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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江湖魚江湖游(二)
康紂南的身體不大好,卻只在曲笙的攙扶下走下臺階,後面便靠著自己走了出來。沉穩懂事中還帶著少年特有的驕傲,不願因病麻煩其他人,忒叫人心疼,哪怕是個藥簍子,曲笙也沒在藥上省過錢,誰讓康紂南是未經家人許可,跟她「私奔」出來的呢……
她低聲問道:「常鈞語、嚴琮,還有桐姝呢?」
小院天井中央有石墩石桌,康紂南緩緩坐下後,溫聲道:「師父走後,常師弟便開始閉關,嚴師弟也回家探親,至於桐姝……」
正說著,忽然院子上空傳來靈力波動。要說蒼梧派這院子看著殘破,圍牆外面也是有結界護持,非請勿入,角子街的那些凡人不可能有能力破這結界,那麼這靈力波動,只能說明有人回來了。
大門被推開,夜色中,一個身形高挑豐滿的女子站在門口,她穿著一身樣式簡樸的青色衣裙,頭髮沒有挽髮髻,只是鬆鬆編了一個麻花辮,一雙眼睛淚汪汪地看過來,明眸紅唇,竟似比那豔陽樓的溫娘子還要勾人。
有那麼一種人,就算穿著粗布衣裳,也能穿出個風情萬種,眼前的女子毫無疑問便是這種人,只是她現在一襲淒風苦雨,渾身都是泥巴印,裙角也濕漉漉的,臉頰亮晶晶的反著光,竟是乾透了的蛋清液,麻花辮也被扯得亂糟糟……她看到曲笙之後,眼淚還沒流出來,身子就先一軟,坐在門坎上嗚嗚哭了起來。
曲笙沉著臉走過去,蹲下來抱住女子道:「是誰欺負小姝了?」
「沒,沒有。他,他們,跑了。小姐姐,回來了,小姐姐……嗚嗚嗚……小姐姐……」女子結結巴巴地說話,最後嘴裡只是喚著「小姐姐」三個字。
曲笙目色一厲,她轉過頭對康紂南道:「紂南,你來說。」
康紂南道:「我也正奇怪,師父臨走時說要南下,那麼想必走的是南城門,所以桐姝這幾日,應該都在南城門守著師父,難道師父回城的時候沒有遇到她?」
曲笙心就一緊。她是夏時帶回來的,因晉城明令規定,有陌生修士入城必須要去北城門登記,恰好錯過了在南城門等候她的桐姝。
桐姝不是她的弟子,是曲笙當親妹妹一樣疼的家人。
桐姝被曲笙撿回來的時候已經七十多歲了,修為卻是連她那幾個師兄師姐都追不上的築基後期,水木雙靈根的好資質,只可惜心智有些駑鈍,連說話都不太利索,到現在也沒記住她的名字,只知道叫「小姐姐」,平日也只黏她一人。
桐姝人已經是這樣了,所以關於她的過往經歷,曲笙一概不知,哪怕桐姝有可能是個麻煩,曲笙還是將她帶了回來。這樣顏色的女子,任由她渾渾噩噩地在修真界遊蕩,曲笙做不到。何況桐姝是個性情極好的人,除非直接對她動手,否則她絕不會用法術傷人,城裡有些地痞垂涎桐姝的美色,卻苦於她是個修士無法下手,便教唆頑童欺負她,扔泥巴扔菜葉扔臭雞蛋……所以曲笙明令桐姝不許出角子街。
但是桐姝若是真想出去,也沒人能攔住她。
「為什麼這次跑出去等我?」曲笙將桐姝拉起來,一邊拿出乾淨帕子幫她擦眼淚,一邊柔聲問道。
「想,特別想。」只要曲笙在身邊,桐姝眼裡便容不下旁人,她垂下頭看著曲笙,目色清透得像一隻初春時分剛走出暖窩的小鹿,她用臉去蹭曲笙的帕子,明明臉上還帶著淚,卻緩緩綻開笑容。
小孩性情,哭得快,笑得也快。
曲笙的心一下子就軟了,她摸了摸桐姝的頭,然後轉過身對夏時道:「夏道友,我有些事要處理,請道友先入住客房可好?」
夏時微微頷首道:「客隨主便。」
曲笙掐訣,一陣水波浮動,這座不起眼的小院終於徹底改頭換面,變為一座中型宅院,腳下也盡是花團錦簇,從夏時的腳下延伸出一條紫色碎花小徑來,直通向客房。
夏時便順著碎花小徑而去。
曲笙看著夏時走遠,對康紂南道:「為師去照顧一下小姝,你身邊這位是魯延啟,待明日飲過拜師茶後,他就是你的四師弟了,房間由你安排。」
康紂南起身行禮道:「謹遵師命。」他早已朦朦朧朧看到曲笙旁邊站著的陌生人,但少年心思重,不會多問,只會暗想。
曲笙對康紂南是放心的,她轉頭對魯延啟道:「今日早些休息,這位康紂南是你的大師兄,他會教導你相關事宜,明日辰時,你們在奉省堂等我。」
魯延啟也學著康紂南行禮道:「謹遵師命。」
桐姝幾乎黏在她半邊身子上,曲笙拖著桐姝走了幾步,回頭又看著魯延啟道:「延啟,蒼梧所有六代弟子,我都會在來蒼梧的第二日給他一次反悔的機會,你今夜好好想一想,到底要不要留在我門下,若是不願,我會求夏道友送你回去,若你願意,我也會保證,只要我和蒼梧在的一天,你便在這修真界有立足之地。」
※※※※※※※※※※※※
夏時順著碎花小徑的指引來到客房,這客房不大,單獨成一個小院落,上方並未有陣法,只是在門口設下了引路令牌,符合修真界的待客之道。
他一進房門,便揮袖在外面連設兩道結界。
第一道符合他築基後期的身份,另一道,則遠遠超出他本身金丹初期修為,十分強橫,便是元嬰修士都無法將神識探入。
布下結界後,他才呼出一口濁氣,眉頭深深皺了起來。
修士不會與凡人計較,不論貧民窟有多麼粗鄙,夏時都不會往心裡去,但是當封笛脫口而出「人間雙璧」的時候,他心裡確實有些不舒服——芮棲遲是母親座下二弟子,而柳昔卿柳元君,則是他師娘。
太和派在修真界有「正道魁首」之稱,乃是名滿天下的劍修宗門,位列五大山門之一,有堪稱奇景的懸空十八峰,其下道統無數。夏時父母皆出身自靈端峰,而他拜入門下的師父,正是青彌峰那位「既是劍修,亦是魔修」的峰主,晏修元君。
放眼太和,也只有這位元君能教導他了,畢竟他……不知想到什麼,夏時握緊了拳頭,眼眸中隱隱有風雷之色。
「少主煞費心思進了蒼梧派,可有什麼觀感?」月刃出聲問道。
月刃一直隱在他手臂上,此時也顯出了身形,順著手臂遊到桌子上,銀色細絲般的身體盤成一個無辜的圈兒,側著頭看著夏時。
夏時被月刃的聲音驚醒,隨後迅速冷靜下來。
「初入紅塵,自是感慨萬千。」
這一遭入晉城,夏時也算開了眼界,他家中人員簡單,不過是父母和兩隻靈獸罷了,十五歲入青彌峰那等和尚廟修道,往來都是品性端正的大宗門弟子,哪裡聽過溫娘子那等葷話?哪裡見識過能將話兒能傳得飛起的升斗小民?
這觀感不可謂不深刻。
但最讓夏時覺得不可思議的,是曲笙放出的引路法術。碎花小徑迎遠客,芬芳鋪地,看上去雅致無比,卻要額外耗費多少靈力?對夏時來說,他從小接受的訓練,是把靈力吝嗇成一絲一毫來使用,用最少的靈力達到最極致的效果,絕不會做無用功。蒼梧派這種防禦陣法簡陋得一塌糊塗,引路的法門卻如此華而不實的做法,他完全理解不了。
好歹也曾是佔據一山的宗門,看來蒼梧自那一戰後淪落至此,也非一日之寒。
夏時垂眸看了月刃一眼,忽而又笑道:「你要激將我?」
「少主哪裡話?」月刃還是那一副溫文有禮的腔調,「我還什麼都沒說呢。」
「那就不必多說,我會留下來。」
「少主大善。」月刃的聲音聽上去有幾分笑意。
「既然下山前的機緣指向了簾山,我又遇到了與夏家有舊的蒼梧後人,斷然沒有做回頭箭的道理。」他手指掐訣,用避塵訣將整間房屋都清掃一遍後,方才入座,又重新恢復了氣定神閑的模樣。
月刃道:「其實對於少主來說,修煉已非難事。少主在青彌峰不過一年便已在同期弟子中鮮有敵手,之後便進了礪劍石『十年磨一劍』,雖然說青彌峰的礪劍石與其他峰不同,殺一日當其他人百日,十年下來已是蔚為壯觀,不過這『十年磨一劍』的法門修的是殺人技,卻不是真正的『道』,想要修道心,唯有入世。」
太和劍修雖然修煉晉階與其他修士無異,卻因以劍入道,還需修煉劍術,從最簡單的劍招到劍氣,從劍氣到劍意,最後會修出一方領域,是為「劍域」,乃是劍修一身修為精華所在,放眼太和,修出劍域者不過兩百人而已。
夏時身負變異雷靈根,資質可以算是當世第一流,乃至築基期就已領悟了劍意,出礪劍石後,便晉階金丹期,甚至已領悟出劍域雛形——在劍的技巧上,青彌峰其實已無能教他的東西;在機緣上,放眼整個人間,又有誰能比得上他的家世?
幾乎是碾壓整個修真界的存在!
這等天之驕子,如今卻缺少一樣對修士來說最重要的東西。
歷練。
否則以他體質之特殊,那位元君大人也不會放他下山了……月刃暗暗想道,若是這蒼梧派能好好磨一磨他的性子,對少主將來也有好處。
夏時手指輕輕敲著桌子,緩緩道:「細節方見真章……我再多看幾日吧。」
「少主不想對那位曲掌門言明身份嗎?」
提起這位曲掌門,夏時還真有點頭疼。
兩人一路往來交鋒,她想拐個勞力,他便創造機會讓她拐;她疑心重,他便找了足夠的理由說服她;她不信任他,他便拐彎抹角地表達善意。不敢表現得太強,怕她忌憚過多;也不能表現得太弱,那便沒有被「拐」的價值……蒼梧派的門還沒入他就操碎了心。
這一番陣仗下來,夏時還真有些欣賞這位少女掌門,只是現在還不是說明身份的時候。
「言明身份沒有任何意義,雖然我身上帶著琉璃石,莫說扶住蒼梧,就算是重建一個大宗門都沒問題,可若是事情如此簡單,為何父親和母親一直遲遲未用靈石靈丹報恩?人類心性複雜,他們有時心堅似鐵,有時又極容易被腐蝕,若是我扶植起一個暴發戶來,蒼梧或許可以撐百年、千年,但它的初心卻難保不在唾手可得的浮華中迷失,反而會害了他們,所以只能徐徐圖之,至少要將根基打穩,我再離開蒼梧。」
這一番話說得有理有據,令月刃信服。夏時自己卻明白,他雖然無法理解這些蒼梧修士究竟在折騰什麼,卻沒法看著這些人不管。
跟報恩無關,跟機緣無關。
只因他想知道,在父親口中的往事中,那曾經發出「不為進者動,不為退者動,不為強者動,不為惡者動,不動如山,敢擔天下」的蒼梧,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他突然升起那麼一種想要做點什麼的衝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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