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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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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吳瑕] 修真之掌門真絕色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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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21 08:11:1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章 山水又一重(一)

  曲笙醒過來的時候,身邊不再是奇詭艱險的遊離境,而是柔軟的床鋪,有人細心為她散了髮,蓋好了被子,竟然舒服得讓人有些不想醒來。

  曲笙捂住額頭,強迫自己從溫柔鄉裡掙扎著半坐起來,眼簾微微一掃,發現是掌門殿的起居室。她心裡一鬆,直接往後一仰,又重重地躺了回去。

  回家的感覺真是太好了!

  遺憾的是身體似乎還沒恢復好,動一動筋骨都覺得難過,不然的話,此時此刻她最想的還是痛痛快快泡個澡。

  房間裡空無一人,她攏了攏披散的頭髮,然後翻了個身,便發現枕頭邊上還趴著一個小小的毛團,是睡得正香的六文錢。主人損耗太大,契約靈獸也難免跟著遭殃,看這情形,她現在能醒過來,它也出了不少力。

  曲笙給小毛團順了順毛,開始回想之前發生的事,她最先做的,便是將神識回到識海,去看那兩條被狄或強行送進來的小黑魚。

  或許是因為狄或已被封印,它們似乎沒之前那麼活潑,一條小黑魚睡著了一般沉在角落,另一條也沒精打采地圍在睡著這條的身邊,要不是尾巴還在輕輕擺動,曲笙幾乎以為它也要睡過去了。

  在它們安靜的時候,曲笙的識海也平穩了許多,沒有狄或剛送進來時候那般難受。而狄或也確實沒有騙她,這兩條小黑魚,的的確確沒有任何攻擊性,除了棲身在她識海中讓人很不舒服以外,便真正像兩條魚,懵懵懂懂,只知道吐泡泡。

  有她的識海提供元力,大約也是不需要食物的。

  然而這兩條魚還是很令人頭疼,曲笙第一反應便是想找夏時商量一下這件事,事關他師娘,而且狄或最後的口信裡,涉及到了太和派的羅浮兩界門,修真界有名的牢獄之地……怎麼想都不是一個能讓人輕易進去的地方,又如何去找那個叫路三千的人?

  不知夏時現在身在何處,她取出神牽,正想給他傳信,此時房門卻開了。

  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曲笙眼一熱。

  不知外面是什麼時辰,陽光正好,在他周身鍍上了一層碎金般的光芒,將男子高大修長的輪廓映了出來,挺拔若松柏。但他的臉逆著光,她看不到那雙總是脈脈含情,攜春帶水的桃花眼,便急切地伸出一隻手,軟軟地叫他:「阿時!」

  話音未落,她便被捲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臉頰貼上了他有些涼意的臉,鼻息間滿是他的氣息,曲笙不自覺地閉上雙眼,將雙臂環上他的肩膀,覺得已有一個紀年那麼久未見他,不知該如何向他訴說思念,千言萬語都哽咽在喉,說不出話來。

  夏時一手緊緊抱著她的腰,將她整個人都嵌在自己懷裡,另一隻手把迷迷糊糊剛醒過來的六文錢丟到一旁。

  六文錢本來就還沒睡醒,被這麼一丟,又撲進小毛墊裡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緊接著兩人一閃身,曲笙已被夏時帶進了琉璃石中。

  這一次還是綠琉璃洞天,只不過不是原始森林,而是一處山腳下的小宅院,院門敞開,可以看到裡面簡單舒適的陳設佈置。

  她被他穩穩當當地抱在懷裡,有些慵懶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洞府,在他耳邊問道:「什麼時候置辦的?是給我們準備的新房麼?」

  夏時耳根唰地一下紅了,他故作冷淡地看了眼曲笙,把她掂了掂,說道:「有力氣調戲人了,不錯啊?你知道這一次又睡了多久麼?」

  她按按額角問道:「多久了?」

  「一個月零七天。」

  原來距離她在游離境封印狄或,已經過了這麼久。

  「溫娘子他們可有跟我一起回來?有些事我得細細說與你聽……」她在他脖頸處蹭了蹭,「但是我想先洗個澡……」

  他邁開大步,帶她往後院而去,聲音不自覺變得柔軟,低聲道:「你以為帶你來是做什麼的?」

  在後院裡,藏著一眼溫泉,與凡間滿是硫磺味的溫泉不同,這眼溫泉散發著一股好聞的花香,看到兩人過來,一對兒本來在溫泉邊啄食的小黃雀嘰嘰喳喳飛了起來。溫泉邊上長著及膝高的秧苗,結著紅嘟嘟的小果子,峭壁上有藤蔓垂下,開滿了紫色的花。

  曲笙第一眼看到,便愛極了這裡。

  夏時站在溫泉邊上,扶著她慢慢滑入溫泉中,曲笙回身吻住他,自己動手一件件除去衣服,放在旁邊的託盤上,當一個繾綣的吻好不容易結束後,她將腦袋靠在泉邊光滑的石壁上,開始跟夏時講述自己在遊離境的那段驚心動魄的經歷。

  講述遊離境那詭異的環境,驚悚的老樹和山魈,那三道充滿陷阱的謎題,以及她所遇到的同伴,還有上古紀半神之軀的狄或和曾為大能的異獸秋浮……當然最令人稱奇的,還是那段上古紀年,太和祖師雲和、伽藍夜合花靈摩羅,及狄或三人之間的恩怨情仇。

  待她講完,夏時才慢悠悠地道:「秋浮君已經跟你回蒼梧了,我也正想問你,該如何安置他?」

  曲笙一聽,差點滑進水裡。

  「他居然來蒼梧了!他現在在哪?」

  蒼梧現在山頂上住著一條六階的北海鮫人涯風,主殿附近還有夜刃,秋浮君雖然是異獸,之前擁有過渡劫期修為,但他因為支撐了遊離境十萬年,而且修為一直被壓制在築基期,能不能應付蒼梧這麼複雜的生態,還真是不好說。

  而且曲笙一直認為,秋浮君作為異獸,應該跟萬獸觀的乾煞元君一起走。

  夏時心知曲笙現在最想知道她昏睡時發生的一切,也不忍吊她胃口,便答道:「你封印狄或的時候,秋浮君的妖力應該就已耗盡,他目前只有三階修為,好在他仍在異獸之位,也還可以化為人形,目前正在藏經閣閱覽人間史冊。」

  「我在昏迷前,似乎曾聽他說……奉我為遊離境新主,那狄或怎麼辦?」她一著急,半身浮出水面,「狄或的小黑魚還在我識海呢!啊,還有,阿時你是怎麼回到蒼梧的?」

  夏時毫不客氣地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她的額頭上,把她按了回去。這是不是普通溫泉,裡面加了稀釋過後的靈泉和一些靈草,對曲笙的身體大有裨益。

  他亦是從頭道來:「你在遊離境昏迷之後發生的事,等你出去後,秋浮君會詳細跟你說。我是在你出遊離境的一剎那,感覺到神牽的氣息,所以才能過來迎接你們。遊離境的其他人都已重新恢復了修為,各自得到了機緣。」

  乾煞元君不用說,秋浮君本就是上古紀的異獸大能,就算耗盡了妖力,家底卻還是有的,他將幾卷珍貴的獸族典籍贈與了乾煞元君,並為絲絲治好了身上的傷。

  賀滄溟與曲笙都是通過九重天外天的靈核傳送至此,因此得到的同樣是古神歲無的機緣,在曲笙與狄或對決的時候,他被吸入遊離境的內核空間,得到了部分傳承。

  溫三春則得到了一本適合她修煉的功法。

  青狸和譚道友二人是機緣巧合,分別進入遊離境,最後一起進入了迷宮,他們亦是有所收穫,不虛此行。

  從遊離境出來後,眾人便道了別,夏時帶著曲笙、溫三春、秋浮君……還有賀滄溟一起回了蒼梧。

  曲笙面露驚異之色:「賀滄溟來蒼梧幹嘛?」

  在曲笙昏睡的時候,蒼梧發生了一點點變化,主殿的後院裡,被得到賀滄溟通知的三重天修士極有效率地建立起一道直通白沙之地的傳送陣,美其名曰「方便蒼梧的道友來九重天外天做客」,於是在有了傳送陣之後,賀滄溟現在大部分時間幾乎都在蒼梧耗著。

  至於原因,就算瞎子也能看出來了——溫三春現在看到賀滄溟就像老鼠見了貓一樣,躲也躲不過貓的尖牙利爪,逃也逃不掉,只能戰戰兢兢陪著貓大爺,虛與委蛇地耗著。

  別管兩個人在遊離境中發生了什麼,一出遊離境之後,各歸各位,賀滄溟還是那個不可一世的三重天驕子,而溫三春依舊是那個只有築基期修為的五靈根修士,誰都想不到,有著雲泥之別的兩個人會湊成一對。

  關鍵是作為弱渣一方的溫三春還總是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

  曲笙對溫三春則是五體投地,她不住地點頭道:「溫娘子寶刀未老啊,這麼難啃的骨頭,嘖嘖嘖……」

  至此,夏時算是看明白曲笙師從何人了,他臉色有些不好地湊過去,輕輕咬了一下她的耳垂,沉聲道:「不管怎麼說,這一次蒼梧為九重天外天做了不少事,還搭上了一名弟子,你要好好斟酌一下,聽說你還想開一個修士的靈石錢莊?現在倒是一個機會了。」

  曲笙眼睛一亮。

  當年她也是借著大妖紫檀的事與黑崎州建立了往來,這一次正如夏時所說,未嘗不是蒼梧的另一個機遇。

  夏時見她心收了回來,便繼續道:「狄或的事我會稟告師父師娘,這件事該由他們來定奪,這兩條魚若是安穩,就暫且留一下。至於狄或所提到的路三千,我還得回太和一趟,去玄武樓查一查。」他神色有些嚴肅起來,「羅浮兩界門從建立以來,只有進的,極少有出的,裡面關押的都是一些罪孽深重之人,他們其中一部分跟狄或相同,近乎不死不滅,所以只能關在羅浮兩界門,而另一部分才是真正的囚犯。既然路三千的名字能被狄或知道,他只怕不簡單。」

  「這件事我該與你同去。」曲笙想以掌門的身份與太和交涉,事關門派機密,不去查個清楚,她便放不下心。

  「不必,以你現在的情況,最好先閉關修煉,」他溫柔地拂過她的髮絲,在上面印下一吻,「把最近得到的機緣煉化一下,也許就可以試試晉階了。」

  她知道他想要什麼,一下子紅了臉,難以自禁地起身抱著他回吻,悄悄對他道:「我會加油的。」

  「沒關係,多久我都會等。」

  「嗯,就算拼到盡頭,我也不會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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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 山水又一重(二)

  在溫泉中恢復了元氣,曲笙才換好衣服,與夏時一同出了琉璃石。短暫的親昵並不能解相思之渴,但兩人卻不得不暫時分開。夏時直接御劍回了太和,曲笙則找到了秋浮君。

  很奇怪,現在曲笙無需刻意用神識搜索蒼梧,只要她微微一動念,便能知道秋浮君的所在位置,而他似乎也能察覺到她。這種心神之間的感應,與主人和契約靈獸之間的感應,已經很相似了。

  她乾脆用神識傳音道:「有請秋浮君,來掌門殿一敘。」

  秋浮君應聲而來,他依舊維繫著人形,白色的長髮傾瀉而下,在明麗的陽光下,宛如泛著光澤的白玉美人。曲笙不復在琉璃石中的旖旎之色,她換上了蒼梧掌門服,在門口款款行了一禮,引秋浮君進了內室。

  曲笙與秋浮君對坐,開門見山道:「很抱歉之前昏迷了這麼久,未能招呼秋浮君,不知最近可還過得習慣?這一次相請,是想詢問秋浮君,現在游離境和狄或是否有處置方案,以及……秋浮君接下來可有什麼打算?」

  秋浮君端坐在她對面,他聽完後並沒有說話,而是先從袖子裡掏出幾個橘色小果子,一枚枚放在精緻的翡翠小盞裡,放在了曲笙身前。

  曲笙一臉黑線,這種突然被長輩關愛投餵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她頷首道謝,禮貌性的服用了一枚,結果那小果子入口即化,一股清甜的汁液流進喉頭,令人靈台一陣清明暢快。

  秋浮君作為上古紀的大能,隨隨便便投餵的小輩,都是絕品的好東西。

  這會兒秋浮君才開口道:「我的妖力不足以支撐遊離境,因此在你沒有同意的情況下,讓你成為了遊離境的新主人。雖然是為了阻止狄或再次衝出封印,但我仍感十分抱歉,而且……」

  曲笙正聽著,小果子很好吃,她又用下一枚,結果秋浮君欲言又止,她便順著問道:「而且什麼?」

  秋浮君似有難言之隱,他輕聲道:「而且我作為游離境前任之主,早已成了遊離境的一部分,所以……」

  又卡殼了,這到底是有什麼難言之隱?曲笙心裡納罕,繼續問道:「所以什麼?」

  秋浮君像是下了某種決心,他略微提高了聲音,對曲笙道:「所以曲掌門只能收我做契約靈獸了,否則狄或的封印不穩,遊離境遲早會崩潰……請曲掌門為了黎民蒼生,與我簽訂靈獸契約吧。」

  曲笙被嚇得目瞪口呆。

  秋浮君這樣級別的異獸,怎麼說呢,如果跟她簽訂了契約,就真的好比一朵鮮花插在了……然而她也知道,若不是沒有別的辦法,秋浮君也不可能看得上她這樣的主人,要知道,這些異獸大能比一般修士都要強大,絕不會屈居人下,秋浮君這樣的,更不可能認主。

  她有一種占人家便宜的感覺,於是小心翼翼地道:「真的沒別的辦法了嗎?秋浮君當知道我的體質,雖然我是一派掌門,卻只有築基期修為,雖然近期準備晉階,但能否成功還未可知,秋浮君想必也很為難,要不然我們可以去其他……」

  「不,你誤會了!」秋浮君打斷了她,「我之所以覺得難以開口,是因為當時我本已力衰,只能將乾坤一元之道的傳承給予你,又強行將守護遊離境的職責加在你的身上,已是萬分對不住,可現在的境地,也只能請求曲掌門與我簽訂契約,如今我只有三階修為,自感慚愧,只願曲掌門能以大局為重,秋浮今後願肝腦塗地,以報答曲掌門。」

  秋浮君說著說著,臉頰都泛起了微紅,似是有些害羞,又有些激動。

  曲笙心裡愕然,遊離境的乾坤一元之道和古神歲無的傳承,這不都是給她的好處和機緣嗎?怎麼從秋浮君的嘴裡說出來,就彷彿她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連她自己都快覺得自己好像是多麼偉大的聖母了。

  這些力量和責任都是她願意承受的——放了狄或出去,人間不得安寧,蒼梧也會遭殃,從掌門的角度來講,她責無旁貸。

  而且她怎麼可能嫌棄秋浮君?曾經的八階異獸,人間渡劫,半步登天……曲笙拍了拍臉,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她似乎看出來了,秋浮君不愧是天地至純至淨的異獸,換句話說,大概就是真正的純潔無辜的小白花吧……畢竟有幾個人能像他一樣,捨棄了修為和飛升,將餘生全部用於封印狄或,憑一己之力守護人間,且不求任何回報。

  她清咳一聲,道:「秋浮君言重了,能得秋浮君助力,我求之不得,不過目前遊離境的信息,還請告知。」

  秋浮君點頭道:「狄或已被再次封印,與上一次雲和等人的封印不同,這一次他甘願陷入沉睡,而且收去了原本用來制衡遊離境的力量,所以現在遊離境還算安穩,曲掌門無須掛念。至於游離境本身,原本便是設在虛空和人間之間,之前我一力承擔,只能坐鎮遊離境,現在有你我二人共同支撐遊離境,因此我們就算進入人間也無妨礙,只要留下神識與游離境相連即可自由出入。」

  曲笙皺眉道:「可我並沒有感覺到力量有所損失,那麼用來支撐遊離境的,究竟是什麼?」

  秋浮君笑著吐出兩個字:「意志。」

  曲笙恍然。

  凡人以肉搏廝殺,低階修士以法術法寶廝殺,高階修士則可以使用神通、分神、領域之力廝殺,而到了更高更玄奧的層面,領悟天道規則,動用規則之力,個人的意志和神識則變得至關重要。

  曲笙的本命法寶雁門盾,其唯一的逆天之處,也就在於可以使用意志的力量,來令法寶變得更強大,所以才在九重天外天的靈核空間中得到機緣,一舉達到雁門關之境,隨後又在遊離境得到秋浮君的指點,以築基期之微,開啟了領域之力。

  但凡跟體質無關的,曲笙都不是很在意,她點點頭道:「那便好,待我們簽訂契約後,將遊離境收整,我便準備閉關一段時間,嘗試衝擊築基後期,以及……金丹期。」

  秋浮君頷首鼓勵,對於曲笙敢於挑戰金丹期這種做法並不意外,他也是受過歲無傳承之人,對他來說,得如此多古神機緣之人,別說只晉一階,就連跨級晉階都有可能,曲笙只挑戰金丹期,勉強算是中規中矩。至於體質麼,妖獸體質與人類不同,他根本沒想那麼多,只是道:「也好,我同掌門大人一同閉關,正好你我二人可以磨合一下。」

  「唔……」曲笙略有一絲猶豫,總覺得就這麼把小白花拐了不太好,「你真的不再考慮一下?」

  秋浮君溫潤一笑道:「我不需要一個多麼強大的主人,而是需要一個合適的主人。」

  ※※※※※※※※※※※※

  在歲無祭典之後,蒼梧弟子便得知曲笙失蹤,但因為知道掌門是得了古神的機緣,大家並沒有陷入慌亂,依舊該修煉的修煉,該下山的下山,只有桐姝沒事就守在掌門殿門口打坐,似乎這樣就能離小姐姐近一些,當曲笙回來之後,又有夏時貼身照顧,桐姝便離開了蒼梧,自尋機緣去了。

  其他倒是都在蒼梧修煉,於是曲笙挨個將弟子們叫到掌門殿,收集了一圈信息,之後才發現,自己和溫三春還算回來得早的,一同去九重天外天的另外三人,封笛、嚴琮、蘇世宇都還未歸。

  她順便將自己決定閉關的消息告知眾人,安排了一些事務,本以為可以當晚便閉關修煉,卻在收拾妥當之後,迎來了一個出乎她意料的人。

  常鈞宇敲開了掌門殿的門,他看著曲笙,低聲道:「師父,我想下山。」

  他如今已有金丹修為,該是下山的時候,但曲笙心頭一緊,她突然想到曾經在天瀾丹派的那一場賭戰中,常鈞宇拿出的那兩具任家特有的鴉鐵傀儡,再一想到現在因為任伶、任仃兩姐弟在九重天外天鬧出的風波,又如何猜不出他想做什麼!

  曾經她第一次遇到常鈞宇時候,他便被人追殺,現在,他要回去復仇了嗎?

  「鈞宇,為師覺得,現在還不是時候。」

  任家畢竟是當時五大家族之一,就算出了這檔子醜聞,家主的判斷也相當簡明準確,認錯姿態放得極低,修真界中甚至不乏有門派家族聲援任家,很多修傀儡術的修士,乃至與任家交好的格物宗修士也是力挺任家。

  這個龐大的家族不可能因為這一件事衰落下去,常鈞宇一個人,只是蚍蜉撼樹罷了。

  「我自有主張,師父,人活一世,就該活個暢快淋漓,畏首畏尾能活上萬年,又有什麼意思?」曾經的少年已經成人,常鈞宇高壯結實的身體比她高了一個頭,雖然叫著師父,卻是溫柔地俯視她,兩人之間的關係更像是朋友。

  他一直都是徒弟當中,最懂她的心,也是最理解她的艱難的那一個。

  如今,她也該去設身處地地理解他的苦衷,給予他支持。

  「可有什麼需要為師幫忙的?」

  他輕聲一笑,聲音清潤明朗:「我若成功,那便請為我慶祝,我若失敗,不求師父為我收屍,只願來生還做蒼梧根。」

  她心頭一顫,伸手拍了拍徒弟的肩膀,卻不知該說什麼。

  曲笙神情有些悵惘地陪常鈞宇下了山,一直將他送到了蒼梧地界外,目送他飛得不見人影,才返回蒼梧。

  在回蒼梧山的路上,她順便去看了看已經在蒼梧山下繁衍生息三百年的角子村。

  然而這一去,曲笙卻發現角子村外積聚了許多難民,他們大多衣衫襤褸,餓得面黃肌瘦,讓她一下子就想起了逃荒的童年。

  「這是怎麼回事?」她直接亮出蒼梧掌門的身份,找到角子村的現任村長,向他詢問這些難民出現的原因。

  「七國亂了啊……」老村長也是一頭冷汗,角子村雖然富庶,卻容納不下這麼多難民,好聲好氣地趕又趕不走,也沒辦法對著一群面黃肌瘦的人動用武力,「聽說六國皆敗,現在楚國一家獨大,難民不斷從七國聯盟往外逃,咱們這裡有一半是附近燕國的難民,還有一半,可是當年晉城的老人啊!」

  曲笙無比震驚。

  「什麼?晉城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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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章 山水又一重(三)

  晉城何止是破了,就連丹平城都已被攻破,楚國的鐵騎和修士軍團席捲六國國土,除檀淵宮以外的六大宮都已自亂陣腳。

  齊國的懿榮宮最先爆發內亂,副宮主投敵,帶著檀淵宮的修士打進自己的都城,殺了老宮主之後,將整個國土拱手奉上,因此齊國也是受害最輕的國家。

  其他五國可就沒這麼好運了。

  鄭國的九馗宮被內奸與檀淵宮裡應外合,攻破結界,全體修士誓死不降,幾乎闔宮被屠;

  韓國的金率宮和秦國的易央宮都前後爆發了政變,兩宮修士門庭內耗嚴重,最後被檀淵宮不費吹灰之力地攻下;

  燕國的微宇宮一直陷入拉鋸戰,一大批熱血修士並不甘心投敵受人鉗制,然而宮主卻不知受了誰的慫恿,一直不情不願地帶著部下與檀淵宮抗爭,最後晚節不保,還是決意投降,他的這一舉動將民眾和底層修士激反,目前燕國呈三方混戰態勢——以宮主為首的投降派、以熱血修士為首的反抗派,以檀淵宮勢力為首的侵略派……燕國是遭受戰火蹂躪最深重的國家。

  至於魏國的慈祿宮,則更是令人震撼,誰都沒想到,曾經在軟玉堂裡醉生夢死的晗午神君,居然會在魏國陷入危機的時候第一個站出來迎戰。

  這一任的角子村村長薛德海是當年薛大娘的後人,曲笙看了還有幾分親切感,不過老人家最近實在太過苦逼,他扯著曲笙的袖子歎道:「晗午神君是個深藏不露之人,原來之前的飲酒作樂都是迷惑敵人,他老人家其實是在修煉一種邪術!」

  「什麼邪術?」

  「叫……叫什麼十二,還是十四啊?反正是什麼什麼的魘殺雙修之術……唉,因為這個術法,死了多少人吶!」

  曲笙心頭劇震,十二魘殺雙修之術,這是一種採陰補陽的邪功!

  在老村長跟講民間故事一樣的傳奇式敘述中,她終於理清了慈祿宮的真相。

  當宗離神君帶著檀淵宮修士進攻丹平城時,那些平時腦滿腸肥的慈祿宮修士根本沒幾個能指望得上,根據傳聞,那位「掌握實權」、「備受宮主信賴」的杜長老還帶著一批頗有能力的修士早早望風而逃,因此守城的修士只有寥寥數十人。

  就在兵臨城下之時,一直在軟玉堂沉迷酒色的晗午神君卻從慈祿宮走了出來,他帶著那些與他一同雙修的金丹女修們一起,衝向了敵人。

  十二魘殺雙修之術為世人所不齒的一點,並不僅僅在於採陰補陽,而是因為一旦此術開始施法,就需要以近十萬人的祭祀方能發動,晗午神君一出手,整個丹平城及方圓三百里的人,都成為了這個邪術的犧牲品。

  然而這對於晗午神君來說,仍然是一種與檀淵宮對抗的有效手段,如果十萬人的性命能救百萬人乃至千萬人,他覺得這並非是不能接受的犧牲。

  所謂戰爭,本就不能以人道來論。

  更何況,他的犧牲更大,這種術法一旦暴露在修真界,他就會成為眾矢之的,這一戰無論勝負,他都只有死路一條。

  晗午神君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一戰的。

  而且他離成功只差一步。

  就在晗午神君以人血犧牲為代價,將領域無限擴張,將檀淵宮的修士一路逼退到國境線的時候——

  他被他最寵愛的那名金丹女修暗算,當場全身經脈逆轉,爆裂而亡。

  世人很難評價晗午神君這個人,他本不為自己修煉邪術,而是為了保護慈祿宮乃至魏國,他冒天下之大不韙地站了出來,且死得非常悲壯,卻因為施展了邪術,犧牲了十萬人的生命,導致他備受世人詬病。

  活下來的魏國人民不知道該如何看待這個人,他們只能默默承受著,魏國人民習慣沉默。但這種沉默,與銘古紀時代不同。銘古紀的景熙宮在行夜元君的領導下,邪祟橫行,所作所為令人髮指,百姓們在那慘無人道的剝削中,只能沉默地生存著。而今天的沉默,似乎只是在靜待一個迸發的出口。

  這個世界上,從來……從來都沒有真正的逆來順受。

  晗午神君一死,丹平城終於徹底淪陷,儘管除了逃走的君主和貴族,它實際上已經是一座空城。檀淵宮宮主宗離神君站在丹平城的宮門上,這是他征服的最後一座七國都城,曾放肆道:「七國之內,之後唯有檀淵宮,七國國土,從此盡歸楚地,不從者,殺!」這之後,晉城也迅速被攻佔,成為檀淵宮的另一座修士基地。這樣的基地,每個國家都有一個。

  如今七國幾乎盡在楚國的掌控下,然而平民們期待的和平並沒有來,各地義軍揭竿而起,有些逃亡的修士也紛紛反抗檀淵宮的統治,亂象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檀淵宮派出修士不斷征伐各地,致使民不聊生。

  大批的難民從七國湧出,地勢遼闊的宛遼平原因為與燕國接壤,所以接受的燕國難民最多。

  然而令薛德海詫異的是,還有許多自稱是晉城住戶的人也來投奔他們。

  「聽老鄉們說,當年晉城一戰已經成為晉城的傳說,一代代流傳下來,老一輩人都稱咱們蒼梧是有情有義的門派,若是晉城再有個什麼好歹,不如去投奔蒼梧山。」薛德海擦了擦渾濁的老淚,「您說,他們跋山涉水,一路從最西南端的晉城,來了咱們這最東北邊兒,我咋個好意思趕他們走……」

  「不用趕。」

  薛德海一怔,面露難色道:「可是咱們的地養活不了這麼多人,仙師們又不能插手凡間事。」

  「這些難民就是因為修士大打出手才遭殃,現在還提什麼修士不插手凡間事!」曲笙心頭壓著一股怒火,沉聲說道。

  現在濟世甲的運作才剛剛起步,沒辦法接濟那些七國聯盟內的難民,而整個七國亦是十分抵觸外界的勢力參與七國內鬥,曲笙尤其不能理解的是,明明戰事已經慘烈如斯,他們卻不願向修真界其他門派求助。

  在內亂爆發時候,七個國家的做法不約而同,他們最先開啟的便是隔絕外界干擾的護國大陣,這種故步自封,七國自成一統的觀念簡直愚不可及!

  曲笙負著手,她的神識掃過在角子村外建立起的難民營,老人、婦女和孩子棲身在簡陋的帳篷裡,男人們則是裹著棉被直接躺在地上,不遠處燒著一大鍋沸騰的開水,旁邊是則是一鍋稀得不能再稀的粥,每日只能提供兩碗。

  這已經是角子村能提供的最大限度的幫助了。

  曲笙問道:「現在七國還在封鎖中嗎?」

  薛德海答道:「楚國一統七國後,封鎖只比以前更慎,除了這些衣衫襤褸的流民,但凡像點模樣的,都不准放出護國大陣。」

  濟世甲運不進去,檀淵宮的封鎖又不准修士往來,他們幾乎已將七國隔離在人間之外,不知想做些什麼。

  曲笙心中已有決定,因為她也曾是這些難民中的一員。

  「你且放寬心收留這些難民,蒼梧會為他們提供衣食,而我也有事情要吩咐你來做,若你做不成,我便找別人來做。」

  薛德海誠惶誠恐道:「謹遵仙師法旨。」

  「角子村也改換個名字了,你覺得叫做角城如何?」

  薛德海本能地不住點頭,等他意識到曲笙說了什麼的時候,才瞪大了眼睛,看著她道:「您是想在這裡建城,收留這些難民?這,這是……這是大好事啊!」

  曲笙微微一笑:「稍後我會派弟子來負責監督建城,將這些難民動員起來。」她壓低了聲音,「你這樣養下去不是辦法,角子村不能無休止的付出,否則難民也遲早會變成暴民。」

  薛德海想了想最近這幾日難民營地裡起的一些紛爭,臉色頓時有些不好,立刻點頭道:「角子村世代受蒼梧庇護,我自然聽仙師的。」

  曲笙不再多言,她離開了角子村之後,立刻回到蒼梧,找到最近也已晉階金丹期的大弟子康紂南,將角子村和難民的事交給了他來負責,然後打開鴻雁于飛,分別給莊小舟和負責黑崎大商的棕翎二人留下一道神識訊息。

  「蒼梧欲建主城接受六國難民,重現晉城當年之風采,望君來。」

  曲笙不止想建立蒼梧門下的修士主城,她還想繼續與黑崎大商和致遠齋合作,更甚者,她還有找九重天外天談一談合作事宜的想法。

  蒼梧不會單純做一個修士門派——曲笙如一根壓不垮的勁草,當門派處於逆境時,她百折不撓,在夾縫中求生存,而一旦給了她陽光雨露,她的野心也絕不止守成這麼簡單。

  從濟世甲到現在的難民主城,她的內心和這個門派的道統都不允許蒼梧庸碌無為,曲笙有一種感覺,她還可以站得更高一點。

  那麼,為什麼不呢?

  為此,她需要更強大的修為,還有更多的時間。

  帶著這樣的心情,曲笙帶著秋浮君和六文錢進了掌門殿的閉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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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21 08:11:5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三章 山水又一重(四)

  曲笙如今法寶不多,然而得過的機緣卻並不少,算上天海一界時曾經碰觸到的規則之力的門坎、歲無祭典上賜福結界得到的領悟、九重天外天靈核空間時爆發的雁門盾境界,最後便是這一次在遊離境得到的乾坤一元之道。

  每一樣機緣都來頭頗大,其實只需一個,便足夠一名普通修士晉階一個小境界。

  她進了閉關室便將六文錢也放了出來,六文錢看到秋浮君,幾乎是本能地垂著小腦袋,小心翼翼過去嗅了嗅,然後道:「給君上問好。」

  秋浮君那身異獸血脈壓制得元寶鼠妥妥的,但他毫無淩壓之勢,笑容溫潤,伸出手指點了點六文錢的額頭,輕聲道:「你比我先到,以後煩勞多多關照。」

  六文錢從打出世,到種族傳承,都沒遇到過這麼溫柔的獸族大能,它本想擺個譜,結果剛仰起小腦袋,說話的時候卻又不自覺地垂下去。

  「我,我……會罩你的!」

  聽上去毫無力度。

  秋浮君笑了笑,溫和地看著曲笙道:「那麼就請曲掌門準備晉階吧,我和小六會在旁邊隨你一同入定。」

  這一次的晉階雖然急,卻不倉促,曲笙將一些低級丹藥和靈石擺放在一邊以便隨時取用,她將閉關室的聚靈陣打開,然後掐了一個訣,將神識沉入丹田,抱元守一,開始細細梳理自己的經脈,吐納天地靈氣,雁門盾和定軍槍靜悄悄懸浮在她的身體兩側,時不時地閃現一下光芒。

  耳邊傳來秋浮君的聲音:「我有龍角神通,諸邪不侵,可以幫助你穩定心神,請將手予我。」

  其實秋浮君的神通又何至於此,有他在,今後曲笙晉階,只怕連心魔都少有。

  曲笙將手與他相握,經脈相連,入定之後,便如同進入了一個清甜的夢境——四肢百骸,無一不舒暢。

  她內心安定,甚至充滿自信,只覺得這一次,上天也許真的站在了她這一邊。

  經歷了人生漫長的三百年,往事一一浮現在心頭。每一次戰鬥的感悟,每一次人生的歷練,每一場兇險,每一次殺機,一樁樁苦難……曲笙不怨,她秉承蒼梧曠達的心性,只覺皆是天地賜予我的禮物。

  而我又將如何回報天地?

  我想予世人飽暖,我想予世人太平。

  所謂「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曲笙的心中,從來都有黎民蒼生。她其實不是一個正統的修士,她不願意為了修一人成仙而不管凡人死活,也不想只追求強大的力量……那會使她的生命多麼單薄,也會使她丟掉蒼梧最寶貴的道統傳承。

  我想試試看。

  她無數次對自己說這樣的話,其實內心最想要的,不過是更美好的人間情致和一個真正的太平盛世。

  憐世人憂患苦多,亦憐我自己。

  她慢慢堪破,大情小愛皆湧上心頭,一眼望盡湖光山色,紅塵三千……曲笙似醉似夢,似癡似狂。在這種迷幻之境,她幾乎輕而易舉地衝進了築基後期,甚至力還未竭,她眼前還有一扇金光閃閃的大門,似乎推開那扇門,就可以看到更高、更遠的美景。

  此時此刻,膠著的靈力在她丹田翻湧,幾乎要滿溢而出,曲笙意識到,這便是晉階金丹的最好時機了。

  她默誦修士結丹的法訣,八大靈竅全開,一遍遍沖刷經脈,以所得所感的領悟來滌蕩神魂。

  一直在曲笙身邊的秋浮君和六文錢也已做好了準備,能否結丹,就在此一舉!

  ※※※※※※※※※※※※

  在曲笙閉關的一個月後,掌門殿突然發出一道光芒,顯示閉關室的封印已開,裡面的人,大抵是要出關了。

  然而並沒有意料之中的成功晉階金丹期的天象。

  蒼梧的老人依稀還記得曲笙之前那次衝擊築基期時的慘狀,發現沒有天象後,心中便覺得不妥,紛紛往掌門殿而去。新來的弟子不明所以,閒散的大多也跟著來到掌門殿。

  眾人齊聚,卻鴉雀無聲,皆屏息等待裡面的人走出。

  然而掌門殿門開,走出的卻是秋浮君,掌門大人昏迷不醒,是被他抱出來的。

  秋浮君低聲道:「曲掌門衝擊金丹期失敗,經脈逆轉,暫時無法清醒。」

  眾人臉色皆是一變!很顯然,曲笙這一次衝擊金丹期,比衝擊築基期失敗那一次還要慘,她靠在秋浮君的胸膛上的臉比他的衣服更白,全無血色。壬江真君看此情景,立刻衝上去把住曲笙脈門,一絲神識探入後,對眾人的第一句便是:「速去太和,召夏長老回來!」

  聽壬江真君語氣中的嚴肅和急迫,下面弟子紛紛請纓,然而秋浮君卻道:「以曲掌門的情況,倒是不必招夏長老回來,還是我帶她走一趟太和吧。」

  秋浮君知道狄或在曲笙識海中留下兩條小黑魚,也知道曲笙想去太和的羅浮兩界門去找一個叫路三千的人。只是曲笙這一次衝擊金丹昏迷,跟狄或和歲無機緣都沒有關係,純粹是體質又一次拖了後腿。

  說實話,在秋浮君所經歷的上古紀,那是個連築基丹都還沒發明出來的年代,所有修士幾乎都是靠著天分和悟性一點點打拼升級,別說人間頂峰,就連一個小小的金丹修士,也是資質上佳的好苗子。那時候,修士雖然沒現在多,但人貴在精,放眼修士陣容,幾乎都是三靈根起,四靈根都不多見,更別提五靈根了。

  所以秋浮君雖然瞭解了時代現狀,知道幾乎有靈根的修士最起碼都可以通過服用丹藥到金丹期,卻不知曲笙除了靈根差,資質還能爛到這個地步。

  她連效力強一些的丹藥都無法服用……這根本不是該修煉的體質。

  一派掌門出門總不能那麼寒酸,雖無車輦伴駕,人手卻是不能少的。除了秋浮君,壬江真君派了金丹期的阿維和曲笙的弟子魯延啟陪同前往,也來不及下拜帖,一行人直接通過寒露城傳送到了離太和最近的主城。

  只可惜曲笙曾經念念不忘要來太和參觀一次,卻是被人帶著,人事不知地上了山,由弟子敲開了護山大陣。

  不同於蒼梧山,一個真正氣勢滂沱的大型山脈橫在眼前,綿延千里的綠色巨龍此起彼伏盤踞在大地上,而抬頭望天,便是太和最為著名的懸空十八峰。

  然而眾人都無心欣賞美景,直接將來意告訴負責巡邏的弟子,那弟子也是個爽利人,聽到有急事,便直接通傳了青彌峰的值守弟子,一層層消息通過弟子牌傳遞出去,極有效率。

  不過半刻,便見夏時風風火火地從懸空十八峰中,最為奇詭艱險的一座飛了下來。

  曲笙被安置在眾人身後一架帶著垂幔的飛行法寶上,夏時連寒暄都省了,直接來到飛行法寶前面。

  他看上去有些失了鎮定,臉上隱隱有風雨之勢,整個人都緊繃成一把寒光四射的利劍,猶不自知地屏住呼吸,像是怕打擾裡面的人一般,輕輕撩開幔簾,看到了裡面虛弱得連氣息都變得無比緩慢的曲笙。

  除了心疼,還是心疼。

  他先是握住了她的手,檢查她的身體情況,然後舉止溫柔地將曲笙從飛行法寶上抱了起來。

  她整個人都陷入他懷中,輕飄飄的,幾乎感覺不到重量。

  明明一個月前,還會在溫泉裡乖巧地吻他,雙唇嫣紅嫵媚,猶如被雨露滋潤的花瓣,現在卻慘白如紙,失去了所有的顏色。夏時低下頭,親了親她的額頭,強迫自己定下心神,對眾人道:「大家便在青彌峰的客房住下,先隨我入峰,再商量掌門大人的情況。」

  夏時掐了一個訣,腳下御使的霆宵劍瞬間擴大數倍,將所有人都載在劍身上,風馳電掣一般回到了青彌峰。

  眾人都無心安頓,索性隨夏時一同去了青彌峰的主殿,準備拜見青彌峰峰主。

  太和十八峰在太和建派初期就已初具規模,青彌峰因其道統,選擇了十八峰中最陡峭奇險的一座命名,在峰中根據地勢環境,設立無數大小考核,因此整座峰很少有路徑,除了主殿外的臺階,其他地方幾乎都保持了山中原貌。

  一路走馬觀花般穿行,一行人直奔主殿,夏時還未飛近,便遙遙在路上道:「弟子夏時,帶蒼梧派曲掌門,求見師父!」

  他最近同師父回報了曲笙的事之後,幾乎都在閉關修煉,因為玄武樓的羅浮兩界門也不是不能去得,經過嚴格審核後,外人可以有一次進出機會,且必須由本門弟子陪同,一次只限兩人。

  夏時必然要親自陪曲笙一同前往才放心,因此在修習進入羅浮兩界門的法訣,若不是曲笙出了意外,大致還要月餘方能修煉成功。

  因此他也不知師父此時是否在山中,聲音不自覺地充滿急切和憂慮。

  青彌峰主殿的大門瞬間打開,凜冽的氣息狂湧而出,只見青彌峰峰主晏修站在了門前,雙眸若星燦一般,一眼便看到了夏時懷中的曲笙。

  「既來之則安之,你師娘剛好也在,一同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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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21 08:12:0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四章 山水又一重(五)

  晏修話音剛落,主殿裡面便傳來柳昔卿的聲音:「阿時帶著曲笙來了嗎?」那聲音由遠及近,顯然是她一邊說話,一邊正向門口而來。

  夏時一喜,御劍速度更快,只見門口剛剛閃過一角紅裙,柳昔卿將要走出大門之時,他懷裡的曲笙卻突然雙目睜開,從眉心正中央彈出一道光芒!

  霎時間日色黯淡,猶如蒙上一層黑色霧光,不光是青彌峰,懸浮在太和山脈上空的十八峰俱是一震!一股強大的威壓籠罩在太和之中,激得護山大陣耀出一片金光,竟是全力抵抗這股威壓!

  晏修在主殿門前,一手將柳昔卿維護在後方,一手祭出露嵐劍,呼嘯的風團自他手中而出,將罡風佈滿整座青彌峰,在上空形成一方結界,試圖將這股極不友善的力量壓制在青彌峰內。

  與此同時,太和各峰的峰主或副峰主亦是有所動作,每一座山峰都被劍意所守護,另外四位大乘元君所在的無名峰發出一道劍光,覆蓋在下方太和山脈之上,護住了裡面居住的弟子們。

  一時之間,太和幾乎全體戒備,各巡邏弟子被弟子令召回,目前在山峰之外御劍而行的,皆為元嬰期以上的劍修。

  自從銘古紀末期,魔尊千機在太和大動干戈之後,已有數千年無人敢在太和山門放肆了。這一次,不僅驚動了各峰峰主,包括朱雀廷、白虎堂、青龍坊、玄武樓的各個劍閣長老,乃至無名峰的大能幾乎都有出手,這種情勢,放眼現在的人間,幾乎無人能做到。

  因為能做到這件事的,本來就不該是人間之人。

  在青彌峰上,曾經位列上古紀十大名劍的曦光劍自曲笙眉心而出,終於再次閃耀出了它的光芒——天地間一線明朗,無人可摧的曙光,無人可擋的希望,帶著它主人跨越十萬年的時光,帶著如此久遠而漫長的思念,向著那個命定的姑娘而去。

  ——我來看你了。

  這驚天動地,與全世界為敵的一勢,不是為了任何人,只是為了她。

  柳昔卿像是突然感應到了什麼,她將手放在身邊已是殺意四溢的男人身上,輕聲道:「阿修,我來。」她走了出去,罡風狂拂她的紅色裙擺,整個人如同在這殺伐之中開出的一朵最明媚的花朵,手中祭出的天地開闔弓宛如金色花蕊,吐出致命的芬芳。

  「休要放肆!」箭尖對準了曦光劍,她低聲喝道。

  柳昔卿今日才趕到青彌峰,晏修還沒來得及告訴她前因後果,因此她並不知道來者是誰,但她可以很明顯地感覺到,這把震撼整個太和的劍對她並無敵意。

  柳昔卿自認並不認識有如此威勢的大能。

  如果不是她,那便是她了。

  摩羅,同為伽藍夜合花靈,她的前身。

  她對當年的記憶極為有限,心知大概是故人,但無論如何,她都不能允許這把劍對太和出手。

  在她說完這句話之後,那把劍像是聽懂了一般,安靜了下來。

  夏時此時緊緊抱著曲笙,他萬萬沒想到,狄或哄騙了曲笙,她以為狄或只將兩條黑魚放入她識海,卻沒想到在最後關頭,狄或沒有使用曦光劍的真正意圖,竟然是為了用曦光劍來壓制太和!

  然而他也的確做到了……只用一把劍,便能做到這種地步。

  曲笙的眉心中,緩慢地浮出兩條被水泡包裹住的黑色小魚,它們一出來便歡快地向柳昔卿遊動過去,一點認生也無,跟那把近鄉情怯般的曦光劍完全不同。

  柳昔卿收了弓箭,祭出一件法寶,剛好將這兩條小黑魚罩了起來,她將那法寶捧在手中,細細一打量,才發現自己竟對其中一條有著極為熟悉的感覺。她將那條小黑魚取出,在它頭上點了兩下,便知道……這大抵也是摩羅曾經所有之物。

  她看向曦光劍,輕啟朱唇,開口問道:「你是……」

  而就在她還未問完,那把曦光劍便已消失,隨之而來的,是一陣恍若於清晨時分,被晨光滲透的第一縷清風,輕輕圍繞她轉了一圈,似有什麼東西撫過了她的雙唇。

  快得來不及讓她反應,而她也無法有所反應。

  因為她感覺道了一雙溫柔的雙眸正在注視著她,在冥冥之中,在遙遠的歲月中,在已無法緬懷的回憶中……就那般眷戀而辛酸地看著她。

  從來都沒有求之不得的恨,只有過猶不及的愛。

  這種感覺恍惚只有剎那,如匆匆一瞥,便全都消失不見。天地威壓瞬間解除,陽光重新恢復色彩,像是什麼都沒有來過一般,唯獨留下了兩條只知道吐泡泡的小黑魚。

  可她知道……有個人,來過了。

  在已經陷入完全黑暗的遊離境囚牢中,有一個人,也知道自己來過了。

  曦光劍靜靜地懸浮在主人身邊,在微弱的劍光下,已陷入沉睡的狄或不知什麼時候鬆開了緊皺的眉頭,而他的右手手指,還停留在唇邊,像是在做一個甜蜜的美夢。

  ——這世間,除了不能得到你這件事,還沒有我做不到的。

  曦光劍沉入他的丹田,那雙手也緩慢地垂下。

  這片虛無的空間,再次陷入了黑暗。

  ※※※※※※※※※※※※

  柳昔卿不知道拿這兩條小黑魚如何是好,她轉身看向晏修,有些遲疑地道:「阿修,我並不知道此物是何來歷,該如何……」

  晏修神色有些複雜,他走過去將她抱在懷裡,低聲道:「沒事,你跟阿時他們一起來,稍後我詳細說與你聽。」

  那兩條小黑魚遊出後,曲笙也恢復了正常,卻依舊昏迷著,夏時一聽師父發話,急忙跟著衝了進去,他把曲笙放在主殿的椅子上,向晏修懇請道:「師父,阿笙她並不知情,那兩條魚也是狄或強行留下,您……為她看一看吧。」

  青彌峰峰主晏修有一門獨門神通,形貌為風繭,幾乎有醫死人肉白骨的功效,比衍丹門的丹藥還要神奇。夏時知道曲笙的體質不一定能禁得住丹藥,但師父的風繭卻一定可以。

  晏修也無二話,他捏了下曲笙的脈門,然後指尖劃出一縷風團,將曲笙層層包裹在裡面,才與眾人坐下。

  秋浮君卻是坐不住,他滿是愧疚,起身行禮道:「遊離境本為我管理,卻沒想到被狄或的本命劍偷渡出來,好在他已在遊離境中沉睡,無法支持曦光劍,目前太和當已無狄或氣息。」

  在游離境與曲笙戰鬥的,是修為已被壓至築基期的狄或,然而一旦出了游離境,狄或便是當世首屈一指的大能,曦光劍有如此威力,還是因為主人不在身邊打了折扣,否則便不是這般光景了。

  狄或當時所說的毀滅人間,也絕對不是開玩笑,他的確有這個本事做到。

  柳昔卿有些茫然,「狄或」這個名字對她來說很陌生,但她分明知道,這件事一定與自己有關係,否則晏修也不會在她閉關的時候用黑葉傳信於她。

  於是在曲笙被風繭治癒的過程中,晏修簡單扼要地將來龍去脈與柳昔卿說明。

  「狄或已被重新封印,遊離境現在由秋浮君與曲笙共同掌管,太和也會做出應對,你暫時不必擔心,也不必多想。」

  單從外表看,晏修並不是氣勢淩人之輩,相反,他只是俊美得有些冷然,然而一遇柳昔卿,所有的冷都化為了和風細雨……就算有人覬覦他心愛的女人,他也只會先溫言安慰她,生怕她胡思亂想。

  柳昔卿並沒有那般脆弱,但她著實覺得有些自責,點頭道:「既然這兩條魚,一為神識所化,二為摩羅髮絲所化,且未開靈智,為了避免再出意外,那便在這法寶中養著吧。」她為當世少有的宗師級煉器師,那件用來裝魚的法寶色若琉璃,形似水盆,有結界的功效,倒是剛好用來裝這兩條活物,只放在她的芥子石中便好。

  這也是它們最好的歸宿了。

  晏修淡淡掃過那兩條魚,輕輕點了下頭,而後道:「狄或的事會由劍閣召開會議商討,曲笙既然已來太和,那麼,阿時當收心,儘快將進入羅浮兩界門的法訣和地圖記好,待她醒過來,你們自去便好,至於蒼梧派的道友,請先在客房歇息等候,若有消息,我定派人通知你們。」

  夏時行禮道:「多謝師父。」他有心問曲笙的身體情況,卻知師父不告訴他,便自有他的道理,另外也是磨練他的心性,心下便忍住不問。

  蒼梧來人其實以秋浮君為首,他亦是行禮道:「謝過晏峰主。」

  晏修卻道:「不忙謝,此事關乎上古紀太和往事,還請秋浮君暫時留下,若是方便的話,可否隨我去主峰見過掌門和諸長老?」他知道秋浮君來歷,雖然太和劍修不懼權威,卻對秋浮君這種仁義之獸十分尊敬。

  秋浮君頷首道:「理應如此,當知無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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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 路三千(一)

  曲笙正式被接入青彌峰主殿修養,有晏修的風繭,便無需人服侍,只要人在裡面慢慢自癒便好。

  看到夏時和蒼梧諸人都離開主殿,晏修才坐了下來,緩緩揉了揉眉心。

  柳昔卿知道他有心事不便外人知道,走到他身後撫上他的眉心,輕輕按著。她心思靈透,只一想便知大概是曲笙的情況並不好,否則晏修不會瞞著夏時,便道:「小輩各有緣法,我們只需盡心盡力便好,可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

  晏修將頭後仰,靠在她身上,低聲道:「若不是送的及時,那孩子恐怕就真的成了廢人了,我現在也只能勉強保住她的心神不散,經脈不斷,也是她求生意志太強,修為沒跌已算是天大的幸運了。為今之計,還是阿時早些帶她入羅浮兩界門,她的機緣,當應在那裡。」

  大乘修士參悟天機,對人或事物的天道運行軌跡也能窺得幾分,因此他們很少參與世事。

  柳昔卿細細推演了一番,也歎道:「那就得看這兩個孩子的造化了,此番劫難,非我們能力所及。」

  晏修捨不得她辛苦,一手攬過柳昔卿的腰,將她抱在腿上道:「我和阿時去玄武樓查過有關路三千的卷宗,竟只有寥寥數語,唯一能確定的只有一點,路三千這個人……」

  柳昔卿好奇道:「如何?」

  「他是太和立派以來,唯一一個自願進入羅浮兩界門的囚犯。」

  ※※※※※※※※※※※※

  古神於人間時,曾經鑄造兩座界生門,在太和主峰內部的這座界生門,如封印魔界的彼岸之門一般,也有個稱呼,此稱呼與它的法門相關,名為「羅浮兩界門」。門的背後,大小世界數以百萬計,並分成十八方區域,以對應玄武樓十八層,每一層所關押的犯人也不相同,譬如第三層便是關押太和本宗門的罪犯的地方。

  巧合的是,夏時的母親阮琉蘅和父親夏承玄,都曾被關押進羅浮兩界門,所以夏時對羅浮兩界門並不算陌生。

  主峰的玄武樓只是一座很普通的塔樓,它的暗門聯通著主峰的腹地,在玄武樓與羅浮兩界門之間,守備禁制一層比一層森嚴,幾乎每個關卡都有暗哨,但到了羅浮兩界門所在的般若洞裡,卻因為避免讓禁制互相干擾,而只設了看守靈獸,靈獸本身並不算什麼,但那磐石獸與歷代玄武樓樓主心神相通。

  因此,玄武樓的戒備不僅僅是磐石獸、暗哨、明哨,而是樓主宏遠神君的神識覆蓋,想要不被察覺地進入這裡,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想要打開羅浮兩界門,還需要有特殊的法訣和步驟,只有太和劍修才能修煉,夏時現在所修煉的,便是名為「羅浮訣」的法門。因為心中惦念曲笙,他不知用了什麼修煉方法,居然只用了半個月便出了關,直接去主殿尋師父晏修。

  在這段時期,太和與秋浮君已達成共識,太和不會干涉遊離境的運作,將繼續全權交予曲笙和秋浮君負責,但他們希望向遊離境派出駐守弟子,以防止狄或再次作亂,而這一點,則必須等曲笙醒過來之後,才能決定是否通過。

  晏修也因為曲笙的關係一直駐守在青彌峰,只是柳昔卿卻已離開,她還在為了儘早領悟大乘後期而四處奔波,對於道侶來說,各自分頭尋覓機緣也很尋常,斷無兩人一直綁在一起的道理。

  夏時來到主殿的時候,晏修正在翻一本紙張在光線下幾乎薄得透明的古籍,見他來,也不再瞞他,直接道:「曲笙的身體情況依照目前修真界的水平,是無法完全恢復的,我的風繭只能保證她的身體維持原樣,為師推演過,若想治好她,機緣便應在羅浮兩界門,」他又指著這本古籍道,「這是格物宗飛廉神君送來的一本書,相傳是夜帝王所著,裡面並沒有討論術法道門,而是講了一個毫無章法的故事,但這個故事,卻跟一個無法修煉的五靈根修士有關,你不妨一起帶進去。」

  夏時聽到曲笙沒辦法恢復的時候,心就已經涼了半截,臉色變了幾變,心中的魔氣幾乎又要溢出來,直到聽晏修提到這本書的時候,他才恢復了常色,想去碰觸那書。

  他的手在半路上被晏修截了下來,喝道:「這本書是凡間紙墨所制,你還不收斂殺意,是想毀了曲笙嗎!」

  夏時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根本沒有收起殺意……他抬起頭,向著師父慘然一笑,低聲道:「徒兒錯了,師父,讓我看看這本書吧。」

  夏時說話的語氣讓晏修一怔,他回想起若干年前,那個十五歲的少年孑然一身,初上青彌峰的時候,若是有什麼事做得不夠好,也會用這種語氣對他說:「師父,徒兒錯了。」看似小心翼翼,但裡面卻隱藏著巨大的不甘和對自己的自責。

  夏時原本就是對自己要求到近乎嚴苛的人,這一點,又跟他何其相似。晏修放開了夏時的手,他自身經歷頗多,亦是瞭解這種心愛之人身陷險境的感受,歎道:「這個故事原也沒什麼,你看後便知。你既已修成了羅浮訣,便即刻動身,帶曲笙前去玄武樓,宏遠神君會親自帶你們前往。」

  夏時將那本用了古法裝訂,因為歲月過於久遠而顯得十分脆弱的古籍,只看到封面上用灑脫不羈的筆法寫了幾個大字「身在此身」,下方署名為「夜來客」。他現在著實也無心翻開,將書收進儲物戒後,便隨晏修去了主殿的客房。

  屋子裡根本不見曲笙人影,只有地上一個由風團組成的雪白繭子,秋浮君就守在風繭旁邊,正在打坐修煉。

  夏時與秋浮君還不算熟,只是點頭道:「有勞秋浮君照看掌門,現在已準備進入羅浮兩界門,請秋浮君隨我同行。」

  太和弟子只能帶一人進入羅浮兩界門,但秋浮君已是曲笙的契約靈獸,因此不在名額內,倒是多了一大助力。

  秋浮君欣然起身,他道:「我進靈獸袋,屆時大家也方便通行。」

  夏時默然,秋浮君實在太好說話了,普通靈獸願意進靈獸袋的並不多,更何況是他這樣的異獸大能,但是人家為了方便,甚至要求主動進去,實在……罕見。

  秋浮君閃身進入了風繭內,夏時將風繭放在自己的本命劍上,一路風馳電掣趕赴主峰,直奔玄武樓。

  太和主峰乃是十八峰中最壯觀的一座,整個太和的運作幾乎都由主峰議事廳發號施令,再由行事堂執行,下設朱雀廷、白虎堂、青龍坊、玄武樓四大機構,在這些地方中,唯有玄武樓的畫風最為清奇。

  明明是關押犯人,在外凶名昭著的地方,然而卻在樓外養了一群毛滾滾的浣熊,看到人來都不怕生,夏時一落地之後,紛紛湊過來可憐巴巴地捧著兩隻小爪子,一副總是吃不飽的樣子。然而玄武樓的副樓主純甫神君和屬下弟子每天足足會餵它們六頓,還不算路過弟子偶爾投餵的小零嘴。

  要是放以前,夏時也是喜歡用琉璃石中的果子餵它們的,只是現在他憂心忡忡,彎下身把團子們一個個拎開,才急匆匆地進了玄武樓。

  剛一進入玄武樓大廳,夏時耳邊便傳來一道聲音:「進玄思境,弗蘭指,入坎位。」

  夏時心知這是宏遠神君在指點他,立刻按照他所說步驟運行「羅浮訣」,立時穿過玄武樓與羅浮兩界門之間的界限,且無通道阻隔,剎那間便來到了羅浮兩界門所在的般若洞。巨大的磐石獸就在他面前,正氣勢洶洶地看著他,然後翻了個白眼,頗為傲嬌地挪了挪尊臀,給他讓出了一條路。

  夏時頷首,耳邊再次傳來宏遠神君的聲音:「你的精血已被羅浮兩界門記住,這一次,只需施展法訣便可以進入。經過劍閣商議,決定給你們五十年時間,屆時精血失效,你們會強制從羅浮兩界門脫離,切記。」

  五十年已是莫大的寬容了,夏時口中道謝,幾步來到羅浮兩界門前。

  這兩扇門扇高有百丈,上方刻繪了密密麻麻的咒印,看上去都不是如今時代的產物,只有專修此術的修士方能讀懂,也正是這些咒印,牢牢守住了大門,鎮住了裡面諸多無惡不作之輩。

  根據玄武樓的記錄,那個名叫路三千的人,被關在了第十六層。

  而羅浮兩界門的層級劃分,也是根據所犯罪行的嚴重性和犯人的修為所決定的,最高一級為十八層,最淺一級為一層。

  十六層,並不是一個值得慶倖的數字。

  夏時掐了一個訣,催動之後,便見羅浮兩界門的咒印閃現出一道光芒,他面前的門壁上便浮現出一層水鏡一般的傳送通道。

  他帶著那團包裹著曲笙的風繭,一步步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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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21 08:12:3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六章 路三千(二)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迄今為止連名字都沒有留下的修士,我們姑且叫他路人甲。然而其實這個路人甲並沒有什麼值得我們書寫的地方,他樣貌平庸,資質平庸,就連性格也十足的平庸。

  他跟你在路上偶遇的那種面容模糊的路人沒有任何區別,也許唯一得上天眷顧的一點,就是他也擁有可以修道的靈根,只是一個區區五靈根。

  在那個久遠的年代,人間陷入修真狂熱,但修士們的修道水平還處於摸索階段,只有那些靈根出眾,真正受到天道青睞的寵兒,才有資格成為修士,在那個時期,雖然修士並不多,卻連築基期、金丹期的修士都可能擁有各種神通機緣,現在我們看來的驚才絕豔之輩,在當年,極有可能只是普普通通修士大軍中的一員罷了。

  在這樣的環境下,如果一個平庸的路人甲也想修道,那將是何等難事?

  有如登天之難。

  然而,也正是因為他做出了這樣一個決定,才有了這個故事。筆者現在將路人甲的這段修行經歷記錄下來,只希望後世人如能看到,即便嘲笑其人不自量力,也勿要忘記一點。

  我們的身體,原本便是上天賜予我們的禮物,許多人為追求極致的力量,開髒剖骨,改頭換面,奪舍傷人……如此,身在何方?我,又是否還是我?

  以身入道,原本身在此身。

  ※※※※※※※※※※※※

  在很多的人想像裡,羅浮兩界門大概等同於人間地獄,說不準還有酷烈的刑罰,日日夜夜折磨那些囚犯的身心。

  事實上,羅浮兩界門裡有無數個虛擬世界,大到可與一個真實的世界相比,小到只有一院一樹一溪,除了生活實在太過枯燥乏味,不能動用靈力之外,其實還算舒適。然而對於一些比較特殊的犯人,靈力有時候便顯得沒那麼重要,他們的神通和所掌握的規則之力都使得他們很難受到約束,而這些人,也有特殊的關押方式。

  羅浮兩界門的最後五層,便是為這些犯人準備的。

  夏時和曲笙所要去的第十六層則更為與眾不同,它不僅僅是一個大世界,還是一個關押在十六層的所有囚犯共有的大世界。也就是說,六層所有囚犯都住在這個世界,如同人間的凡人們一樣一起生活,有可能比鄰而居,也有可能天涯海角……可他們卻不是真正那些絲毫不同術法的凡人,在第十六層,沒有修為低於大乘期的囚犯,而除了不能走出十六層,不能動用靈力,他們什麼都可以做。

  這將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

  若不能身臨其境,大概人們很難想像,這些被惡貫滿盈到被太和緝捕,又因為殺不得放不得而關入羅浮兩界門的囚犯會在裡面做出什麼事來。

  儘管夏時是太和弟子,但他對第十六層同樣一無所知,甚至因為年代太過久遠,玄武樓的樓主宏遠神君也不甚瞭解。但夏時知道,他所領悟的「羅浮訣」雖然使他可以在羅浮兩界門的規則之中動用靈力,但是遇到哪些窮凶極惡,已掌握天地規則的真正大能手上,他的元嬰期修為根本不夠看,所以這一次進入第十六層,他決定偽裝成一名囚犯。

  一名為了妻子不顧一切的囚犯。

  他將隱藏自己的真正修為和實力,去跟這些老而不死的罪犯們來一場博弈,當然……最重要的還是找到路三千,將曲笙的身體恢復如初。

  當他進入那層傳送通道之後,便發現自己身處一條細長的鄉間小徑上,夏時立刻嘗試運轉體內靈力,發現並無障礙後,又鋪開了神識,然後他發現,雖然他的靈力因為「羅浮訣」而不受影響,但是神識的範圍變窄了,大概只有方圓一里左右。

  他微微定了下心,此時正值正午時分,曲笙所在的風繭靜靜地漂浮在他身後,因是風所製,自可以漂浮不用靈力,在陽光下泛著一圈金色的光芒,倒是十分漂亮。

  夏時伸手拍了拍那風繭,任由它浮在身後,收斂了身上的氣息,像一個真正喪失靈力的普通人一樣,順著羊腸小徑向前而行。

  隨著夏時越行越遠,從不遠處的草叢中,傳來細小的交談聲。

  「喂,你看到剛才那個人了嗎?」

  「廢話,我又不瞎,這個人似乎是新來的,但他身後那繭子不知是何物,太和怎會讓囚犯帶這種東西進來?」

  「說不定是好東西,如何?要不要幹上一票?」

  「我說老陳啊,上一次那個你還記得不?你去踩點子,結果卻讓人家識破了,直接在丁香鋪大打出手,養傷養了七十年,怎麼還這麼衝動?」

  「胡、胡說!那是個意外,誰知道那人那麼牲口,誰知道我這麼倒黴,直接踩了最硬的點子,人家現在是丁香鋪的第一把交椅,別說是我了,就算是西邊兒的那群娘們兒都不一定能拿下他。」

  「這不就得了,咱們這回啊,來個借刀殺人,先讓丁香鋪的人出手,萬一他們折了進去,哼,咱們就可以坐收漁翁之利了!」

  「行啊四哥,我就知道咱們苦煞樓裡,就你心眼最多!」

  「嘖,你就算拍我馬屁也沒用,咱上面還有老大呢,行了,先跟著這小子,等他進了城再說。」

  「走著。」

  從草叢裡,飄飄飛出兩隻大彩蝶,一前一後追著夏時的身影,只是這兩隻彩蝶似乎總有些飛得不穩,上上下下磕磕絆絆,看著總有點讓人著急就是了。

  ※※※※※※※※※※※※

  夏時並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人盯上,但是他沒有放鬆警備。

  直覺,其實是一個人能從危機中活下來的最大本錢,從剛一進第十六層,他的脊背就已經密密浮出一層冷汗,在這片看似平靜的原野中,不知藏著多少他發現不了的東西。

  有時候,神識並不那麼值得信賴。

  不知走了多久,正午的太陽一直不曾落下,沒有天色變化做參考,推演的時間也變得不甚精准,就在夏時已經放棄推演的時候,他的視野中漸漸浮現出一座城池的模樣。

  夏時心中無比震驚。

  那些囚犯……他們竟然在這裡建了城?

  城池意味著什麼?首先意味著有人在此地聚集,然而這個城池聚集的不是普通人,而是一群囚犯,那麼這種意味便更為深遠……這象徵著,在羅浮兩界門的第十六層,已有勢力興起,正在有人團結這些囚犯的力量。

  至於是對抗太和還是互相對抗,其實並不那麼重要,重要的是,有勢力的地方,紛爭便比一盤散沙的地方嚴重得多,而他面臨的情勢也更為嚴峻。畢竟他現在是一個剛進入十六層的囚犯,還是一個已經準備踏入其他人地盤的新人。

  夏時微微抬高頭,向著不知名處一笑,然後步子邁得更大,帶著那團風繭逐漸靠近了那座在陽光下,呈現血紅之色的城池。

  修士身輕體健,夏時很快來到城門口,發現兩扇巨大的城門緊閉著,城頭掛一匾額,上書五個字——「裡外皆紅塵」。而那匾額上,像是掛吊死鬼一般掛著一個女人,那女人悠悠睜開雙眼,露出一雙藍色的眼眸,細聲細氣地道:「小哥哥長得真俊俏啊,可以將七千年前來的那一位比下去了呢……說吧,犯什麼事兒進來的,若是編得好,小甜甜這一關,就算你過了。」

  夏時心裡倒是有點好笑,這裡的人倒是看得開,知道讓犯人說真話,大概比教會母雞說人話還難。

  他其實心裡早有一套說辭,卻見這名叫「小甜甜」的女子的架勢,知道再天衣無縫的謊話也不會令她動容,便直接道:「我為了妻子殺人。」

  那小甜甜轉了轉眼珠,身子輕輕蕩了蕩,咯咯笑道:「上一次進來的新人,還是七千年前,怎地這一個也跟上一個一樣,說話這樣直接,這要我怎麼做呢,小甜甜真是為難啊……」

  「你不必為難,若是此城不收留我,我自去別處便是。」夏時淡淡道,竟是毫無留戀,直接轉身便走。

  「哎!你等等!」小甜甜急忙喊道,因為太過著急,她嗆了口水,劇烈地咳嗽了起來,那吊著她後頸的繩子也跟著顫巍巍的,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

  夏時轉過身,靜靜等她咳完,然後道:「我能進去嗎?」

  「你總得……總得讓我問完啊……」小甜甜喘了喘繼續道,「咱們這紅塵城不問來歷不問出身,就問問過失罷了,另外,你這身後會發光的東西是何物?可會傷人?」

  夏時冷笑道:「我說了,你們難道就會信?」

  小甜甜翻了翻藍眼珠,道:「你姑且一試。」

  「這裡面便是我的妻子,她不會傷人,但若是有人敢傷她,我便拼命。」夏時沉沉道,他一想起曲笙現在昏迷不醒,心中魔念便大盛,更何況他本身便是青彌峰劍修,這一句話看似尋常,卻被他說得威脅意味十足,幾乎有一種從地縫裡冒出涼意,瞬間襲入人全身的感覺。

  冷得透骨。

  那小甜甜卻像是沒感覺到一般,她眯了眯眼睛,笑道:「我這輩子遇人不淑,最敬重你這種知道疼女人的男人,如此,小甜甜這一關就算你過了,紅塵城,為你敞開大門!」

  她的手臂微微抬起,做了一個手勢,那匾額下的城門便轟隆隆地拉開,露出裡面的街道,然而那街道上卻無行人,只有一位笑容可掬的男子站在空蕩蕩的街道正中央,向著夏時拱手抱拳道:「在下時丁香鋪的掌櫃,小哥可以稱呼我為董老,若是不嫌棄,丁香鋪願為小哥接風洗塵,從此……」

  「從此便做了裘老兒的走狗,永世不得翻身!」一道聲音冷冷地從插了過來,一名身著白色粗麻的女子從旁邊走了過來,與董老站在了一起,對夏時道,「西鳩閣不想招男人,卻也不願意看你跳進火坑,小兄弟,想好好保護你妻子,我勸你獨善其身,這紅塵城裡的局,不是你該進的!」

  夏時看著這一男一女,表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卻有些緊張。

  因為他閱讀過第十六層的罪犯卷宗,已看出這兩個人的身份。

  一個是曾經血洗二十七宗門,有「人屠」之稱的大乘後期修士董無忌,另一個,則是專殺男人,採陰補陽的大乘初期修士,魔女伏心心。

  這兩個人,無論他們擺出什麼面孔,說了什麼話……他都不會信。

  因為他們是真正的人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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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21 08:12:5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七章 路三千(三)

  這是一個路人甲的故事:

  我的命是被一個修士救下的,他大概早就忘記曾經救過那樣弱小的一個孩子,人命在他眼裡,也許本來就無所謂,無非是一點善念而已。修士們那般高高在上,他們翱翔於九天之上,境界與心境都有著凡人無法企及的高遠……但我卻一直記住了這個人的身影,我告訴自己,長大之後,我也要去修道,做一名問鼎仙路的修士。

  從此之後,我的心裡只有這一件事。

  我已經無家可歸,只能乞討為生。在那個戰火連綿的年代,我一個村鎮一個村鎮地走過去,在學堂的牆角下聽讀書聲,小心翼翼地找看上去面善的教書先生問字,當我覺得我已經學會大部分字的時候,才戰戰兢兢去了鎮子上用來測靈根的石頭邊,找那個總是一臉苦大仇深的老先生,問他我可不可以測靈根。

  「什麼?來了一個小乞丐?現在還真是什麼人都想當修士了啊,真是異想天開!」

  他奚落我,可我並沒有覺得羞愧。

  修士在人們眼中之所以高貴,是因為他們擁有百中無一的靈根,他們身負得天獨厚的機緣。然而在沒有修道之前,他們與我一樣,只是一個每天都要吃五穀雜糧的普通人而已,是吃百家飯的乞丐,又或是錦衣玉食的貴族,這兩者之間又有什麼區別呢?

  可我沒有反駁這個尖酸刻薄的老人,因為他在這個小鎮一輩子,最終會在這個小鎮死去,而我……將成為一名修士。

  我答道:「靈根石對所有凡人開放,想必乞丐也是有資格的。」

  「哈哈哈,豎子也妄想登仙境,徒增笑耳!」他的笑聲很大,引來諸多旁觀的路人,他們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作為一個乞丐,我很能理解他們的心態——自己修不成道,自然是羨慕嫉妒的,若是有那比自己條件好的得了機緣,還只是羨慕,有許多理由安慰自己,若是那比自己差的得了機緣,說不得便要恨上了。

  我迫切地想知道自己能不能修煉,在哄笑聲中,我將手放在了靈根石上。

  ※※※※※※※※※※※※

  面對董無忌和伏心心,夏時的語調依然平緩,不徐不疾道:「我沒有拉幫結夥的興趣,但你們如果誰能提供給我一條消息,我便承諾欠他一個人情,只是這個人情什麼時候還,如何還,皆由我決定。」

  小甜甜在夏時身後笑道:「小哥口氣倒是不小,看來最近的人間界,出了不少有趣的人啊。」

  董無忌依舊笑容滿面,伏心心亦是冷若冰霜,可他們心裡都明白,做出承諾的人越是慎重,越是表明這個承諾的有效性。在這個世道,這樣的承諾……很重要。董無忌笑道:「不知小哥如何稱呼,有什麼需要知道的消息,但說無妨,就算我們不知道,說不準也有別人知道。」

  夏時一字一句道:「我姓夏,在此地,我要找一個人,他名叫路三千。」

  「路三千」這三個字一出口,夏時就知道糟了,因為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小甜甜又眯起了雙眼,董無忌的笑容僵在了臉上,伏心心一張俏臉幾乎皺在了一起。

  一陣短暫且詭異的沉默後,伏心心率先開口道:「這個消息不需要你欠人情,因為路三千已經死了。」她充滿惡意地笑了笑,用手做了一個扒開的動作,「他死成了好幾塊,你在這第十六層,大概永遠都找不到這個人了。」

  夏時渾身冰涼,伏心心、董無忌、小甜甜先後離開了紅塵城的正門,沙啞的關門聲自他身後響起,夏時回頭看去。

  紅塵城的大門又緩緩關上了。

  他猛然意識到,第十六層原為一個大世界,但是外面杳無人煙,只有這個緊閉的紅塵城,又何嘗不像是一個監牢?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些被太和關進來的囚犯,又在這一重天地間,重新為自己畫下一個囚牢。

  夏時有些想知道這個紅塵城是誰建造的,這個建造者的目的又是什麼?

  在這個城中,除了董無忌所在的丁香鋪、伏心心所在的西鳩閣,是否還有其他勢力存在?

  小甜甜所說的七千年前曾經出現的那個人,又做了什麼事?

  然而最重要的是——路三千竟然死了?

  不可能!

  夏時不是在安慰自己,而是因為路三千是整個十六層唯一修為達到渡劫期的修士,近乎不死之軀,他怎麼可能在這樣一個連靈力都使不出來的地方被人殺死?

  帶著無數疑問,夏時繼續前行,他需要更多的信息。

  然而他依舊沒注意到身後曾經有過兩隻飛得七扭八歪的彩蝶,而這兩隻彩蝶在他臨近紅塵城後,便悄無聲息地飛到了牆角處,隱沒在了血紅色的城牆中。

  在紅塵城的一個小巷子內,有一個掛著黑幡的五層高閣樓,那黑幡上如同鬼畫符一般寫著「苦煞樓」三個字,頂樓的房間內,有兩名眉清目秀的少年先後睜開了雙眼。

  其中一名少年從蒲團上起身,冷哼一聲道:「丁香鋪和西鳩閣算什麼東西,竟然趁咱們大哥閉關的時候出來拉攏新人,卻沒想到……哈哈……」

  另一名少年坐在蒲團上托著腮,懶洋洋地道:「你罵他們又有什麼用,還不如省些力氣,我倒是覺得那新人很有意思,說不準能跟丁香鋪那位拼上一拼,老陳,這一次,咱倆不打劫,改為拐人如何?」

  那明明長相是青澀少年,但表情卻完全一副老油條的模樣的「老陳」嘿嘿一笑,走到窗子邊斜倚在那向下眺望,低聲道:「四哥,你是想利用路三千的事,把這新人給……」

  四哥一聽「路三千」的名字,明顯沉下了臉,他低聲喝道:「省省吧你,這件事沒那麼容易!至於路三千,真是沒想到,他已經死了那麼多年,人間居然還有人記得他!」

  老陳將衣角往腰上一別,朗聲一笑道:「四哥別想那麼多,在這第十六層,每個人修為或多或少都有倒退,尤其是咱們這種進來得早的,只有路三千那怪胎……也莫怪咱們下黑手,要說路三千那條命,這個紅塵城,誰的手沒沾過他的血?要怪只怪丁香鋪那位,若不是他,這紅塵城,也不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四哥歎道:「你去吧,換點消息給那新人,我相信除了我,還有人希望聽到人間的消息,你幫我問一問,燕環山還在不在,還有魏國,丹平城還好不好……」他說著說著又側過頭去,把臉沉在了陰影中,似乎隱藏著某種情緒,聲音變得喑啞,「隨便問問就是了,這麼多年了,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了……都過去了……」

  老陳的眼眸也一下子暗淡了下來,他點點頭道:「好,四哥,我去了。」

  ※※※※※※※※※※※※

  修真界有些地方毫無新意,紅塵城的街道劃分和各種設施幾乎跟人間的修士主城沒什麼兩樣,可見修士的確很少有閒情逸致將精力投入在改善生活上,他們最關心的還是道法的精研和功法的推陳出新。

  但紅塵城還是跟人間真正的城市不一樣,這裡只是一座囚犯之城,被禁錮了靈力的修士們永遠都無法逃出羅浮兩界門,在這種絕望的環境下,很多人已經失去了曾有的精研苦練的精神,從而學會了享樂。

  因此紅塵城的其他街區都一片死氣沉沉,路上就算有行人,也是一路匆匆而行,他們去的地方只有一個,那就是城北。

  夏時不知道城北有什麼,但人多的地方才能打探到消息,他正想找人打聽城北是什麼去處,卻不想總身後傳來一個少年的聲音,清清朗朗地道:「夏道友,莫非你也想去城北的三千煩惱地一遊?」

  「何為三千煩惱地?」夏時轉過身,看到一個剃了寸頭,卻在腦後束起一縷長髮的少年,身著一身俐落的皮甲,顯得身段修長,十分俊俏。這少年髮型並不罕見,是凡間某一地的風俗,腦後那一縷俗稱「救命毛」,據說留了這樣的髮型,孩子便能健健康康長大。然而第十六層不可能有凡間普通少年,那麼這少年樣貌的修士,就值得人玩味了。

  那少年笑眯眯地走到夏時身邊,抬頭看他道:「鄙姓陳,單名一個誠字,在這紅塵城中只是庸庸碌碌的一員,不過不瞞你說,偶爾賺了點功德,我也願意去三千煩惱地舒服舒服,夏道友初來乍到,大概還沒賺過功德,不如這次我來做東,夏道友,可願同行?」

  自從夏時拒絕了丁香鋪和西鳩閣的招攬,又提了路三千的名字,再進這街道,便無人搭理他,這少年是頭一個,看來這紅塵城,還有第三方勢力的存在。

  夏時欣然一笑,行禮道:「那便打擾陳道友了。」

  「不打擾不打擾,難得有客自遠方來,又豈能辜負?」陳誠撣了撣衣袖,走在了夏時前面,「畢竟這紅塵城,已經七千年沒有過新人,我們這些傢伙都已經不知人間歲月,成了只守著這一畝三分地的俗人,夏道友勿要見笑,等你待久了便會知道,這紅塵城啊……」

  「如何?」

  陳誠神秘地一笑道:「這是一座會讓人忘記過去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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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21 08:13:0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八章 路三千(四)

  如果把一個人關在屋子裡一個小時,也許他覺得發發呆就過去了。

  如果把一個人關在屋子裡一整天,雖然難熬了點,但總還是能熬過去的。

  如果這一天的時間無限延長,長到一個月、一年、十年、百年、千年……那會是多麼恐怖的事。

  在羅浮兩界門關押的囚犯,就是這樣恐怖地度過日日年年,而對他們來說,漫長的生命更像是一種另類的折磨,這或許便是對他們曾經所作所為的最恰當懲罰。

  然而這些人畢竟曾是當世風雲人物,可以撼動一方的大能,就算沒了靈力,就算永遠也離不開這裡,他們一樣能將生活過得有聲有色,也同樣有著求生的欲望。

  ——沒人想死,求仙問道的最重要原因之一,便是因為能擁有與天地齊壽的可能。

  但他們卻在這個城裡,殺死了一個人。

  一個叫路三千的人。

  紅塵城的城北區域是整個城中建造最為奢華,景致最為新奇的地方。夏時隨著陳誠走過兩條小巷,穿過一個街區,然後來到一座看上去十分普通的宅院門前。

  陳誠指著這門道:「三千煩惱地跟其他地方不一樣,這裡便設了關卡,只有錄入功德值之後才能入內,不過一旦錄入,進去便暢通無阻,無須再消耗功德值。」

  夏時點點頭,問道:「來這裡一次,需要消耗多少功德值?這功德值,又如何得之?」

  陳誠道:「修士不知寒暑,也無饑飽之感,需求本就比凡人要少,在這皆為修士的紅塵城,功德值跟凡間的那些不一樣,咱們嘛,講究的功德其實跟貢獻差不多……唔,夏道友,你看這紅塵城建設得如何?」

  「一應俱全,十分妥當。」

  「但是這個第十六層世界最初建立的時候,跟人間的原始狀態別無二致,那麼這些物件又從何而來?」陳誠指了指那宅院門上的銅鎖,相當精巧,工藝考究。

  夏時略一思索,臉色一變,驚道:「難道這整座城,都是神通所化?」

  陳誠笑著搖了搖頭,他輕聲道:「神通怎麼可能有這樣的造化?紅塵城之所以能建成,是因為有一個奇人,以規則之力所化,在第十六層平地而起一座城池,而這種城池的供養,便需要我們去賺功德值,與第十六層的羅浮兩界門的規則之力相抗衡。」

  夏時悚然。

  羅浮兩界門亦是古神的法門,所用的也是天地之間的規則之力,陳誠所說的這個人究竟有怎樣的能量,居然能在羅浮兩界門的壓制下用規則之力建造一座城,甚至還重新改造了第十六層的規則,推出了功德值。

  他心裡有個名字,能做到這種事的,或許只有路三千。

  果不其然,陳誠繼續道:「建造紅塵城的人,便是你提到的路三千,他制定的規則,便是令我等完成某一種因果……從這點來說,我很佩服他,如果不是這個人,第十六層已是另一個地獄。」

  所謂因果之說,淺層的意思就如同我們所知,春天種下一粒種子,秋天便能收穫果實,這便是一因一果;若是往深了說,曲笙昏迷是因,夏時來羅浮兩界門是果,而曲笙昏迷又有因,其自然又有果,在天道規則下,因果循環,直至永恆。

  「三千煩惱地是紅塵城的消遣去處,每來一次,便需要一百功德值,夏道友,這一百點,我大概需要六十年才能攢夠,然而卻只夠在三千煩惱地待上八個時辰而已。」陳誠將右手覆在那門上,食指指尖輕輕敲了敲,「然而我還是想來這裡,因為紅塵中自有煩惱,因為有了煩惱,人才能稱之為人。」

  這一刻,陳誠完全不像是一個惡貫滿盈的罪犯,而是一名真正的修士。他雖是少年樣貌,眉眼間卻自有一股風流,身上的氣度不輸當世任何一個大能,因為他本來也曾經是叱吒風雲的人物。

  夏時接觸的大乘修士已比旁人多了許多,也不禁暗暗讚歎了一下,而後道:「多謝陳道友這次帶我一同進來,只是我現在最想的,還是找那個叫路三千的人,既然這紅塵城是他所創,那麼他想必也在這三千煩惱地?」

  陳誠輕輕瞥了夏時一眼,道:「夏道友隨我進去便知。」

  陳誠一推門,眼前便出現一個佈置典雅的庭院,他帶著夏時穿過滿是紗帳垂幔的門廊小徑,在雖然是正午,但頭頂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掛上了大紅燈籠,兩人走在光滑的木制地板上,鼻息間是一股悠然花香,無論情還是色,皆是上品。

  很快,他們便來到走廊的盡頭,在一處垂花門前,擺著一個滿是鮮花點綴的花架,一隻雪白的貓兒正在上面打盹,直到人走到跟前,才睜開一雙碧幽幽的眼睛。

  陳誠在白貓面前站定,那白貓眼眸一掃,從花架上跳下來,微微屈了下前爪,然後轉過身,邁著小碎步向門裡跑去。

  「這裡沒有僕從,我們馴養了一些小獸用來驅使。」陳誠解釋道,他不緊不慢地跟在白貓身後,當遇到一面繪刻著松鶴圖的影壁時,白貓沒有停,直接竄了進去,陳誠也閃身而入,夏時眉心一皺,傾身向前,身體如撞在一團棉花上,有一種在黏滯空間中穿行的感覺,也沒入了影壁之中。

  ※※※※※※※※※※※※

  「來飲一壺酒,煩惱全沒了……啊!帥哥,我看你印堂發黑,可是有什麼不開心的事,說出來讓大家開心開心?」

  夏時一出影壁,便聽到這麼一句話,他循聲看過去,在一棵歪脖子樹上,掛著一個巨大的鸚鵡籠,一隻目光狡黠的紅毛大鸚鵡正張著嘴看著他。

  走在他前面的陳誠從袖子裡掏出一個小瓷瓶,往那鸚鵡腳邊的小食碗裡舔了點東西,那鸚鵡就喜笑顏開,撲棱兩下道:「帥哥請往裡走,恭喜發財,恭喜發財!」

  陳誠笑道:「這扁毛東西,被四哥給養刁了。此處便是三千煩惱地,夏道友請隨我來。」

  三千煩惱地其實也就是普通街道的模樣,兩邊店鋪,有賣古玩字畫的,有賣面具布偶小玩意兒的,有茶館,有酒樓……然而這些店鋪都不是由人在管理,不是嘴裡叼著籃子來回跑的狗兒就是上躥下跳的貓兒,偶爾還能看見飛鳥從頭上經過。夏時突然聽到一聲琵琶音響起,低頭一看,街邊兒上還臥著一隻沒事用爪子扒拉兩下琵琶的三花貓。

  三千煩惱地真是不像有煩惱的樣子,幹活的都是小動物,修士們懶洋洋走動著,逗狗的逗狗,玩貓的玩貓,夏時在這裡居然還看到了小甜甜,她換了一身綠衣裙,小心翼翼地拿出小魚乾,討好似的放在小奶貓的嘴邊,結果奶貓砸了兩口,又餓得喵喵叫,她便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

  陳誠走到夏時旁邊,低聲道:「這三千煩惱地之所以沒煩惱,還有一個原因,便是這裡既沒有丁香鋪,也沒有西鳩閣和苦煞樓,來這裡的人都可以裝作互相不認識,管什麼天大的仇怨,都得出去解決,否則便會被三千煩惱地列為永不來往戶。」

  這裡是紅塵城裡唯一的和平之地,幾乎可以當做避難場所,只可惜需要的功德值太高……難道路三千便是躲在這裡?

  看到夏時欲言又止,他也不賣關子,指著旁邊的小茶館道:「那便請夏道友隨我來此地一敘。」

  兩人進了茶館,店裡有幾隻貓正在桌子上打盹,一隻土狗在門邊兒上歡快地搖尾巴,嘴裡的籃子裡放著茶壺和茶杯,正用一雙又無辜又清澈的眼睛喜悅地看著他們。陳誠摸了摸狗頭,把裡面的茶壺茶具取出,再往籃子裡丟了幾塊肉,土狗便撒歡地跑開了。

  夏時有些驚訝地問道:「動物做僕從的規則,也是路三千訂下的麼?」

  「嗯,傀儡造物有傷人和,因此只能用這些沒有多少攻擊力的小動物,他是生怕我們起了異心,只可惜,夏道友,你來晚了七千年,你要尋的路三千……」陳誠把茶具排開,兩手都放在桌子上,低聲道,「已經死了。」

  夏時心中驚濤駭浪,他強忍住自己不去看身後跟隨的風繭,聲音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一般,問道:「他是怎麼死的?」

  陳誠若無其事地斟上茶,在夏時這種頗有壓迫感的問話下,居然還笑了笑,道:「夏道友應該已經聽說過丁香鋪和西鳩閣,除了這兩大勢力,紅塵城中還有一個苦煞樓,便是我所在的盟會。七千年前,也有一個新人來到了第十六層,使得紅塵城經過了一次大洗牌,其原因就是……他帶領全城所有人,殺死了路三千。夏道友,你心心念念要找的人,已是一個死人了。」

  夏時垂下頭,端起一杯茶,遮住了臉上的神情。

  陳誠並不知道夏時是太和弟子,所以他不知道夏時在玄武樓看過第十六層的卷宗,所有被關押在這裡的人都詳細記錄在案,自然也包括路三千。那卷宗也是與羅浮兩界門相生相成的法寶,若第十六層有人隕落,卷宗上自然會將人的名字做上記號。

  而路三千的名字,分明還是鮮活的的。

  ……路三千沒有死,陳誠也不像是在說謊,那麼,紅塵城七千年前發生的那一場變故的真相,究竟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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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21 08:13:1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九章 路三千(五)

  在「夜來客」所著的《身在此身》中,曾經記載了主人公路人甲這樣一段修道經歷:

  五靈根,是為金、木、水、火、土各一,被稱為雜靈根,因靈根本身受天地滋養有限,取靈根乃是越純越好,所以這五靈根,雖然也能入道,卻是天下最無用的靈根。

  非常不幸的是,我剛好是一個五靈根。非常幸運的是,我總算能做一名修士。

  我是一個非常容易知足的人,所以我立刻尋找鎮子附近的仙門,只要能入其門下,得一部功法,就算入了道門。然而,事情並沒有我想像中那麼容易……因為資質不好,我做不了法修;因為體質不好,我做不了劍修和體修;因為悟性太差,我做不了佛修和儒修……因為我只是一個一無所有的人,所以我連一個雜役弟子都混不上。這個殘酷的修真界,終於露出了它的爪牙,將一個只有十四歲的少年打擊得體無完膚。

  我曾經那樣憧憬的世界。

  ……

  後來,我在流浪中遇到了一個人。

  一個邋遢得不像話的老頭子,然而他跟我不一樣,不僅資質奇佳,而且還是變異雷靈根,修為更是已經到了元嬰期。可這個人比我還慘,他眾叛親離,失去了一切,連修為都被廢掉,甚至維繫不了年輕的樣貌,只能像一個老乞丐一樣在街角曬著太陽,驅使一些小貓小狗幫他覓食。

  老乞丐和小乞丐一見如故,他一邊搓著身上的泥丸子一邊跟我吹牛,講述他曾經多麼英俊瀟灑,引無數女修獻身,又提到許多有名大能的花邊緋聞和門派隱私,說得竟是頭頭是道,彷彿他親眼所見一般。

  他說的話我是不信的,但他最後丟給我一本功法,雖然只是一本很普通的木系功法,也足以讓我喜出望外。於是,我的修道生涯就這樣在一個老乞丐和一堆小貓小狗中開始了。

  很久很久以後,當我已盡是無限風光的時候,我再次想起我的第一位師父,才發現他說的話都是真的……人心險惡,機關算盡,豺狼野心也會長在衣冠楚楚的君子身上。可在當時,我還只是個什麼都不會的五靈根小乞丐,一次次的築基失敗,一次次的晉階不成,我一個人孤獨前行,因為老乞丐的壽元有限,他只活了三十年就死了。

  在臨死前,他對說我了一句話。

  「就是這修真界趨之若鶩的雷靈根,毀了我一生,如果可能,我真希望有一天,這人間再無修道資質差別,人人能修煉,人人都有得道的機緣……天下平等,一視同仁,方為大同世界!」

  我深以為然。

  ※※※※※※※※※※※※

  「你為什麼要找路三千?如果有什麼麻煩,不妨說出來,我們苦煞樓也未必就不能做到。」暢談一番之後,陳誠終於問出了這個問題。

  聽聞路三千的死訊後,夏時佯裝鬱結,陳誠便也打開了話匣子,跟夏時東拉西扯了起來,問了許多人間的現狀。他問得很雜,刻意不讓夏時知道他真正想問的問題,很有談話的技巧。但夏時並不在意,他同樣需要情報。首先,他需要知道七千年前的那個人是誰,為什麼殺死路三千,而現在的路三千,究竟藏在什麼地方?

  他對陳誠道:「謝過陳道友的好意,這件事我心中有數,還請陳道友告訴我,七千年前來的那個人究竟是誰,他為什麼要殺路三千?」

  陳誠笑了笑,他起身去旁邊的桌子上挪了挪那隻呼呼大睡的黃貓,把一碟乾果從貓肚皮下拿了出來,又在桌子上放了點肉乾,然後才回到座位,拈起一粒花生放在桌面,又分別拿起杏仁和瓜子,在這桌子上將它們擺成三足鼎立之勢。

  「早在三萬年以前,紅塵城便有丁香鋪、西鳩閣、苦煞樓三大勢力,雖然偶有摩擦,卻能一直維繫平衡,直到七千年前,第十六層來了一個新人,他話很少,但實力很強,最重要的是,他跟你一樣,剛一來紅塵城,便要尋找路三千。」

  夏時知道七千年前來的人,那個人名叫秦樓,出身自南平州一個中型宗門,他並非大乘修士,只有化神後期修為,但能夠被太和斷定危險,並被關進第十六層,則是因為他所犯的罪行太過殘忍。

  他用了數萬人的性命來完成一種邪術,若這邪術完成,他便能晉階大乘期。但這對於高階修士本就匱乏的銘古紀來說並不是一個好消息,資源匱乏,九重天外天離心離德,七國聯盟的行夜元君蠢蠢欲動……他們很難再分出精力來壓制一個邪修大能,所以在五大山門的聯合下,他們終於在邪術完成前抓住了秦樓,將他關進了羅浮兩界門第十六層。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化神期後期修為的秦樓不僅在第十六層活了下來,而且他居然在這裡晉階為大乘期。

  夏時問道:「他因為何事找路三千?」

  「莫急,聽我慢慢道來。」陳誠斟茶自飲,細細品後才道,「當年的路三千,還是這紅塵城的主人,只是他不怎麼管事,只在這三千煩惱地養貓逗狗遛鳥,幾乎足不出戶,我們受他之利,有因他能掌控這紅塵城的規則,因此對他尊敬有加,但是,七千年前來的這個名叫秦樓的人,卻告訴了我們一個秘密……關於路三千的秘密。」

  正說到這裡,茶樓門口的光線一暗,小甜甜的身影突然出現在那裡,她直勾勾地看著陳誠,冷笑道:「過了這麼多年,居然還有人敢在這裡談論路三千的秘密,你不怕被秦樓知道嗎?」

  「難道我怕了,他就會放過我不成?」陳誠往嘴裡丟了一粒花生,有些玩世不恭地道。

  小甜甜走了過來,自顧自地坐了下來給自己斟了一杯茶,對夏時道:「說到路三千的秘密,大概沒人比我知道的更詳細了,因為秦樓第一個告訴的人,便是我。」她微微傾身,藍色的雙眸有些嫵媚地看著夏時,「畢竟我可是秦樓的第一個姘頭啊。」

  「你們因為這個秘密,就一起合謀害死了路三千,說實話,我也很想聽聽這個秘密究竟是什麼。」夏時不卑不亢地道。

  小甜甜有些無聊地又坐了回去,順手撈過一直路過的貓兒,抱在膝上一邊撫摸一邊道:「其實這個秘密很簡單,為什麼路三千能擁有改造第十六層的規則力量,而我們沒有?要知道,就算被關進這鬼地方,我們這些人也都是有些看家本領的,卻都沒有他強……哼,那是因為紅塵城本就是他的機緣,路三千利用了我們,待最後煉化了紅塵城,他便能突破第十六層,重新回到人間!」

  夏時根本不信這番說辭,羅浮兩界門裡就沒有善類,若是這麼容易就突破,早就被這些妖孽破了去,他不動聲色地問道:「秦樓這麼說,可有什麼證據?」

  「自是有的,呵呵……」小甜甜冷笑,「最明顯的證據,就是他利用我們殺死路三千之後,竟然平白得了機緣,在這無法使用靈力的絕地裡,從化神後期進階到了大乘期,還成為了這紅塵城的新主人,否則丁香鋪如今又豈會一家獨大?否則他秦樓怎麼會有現在的風光,據說只需再用兩萬年,他就可以跟路三千一樣,得到這紅塵城,重新回到人間!」

  小甜甜兩次提到「重新回到人間」,每一次她的咬字都十分用力,就連陳誠聽到這幾個字,神色都會變得兇狠起來。

  夏時這才真正意識到,這是一群不甘心的人,他們的心從來都沒有死去過,為了能重回人間,他們相信秦樓那個滿是漏洞的秘密,他們不顧一切殺死了給予他們庇護的路三千,他們又甘願受秦樓的挾持……這一切都為了這幾個字。

  重新回到人間!

  然而秦樓所掌握的路三千的秘密,根本不可能這麼簡單,他一定還另有目的在裡面。夏時點點頭道:「我明白了,既然大家都想出去,不妨也算我一份,我倒是想見見秦樓此人了。」

  陳誠笑眯眯地起身,道:「這便不在我的能力範圍內了,這一次飲茶暢談十分愉快,希望下次再見時,夏道友願意來苦煞樓成為我們的兄弟,我便不打擾了,告辭。」

  他茶也不喝了,直接走了出去。

  小甜甜也站起身,放下了貓兒,對夏時道:「我與他們不同,我的身份乃是這紅塵城的管家,這三家見到我都要禮讓三分,只可惜,你要找的人是秦樓,我便不能為你引薦了,告辭。」

  她也離開了茶樓。

  夏時一個人坐在椅子上,滿屋不是熟睡的貓,就是偶爾出來溜達的土狗,他端起手上這杯已經有些涼了的茶一飲而盡。

  這紅塵城的人真是有趣,提到路三千,他們避之不及,提到秦樓,他們又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但夏時其實並不想找秦樓,因為對知道路三千還未死的他來說,秦樓的秘密根本就不算秘密,真正的秘密就藏在路三千身上。

  他的機緣,他的規則之力,而最令人驚奇的是,從上古紀一直活到現在的狄或,居然會知道他的名字。

  這個人留下的記載少得可憐,但他卻擁有這樣神奇的力量。

  夏時終於拿出那本從師父晏修手中得到的《身在此身》,就著那已經半涼的茶水,一頁一頁翻看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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