來許多土撥鼠,大抵連妖獸都算不上,只一個個戰戰兢兢地伏在地上,排在最前面的那隻半立起身子,對著六文錢拱了拱小爪子。

  六文錢淚目,跟曲笙道:「看,關鍵時候還是咱的本家靠譜!弟兄們,來幫忙給老子挖啊!」

  土撥鼠們一個接一個地跳了下去,剩下在外面的也幫忙拓寬洞口,在一群土撥鼠的努力下,竟然只需一刻鐘,六文錢便喜道:「成了!」

  曲笙喝道:「叫你的弟兄們趕緊逃!我要收盾了!」

  六文錢吱吱叫了兩聲,土撥鼠們立刻慌張地從洞裡往外跳,四散奔逃而去。

  曲笙一步步後退,六文錢挖的洞極是講究,恰好能符合曲笙的身量,山魈那般巨大的身體肯定進不來。她躍了進去,用雁門盾堵住了洞口,然後一手捧著六文錢,沒命地順著地洞往下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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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21 08:08:5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一章 東邊日出西邊雨(二)

  人都說「狡兔三窟」,元寶鼠挖的洞也分為三條岔路,六文錢帶著曲笙走了右側的那一條,曲笙沒想到這條岔路裡面還另有岔路,六文錢帶著她左鑽右鑽,兩人又逃了一段時間,曲笙與雁門盾的聯絡越來越微弱。

  「離洞口太遠了,雁門盾會自動回到我手上,你這地道能困它們多久?」

  六文錢在前面帶路,頭也不回地道:「時間太短了,要不然這個小迷宮絕對讓它們走不出去,現在只能由我來繼續往下挖。你放心,一時半會兒咱們都是安全的。不過……」它打量了下曲笙有些蒼白的臉色,「你作為主人,得為我提供妖力了,要不我可挖不下去。」

  「沒問題,都拿去!」

  六文錢得了令,在狹小的地道中左右嗅了嗅,然後用爪子按了按幾處,然後四爪齊上,開始往下挖。

  曲笙收回了雁門盾,修士與寵物的契約中,專門有靈力轉化妖力來幫助靈獸的條例,她一邊提供靈氣,一邊跟著它向下鑽,就這樣過了不知多久,六文錢渾身的毛都已經打成結,跟一個泥團子差不多,然而它卻興奮地叫道:「我感覺到前面有空氣流通!」於是又向前挖了數十里,才將最後一塊泥土拱開。

  至此,兩人在地道了足足憋了兩個時辰之後,終於見到了光。

  這一刻,曲笙差點喜極而泣。

  但是出了地道,眼前的情況又讓她瞬間笑不出來。

  頭頂是藍天白雲,周圍隱隱還有花香鳥鳴,但是擺在她面前的,卻是一堵高大的紅色磚牆,那牆向兩邊無限蔓延,幾乎看不到盡頭,甚是巍峨壯闊。

  曲笙和六文錢是從地底鑽出來的,她有些不甘心地回過頭,果然距離她身後三丈處,也佇立著一面一模一樣的紅牆,那牆上蘊含巨大的結界力量,她百般嘗試,飛不得,跳不得,只能重新回到了兩面牆中間。

  曲笙苦笑:「沒想到咱們讓山魈進了迷宮,而這裡卻還有一座迷宮等著咱們。」

  但她不知道的是,被那棵老樹吞下去的溫三春和賀滄溟同樣也面臨這一個巨大的迷宮,只不過他們所在的迷宮,牆是紫色的。

  而在更遙遠的地方,還有一座鐵塔般的牢籠,裡面有傳來了陰測測的沙啞聲音。

  「又有活人來了,你是不是很高興?」

  另一個溫潤如玉的聲音緩聲道:「你用了邪法引人來此處,想來是要借規則之力突破牢籠,只可惜在,在這片天地的規則之下……一切都還未定。」

  那沙啞聲音笑了起來,像金屬擦過堅硬石頭的摩擦聲,繼而不甘道:「我困在此處三萬年,好不容易又有活人來,怎能不豪賭一把!如果像上一次一樣,嘿嘿嘿……」

  溫潤如玉的聲音道:「上一次那二人心性不堅,被迷了心竅,如果不是這樣,你連與我對話的機會都沒有,可惜那二人最後還是回了頭,你現在仍是被鎮在這三嚴陣中。只要我在,無論你用盡心機,也依然會長長久久被鎮壓在這裡,永遠見不到天光。」

  這聲音雖然溫和,但說出的話卻是鏗鏘有力,帶著不容置疑的信念。

  那沙啞聲音終於被激怒,不知從什麼地方傳來了嘩啦啦的鎖鏈聲響,只聽他怒道:「秋浮君,你別太得意了!若我不是被這規則困在此地,就憑你?哼!」

  秋浮君仍是不緊不慢地道:「你偷了古神歲無的福祉,但我身上亦是有歲無的力量,天道輪回,你我作為人世唯二得到古神機緣之人,卻不得不生死相搏,也是我合該壓制你無法作惡。狄或,如果這一次,那幾個人作出了有利於你的選擇,那麼我也會粉身碎骨,拼得此身隕落,將你永遠困在無盡地獄中……」

  隨著秋浮君的聲音由遠及近,銀白色的亮光亦是從塔頂緩緩流入下方,最後只見一隻雪白無暇的白色駿馬,頭頂一支近乎透明的銀色長角,從樓梯走了下來。

  這駿馬可吐人言,也並無獸態,反而異常平靜,便是剛才說話的秋浮君。

  他目光濕潤而溫馴,站在這空蕩蕩的大廳中,滿室都因他身上的光華而生輝,像是明月墜入到了凡間。

  秋浮君沒有再說話,狄或那沙啞的聲音也突然消失不見,他只是遠遠看向前方,慢慢臥了下來。

  傾瀉一地月光。

  ※※※※※※※※※※※※

  曲笙和溫三春都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因為她們本就是築基期修為,但有的人就不同了,這片空間依舊會將修士的修為壓制在築基期,賀滄溟對於這一點極為痛恨,而除了他以外,這裡還另有被壓制了修為的人。

  這個人比他還要慘。

  賀滄溟與溫三春進了紫牆迷宮,曲笙進了紅牆迷宮,而這紅牆迷宮的另一側,牆角下正坐著一名修士。

  他看上去已經年近中年,氣質清雅,穿著一身暗藍色衣衫,有些虛弱地靠在牆邊,身邊一隻圓耳金色豹子喉嚨裡發出低吼,圍著他團團轉。

  過了好一會,那修士睜開眼睛,無奈地道:「絲絲,你轉得我頭暈。」

  豹子嗚嗚叫了一聲,在他身邊趴了下來,用頭蹭他衣擺,極為依戀。

  那修士用手撫了撫豹子的頭頂:「我知道,來了這裡你也不得不回到二階形態,心裡一定很不高興,然,事有機緣巧合,咱們的命數應在了此地,你我從前又不是沒吃過苦,還擔心什麼?」

  如果細看的話,那金色豹子的眼眸水汪汪的,它伸出爪子,小心翼翼地放在那修士的腿上,輕輕碰了碰。

  「沒關係,我還能走。」修士扶著牆吃力地起身,豹子立刻站了起來,抬起腦袋撐住了他的手,權作拐杖。

  他一邊走,一邊自嘲道:「好在我那些徒子徒孫沒來這裡,若是讓人見到萬獸觀的掌門這幅模樣,我這老臉可就沒地方放了。」

  沒人能想像得到,在這紅色高牆下蹣跚前行的中年修士,居然是當世資歷最老的幾位大乘修士之一,萬獸觀掌門乾煞元君。就連他也不能倖免地被壓制了修為,堂堂大乘境界被壓在築基初期,更要命的是,萬獸觀修士以御獸見長,而且因為其祖師傳下的道統,萬獸觀修士比正常修士的契約靈獸多得多,正常修士不過是一隻普通靈獸、一隻異獸兩個名額,但萬獸觀的修士最多卻可以御使五隻靈獸,乾煞元君自是其中翹楚,只是目前他所有靈獸的等級同樣被壓制在了二階。

  如今乾煞元君只有築基初期修為,只能將跟他最久的絲絲放了出來,以免御獸太多導致靈力不濟。

  絲絲不能說話,但它緊繃著脊背,力求讓自己走得平穩一些,身體情不自禁地挨著乾煞元君的衣袍,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金色豹子的尾巴有些歡喜地輕輕搖晃著。

  似乎有很多年沒用本體陪伴在他身邊了啊……稍稍,有點開心呢。

  ※※※※※※※※※※※※

  曲笙嘗試鋪開神識,但這些牆壁有隔絕神識的作用,於是只能帶著六文錢一步步走著,所謂迷宮,岔路一定非常多,她把六文錢的口糧哄了出來,沿著路撒下豌豆做記號然而這種走迷宮的基本法在這裡是不起效的,走了一段時間,她發現豌豆在慢慢消失,似乎她身邊存在一個空間氣場,在此氣場中,她可以有自己的動作,但在氣場之外,她留下的痕跡都會被抹去。

  這個發現讓她有些震驚,因為這種設定通常意味著……這座迷宮裡或許不止她一個人。

  曲笙祭出了定軍槍,當武器握在手中的時候,心終於定了定,她對六文錢道:「不知道其他人有沒有進入這個迷宮,也不知是敵是友,總之咱們得防備起來,你感覺比我敏銳,從現在開始,你來負責警戒,我來御風。」

  她得儘快摸清這迷宮的規則,那老樹將她逼到這個地方,到底有什麼目的?索性不再吝惜靈力,用起御風術,若是遇到其他人再做打算。

  但是她並沒有抱有多好的幻想,就算沒進過秘境試煉,她也知道在秘境中,修士對於機緣的渴求是會無限放大,在爭搶中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如果不是這樣,她也不會在意識到裡面還有其他人時,立刻祭出武器了。

  御風術比步行快很多,她很快就發現這迷宮裡面竟也有花草樹木,有庭院樓閣,而這些地方往往意味著更多的岔路,寶貝卻是沒有的。

  在不斷的穿梭中,曲笙也不是完全兩眼一抹黑,她漸漸摸出一個規律。

  每每穿過四道紅牆的時候,會出現一個庭院。

  每每遇到庭院的時候,左側的廂房裡會有一副青衫男子的畫像,而這些畫像神態各異,動作也不盡相同,有時是持酒仗劍,有時是醉臥美人膝,有時是閒庭信步,有時是雨中落拓前行……然而相同的卻是,畫像上只有這男子的背影,並無正面。

  而每每當她看過五幅畫像之後,去往其他地方的路上會出現一朵白色的小花。

  那小花會唱一句歌謠。

  「秋風葉落,浮生一夢;殺人者快哉,救人者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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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21 08:09:0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二章 東邊日出西邊雨(三)

  曲笙有一種預感,她會遇到這畫像上的人。

  他無疑與這個迷宮的主人有著莫大的關聯,若非如此,也不會到處都是他的畫像。按照秘境裡的規矩,曲笙沒有去動那幅畫像,而是對著那朵會唱歌謠的小花下手了。

  當她和六文錢看到第六朵小花的時候,她伸出手,把那花連根拔了起來。

  六文錢「吱」了一聲,驚恐道:「你真野蠻!」

  「原主人的東西我們不好碰,但是這種引路的路標總可以拿來碰碰運氣。」只可惜,曲笙眼見那小花離開土壤後漸漸凋謝枯萎,只能又將它重新放回剛才拔出的土壤之中,這小花如魚得水,立刻便能復甦,而且一旦恢復元氣,立刻又搖頭晃腦地唱了一句歌謠,精神得很。

  曲笙頗有自信地解讀道:「這句歌謠,前一句像是感慨人生,而這後一句想必才是題眼,殺人者和救人者本就是對立關係,咱們繼續走下去,總是能遇到讓我們做出選擇的時候,到那時,也就是這迷宮秘境被破之時。」

  經過這麼多年的相處,六文錢已經不會被她神棍的樣子迷惑了,它趴在曲笙的肩頭,不屑地撇撇嘴道:「這也太容易破題了,你要小心,有時候太明顯的引路標示很可能是陷阱,我倒是覺得,你該去找那畫像試試。」

  曲笙搖了搖頭,不知為什麼,她本能地不想碰觸那畫像,總覺得裡面隱藏著什麼危險的東西,相比之下,還是會唱歌的小花看上去更好欺負一些。

  別怪她欺軟怕硬,在秘境裡,走錯一步,面對的可能就是生死險境。

  然而,秘境裡同樣也有一條鐵打不變的定理——越是怕什麼,越是來什麼。

  再一次進入庭院的時候,曲笙便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她本地不想靠近那間掛有畫像的房間,正猶豫著要離開,這個時候,六文錢突然說了一句話。

  它捋著鬚子道:「去看看吧,難道你沒注意,隨著我們發現畫像越來越多,那畫像中的男子出現的位置,也隨之由上及下,上一幅畫的是他坐在懸崖邊看遠山日出,已是到了畫像的最底層,這一次……」它故作高深地笑了幾聲,「或許有驚喜啊。」

  曲笙背後寒毛都豎起來了,因為畫像只是姿態不同,所以她還真沒注意六文錢提到的這一點,這樣一來,她還非進去看一看不可了。

  但是,就在曲笙的手將要碰上廂房門的時候,她聽到了庭院外傳來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聲!

  聲音尖利刺耳,像是扼住喉嚨發出的最後嘶鳴聲。

  她急忙收手,循著尖叫聲一路電光石火地飛過去,發出尖叫聲的正是那朵每次在遇到畫像後,路邊都會出現的小白花。

  曲笙這回乾脆連著泥土一起把小花挖了出來,帶著它回到庭院。在這一路上,小白花停下了尖叫,花瓣卻是顫抖不已,就像是明明很害怕,卻但是還不得不面對危險的小動物,倒是讓曲笙心裡有些憐愛。

  曲笙帶著小花再次回到了庭院,越是接近掛著畫像的房間,小花哆嗦得越厲害。如果曲笙不是修士,大概真要以為這裡有什麼鬼怪了——然,三道六界,莫不在天道之下,修士縱橫其間,以浩然正氣養身,又怎麼可能會怕這些東西?

  曲笙是不信邪的,到了關頭,她不怕變故,怕的是這畫像萬一有什麼神通,再把她坑一次,然而她又不得不去,因為迷宮的破題點現在無非便是庭院畫像和唱歌謠的小花兩個身上,當它們聯繫在一起的時候,她便知道,是破題的時候了。

  她伸出手,緩緩推開了那扇門。

  但是她猜錯了,這一次的廂房裡,一副家徒四壁的模樣,非但沒有畫像,連一應家具都沒有,當她走進去後,門未關,但光已暗,迅速形成了一間密室的模樣。

  曲笙把小花捧在左手,肩膀上趴著六文錢,右手拎著定軍槍,緩緩走到密室中央,沉聲道:「別裝神弄鬼了,有什麼想說的,想做的,儘管來。」

  在修真界,修士和秘境是一種相互吸引的關係,秘境的產生是因為天地和前輩的饋贈,它們需要人來挖掘和開採,還很有可能還肩負著一些任務和遺跡傳承,成為人們口中的「機緣」,甚至在一些人的觀念中,秘境也需要血肉的滋養和人的氣息。修士則從秘境中獲得修煉資源,所以機緣巧合的情況下,兩者是相互促進的關係。

  越是危險、蹊蹺的秘境,機緣和秘寶也越多,而曾經留下這些秘寶的人,所需的事情也越難辦,直到此時,曲笙也一直相信著,這座迷宮必定對她有所求,當她觸發過一些關鍵物品後,那個躲在背後的機緣,自然會想方設法的與她接觸。

  這不是來了麼?

  密室的地面扭曲變形,在這昏暗的幻境裡,一棵縮小版的老樹從地上升了起來,曲笙一看便笑了,這老樹的樹幹上還有她所熟悉的樹洞,而這樹又是令人熟悉地扭動了兩下,曲笙不自禁後退了一步,上一次它這麼扭動,吐出的可是成群的山魈。

  結果這一次,老樹吐出的卻是本該出現在這件屋子裡的畫像。

  那畫像果然與六文錢說的一樣,這一次,男子已經走到了畫像的邊緣,這也是他第一次露出了正面,只是畫面只截到他的半邊側臉——此時正是夕陽殘照,在山石嶙峋的小徑上,他身後血流成河,滿是支離破碎的屍體,男子拎著手中染血的長劍走了下來,他半垂著頭,披散的髮絲遮住了臉龐,另一邊臉則隱沒在了畫像邊緣。

  而就在這唯一露出的半邊臉上,曲笙似乎看到了有淚水從男子的臉龐滑落。

  殺人者並不快樂。

  只從這半掩半露的側臉上,依稀也能看出這男子擁有絕代風華,在以往的畫像中,他又是如何瀟灑的人物,醉酒紅塵,仗劍江湖,行萬里路,看無數風光,歷經人世滄桑……可這樣的人,卻在殺了這麼多人之後,流下了淚水。

  曲笙手上的小花在見到這畫像之後,再次發出了尖叫聲。

  六文錢也豎起了渾身的毛,到了這個時候,它卻不淡定了,緊緊抓著曲笙的衣領道:「這畫像上的氣息,很強大……」

  曲笙坦然一笑,她放下小花,拾起了畫像,分出一縷神識,將神識嵌入了畫中。

  一瞬間,幻象叢生,她被拉入一個寒風蕭索的世界,四周彌漫著血腥氣,而那個畫像上的男子,正背對著她,手中的劍尖上,還滴著血。

  而在這男子的另一側,居然還有一名中年修士坐在山石上,他的腳邊,是一隻脊背弓起,戒備地看著她的金色豹子。

  曲笙心想,這大概就是在迷宮的另一個人了,雖然氣度不凡,不過看上去也是築基修為,應該不足為懼。

  不知不覺,天濛濛下起了小雨。

  曲笙沒搭理那畫中男子,而是向旁邊的修士招呼道:「這位道友想必也不是這迷宮之人吧?不知該如何稱呼道友,我是蒼梧派曲笙。」

  那修士淡淡一笑道:「原來是蒼梧派曲掌門,久仰大名。在下名號不足掛齒,我是萬獸觀修士,免貴姓陳,請曲道友相信我沒有惡意……嗯,絲絲,不要太緊張。」他拍了拍豹子的頭,「這是我的靈獸絲絲,因為我受了傷,所以她有些謹慎過頭了。」

  曲笙心下便明白了,這是一位老江湖,受傷這種事,遲早也會被對方看出來,索性坦言相告以示好,而且萬獸觀是五大山門之一,那裡出身的弟子也都是一身正氣。

  不過她也沒有一聽對方報名號便相信,那種天真的人幾乎都活不長。

  她與那名中年修士之間的信任度畢竟還沒到互換情報的程度,也不知這畫像的葫蘆裡買的什麼藥,因此兩人只是稍作寒暄,之後便都將目光投向那背對他們,一直沉默的男子。

  曲笙問道:「不知前輩召喚我們來此,有何貴幹?」

  「自然是殺人。」那男子轉過身,終於露出全貌。

  曲笙很難形容這男子的長相,修真界境界高的修為都各有各的風采和氣質,很多時候容貌已不是評價一個人的標準,而是他散發出的氣息。

  這個男人身上的氣息對女人而言,非常非常充滿誘惑力,可他偏偏又根本不在意,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似遭逢極大的苦難,那張俊美的臉滿是抑鬱之色,又因處此乃是殺伐之地,他眼神中又增添了許多狠戾。

  曲笙不怕他,能在秘境畫像裡的人,不是死了就是被封印了,留下的不過是執念罷了,她坐在了另一側的石頭上,還不忘撈起那朵也跟著進來,卻瑟縮成一團的白色小花,笑道:「那麼,前輩得先說說條件。」

  那男子沉沉笑了兩聲,挑起眼角看向曲笙,又是幾分邪氣幾分挑釁地道:「條件?你們已經進了遊離境,竟還要跟我談條件?」他抬起手,用劍尖指著曲笙,「若有一人,你們不殺,那麼所有人都要死,是殺還是不殺?若有一人,你們不殺,你們自己便要死,是殺還是不殺?若有一人,正欲殺你,那你們是殺還是不殺?」他說罷,又自笑起來,「……自然是要殺的,血煞喉腸,人間快哉事,不過就是殺該殺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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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東邊日出西邊雨(四)

  這世界上有很多自詡名門正派的人,他們在殺人的時候總喜歡糾結一個相當簡單的問題——殺還是不殺?

  這其中,有道義、有情意、有倫理、有心結……種種不堪,種種不捨。又有那放過該殺之人,後世被稱為「聖母」,也有殺死本不該死之人,後世被稱為「屠夫」。在殺與不殺之間的衡量上,目前修真界有一條以太和鐵律為宗旨的不成為規定——即,不義者殺。

  為此很多門派開設了《義經》,與「天演術」一樣成為門派弟子的必修課,但令人驚訝的是,這種關於道義的拷問,在道魔生死相爭的前九個紀年很少發生,在天元2018年人間十萬年大劫之前也很少發生,反而是在修真界進入前所未有的和平年代之後,人們將「殺」看得越來越重,因此產生的紛爭也不少。

  人命的價值,心魔的考驗,令無數修士夭折在大道上。

  然而在曲笙看來,這都是扯淡,是名門弟子的無病呻吟罷了。她九死一生,路都是殺出來的,對她來說,世人只分三種:親人、敵人、路人……在敵人面前,她從來不手軟。

  於是她第一個答道:「殺人非快事,但不義之人,皆該殺!」

  那男子冷冷笑了兩聲道:「既然你如此有信心,想來是殺伐決斷之人,那這第一關,就由你來破好了。」

  曲笙心道正題來了,立刻精神抖擻,微笑道:「便是我來。」

  男子垂眸看劍,緩聲道:「你們通過種種機緣巧合來到遊離境,卻不知這裡有三處迷宮,各不相通,分為銅紫、朱紫、黯紫三座。目前,這三座迷宮都有人進入,我不妨告訴你們,銅紫迷宮中,有與你們相熟之人也在其中,而另一座黯紫迷宮裡,則是兩個與你們不相干之人。如果想出迷宮,得到機緣,就要先消滅一個迷宮,我這裡有一張符籙。」他兩指夾起一張黑色符紙,將它放在曲笙面前,「只要用些許靈力就能激發,足以毀掉其中一座迷宮……你,選哪一邊?」

  一邊是朋友,一邊是不相干的陌生人,從中選出一個去送死。

  這個選擇,可真是陰險啊……

  曲笙沒有接符籙,她把腳邊蔫嗒嗒的小白花抱起來,像是愛撫貓咪一般揉著那小花瓣,笑眯眯地看著男子道:「這符籙,我想炸誰就炸誰?」

  「你說了算。」

  曲笙只略一想,心竅便通。

  她一臉高深莫測,自然而然地擺出忽悠人的神棍姿態,說道:「首先,這是一個偽命題,因為你說的話我並不相信,為了一個子虛烏有的選擇就去毀滅他人,你就算是把劍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會去做。再者,假設我相信你,這種兩難選擇也只是一個陷阱,無論殺了任何人,都是人命,在天道下,他們是平等的,無論如何我都因為自己的利欲而殘害他人性命,那麼……」她嫣然一笑,舉起了定軍槍的槍尖,「我豈不是成了那該殺的不義之人,想必接下來,我便會被你殺死吧?」

  聽了曲笙這一番話,坐在她對面山石上的中年修士露出了笑容,而那男子也是哈哈大笑道:「這等七竅玲瓏心,卻生在一個修道廢物之人的身上,真是浪費。」

  這話曲笙不愛聽,她淺笑著回道:「前輩心腸如此歹毒,卻長了一副人見人愛的好相貌,也真是浪費得緊。」

  那男子冷哼一聲,他沒握劍的左手食指微動,似是想出手,卻又忌憚著什麼,曲笙並沒有看到,但那乾煞元君卻是看到了,他抬起頭,溫聲道:「既然這樣,那麼這第一題,應該算是曲道友破了,接下來,該我了。」

  「等等,先別急!」曲笙突然阻止道,「既然要破題,總得有個章程出來,一共多少關,如何算過關,過關之後又怎樣?煩勞前輩說個分明。」

  那男子笑得有些諷刺:「我若說了,怕你也不信的。」

  曲笙不客氣道:「秘境自有規則,前輩什麼時候說真話,什麼時候說假話,也定是有一番考量的。」

  那男子額頭隱隱有青筋冒出,能成為秘境中的機緣,他怎麼也是個人物,若不是礙著……又怎麼會忍著曲笙的冒犯之詞。

  「道友很有膽量,」那男子言不由衷地說道,「至此,我也該介紹下自己。我名狄或,曾經犯下一件無法彌補的過錯,因此被封印於遊離境的畫像中。因遊離境因我執念而起,我於世人有贖罪之心,所以,只要你們通過三道曾在我人生中發生過的選擇題目,自然便能出得迷宮,得到游離境主人留下的機緣;未能通關者,也會被遊離境吞噬,成為這迷宮裡的幽魂。」

  狄或說話的時候,曲笙一直在觀察他的神情。

  曲笙的手心裡,其實都是汗。

  她其實並不能看透狄或是否說謊,她只能詐,但詐這種招數只能用一次,他應該已經起了戒備。就像她剛才,其實也不是真正想要挑釁他,而是在試探他的底限,從而確定了他一定在這個秘境中受到某種束縛,與這座朱紫迷宮一樣,只要沒有達成某種條件,他應該不會對其他人動手。

  狄或說得不錯,她的確是個修煉的廢物,若不是步步小心,也活不到現在了。

  她現在只能暫時選擇相信狄或所說的話,與對面的陳道友通過這三關試煉,無論如何,秘境中的試煉總是真正存在,且做不得謊的。她不知道這位姓陳的萬獸觀修士究竟心性如何,也只能靜觀其變。

  狄或再次出題。

  「既然這位曲道友放過了其他人,但你們或許忘了一件事。」他目色沉沉地看了曲笙一眼,「既然這座迷宮裡有這道選擇題,那麼其他的迷宮,也會有選擇題出現,其他兩座迷宮的人或許也已經找到了畫像的秘密,面對我提出的問題。那麼,這第二個問題的關鍵,便是彌補你們上一次選擇的結果……我給你們一次反攻的機會。」

  乾煞元君點了點頭,「哦」了一聲,問道:「曲道友放棄了進攻對方,但是對方很可能不會放過我們,所以,你給了我們再一次選擇的機會,對嗎?」

  狄或道:「游離境對外來客總是很仁慈。」

  「仁慈」到會出這樣人命關天的考題嗎?

  乾煞元君道:「以前輩氣度,想必也曾是非常人物,只是近些年,我從未曾聽過有大能被封印,不知這遊離境又是誰所創?創在哪個紀年?」

  「無可奉告。」狄或重新拿出一張符,祭在乾煞元君面前,「這張符,不能攻擊,只能反彈傷害,它會在你激發後,攔向某一座迷宮的攻擊,你可以選擇擋下銅紫迷宮或者黯紫迷宮的攻擊,裡面的人將會受到攻擊反彈而死。」

  乾煞元君同樣沒有接這道符,反問道:「這個選擇的生效時間是什麼時候?」

  狄或答道:「每個迷宮進展的速度不同,所以你們的當前選擇不會立刻觸發,而是直到三座迷宮的人都選好後,按照選擇順序依次觸發。你們很幸運,這座朱紫迷宮,是最先開始選擇的,但我還是很遺憾,因為第一關你們將自己置於險地。」

  狄或話中明顯有責怪之意,是因為在第一關的時候,曲笙放棄了攻擊。

  乾煞元君看向曲笙,安撫地笑了笑,然後垂眸沉思。

  曲笙也同樣在思考狄或給出的第二個選擇命題。

  這個選擇看上去毫無惡意,甚至只是幫他們自保,在很多人看來,只要對方攻擊你,那麼給予反擊是一種正當防衛,如若不然,那便是「聖母附體」。曲笙本人也不是受了欺負不反抗的人,但她隱隱覺得,這個命題沒有那麼單純。

  這依舊是一個陷阱。

  首先三座迷宮,任是誰都無法保證對方是否會在第一道選擇的時候選擇攻擊,所以在第一道選擇題之後,很可能會有迷宮遭到攻擊。

  其次,第二道選擇題看似可以自保,然而當他們迷宮選擇了使用符籙的話,同樣有可能會使出手的迷宮失去性命,從保全自己的方向去想自然沒問題,但是……遊離境裡為什麼會有三座迷宮?為什麼要讓他們做出這種選擇?為什麼每一道選擇都是在試圖讓迷宮消失?

  最後,從狄或出題的邏輯性來看,第二道題與第三道題也應該互為因果,那麼在做第二道選擇的時候,就不能不考慮第三道選擇。

  事到如今,不是捨己為人的時候,也不是殺伐決斷的時候,聖母與否根本不重要……而是需要他們用嚴密的邏輯,在這三道足以奪命的選擇題中自保,最重要的是,曲笙心中一直懷疑,為什麼這些選擇題的最終目的都是想要消滅迷宮?

  曲笙猛地抬眼,她知道那位陳道友一定在全身心運算天演術,而他演算到最後,將會根據第三道選擇題的內容來確定第二道題的選擇。

  但她的天演術太低級,當她開始推演的時候,乾煞元君就已經淡淡地回道:「抱歉啊,我這人年歲雖然大了,卻最喜歡賭一賭人性本善,所以我跟曲道友的選擇一樣,這道題,我放棄使用符籙。」

  狄或一直沒有抬頭,沒人看見他聽到乾煞元君的選擇時,瞳孔猛地一縮,裡面如驚天風暴一般旋轉著幽暗的邪氣。

  「秋浮君,他們做出這種選擇,你一定很得意吧?」他低下頭無聲地道,「但是無論如何,這一次我都要離開遊離境……」

  遠處的鐵塔中,額頭長著水晶獨角的白色駿馬眼中依舊一片憂鬱,秋浮君喃喃道:「曾幾何時,遊離境足有六座迷宮協力困住狄或……這一次不能再減少迷宮了,否則他一旦重歸人間,勢必要……」

  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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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 東邊日出西邊雨(五)

  最後一道題。

  不知什麼時候,山間小徑的雨已經停了。狄或斜倚在旁邊的峭壁上,長眉入鬢,冷冷地看著曲笙和乾煞元君。

  狄或道:「兩位前面都放棄了使用符籙,我對你們處境很是擔憂,因為第三個選擇題,不會再給你們轉機,而且這一次,需要你們兩個人一起做出選擇,若是你們給出的答案不同,那麼之前的符籙都會被激發。」

  乾煞元君突然伸出手制止了狄或繼續說下去,他道:「在聽第三道選擇題之前,我可否與這位曲掌門說上幾句話?想來我們是三座迷宮裡第一個做選擇的組合,說幾句話的時間,應當是有的吧?」

  狄或冷哼一聲,道:「可。」

  曲笙心裡覺得這位姓陳的萬獸觀修士氣度不凡,雖然修士展現人到中年的老相已是晉階無望,不過是在熬壽限罷了,可他卻一派鎮定自若,不徐不疾。

  他的態度,讓她想起了她的師父淩海真人,心中莫名有些親近。

  她站起身,施了一個晚輩禮,然後道:「我其實與陳道友一般,寧可以人性一搏,也不願做滅絕人性的那一個。有什麼指教,請陳道友儘管直言。」

  乾煞元君微笑著看眼前只有三百多歲的曲笙。

  她的事蹟,其實修真界高層都有所耳聞。當年晉城一戰驚天動地,誰都沒想到,在那樣的情勢下,主持戰局的竟然只是一名年方十七歲的築基期修士。如今一看,此人心性果然不一般,只是她還太年輕,修真界中危局重重,她能看透陷阱,卻看不透人心。

  這三道選擇,最兇險的便是這最後一道。

  他心裡已經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打算,就算遊離境壓制了他的修為和境界,可他畢竟是大乘修士,如果最後真的出了意外,他也會用盡一切辦法護住這迷宮裡的人,將這遊離境毀滅也不可惜。乾煞元君早已看出,這裡之所以有這麼古怪的規則,極有可能是封印了某種東西,而迷宮就是其中關鍵。

  乾煞元君摸了摸金色豹子的頭,對曲笙道:「修士修行,總是講究個機緣因果,如今我和曲掌門都入了這個局,自是也在遊離境的因果中,而人生種種選擇,也無非是一個『因』的開始,或是一個『果』的結束,你自來,我自去,只得心中自在便好。這一番話,原不該我多嘴,也只是盼你我能共勉,所謂天機一線,是非曲直,就在這一線之地了。」

  曲笙聽這一番話,如醍醐灌頂。

  她一直將這個秘境當做對個人的一個考驗,或是當做普通秘境一般去闖蕩,卻從未想過遊離境出現的「因」和他們為什麼會來此地做選擇的「果」,狄或的選擇題看似是在讓他們做一個簡單的選擇,其中卻包含與整個遊離境的因果聯繫,他們這不是在冒險,也不是在爭搶機緣,而是……

  生死關頭!

  這個遊離境的天機,就在於最後一道題上!

  她點點頭道:「晚輩明瞭。那麼,請前輩出題吧。」

  狄或似乎也已不耐煩,他提起劍尖,在峭壁上劃過一道刺耳的聲音,就像他的聲音一樣,帶著金屬般冰冷的質感。狄或再次取出一張符籙,放在兩人中間,對他們道:「第一道題的時候,你們放棄了攻擊;第二題的時候,你們放棄了自保。既然這樣,當三座迷宮的選擇都開始激發後,無論你們是否活著,都要做出一個選擇——是否要激發最後這張符,向毀滅你們的人復仇?」他頓了一頓,又出做出了解釋,「毀滅你的人不僅僅是指對方迷宮裡的人,也可能策劃這一切的人,是幕後之人……也許是我,也許是整個遊離境也說不定。」

  曲笙輕咬下唇,她一聽到這個問題便緊皺眉頭,而乾煞元君亦是一臉凝重。

  她開口問道:「如果我們還活著怎麼辦?這第三道選擇就算作廢了嗎?」

  「自然作廢,就像前面你們放棄的兩張符一樣。只要你們能活下來,遊離境的機緣便歸你們所有。」狄或將兩枚木制令牌丟給二人,示意兩人在上方寫出回答,「現在,兩位便做出選擇吧。」

  曲笙有些茫然。

  對普通人來說,就算是再聖母的人,若是被人害死,也是有復仇的覺悟的,而「復仇」二字,又在許多心有不甘之人心中發酵,最易生成心魔。

  向殺害你的人復仇,天經地義。

  但她現在做的是一道選擇題,曲笙一點點推演著這三道題的脈絡。

  第一道題,考驗你是否會為了利益選擇主動攻擊;

  第二道題,考驗你是否會為了自保選擇被動攻擊;

  第三道題,考驗你是否會為了復仇選擇攻擊。

  她放棄了第一次主動攻擊,是因為她無法因為想要自己活下來便掠奪他人性命。

  陳道友放棄了第二次被動攻擊,是因為他在試圖與狄或給出的選擇抗爭,減少其他迷宮受到的傷害,甚至願意自我犧牲。

  到了第三道題,他們的選擇範圍終於不僅僅局限於迷宮,而是直面規則。

  復仇嗎?

  曲笙看向懷裡的小花。

  她知道那小花害怕狄或,因為它一直在微微顫抖,但它還是跟了進來,也因此,曲笙一直都沒有忘記這朵小花也是一個關鍵所在。

  它曾經唱過:「秋風葉落,浮生一夢;殺人者快哉,救人者悲矣……」

  在這座朱紫迷宮裡,她和陳道友都沒有考慮自己,而是想救下更多的人,那麼在其他迷宮呢?那四個他們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的人,究竟是願意做「快哉」的「殺人者」,還是「悲矣」的「救人者」?

  而她的復仇,最後到底會應在誰的身上?

  ……

  曲笙伸出食指,在那木制令牌上寫下一個字。然後她抬起頭,發現對面的陳道友也已經寫好了字,正和藹地看著她。

  一瞬間釋然,兩人相視而笑。

  令牌重新回到狄或手中。

  他觀之色變!

  因為那兩個令牌,一個上方寫著「棄」,另一個上方寫著「否」。

  曲笙和乾煞元君都做出了同樣的選擇,在這場與選擇的對抗中,他們選擇——不攻擊,不反擊,不復仇。

  如果是一個在修真界闖蕩的修士,聽到這個選擇大概會失笑出聲。

  怎麼可能?

  你怎麼敢?

  你有什麼底氣,能在這樣殘酷的修真界做出這樣一個必死的白癡選擇?

  但有的時候,死亡並不是最終,對與錯的選擇,人性背後的暗湧,規則下的因果……這才是身為一個修士的立場,也是一名修士應有的境界。

  而境界,也是修士的修道生涯中,最為抽象的一個關卡。修士可以完全靠丹藥提升到金丹期,然而金丹期之後,就算是資質再好,若是境界提升不上去,也依舊會進入瓶頸期,甚至終生修為不得寸進。

  能成元嬰者,才有大頓悟。

  而大頓悟,皆非順境所能得。

  直到做出這些步步驚心的選擇後,曲笙隱隱覺得自己的境界又要突破,她撫摸著懷裡的小白花。在九重天外天本就已鬆動的境界,已經又突破了一重,如果能活著出去,再加上充足的丹藥,她大概可以直接晉階到築基後期……或許,挑戰金丹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了。

  領悟天道規則,因果綱常,本就是最能提升修士境界的途徑。

  她坦然以對,且相信,陳道友與她做了相同的選擇。

  接下來,是死一般的沉寂。

  曲笙知道其他迷宮的人也在做選擇,在這個過程中,隨時都可能有人用符籙來攻擊他們,也有可能另外兩座迷宮在自相殘殺……不知過了多久,曲笙懷裡的小花突然不發抖了,它像是終於神魂附體,不僅挺直了腰杆,而且將那怯怯弱弱的花瓣打開至極盛,散發出一縷幽香來。

  它開口了。

  不再是唱歌謠的童音,而是一個成年男子溫潤如玉般的聲音。

  「狄或,這一次,你輸了。」

  三座迷宮,當最後一個人做出選擇後,霎時間,四周的景色全部更迭,不再是圍牆庭院組成的迷宮,也不再是淒風苦雨的山間小徑,所有人都來到了一座鐵塔面前。

  直到此時,曲笙終於知道另外兩座迷宮的人到底是誰。

  銅紫迷宮中的是溫三春和賀滄溟。

  黯紫迷宮中的兩人,亦是一男一女,那名男子身穿青色道袍,器宇軒昂,而女修則是一身勁裝打扮,英氣十足。

  這幾個人一碰面,除了乾煞元君,其餘人臉色都是一變。

  賀滄溟自是認識乾煞元君,他一時怔住。

  而黯紫迷宮中的那二人看到乾煞元君,亦是震驚。

  乾煞元君向眾人微微點頭示意,曲笙也用眼神回應溫三春,兩人看到對方,都是鬆了一口氣。

  就在眾人齊聚之時,曲笙手中的小白花化作一縷輕煙,隨之飄入鐵塔之中。

  有男子的聲音從中傳出。

  「遊離境有幸得諸君之力,再次延綿五萬年,請諸君入內,秋浮願為諸位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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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游離之境(一)

  鐵塔的門敞開,眾人魚貫而入,便見一名衣衫髮絲皆白的年輕男子,站在光線昏暗的廳堂正中,周圍全是冷硬且不知材質的石塊,壁上刻繪的咒文隱隱流動著銀色的光芒。

  他正含笑看著他們。

  如果說狄或給人的感覺是難以言喻的誘惑力,那麼眼前這名男子,便給人一種極其純淨清澈的感覺,如一匹月光,映照進人的心底,帶來一陣清透的芬芳氣息。也正因為這名男子的存在,沒有人在意這陰暗簡陋的廳堂,彷彿有他之處,便是人間仙境。

  他的聲音,遠比在小白花裡聽到的更動聽,緩緩滑過耳膜,柔風細雨般湧入人的每一個細胞。

  「在下便是秋浮,遊離境的守護者。」他微微頷首致意,在廳堂中放下六張座椅,邀請他們入座。

  眾人依言,只有乾煞元君在入座之前,仍是忍不住看了秋浮君一言,神色複雜。他何等老辣的眼力,早已看出,這秋浮君不是人類,而是異獸。只可惜他目前只有築基期修為,看不出他本體。萬獸觀以御獸為主,可他們從沒有把獸族當成使用工具,契約獸對他們來說,是可以一同歷經風雨的夥伴,如親人一般。這位秋浮君一身清透之氣,乾煞元君已是生了三分好感。

  眼見眾人入座,秋浮君不徐不疾地道:「想來諸位都已見過狄或了,在此,感謝你們做出的三次選擇,如果不是三座迷宮皆做出了相同的選擇,一旦出現了迷宮互相攻擊的情況,那麼……遊離境便再也無法鎮壓狄或,人間也將迎來災難。」

  從黯紫迷宮而來的那名英氣女修疑惑道:「狄或究竟是誰?為什麼迷宮裡到處都是他的畫像?游離境又是何人所創?」

  秋浮君的聲音仍然沒什麼起伏,但他說出的內容卻叫人觸目驚心:「那便要從頭說起了,因為我守護這遊離境,鎮壓狄或,已有十萬年了。」

  十萬年!

  從神魔大戰結束,人間進入前九紀年,到現在為止,也就十萬年罷了。

  秋浮君繼續道:「可惜你們之中,沒有太和劍修,否則應當會在門派典錄裡見過一柄劍,那便是曾名列上古紀十大名劍之一的曦光劍,然而典錄上面只提到了它的屬性和能力,並沒有注明它的擁有者是誰,如今……你們已經看到了,它的主人,便是狄或。」

  上九紀年,在與魔修魔獸抗爭的年代裡,修真界無數英才輩出,而上古紀作為第一個進入紀年的年代,更是百家爭鳴,門派林立,道統昌盛……那個新生門派遍地崛起的時期,便是人間陷入修真狂熱的起始,如今的五大山門、九重天外天、海外三千洞府等老牌勢力,都是從那個年代便已創立。

  建立太和派的祖師,便是雲和道尊。上古紀十大名劍中,亦有雲和道尊的莫忘劍,狄或的曦光劍能與莫忘劍齊名,可見來歷非凡。

  秋浮君繼續道:「狄或乃是不出世的劍道天才,然而不巧的是,他不是唯一一個天才,也不是最耀眼的那一個,在雲和道尊的光芒下,任何人都只能淪為陪襯……所以狄或心魔漸起,又被人有心人利用,使得他在一場戰事中,做出了錯誤的判斷,殺了許多無辜之人,觸犯了太和的畢生三斬鐵律。因為罪孽實在太過深重,當時的玄武樓,給出了囚禁羅浮兩界門的判決處理。」

  羅浮兩界門是太和關押重犯之地,位於太和主峰腹地,與曾經封印魔界的彼岸之門,皆為古神所造的唯二兩座界生門。

  「但狄或同樣也在人間立下過累累功勳,他當時的選擇固然有錯,卻也是出於一片善念,因此雲和以掌門的身份,下發了太和第一個赦令,抹去了狄或的功過,給了他一個重頭開始的機會。然而……」秋浮君露出了一抹苦澀的笑容,「野心和貪欲一旦被勾起,就很難放下,狄或的路越走越窄,進階也愈發艱難,他無法放棄對雲和道尊的嫉妒攀比之心,最後,他走入彎路,害死了無數人,又因得了古神歲無的機緣,修煉至半神之軀,便是連羅浮兩界門都無法制服他。因此,上古紀的六位大能,與雲和道尊聯手建造了遊離境,以十二座迷牆,三萬餘張丹青符,將狄或鎮壓在了遊離境。」

  原來這些迷宮,並非真正是迷宮,而是用於鎮壓狄或的法器;曲笙在庭院廂房中看到的畫像,並非是真正的畫像,而是一種高階符籙之術。

  「而我則是陰差陽錯,與狄或一同得了古神歲無機緣,我們的能力互相剋制,又互相牽制,所以我責無旁貸,成了這遊離境的守護者。不過……」秋浮君並沒有隱瞞自己的出身,「我本體並非人類,而是異獸,名秋浮。」

  曲笙和溫三春沒看過《異獸志》,蓋因異獸出世便得天地賜名而生,這部典籍可上應天道,下應群獸,被格物宗珍藏在藏書閣。對修士來說,可以簽訂契約的異獸可算是稀有資源,因此它的拓本也不多,記載異獸資料的《異獸志》理所當然地被各大宗門壟斷,少有流傳在外的,價格也高得離譜,蒼梧是絕對買不起的。但是在座的其他人,從他們臉上表露的驚訝神色便能看出,他們都是看過《異獸志》的,尤其萬獸觀修士,就算不用《異獸志》,單憑門派獨門功法,也可以分辨出獸族的種類。

  《異獸志》分築基卷、金丹卷、元嬰卷、化神卷、大乘卷、渡劫卷等六大分卷,分別對應獸族的等級,其中記載人間界異獸共三百七十八隻,得天地賜名方可進入典籍內。異獸難尋,化神卷以下的異獸大都在修真界出現過,然而大乘卷裡的異獸,不僅難以遇到,又因為實力強悍直逼修士,少有人能馴服,除了幾個歸隱在黑崎州的,其餘的,幾乎都活在傳說裡。

  至於渡劫卷裡的異獸,那更是修士想都不敢想的存在了。

  異獸秋浮的名字,便是出現在《異獸志》的渡劫卷中。《異獸志》渡劫卷中有記載:「……有神駿,應天地之運而生,得龍角神通,歲無之機緣,修成乾坤一元之道,可化人形,亦可馳騁於虛空,無疆無界,天下任行。此獸心性至純至淨,仁獸也……於上古紀現世,曆瀛川一役後,不知所蹤,得天賜名:秋浮。」

  瀛川一役被稱為上古紀規模最大的一次修士內鬥,卻原來是因狄或而起,最終由相當於人修渡劫期的八階異獸秋浮君,將他鎮壓在了遊離境。

  「狄或畢竟半神之軀,他已參透天道規則,也以規則之力與遊離境相抗衡,立下三道題目,因此遊離境每隔一段時期便要開放,引機緣之人進入,而那三道題目,相信你們經歷過便知,每一次選擇都是在引誘你們進攻,最終目的是讓迷宮之間互相殘殺,以削弱遊離境對他的壓制。」秋浮君的語氣更苦澀了,他輕聲道,「在這十萬年間,這是遊離境第二次開放。」

  曲笙等人俱是震驚!狄或只用了一次機會,就將十二座迷宮減少到了三座,那麼第一次進入遊離境的人,又是面臨了何等殘酷的地獄之境?

  乾煞元君開口道:「恕我直言,異獸秋浮乃是八階,而這遊離境中,似乎並無超出築基期範疇的人或獸,無論是你,亦或是我們見到的狄或,以及我們自身,修為都被規則所壓制,這又是為何?」

  若說曲笙一開始還不知道遊離境有境界壓制,那麼在看到賀滄溟的時候也已知曉,恐怕這裡除了她和溫三春,其他人來頭都不小。

  秋浮君溫聲回道:「狄或太過強大,因此游離境誕生伊始,便將修為限定在築基期範疇,在這裡,無論是狄或還是我,都無法隨心所欲。然而在第一次遊離境開放後,因為迷牆和丹青符的大量損失,狄或拿回了一部分力量,所以他也可以改造遊離境的一部分,譬如你們進入迷宮之前的種種遭遇,都是他為了迷惑你們而製造的迷障,而在迷宮內,他的力量比我更強大,所以你們面臨選擇的時候,我只能通過法門眼睜睜的看著……」

  那小白花果然就是秋浮君的法門,以小白花看到狄或簌簌發抖的本能來推斷,看來狄或現在已經相當強大了。

  曲笙問道:「那麼,狄或現在在何處?我們通過選擇試煉之後,又該何去何從?」

  秋浮君剛要開口回答,卻不想從鐵塔的深處傳來一陣叮叮噹噹的鎖鏈聲響,狄或那森冷的聲音彷彿從地獄傳來,他啞著聲音道:「這種問題,又何必問他?我便能回答你們!」

  秋浮君臉上立刻變色,他右手掐訣,從眉心引出一道長虹,向地底而去。

  但並沒有起什麼用,因為地底已經開始搖晃,一層層的空間罩從地面突起,將所有人團團圍在其中!

  「哈!以為三道迷牆不破便能控制住我?別天真了!秘境得活人血肉,自然增長力量,殺了你們,遊離境便奈何我不得!秋浮,不要說什麼跟我玉石俱焚的大話,十萬年遊離境消耗了你無數妖力真元,現在的你,如何跟我鬥?如何再鎮壓我?」

  狄或的聲音愈發尖利。

  「雲和,你囚禁我十萬年,把我害在這見不得光的地方,自己卻已飛升仙界……我好恨……你想守護的一切,就由我來毀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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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21 08:10:0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六章 游離之境(二)

  遊離境的鐵塔下,其實並不是幽暗的地獄,而只是一座宅院,周圍甚至還有綠竹成林,牆邊種滿了美人蕉。院子裡有水池,裡面養了兩尾通體黑色的小魚,旁邊的的架子上還曬著一些乾草藥,葡萄藤下放著竹椅,屋簷下有一串叮鈴鈴的風鈴……這裡與凡間的普通人家沒有任何區別。

  唯有一點不同,不知從什麼地方延伸出四條黑色鎖鏈,蜿蜒直到主屋,鎖在了裡面那名男子的身上。

  狄或。

  這裡囚禁著的,才是他的本體。

  他並沒有在山間小徑的幻象中那般英俊迷人,因為他實在太消瘦了,修長的手指骨節分明,臉頰凹了下去,只剩皮包骨,幾乎脫了相,眼睛也因為仇恨而戾氣深重。現在的他,活脫脫是一個惡鬼了。

  誰還能看出他曾經名列上古紀十大名劍的風采?

  但他卻擁有了更強大的力量。

  在鐵塔上地動山搖的時候,他卻一臉面無表情地從主屋裡走了出來,施施然來到天井的蓄水池邊上,坐下來看著裡面遊動的小黑魚,神色才漸漸變得溫柔。

  「這一次遊離境開放,我得到了人間的消息……摩羅,聽說你回來了……」他將手深入水中,捧起其中一尾體型稍小的小黑魚,用一團水包裹住了它,柔聲道,「我很想念你,哪怕你或許已經不再是你,因為這樣,你就不會記得我做過的錯事,也不知道……」

  也就不會知道,其實是我害死了你。

  「過了這麼多年,我其實已經沒那麼想出去了,遊離境也不錯,至少在這裡,只有我,只有你,對不對?」他輕輕點了點小黑魚的頭,小黑魚未開神智,不明所以地吐出一個泡泡,他便低聲笑了起來。

  在被囚禁的漫長歲月裡,他用自己的元神和一根珍藏多年的女子髮絲,創造了這兩尾小黑魚,讓它們陪伴他。有時候,看著它們戲水,就好像看到他與摩羅在一起一樣。

  可惜的是,摩羅永遠不會這樣親近他。

  因為摩羅是雲和的道侶,是上古紀出現的魔界之花伽藍夜合的花靈。

  神魔大戰之後,諸神將魔界封印在了彼岸之門,只有她從魔界逃了出來,然而摩羅頂著魔界之花的名號,卻並不喜歡殺人作惡,她只想找到一個可以讓她知道愛情滋味的男人,所以她隱藏了自己的身份,在那個魔道人人喊打的年代裡,每有人墮魔,爆發令魔修最為恐懼的脈反逆流時,摩羅都會贈予伽藍夜合,助其穩固心神。

  後來,她與雲和相知相戀,結為道侶。此後不久,上古紀魔尊應運而生,他便尋了魔尊,將摩羅的秘密告知。

  聽人說過,最瞭解你的人,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敵人。

  對於雲和其人,狄或再瞭解不過,雲和當時已是修真界正道的統領,絕對不能接受摩羅的存在……他與雲和明裡暗裡爭鬥了一輩子,事事不願落於人後,唯有這個女人,他希望雲和不要之後,可以留給他。

  沒人知道他愛慕摩羅,一絲一毫不敢表露出來,唯恐她知道後,會離他更遙遠。

  然而摩羅的身份洩露後,他得到的卻是她自絕的消息……怎麼會這樣?他惶然不知所措,為什麼他想捧在手心裡好好疼的姑娘,就這麼被他們逼死了?

  誰捨得?誰敢?

  這一生,血戰無數,也只為她流過淚。

  他怒不可遏,決意復仇,甚至不惜與魔尊合作……緊接著,人間便爆發了瀛川大戰,他被雲和鎮壓在了遊離境。

  他苦苦等待,只有在遊離境開放的時候,他才能通過洩露的那一絲天機來推演人間發生的事,而這一次,他終於等來了最振奮人心的消息。

  伽藍夜合的花靈重新回來了,雖然她名字已不叫摩羅,但這沒關係,他知道是她。

  她現在叫柳昔卿。

  「我要出去找你了,摩羅。」他將另一尾小黑魚也撈了起來,將它們引入眉心藏好,然後祭出了手中長劍。

  劍刃刺破指尖,精血滑過劍身,嘗到主人鮮血滋味的長劍打開了封印,長長地嗡鳴了起來。

  曦光如我,血煞喉腸。

  這柄至今仍然記載在太和典錄中的名劍,終於發出了應有的光彩,似晨光乍現,將他形銷骨立的身影籠罩在光輝中。狄或整個人突然煥發了神采,靈力一點點滋養了他的血肉,使得他重回了當年巔峰時期的樣子。

  風華絕代。

  他朗聲一笑,帶著那堆鎖鏈衝上了天空,在飛到半空時,鎖鏈驟然繃緊,阻住了他的步伐。

  一道劍光閃過,鎖鏈頹然墜地。

  如果之前,遊離境還可以用這些鎖鏈鎖住他的神魂,那麼當他得知摩羅消息後,真正由曦光劍發出的劍意,又怎麼會被這些束縛住?

  他願在此地贖罪,也並非空口白話。如今……他贖罪的目標終於出現了。

  這一次,他要將這罪孽深重的人間統統毀去,再帶著摩羅離開這裡。

  永遠不分開。

  ※※※※※※※※※※※※

  曲笙萬萬沒想到,她從九重天外天一直打到了遊離境,好不容易出了迷宮之後,居然還要打架!而且她聽明白了,無論是狄或亦或是秋浮君,絕對都是上古紀首屈一指的大能,狄或被封印的時候已有半神之軀,秋浮君也曾是八階異獸……這會兒鐵塔搖搖欲墜,地基轟鳴而動,四周的符文一會暗淡一會又重新亮起,秋浮君已無暇顧及他們,正在掐訣施法,以整個遊離境的力量壓制下方的狄或。

  就在此時,賀滄溟終於開口道:「晚輩三重天賀滄溟,事急從權,還請乾煞元君出來主持大局!」

  曲笙一時間愣住了,她完全沒想到這和藹可親的中年修士竟然是萬獸觀的掌門,且是大乘之尊!

  從黯紫迷宮而來的女子也開口道:「晚輩扶搖山鴻英神君座下青狸,這一位是軒轅陣派的譚道友,目前我們都只有築基修為,該如何應對眼前危機……我等願聽從乾煞元君全權調度。」

  乾煞元君站起身來。這位從函古紀便步入大乘的修士,終於流露出一派身經百戰方才煉出的宗師氣魄,這與修為無關,而是人生的凝練。他目光掃過這些後輩,然後揉了揉一直跟在他身邊的金色豹子的耳朵。

  他傳音道:「絲絲,記住他們的氣息,若有萬一,你知道該如何做。」

  金色豹子渾身一顫,但是它什麼都沒有表露出來,只是用頭蹭了蹭他的衣擺。相伴這麼多年,他的為人,他的脾性,它都再清楚不過,它唯一能做的,便是完成好他交代的任務,而後……再陪伴他到時光的盡頭。

  乾煞元君對眾人道:「那便請曲掌門與我的靈獸在前禦敵,賀滄溟、青狸、與這位蒼梧道友居中,譚道友為陣修,負責壓後。」

  曲笙本就擅長衝鋒陷陣,她自是應下。

  乾煞元君又對秋浮君道:「事到如今,這遊離境的核心及關鍵所在,還請秋浮君告知。」

  隨著地面顫動越來越厲害,秋浮君的額頭已滲出汗珠,他低聲道:「游離境內核與我命同在,如今必須守住鐵塔,此處才是遊離境力量最強所在,否則被他突破出去,最後那三座迷牆根本擋不住他的本體一擊!」

  太和劍修的殺傷力堪稱修真界最強,又何況是狄或這樣的人物?眾人或多或少都與太和劍修切磋交手過,心頭都一陣發緊。乾煞元君更是緊抿雙唇,他指尖微動,似乎在積蓄靈力。

  曲笙早已祭出了定軍槍和雁門盾,她看了看四周被秋浮君壓制的空間罩,心裡也在估量狄或的戰鬥力。

  一個只有築基期境界的半神之軀,且已經掌握了一半遊離境,再加上太和的劍意以及歲無的傳承……想要將他控制在鐵塔中,幾乎是不可能的事。而且秋浮君根本沒提到如何殺死他,就連十萬年前的太和祖師雲和都只能將他囚禁在這裡,難道狄或是不死之身?

  那麼,便只能重新將他封印了。

  曲笙輕聲與雁門盾道:這一次,又該你上了。

  她要將狄或牢牢困在她的雁門關下!

  關,還是那關。人,還是那人。經歷九重天外天靈核一戰後,曲笙也對雁門盾更有信心——只要擁有足夠的意志和信念,把這遊離境當做她要守護的疆土,把狄或當成侵略關城的敵人,她連神也敢戰!

  「請諸位隨我出塔,退避在我身後。」曲笙將雁門盾橫在身前,示意秋浮君不要再管那些從地底突破的空間罩,她閃身退出鐵塔,虛化而出的城牆將整座鐵塔包圍起來。

  就在雁門關成型的剎那,鐵塔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一道劍光從中將鐵塔剖開,狄或手持曦光劍,耀眼奪目如神祇降臨,他蔑視地看著諸人,無論是叱吒風雲的大乘元君,還是修真界的後起之秀,在他眼中,都如同螻蟻。

  在上古紀,能壓他一頭的人,也不過只有雲和一人罷了。在這個天元紀年,人間竟無渡劫期,狄或若能出遊離境,他便是天下至尊!

  「無論你們是否阻擋我,都要死。」他低沉笑道,「但是我現在的心情非常好,所以,我給你們一個痛快,包括你,秋浮。」

  秋浮君眉心閃過光芒,瞬間變為白色獨角駿馬本體,沉聲道:「勝負,還未可知!」

  與此同時,眾人亦是祭出了手中的法寶。

  賀滄溟的血闕弓、羅睺箭;溫三春手中持一匹白練;青狸出身扶搖山,用的是一柄銀色短劍;那位譚道友連拍下三張陣盤,眉心緊蹙,正以指尖精血繪下陣圖……乾煞元君在金色豹子身上加持了血咒,使得絲絲的身體瞬間增大數倍,它沖著雁門關的城牆一躍而上,向半空中的狄或發出一聲巨大的嘶吼!

  狄或長劍一指,身後劍光燦若朝陽,冷聲道:「烏合之眾!」

  曲笙卻嚴陣以待,她看著狄或身後如有實質的劍意,緊咬下唇。

  就在此時,秋浮君的聲音突然傳入她識海。

  「小友,你身上既然已有歲無的饋贈,那麼這一次,我便不算背離當初的誓言……這一身乾坤一元之道,便看你能領悟多少了!」

  曲笙一怔,電光石火間,便有無數意念湧入她的識海。

  「以空間之術,來建造你心中,最堅固的那座關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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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21 08:10:2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七章 游離之境(三)

  如果曲笙真的只是一個普通的築基期修士,她的識海極有可能被這些狂湧的意念衝擊到崩潰,而且這裡面蘊含的大道艱澀難懂,想要全部理解絕非一日之功。好在曲笙並不是一個普通的築基期修士,早在北海海底的天海一界時,她曾在清夫人的毒酒中得到過一刻鐘的延時之力,第一次碰觸到了只有大乘境才能掌控的絕對規則之力。

  所以她理解起這些意念來竟不覺得吃力,卻只覺得識海翻湧……可憐築基期的識海容不下這麼龐雜的內容,她按住了額頭,疼得死去活來。

  而這個時候,也是狄或進攻得最兇猛的時候。

  曦光開天闢地,一團劍光如日中天,四周劍芒不斷,狄或竟能以築基期境界,使出了太和劍修獨有的劍域!

  曲笙一手持盾,帶著她的雁門關鎖住了鐵塔,因此與這劍域短兵相接,立時便有些承受不住。

  就在她身體發抖,幾乎要站立不住的時候,身後的秋浮君用頭從背後撐住了她,並將自己的力量源源不斷地輸送給她。這天下至純至淨的異獸能量,沒有一絲一毫的雜質,幾乎可以被修士完全吸收,若能現於世,必然會令人瘋狂。

  秋浮君道:「封印狄或之法,就在我給你的信息中。」

  後方乾煞元君的聲音傳來:「曲掌門專心凝神,我與其他人來應對狄或!」

  曲笙便再次凝神消化那些意念,而此時,雁門關的戰鬥,才剛剛開始。這是一場明明幾乎所有人都被壓制在築基期,但兇殘程度卻完全超出築基期範疇的戰鬥!

  賀滄溟乃是化神期修士中的驕子,他全力射出的羅睺箭毫不留情地穿透了狄或的劍域,雖然羅睺箭剛一進入劍域便寸步不前,但這種恐怖的攻擊力卻也在無形之中消耗劍域的能量,他手挽血闕弓,指尖淋淋滴血,連發快箭。

  扶搖山精萬法,青狸的銀色短劍便是她的施法媒介,口中誦道:「萬象森羅,不離兩儀所育。百法紛湊,無越三教之境!」兩道水箭在雁門關上空形成一幅兩儀圖,以圖為中心旋起巨大的靈力漩渦,向著狄或的劍域壓去。這便是扶搖山成名於修真界的最強法術——萬象森羅。

  有這兩位在前方拼殺,那位出身軒轅陣派的譚道友亦是不停畫出了陣法,他手中祭出五柄顏色各異的令旗,插在陣眼上之後,眾人腳下便亮起了金色的咒紋光芒。乾煞元君眼力老道,他贊道:「這便是土系最強防禦陣法之一的『地皇六脈陣』,譚道友大約也是天極榜上的有名之人。」

  得到大乘修士的誇讚,那譚道友只是略有些靦腆的一笑,非是他不想說話,而是他現在根本說不出話來,這陣法同樣也不屬於築基期陣法,他要操控這樣的陣盤,需得用上身體的全部精力。

  眾人之中,唯有溫三春是真正的築基期,她只能從旁掠陣,最重要是幫曲笙護法。

  而作為眾人核心的乾煞元君手上卻沒有任何動作,他只是看著前方已經衝進劍域的金色巨豹。

  絲絲是一隻從他築基期時就帶著的契約靈獸,它不是異獸,只是一隻最普通的二階金花豹,在這修真界中,就連小門派的修士都知道,這種豹子雖然兇猛,卻最好捕捉馴養,如今,已經很少有人願意跟這麼弱小的妖獸簽訂契約了,又何況是專門御獸的萬獸觀?然而也就是這樣普通的金花豹,跟著乾煞元君一路成長,最後一同進階大乘期,成為他手下戰力最強,不遜色於任何異獸,乃至整個萬獸觀最強的契約靈獸。

  在生死關頭,只允許他放出一隻契約靈獸的情況下,他沒有任何猶豫地選擇了絲絲。

  因為信任。

  他輕語道:「撕碎他的劍意,在獸神的庇佑之下,你將……八荒無敵。」

  話音剛落,絲絲渾身泛起了強烈的金光。如果說狄或的劍域是和煦的晨曦,那麼絲絲身上的光芒就如同烈日,滾火一般燒向一切,巨大的豹子靈敏無比,在空中躲避那些襲來的劍意,它利爪生風,揮出的利刃一寸寸割裂劍域的氣息。絲絲一改在乾煞元君身邊溫順的模樣,她暴烈無比,全部的獸性都被激發出來,二階的妖力,硬是被它使出了超出六階的氣勢。

  因為絲絲原本就是修真界為數不多的七階靈獸,在得到萬獸觀修士的輔助加成後,靈獸會比同階妖獸強悍許多,甚至擁有高於修士的戰鬥力。

  一重重的法術、箭、陣法壓了上來,劍域轟鳴,絲絲在其中更是如魚得水,它凶性已發,看準一個時機,便張開巨口,試圖撕咬狄或。

  然而這只是狄或故意賣出的破綻,當絲絲撲上來的時候,他回身一掌抵住巨大的豹子頭,那手上不知帶著什麼力量,就見他微微一笑,絲絲渾身便顫抖了起來,口中發出痛苦的嗚咽聲。

  「畢竟是獸類,發了瘋便什麼都不知道了。」他嘲笑道。

  曲笙看著這一幕,突然有些震驚。

  因為狄或一邊出手一邊笑的樣子,那種冷酷而享受的表情,快意的模樣……真的很像夏時……

  不,不僅僅是夏時,而是像所有青彌峰的劍修!

  「你跟青彌峰是什麼關係?」她脫口而出。

  狄或聽到曲笙的問話,側過頭笑道:「青彌峰還在嗎?雲和真是念舊的人啊……你覺得我與他們很像?哈哈哈……因為青彌峰,原本就是在我的提議下設立的山峰,而青彌峰的道統,便是因我而生的殺人之道!」

  曲笙霎時間想起再山中小徑裡,他的自問自答。

  「……是殺還是不殺……自然是要殺的,血煞喉腸,人間快哉事,不過就是殺該殺之人!」

  劍為仁器,亦為殺器。

  而太和這樣的正道魁首,偏偏有就青彌峰這樣的道統存在。

  因為這世間總有該殺、該死之人!

  因為這世間總有人會不懼鮮血,拿起利刃,冷酷地刺入敵人的胸膛。

  狄或嗜殺,他雖然做過錯事,但本人並不濫殺,在那個神魔大戰剛剛結束的動盪時代,太和建立伊始,追隨雲和而聚集起來的劍修大能們都為了這個門派的建立付出了心血,他們整合各種道統,使之呈現百花齊放的態勢。當時,狄或第一個主張整合一部分太和戰力,成為能夠執行特殊任務的機動小組,這便是青彌峰的雛形。這一舉動,無形中影響了許多人的修道生涯,也使得太和的地位更加牢固。就算放在整個修真界歷史上,狄或的眼界都算是數一數二。

  可他至今都沒能走出情關。

  曲笙冷然道:「前輩如今卻想要毀天滅世,那麼你,也成了那人人得而誅之的該殺之人!曾經在畫中你說過的話,可還記得?更不知現在的青彌峰的弟子如果知道狄或其人,會不會因你而蒙羞!」

  狄或聽這話卻笑意更濃:「哦?秋浮沒告訴你,雲和早已把我逐出太和,而太和的典錄上,也再不會出現我的名字,他們是否蒙羞又與我何干?曾經我也悲憫眾生,可眾生又如何待我!現在我心中只得一人……」他神色又溫柔了些許,「從此以後,我只對得起她便夠了。」

  曲笙冷笑連連:「雲和祖師做得對,你這樣的人,的確已經不配稱之為太和劍修了!而你的心上人,我卻不知,她到底是會仰慕一個心懷蒼生的英雄,還是會喜歡一個只知道兒女情長的狗熊!」

  這句話無形中刺痛了狄或心中最敏感的那根神經,他這一生,曾將自己與雲和對比過無數次,也不止一次想過,當年明明是他與雲和一同遇到了摩羅,為什麼她沒有選他……然而在每每要觸及真相的時候,他卻退縮了。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與雲和是完全相反的人物。

  所以雲和對摩羅有著致命的吸引力,而他就算再好,摩羅也不會多看他一眼。

  曦光劍的劍域霎時間擴大,無論是關城還是陣法,羅睺箭還是萬象森羅,統統都被淹沒在耀眼的劍域中,眾人遭受法術反噬,皆是一臉慘白,而狄或的手漸漸收緊,絲絲的七竅滲出血來,那廂的乾煞元君也緊抿雙唇……

  也就在此時,曲笙的眼睛一亮,她知道真正的時機已到。

  激怒狄或,不是為了送死,而是為了嬴,在劍域最膨脹的時候,才是她動手的最好時候!

  秋浮君給她的乾坤一元之道,她已經領悟大半,而重新將狄或封印的方法,才是這一次的主要目的。

  「游離之境,本為游離在人間界與虛空邊緣,此時此地,規則之力最弱;封印之術,本為封印狄或之心,此時此刻,當他意志動搖之時,半神之力最弱。」

  不是誰都能驅動神軀,當心被蒙蔽,藏汙納垢之時,便是神軀最脆弱的時候,狄或曾經得到那樣的強大的機緣,可他最後還是沒能飛升,也是因為他本就是心性有瑕疵之人。

  曲笙的手按在了雁門盾上。

  「也該是時候封印這一切了。」秋浮君的聲音與她的聲音同時響起,一人一獸竟像是異體同聲,「游離之境,游離之人。」

  一道法訣從曲笙識海掠過,她掐起一個繁複的訣,將它誦了出來。

  「一元初始,乾坤有道。」

  「游於洪荒,離於愛者。」

  「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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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 游離之境(四)

  遊離境的核心在鐵塔,而游離境的封印力量,卻被分佈在當年的十二座迷牆中。曲笙誦讀出法訣後,僅存的黯紫、銅紫、朱紫三座迷宮全部震盪了起來,原本被狄或砍斷在地底的四條鎖鏈也像是重新煥發了生命,從下方衝了出來。

  狄或面色鐵青,他躲避著鎖鏈的追擊,不甘地道:「事到如今,誰還能鎮我!」

  他在空中旋身,轉而殺向曲笙,千萬重劍意由曦光劍而出!

  太和劍修所修之劍意,最可怕的一點就在於,劍意並非法術攻擊,而是一種近乎意念的攻擊,一旦領悟,便可以擁有超乎修為和境界的力量,這也是太和劍修尤其擅長越級挑戰的重要原因。

  所以,哪怕狄或與眾人一樣被壓制在築基期修為,可他的劍意仍然可以力碾眾人!

  絲絲撲上去阻攔,又被狄或的劍意彈開;

  賀滄溟的羅睺箭形成一道光幕,密密麻麻地擋在曲笙身前,吃力地與劍域抵抗;

  森羅萬象的能量已經快被耗盡,原本是遮天蔽日的兩儀圖,現在只能縮成圓盤大小,被青狸調回雁門關上空,全力護持曲笙的施法;

  譚道友亦是無計可施,他接連拍下三道防禦陣,癱坐在後方,臂膀上鮮血橫流,任由地皇六脈陣吸收自己的精血;

  溫三春什麼都沒有做,在這種戰場上,她也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用身體擋在曲笙身前,要死,也得幫她擋上一擋,哪怕只有一彈指也好。

  然而這些都不能抵擋狄或最後積聚全力的一擊。

  這也是他背水一戰的一擊。

  永恆的沉淪,十萬年的禁錮,都不算什麼……只要能見到她,半神之軀可以捨棄,道心也可以不顧,殺人入魔又如何?

  他有擁有天下之能,卻卑微得只想擁一人入懷而已。

  想見她,發了瘋一般的想見她,哪怕她已經換了模樣,哪怕她身邊另有他人,哪怕她……不愛他。

  晨出曦光,給予我希望。

  夜色盡歸與曦光,給予人毀滅。

  狄或手握著劍,在劍域中笑了一笑。

  這笑容遠隔千山萬水,跨越了十萬年光陰,為她而開顏,也為這一戰而快意!

  雖然雲和將他逐出太和,雖然狄或自己也不再認同自己是一名太和劍修,可一旦他進入戰鬥,卻仍然是一名再純正不過的太和劍修。

  拼、昂、搏、殺。

  不屈。

  戰至最後一滴血!

  曦光劍的劍意如洪水般沖向雁門關,在強大無匹的劍意下,一切都顯得那般脆弱不堪,眾志成城的防禦幾乎如同紙糊一般,這種完全碾壓式的擊殺,足以擊潰人的全部信念!

  就在劍意穿透雁門關,即將迎上眾人的時候——

  乾煞元君做了一件事。

  當這場戰鬥打響時,他除了御使絲絲之外,什麼都沒有做。

  但他只做了一件事,就讓所有人知道,什麼才是大乘之威!

  乾煞元君張開手臂,掌心凝聚光芒,身後出現一輪金色的元神之像,這元神似人非人,似獸非獸,人首在前,身體則不斷變幻獸形之態。

  鮮少有人知道,萬獸觀開宗立派,淩駕於其他御獸門派的奧義所在,就在於真正能與獸同心通靈者,可御獸神!

  萬物有靈,萬獸有心——司獸之神奉尞本就為半人半獸之神,他雖已隕落,卻仍然留下了力量庇護著獸族。

  「若你有半神之軀,那便來試試我這上古真神吧!」

  乾煞元君雙手緩緩合上,他衣袍風鼓,露出蒼勁的手臂,那些被巨大力量催動的經脈浮突在表皮上,一層層蔓延上他的臉頰,直至雙目之時,他暴喝了一聲:「去!」那龐然的獸神張開巨口,發出無聲的怒吼,身體膨脹了數百倍,如一座大山橫在了雁門關前。

  瞬間將狄或的劍意逼退了回去!

  乾煞元君雙手仍在緩慢的結印,他在心裡輕聲對自己道:「老傢伙,你得撐住,若是在這裡讓這禍害逃出去,你有什麼臉面去見那些老夥伴……你還有什麼臉面,去見萬獸觀的列祖列宗!」

  眾人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而在狄或劍域中的絲絲卻是悲吼了一聲,它不管不顧地狂奔回來,口裡似乎要對乾煞元君說些什麼,只是嗷嗷不得人語。

  六文錢突然從曲笙的靈獸袋裡爬了出來,它小小的身體向著獸神的方向,匍匐在地面上膜拜神明,吱吱叫了兩聲,然後它哽咽著對曲笙道:「那個人快撐不下去了,獸神一出,損耗人精元是以壽限來計的,他……要死了。」

  曲笙施法已經到了關鍵部分,被六文錢的話激得心神一蕩,喉頭一甜,險些吐出血來。她將翻湧的氣血壓了下來,低聲道:「死?不會的……在我的領域之中,在我的雁門關下,誰能死?」

  她似是在自言自語,又似在宣誓一般:

  「在我的領域中,無人能傷,無人能亡;在我的雁門關下,沒有護不住的人或事!」

  六文錢抹了抹眼淚,它爬上曲笙的肩頭,第一次學著人類作揖道:「獸族有神,卻只有人類才能召喚,我們不能沒有獸神……你救他,元寶鼠一脈,終身受你差遣!」

  「不必,這是我的因果機緣,原本就該由我收場。」曲笙聲音因為承受了太多能量,低沉得發啞,「你該感謝諸神。」

  隨著她的聲音,雁門關瞬間暴漲,甚至連那尊小山似的獸神也包含在內。

  此時的雁門關,不再是一具若隱若現的虛化形象,而是栩栩如生,人們甚至可以看到城牆上有蜂擁而上的兵卒,在高大的城門上,飄揚起紅色的旗幟,遠遠傳來的吶喊聲,自曠古而來。它也不再是一座孤孤單單的關城,隨之而起的,是一股磅礡的力量,幾乎將雁門關所至的地方完完全全覆蓋上一層保護罩。

  這層保護罩並不由靈力組成,眼明之人一眼便能看出,這保護罩是薄薄一層空間之力,將保護罩內外完美地隔絕了起來。

  這是比結界更強大,比陣法更無暇的空間壁壘!

  賀滄溟放下了手中的弓箭,他用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語氣道:「領域……這是領域之力!」

  在遊離境這樣將人修為壓制在築基期的地方,除了狄或因有半神之軀,再加上劍意加持方才可開領域……就連乾煞元君都無法使用領域之力。

  然而這是因為他們的領域原本就是在高於築基期的境界中領悟的。

  在築基期時便領悟的領域,不在遊離境壓制的範圍內!

  就連曲笙自己都沒有想過,在這種超乎修為境界的戰鬥中,在秋浮君填鴨式的意念灌輸下,在整個遊離境的力量中,在與劍域的對戰中……她已領悟領域之力。

  這就是古神歲無賜予她的機緣——空間之盾!

  曲笙的領域一起,乾煞元君方才收回了獸神,他頹然倒下,被絲絲用柔軟的腹部接住,它恐懼得渾身顫抖,急得只剩下本能,無助地用舌頭來回舔著他的臉頰,想將他喚醒,發出類似哭泣的嗚咽聲,大顆大顆的淚珠從金色豹子的眼中滑落,滴濕了乾煞元君的衣衫。

  六文錢幾步竄了過去,對絲絲吱吱叫了幾聲,它的情緒才穩定了下來,用爪子抱住乾煞元君的上身,如母獸護崽一般,將他整個人圈在了懷中。

  沒有死,他沒有死……真是太好了……

  現在,曲笙的領域與狄或的劍域短兵相接,戰場上也終於只剩下了他們兩個。

  關城雄踞,曲笙的領域已起,護住了身後眾人,而那道封印法訣也已在曲笙手中形成一團光芒,被她的手向下壓著,連接整個遊離境的力量,使得萬里大地湧起了一股強大的能量,一層層原本便被刻印在地面上的咒文浮起,這便是游離境的封印力量所在。

  遊離境十萬年來不斷衰弱,單憑秋浮君所得的歲無機緣,已經無法再將狄或封印了,而幸運的是……曲笙來到了這裡。

  她現在才明白,原來這一場機緣,是她得歲無指引,來到游離境,成為第二個封印狄或的人。在秋浮君的指引下,曲笙已經將游離境的封印力量完全激發而出,只待她動手,便可以將狄或再次封印。

  但狄或會老老實實給她封印嗎?

  曲笙做好了一切迎戰的準備,卻唯獨沒想到,狄或在劍意被乾煞元君擋下,劍域又被曲笙壓制,乃至封印力量重回游離境之後……他居然一臉平靜。

  狄或浮立於半空中,他看著雁門關,輕聲道:「原來歲無還留了後手,他為人間留下了九重天外天,我得到了他的半神之軀,秋浮君得到了乾坤一元之道,而古神歲無,卻把最寶貴的空間之力留給了你……你當真要封印我?如果你放過我,我可以贈你機緣,讓你變得更強大。」

  曲笙一手持盾,一手握搶,她站在雁門關的城門上,坦然面對狄或道:「如果你毀滅人間,我即便再強大,卻只能坐守一座空城,又有什麼意義?」

  「也是,我沒有什麼能跟你交換的東西了……我捨不得這半神之軀,也捨不得我的力量,如果沒有這些,我便什麼都不是了,更別提從別人手中搶到她,那跟被封印也沒什麼兩樣。」曲笙的領域出,他便知無望,心中戾氣一退,眉眼也和緩了下來,狄或沉聲道,「把遊離境收了吧,她現在應該過得很好,我大概……不會再得到她的消息了,我可以等,但是她再也等不了十萬年了。」

  柳昔卿的因果機緣何其強大,她不可能久留人間,遲早會飛升仙界,此次狄或無法逃出遊離境,與她便是真正的天人永隔。

  所以他放棄了。

  曲笙終於問出那個一直縈繞在心中的問題:「你所說的她,到底是誰?」

  「名為摩羅,現在的話,應該叫柳昔卿,你可認識?」

  曲笙心裡咯噔一聲,她自然也跟修真界其他修士一樣知道柳昔卿是伽藍夜合的花靈,卻不怎麼清楚她真正的來歷,如今一看,居然還牽扯到了上古紀的秘辛……但她也不想欺騙狄或,於是老老實實回道:「雖然還不認得,但,柳元君算是我半個師娘。」

  狄或一笑,從眉心引出兩條在水泡中歡快遊動的小黑魚:「那便好極,你能不能把這個帶給她?她看到,自然會懂。如果不懂的話,或許也是好事。」他沉沉一笑,收了曦光劍,「我好歹算是你的前輩,自不會讓你白跑一趟,若你應下,我會給你一份機緣,而且是你最想要的那一種……你,難道就不想改變你的體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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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21 08:11:0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九章 游離之境(五)

  改變體質?

  想,怎麼可能不想?曾經她連做夢都想。

  如果你嘗試過那種經歷——幼小的她被師父淩海真人帶著去過無數地方,只為了找一個能改善體質的方法,然而最後先放棄的不是師父,而是她自己。

  「師父,笙兒這樣也很好,我們不要出去了,留在蒼梧跟師兄師姐在一起,就算不能正常修煉,我也會保護大家的。」

  這句童聲童氣的稚嫩誓言還猶如在耳邊,曲笙想起那時候的自己,忍不住笑了起來。

  「就算是這樣的體質,我還是可以保護大家啊……」她向前邁了一步,手微微提起,雁門盾懸浮在她身前,亦隨之前行,緊接著,由空間壁壘鑄就的雁門關亦是轟鳴著壯大了一些。然而不僅僅是這些,曲笙現在已與遊離境連接在一起,當她前行的時候,連大地都在震顫。

  這是前所未有的力量,甚至比在九重天外天靈核空間決戰時,古神歲無的借力還要強大。因為歲無的力量本身所剩無幾,但這遊離境,卻是由雲和與數位大能聯手而建,它所封印的,是狄或這樣近乎半神的修士。

  那是可以驚天動地的力量。

  她幾乎有一種俯視眾生,睥睨天下的感覺……生殺大權在握,人命由我。

  狄或看著曲笙,他臉上沒什麼變化,在很久很久以前,他曾擁有過比之更逆天的強大力量,再沒有人能比他更瞭解這種力量帶來的感受了。

  「我知道你一定不甘心,也不相信我所說的話。」他自嘲的一笑,將那兩尾小魚送出,讓它們浮游在半空,「但我所說的機緣,應該與你的門派有莫大的關聯,你作為蒼梧派的掌門,難道不想知道?」

  曲笙的腳步停了下來。

  以狄或的能耐,只要遊離境開放,他便可以通過外界修士進入的一剎那,得到各種他想要的信息,首先就包括這些來到遊離境之人的信息。

  狄或自己看不破情劫,但他深諳人心,於是他繼續道:「你一生起伏,皆由蒼梧而起,而蒼梧的機遇,卻從晉城而起。那麼,又是誰帶你們去的晉城?難道真的是你師父?」

  曲笙聽得渾身發冷,晉城……當然不是師父所選的地方,而是機緣灶!

  她信任師父,便也信任師父留下的機緣灶,那畢竟是由師父和棋湖真君一起打造出的法寶,她從來沒有懷疑過。

  可現在經由狄或的話聯想下去……

  機緣灶所選擇的晉城不僅成為了七國內亂的引子,關瑟師兄還曾經在晉城挖出了第一塊星鐵,最終做成了她的雁門盾,而這第二塊星鐵,卻是從虛空異獸出現的雪蝶谷而來——那是一件人間前所未見的飛行法寶。

  發現虛空異獸和星鐵的雪蝶谷,也是機緣灶所指引的地方。

  她燒過那麼多次機緣灶,不止一次覺得它不靠譜,可現在看來,機緣灶非但相當靠譜,而且似乎隱藏著某種秘密。這個修真界從來沒有絕對的巧合,只有機緣和機遇,那麼,她師父的那張機緣灶圖紙,究竟從何而來?機緣灶又為什麼來到蒼梧,指引他們去晉城,將她與這個門派放在九死一生的位置上?

  狄或想必是知道了什麼,才用這個秘密來要挾她,可她又怎麼能相信他?怎麼可能把他的信物帶給夏時的師娘?

  「你知道機緣灶。」她用的是肯定的語氣,「它與你有什麼關係?」

  狄或笑了笑道:「確切地說,它跟我沒關係,但是它原本的主人,卻跟我有那麼一點關係。我不要求你放過我,只希望你轉交這件信物,它們不過是兩隻活物而已,連靈智都未開。只要你應下,我便將線索告訴你,否則……你就不怕蒼梧再遭一次劫難嗎?」

  曲笙從不受威脅,她傲然道:「雨打風吹四千年,蒼梧從來沒怕過!沒有好的資質,我依然可以守護我想守護的一切,就算不知道機緣灶的秘密,我還是可以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狄或所知是人心,可他卻不懂曲笙為人,從打入修真界開始,曲笙但凡怕過一次,她和蒼梧都走不到現在了。

  「那便封印吧。」狄或束手而立。

  曲笙知道兩人話不投機,條件已經談崩,她便不再猶豫,左手御使將雁門盾護在身前,右手帶著封印力量,向狄或衝去。遊離境旋起罡風,無數光柱從地面上刻畫的咒文處沖天而起,三座迷牆皆與那原本關押狄或的鐵塔合為一體,飛到狄或的上空,向著他壓了下來。

  令人驚訝的是,狄或真的沒有反抗。

  他只是有些遺憾地用雙手護住了那兩尾小黑魚,當游離境的封印力量席捲而來的時候,他突然對曲笙笑了一笑。

  「這天底下,我想做的事,除了那一件,還沒有做不到的。」

  他的笑容太得意,那根本不是一個即將被封印之人該有的笑容。

  他的笑容也太自信,自信到曲笙剛剛看到那笑容,便急急想要後撤!

  然而來不及了。

  狄或就算不用曦光劍,也能從游離境的封印中殺出一條路,他的身影動作飛快,在空中只能留下殘影,用一種極其恐怖的速度向著曲笙衝了過去,他以半神之軀抵抗封印力量,哪怕皮肉被那些罡風撕裂,也依然不減衝勢!

  曲笙心下駭然,她從眉間引出精血,拍在雁門盾上,喝道:「將心鎮國,開!」這便是雁門盾的第二重境界,與領域之力同時領悟,使得雁門盾的防禦力更強,霎時間,空間光盾一層層散開,試圖抵擋住狄或。

  狄或朗聲一笑:「你當我便破不得麼!」

  他手中無劍,只看似隨意地掐了一個劍訣,曦光劍的劍意便隨手拈來,排山倒海般地破了那重重屏障。

  曲笙不能後退,她的封印法術已到了關鍵時刻,只要那帶著遊離境力量的鐵塔鎮下來,狄或就可以被重新封印,但狄或不知是為何,居然不去管那鐵塔,反而朝著她進攻!

  是想跟她同歸於盡嗎?

  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封印法術一旦發動便停不下來,只要鐵塔鎮住了狄或,對她來說,便是勝利!就在狄或將要來到曲笙面前的時候,她本已覺得自己必死無疑,祭出定軍槍準備拼死一搏!

  然而預想中的攻擊並沒有如期而至。

  她聽見狄或說道:「就算逃不出這裡,我也要看一眼她才安心。」曲笙隨即感覺到眉心一涼,一道劍光刺了過來,她被莫名的力量控制住,幾乎一動也不能動,只能眼睜睜看著狄或將那兩尾小黑魚送了過來,他像是捧著稀世珍寶一般,輕柔的將它們引入她的眉心。

  而此時,鐵塔也終於壓了下來,那四條鎖鏈重新出現在狄或的身上,牢牢鎖住了他的四肢。

  曲笙只覺得識海翻湧,那兩條小魚不知是何物所化,竟能在她識海中遊動,這種被入侵的感覺令人十分難受,且她根本無法控制魚的動作,曲笙指尖微微顫抖,問道:「這兩條魚到底是什麼?」

  大地出現裂隙,下方黑漆漆如同噬人的深淵,狄或正被那四條鎖鏈拉向那裂隙中,他的眼睛看著曲笙,卻又不像是在看她,而是透過她看向某個人。

  「摩羅,等待實在太煎熬了,我撐不下去了……如能看你一眼,我願陷入永恆的沉睡,從此這世間,與我再無干係。」他輕語如呢喃,說出對自己無比殘酷的誓言。

  曲笙到底只有築基期修為,她看不出狄或為了將這兩尾小魚送進她的識海,為了能給自己爭一個見到柳昔卿的機緣,究竟做了什麼,又犧牲了什麼,狄或為人高傲,也不屑於告訴她。

  他並不甘願失敗,卻在最後一刻,不惜用自己的一切,來換她一眼。

  曲笙快被識海中的兩條魚折騰瘋了,她發現自己終於恢復行動能力之後,便向著狄或飛了過去,追問道:「你不將話說明白,我便一輩子不見柳元君!」

  狄或此時已十分坦然,他聽了曲笙的威脅,反而一笑,那張能令無數女子癡迷的臉,因為這種灑脫而重新煥發了曾經的魅力,剎那間光彩奪目。

  他笑道:「你會見到她的,它們是我的元神和摩羅的髮絲所化,其中一條帶著我的一絲神識,我本體將陷入沉睡,所求所願,也不過就是能見她一面,親眼看她過得好不好,隨後便任由你們處置罷了……小丫頭,去太和吧,羅浮兩界門裡有你想知道的一切,去找一個叫路三千的人,機緣灶的秘密和你的修煉前途,全在那裡了。」

  當他說完最後一句話,已被鎖鏈拖進深淵裡,地面即將合攏,曲笙撲過去,最後問道:「你發誓,不會傷害柳元君!」

  「何需發誓?」狄或的身體一點點沒入黑暗,他慢慢垂下了頭,似是要入睡般輕聲道,「我原本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希望她幸福的人,只可惜我給不了……」

  十萬年的贖罪,能聽到她再次回來的消息,他其實已經知足了。

  狄或的身體終於完全淹沒在深淵之中,地面合攏,鐵塔鎮下,三座迷宮重新歸位,只是裡面那些狄或的畫像都已不見,他在這個世間留下的最後影像也消失了。

  除了曲笙識海中的那兩條小黑魚。

  狄或被重新封印後,她才顯露疲憊之態,勉強用定軍槍撐住身體,撤去了領域,便覺眼前陣陣發黑,眼皮重得幾乎抬不起來。

  這場戰鬥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身體的負荷太大了。

  領域消失後,最先來到曲笙面前的是秋浮君,他已化為人形,扶住了將要暈過去的曲笙。

  「接下來就交給我吧,遊離境的新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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