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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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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吳瑕] 修真之掌門真絕色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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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21 08:13:2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章 身在此身(一)

  這本《身在此身》出乎意料的有趣,它既不是一本修煉心得,也不是一本大能留下的手劄,而是講述了一個名叫「路人甲」的五靈根修煉廢物,一步步在修真界打拼的故事,確切地說,這是一本傳記體小說。

  這本書從路人甲的童年寫起,中間穿插了許多悲歡離合的故事,情節跌宕起伏,引人入勝。然而,這本書唯一遺憾的一點,便是故事的結尾,夜來客並沒有像讀者期待那般寫到路人甲成為一方大能,而是——

  我從來沒想過,我會用我的一生,去完成一個落魄的老乞丐的心願。

  那個天下大同,再無靈根差距的美好心願。

  其實那也不僅僅是他的心願,而是我從一個一無所有的人走到至今,對整個修真界偏見的最大反抗。這個反抗雖然勢單力薄,非一日可成,卻令我活得無比充實,在冥冥之中,在大道的指引下,我的信念前所未有的堅定……我幾乎碰觸到了這世間最美妙的真理。

  但也只是「幾乎」而已。

  我閉關了很久,在三千年的漫長思考中,我意識到僅憑我一個人的樣本是不夠的,所以我開始傳道,著學說,開講壇……我嘗試收了許多與我同樣為五靈根的弟子,每一個人我都用不同的方法去引導教育,我把他們當做我一生的心血,我盼望著他們能夠成功,能夠將我的衣缽和道統傳承下去,從而潛移默化地改變這個修真界。

  可我失敗了。

  我收門人十二,其中有兩人墮魔,三人走火入魔隕落,五人死於非命,一人叛師……最後我身邊只得一名徒弟。

  我已分不清我做的是對是錯,讓這些本不該修道的孩子們修煉,是否太過勉強?如果他們沒有踏足修真界,是否會像每一個凡間老人一樣安享晚年?如果他們沒有遇到我,這一生,是不是就不會如此痛苦掙扎,如此顛沛流離……

  我對不起他們。

  最後一個徒弟是我的老麼,我收他的時候,他跟我當年入道的年紀一樣大,雙眸深邃,暗藏著一腔憤世嫉俗……他很像我。

  於是,我將這一輩子經歷的所有事都告訴了他,然後將他逐出了師門。

  「從此後,你不准說是我的徒弟,即便說,我也不會承認你。從此後,天高海闊,我一身傳承盡在你身,可天涯,可海角,可上天,可入地,四海之內皆是你足下之地……然而我只有一個條件。」

  「師父,您說。」

  「你不可收徒,不可傳道,直至飛升隕落,只可留下機緣等待有緣之人。」

  「為什麼!師父,你這輩子最大的心願不就是……」

  「老麼,現在時機還不成熟,但我有種預感,這一天,會來的。」

  我將所有門人弟子驅散,又重新一個人踏上旅途,然而這世界對我而言,已不再那般鮮活,我漸漸對一切都失去了興趣,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我都像那個老乞丐一樣,尋一個安逸平凡的小鎮,養一群小貓小狗,教它們做一些簡單的事,竟能自娛自樂起來。

  有時候,我會感覺自己已經融進了自然之中。我化為一塊斑駁城牆上的石磚,化為一棵掛著秋千的老樹,化為一段湍急的溪流……

  我的身體散去,然我知我的身體還在。

  我在此身。

  亦在此刻。

  ※※※※※※※※※※※※

  夏時翻到《身在此身》的最後一頁,看到「我在此身,亦在此刻」的時候,幾乎有一種從椅子上跳起來的衝動。

  看到現在,他已經明白,這本書寫的並不是夜帝王自己的經歷,而是一名與他極親近之人。在書的結尾,路人甲找到了一個鎮子,馴養小貓小狗,又跟現在的紅塵城何其相似!這本書也許寫的正是路三千的故事,路三千一定還在紅塵城中,甚至……他可能就藏在三千煩惱地!

  夏時再看向一屋子慵懶的動物,不禁有些毛骨悚然。如果這些服務修士的動物都由路三千馴養,那麼三千煩惱地的一舉一動一動都逃不出路三千的眼睛,就算在他所有人心目中都已死去,卻依然能去監察著這座城。最可怕的是,秦樓和這紅塵城中的所有人,大概在他眼中,或許都如同笑話一般。

  夏時起身,緩緩將茶館的門關上,然後重新坐下,輕聲說地了一句話:「你們,能帶我去找路三千嗎?」

  話音剛落,所有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的貓都警醒地抬起頭來,原本一直在來回跑堂的那隻傻兮兮的土狗也收起了搖擺的尾巴,後退兩步,微微露出了犬齒。

  「我是太和子弟。」夏時從指尖凝聚出一團劍光,「告訴他,他可以信任我,我來這裡,除了救我的妻子,還可以幫助他。」夏時對那隻土狗招了招手,將那本《身在此身》放在了它嘴裡叼著的籃子裡。土狗有些遲疑,而這時,屋子裡的貓都已聚了過來,它們微微弓起身子,腳步輕盈,悄無聲息,渾身戒備。

  夏時卻再沒有任何動作,他就那麼安靜地坐著,俊美冷漠的男子身後漂浮著瑩白的風繭,腳邊蹲坐著各式各樣的小貓。

  那隻土狗左右環顧,最後叼著籃子扭頭跑進了後院。

  ※※※※※※※※※※※※

  丁香鋪其實就在紅塵城的主街,只是沒有任何招牌,門臉也不大,一個穿著灰色袍子的人匆匆忙忙走了進去,直接上了二樓,一挑簾子,裡面坐著的正是曾在城門口招攬夏時的董無忌,他對面是一名模樣清俊的年輕男子。

  那灰袍人低聲回報道:「苦煞樓的陳誠帶著那個人去了三千煩惱地,進了茶館談了許久,兩個時辰後,甜姑娘也進了茶館,只幾句話的時間,他們便散了。」

  董無忌問道:「三千煩惱地的茶館誰都去得,我們的人手呢?為何不在?」

  「苦煞樓的人早有準備,除了甜姑娘,誰都沒能靠近茶館,陳誠走了之後,那茶館不知為何,自己啟動了禁制,我們更是無法靠近茶館……只怕那姓夏的有些來歷。」

  董無忌看向那名清俊男子道:「這位夏道友念念不忘要尋找路三千,只怕有些淵源,少不得要秦大掌櫃親自出手了。」

  原來這名清俊男子就是秦樓,但他的模樣完全不像一名陰險狡詐的邪修,眉眼間反而是一團和善,就算放在太和,也能算是一號標緻人物。

  秦樓輕聲一笑道:「路三千已死,無論是他的秘密還是所留下的機緣,都已在我們手上,那位夏道友若是想在紅塵城中生活下去,就一定會向某一勢力妥協,而掌握秘密的丁香鋪,才是他最好的選擇,否則的話……」

  董無忌點頭道:「否則便驅逐出城,像那些孤魂野鬼一樣在第十六層苟延殘喘,遲早會被漫長的歲月折磨得發瘋……」

  秦樓起身,一拂衣袖。

  「我去會他一會。」

  ……

  西鳩閣則在紅塵城的西大街上,門敞開著,由屏風格擋,裡面影影綽綽,大致有十多個人的樣子。其實西鳩閣除了女子,也有男子,卻都是一臉冰霜,橫眉冷對。

  一排太師椅,伏心心坐在第三把上,上面的兩把都空著,她對著在一旁站立的八名女子和兩名男子道:「苦煞樓已經先跟那名新人接觸了,不過我想陳誠也不至於那麼蠢,真的將紅塵城的秘密告訴給那個人,哼,日子過得久了,他自然識得好歹,遲早會歸於咱們西鳩閣,到時候奪機緣,我們又會多一點勝算。」

  其中一名女子道:「路三千已經死了,現在能帶我們出去的人只有秦樓,若是那新人找秦樓的麻煩,我們又該如何應對?」

  伏心心輕蔑地笑道:「秦樓要是連一個新人都收拾不了,那路三千的機緣便不是真的應在他身上,我們又有什麼好擔心的?屆時,有什麼搶什麼,天下機緣,莫不如是!」

  ……

  陳誠出了茶館後,微微使了一個眼神,周圍便有人意會,他懶洋洋地跟著那隻白貓出了三千煩惱地。他在三千煩惱地並沒有待滿八個時辰,但他看上去並不拿那點功德值當回事,雖說六十年才能攢夠一百點,但因為活得時間太長,這紅塵城中,一個比一個活得久,一個比一個見得多,幾十年攢的那些功德值,對他來說,又算得了什麼?

  他回到了苦煞樓,那同是少年樣貌的四哥正在打坐,見他回來也未睜眼,只是道:「你若是想要他那繭子,搶過來就是了,人送過去,到時候還能賣秦樓一個好。」

  陳誠鬆了鬆筋骨,換上了一副嬉皮笑臉的面孔,躍到桌子上坐著道:「真是什麼都瞞不過四哥,這點子還挺扎手,他想找秦樓的麻煩,我又何苦因為那點蠅頭小利壞了大事?總歸,現在惹了人的是丁香鋪,我才不去湊這熱鬧。」

  四哥也沒說什麼,他睜開眼,低聲道:「現在說一說人間界的情報吧,他那樣子,該不至於騙你,我託付你的……」

  陳誠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丹平城,破了。魏國,亡了。」

  「啊,這樣啊……」四哥突然露出了滿臉的倦意,他擺了擺手,緩緩從蒲團上起身,起到一半的時候又跌坐了回去,陳誠想去扶又不敢,只能看著他姿勢難堪地爬起來,踉踉蹌蹌地走了出去。

  陳誠有一種預感,知道這個消息後,四哥跟以前不一樣了。

  而這個紅塵城,大概……也要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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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21 23:03:4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零一章 身在此身(二)

  夏時等了很久,等到他腳下的貓都已經堅持不住,一個個又陸續趴了下來,眯著眼睛似睡非睡地看著他,屋子裡充滿了貓兒喉嚨裡呼嚕呼嚕的聲音,懶散得令人昏昏欲睡。

  可夏時一直很清醒,他不敢放出神識,只用他的感官去感知這裡的一切,夏時逐漸有了一個新的發現——在太陽沒有任何變化的紅塵城中,三千煩惱地是唯一一個有著正常日夜作息的地方,它的空間性並不穩定,比起紅塵城,三千煩惱地更像是曲笙曾經給他描述過的遊離境。這個地方似乎處於一個夾縫地帶,就藏在真正的羅浮兩界門和第十六層之間,比羅浮兩界門中的任何一個世界,都要更靠近人間。

  如果是三千煩惱地的話,或許紅塵城裡所期盼的重回人間並不是無稽之談!

  就在他為心裡的推測所震驚的時候,那隻土狗回來了。

  土狗那雙十足純善的眼睛濕漉漉地看著他,嗚嗚叫了兩聲,便往回跑了兩步,再扭頭看他,示意他跟上來的樣子。

  夏時欣然起身,跟著那土狗進了後院。

  那後院也是回廊模樣,在土狗的帶領下,兩人一路向前直行,但夏時心裡知道這條路本不該是直的,當他進了後院的時候,就已經入了陣法,佈陣之人刻意將他的視角打亂,在無法使用神識的情況下,就算是修士也是越走越亂,越走越難算清步數。

  就在夏時恰好遺忘了前面所有步數的時候,土狗在一個小柴門前面挺下了腳步,用頭拱開了門,帶著夏時進去。

  他剛一進去,裡面便傳來一個十分年輕的聲音,拔高了調道:「太和吃飽了撐的,居然放一個青彌峰弟子進來,怎麼,是要把第十六層一網打盡不成?」

  這聲音聽上去有些調侃的意味,倒是沒有惡意。夏時目光一掃,屋子裡擺放著亂七八糟的柴火,哪有人的影子。他屏氣凝神,低聲道:「前輩誤會了,我此番來第十六層,是得到一個人的指引,亦是得師長同意,前來找路前輩治療我的妻子。」

  「誰指引你來找我?」那聲音又問道。

  「狄或。」

  「狄或啊,我想想,是那個一直被雲和祖師關在游離境的人吧?他倒是還記得我,看來是可惜了……他這一次沒能出來吧?」

  夏時聽他提到狄或如此熟稔,想到曲笙曾提到過遊離境開放過兩次,立刻便知狄或知道路三千名號的原因——想來這路三千也是曾經進入遊離境接受考驗之人,只道:「狄或已被重新封印。」

  「算了,我聽不得這些可憐人的事,嗯,那個……你叫什麼名字?過來讓我瞧瞧。」

  夏時此時已分辨出聲音的方位,他將西南角的柴火清理了出來,在裡面找到一個小箱子,在打開之前,他遲疑了一下,總覺得這箱子有些詭異,不知路三千是以什麼樣的狀態在裡面,便道:「晚輩姓夏名時,前輩若是方便,我便開箱了?」

  「開,透透氣!」那聲音從箱子裡傳來,聽上去似乎還有點高興的樣子,「我要是知道這些小東西打死都學不會開箱,我就不把自己放進去了,糟心啊,我都七千年沒曬過太陽了……」

  夏時便在箱子裡的哀怨的嘮叨聲中破那箱子上的禁制,其實也不難,對他來說,只要把控好劍意即可,然而,這也的確不是小貓小狗能做得到的事。

  打開箱子並沒有用太多功夫,打開之後,夏時看著了箱子半晌,然後又合上了。

  箱子裡又傳來聲音:「我沒看錯吧,小子,你剛才是露出了嫌棄的眼神吧?」

  夏時呼出一口氣,然後又打開了箱子,彬彬有禮地笑道:「哪能呢前輩,晚輩只是有些驚訝而已,如有冒犯,非我本意。」他確實不是本意,因為夏時無論如何都沒想到,在箱子裡的,不是人也不是物,而是——

  一顆大好頭顱。

  說起來這頭顱並不難看,非但不難堪,這顆頭的長相,還算得上是一名俊美的男子,只是當一個人只剩下一顆頭的時候,無論怎麼看都是詭異的,而且最關鍵的是,這顆頭是活的,還會說話。

  頭顱道:「我便是路三千。」

  夏時對頭顱的身份深信不疑,因為能活成這樣的,紅塵城裡,恐怕也只有路三千了。箱子裡鋪了軟墊,可見路三千進這箱子的時候還很從容,懂得給自己找個舒適的地方,既然準備得如此充分,那麼,也許七千年前的那一場變故……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還不是追究七千年那樁舊案的時候。

  夏時行禮道:「事實上,經狄或指引之人並非晚輩,而是晚輩的道侶,狄或有言,若是想尋找她門派的機緣和秘密,便來羅浮兩界門找您,但她卻在一次晉階中受了傷,至今昏迷不醒,所以晚輩乾脆直接帶著她來第十六層尋找前輩,求前輩能夠救她一救。」他將那風繭推到自己身邊,低著頭,等路三千發話。

  或許是跟小貓小狗在一起久了,路三千的神態如貓一般,一笑之後微微眯起雙眼,打量了一下夏時,卻沒有去看那風繭,只調侃道:「果真是鶼鰈情深,你身為太和弟子,該知道這羅浮兩界門是個什麼地方,居然還敢來……不過,若不是你機緣巧合得了這本《身在此身》,也見不到我,既然如此有緣,我們便好談談條件了。」

  「只要在道義範圍之內,晚輩願受路前輩驅使。」

  在看過《身在此身》之後,夏時其實心裡篤定路三千不會做有違道義之事,而且,看過羅浮兩界門卷軸的夏時很清晰地知道一點,那就是……路三千在進入第十六層之前,已是渡劫期修士,同時他也是唯一一個以渡劫期修為進入第十六層的囚犯。能以五靈根修到這個地步的,有史記載,僅路三千一人,但他卻不顯於世,若非在羅浮兩界門的卷軸上看到,他根本不知其人。

  不過,作為一名在史冊典籍上如此低調的渡劫大能,路三千現在卻表現得十分高調。

  「其實也簡單,你看我現在這模樣,若想表達誠意,是否應該先幫我一個小忙呢?」路三千的眼睛也似貓,狡黠而敏銳,雖然只有一顆頭,卻能將一段話說得抑揚頓挫,令人不知不覺便信服。這種能力,其實便是一種精神上的壓制。在不能使用靈力的情況下,這些大能同樣不可小覷。

  「請講。」夏時並不為所動,眼前之人,畢竟還是一名太和囚犯。

  路三千終於正色道:「為了避劫,我的身體分散在這紅塵城中,需要你幫我找到,而後從秦樓手上奪回紅塵城的控制權,如若不然,得了我機緣的秦樓,的確有可能突破羅浮兩界門。」緊接著他又回到了吊兒郎當的狀態,「嘖,我當初竟也沒算到,秦樓本就是我命裡一劫,他來第十六層的原因跟你一樣,也是為了找我,這修真界都過了這麼多年啊,怎麼還是有人忘不了我呢……」

  夏時心中一驚,涉及羅浮兩界門,他便不得不多問一句:「羅浮兩界門由古神所創,不知秦樓會用什麼方法突破?」

  路三千笑道:「你們太和弟子總是這樣,一涉及到什麼正義啊,蒼生啊,就像蒼蠅嗅到了腐肉,一股腦地撲上去,蠢得可愛又可恨……我是誰?我可是被你們關進來的囚犯,你說我會不會告訴你?」

  夏時一噎,路三千的畫風,算是他所見大能中最為清奇的了,不過這個秘密,也不止路三千知道,想必那秦樓也應該知曉,他便直接問道:「不知道前輩的身體都藏在何處,我該如何尋找?」

  路三千嘖嘖道:「我這頭顱已被關在箱子裡七千年,那裡還知道它們跑到哪去了?不過,大抵跑不出這紅塵城便是了。」

  原來這身體還是會跑的麼……夏時一臉黑線。

  路三千繼續道:「當時情況也算兇險,我不得不使出五馬分屍大法,因此這身體,也分為五塊,皆已化為這方天地的一部分,躲避秦樓的查探。它們體內也有我的神魂在,機靈得很,這樣吧,我給你一樣信物,你找起來,它們當不會排斥你。」他看了看旁邊的土狗,喚道,「剩子,去,把爺的寶貝拿來。」

  那土狗聽得懂人話,溜溜地跑出去,又迅速跑回來,嘴裡叼著一塊被紅綢包裹的東西,夏時從狗嘴裡接過來,把那紅綢掀開,心中又是無奈一歎。

  「路前輩,這是……」

  紅綢裡包裹的,是一雙紅木筷子。

  「這雙筷子陪我走南闖北多年,感情甚篤,你且用它試試。」路三千笑得有些不懷好意,「若是你遇到秦樓,或許也可以用它打上一架呢。」

  夏時認命了,只是紅塵城現在危機四伏,他深思熟慮之後,決定把曲笙留下來。

  「這便是我道侶,被我師父用風繭止住了傷勢,她叫做曲笙,是蒼梧派掌門,不僅是一個五靈根修士,且經脈滯澀,被我開了雲門、靈墟、神封、天井、合谷、血海、梁丘等八個靈竅及經脈,方才勉強能修煉,我將她留在此地,希望路前輩知她修煉不易,您……」夏時沒再說下去,他目色溫柔地看了一眼那風繭,一個人跟在土狗身後離開了柴房,踏上尋找路三千身體的旅程。

  現在的柴房裡,只留下了一個瑩白的巨大風繭和一顆詭異的頭顱。

  路三千這才正眼瞧了瞧那風繭,他自語道:「這麼多年,一劫一緣終於都來了,那麼……就讓爺看一看你這小丫頭,究竟是個什麼緣法吧。」

  那頭顱閉上雙眼,虛虛緲緲之中,一名身著白衣,身材頎長的男子影像出現在柴房中,正是路三千的相貌。

  那影像緩緩將手放在了風繭上,微微皺了皺眉頭。

  「靈心,晉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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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二章 身在此身(三)

  一個灰不溜丟的小丫頭茫然站在茫茫山霧之中,腳下泥土濕潤溜滑,使得她前行不得,然而那山中似乎有種莫名的東西一直在吸引著她,召喚著她……曲笙很想去看一看,但同時,她也很餓,很久沒吃過東西,胃已經縮成了一團,一抽一抽地疼著,她看著腳下的不知名花草,猶豫了很久,才扯了一株看上去汁液豐厚的草,準備送進嘴裡。

  就在唇齒將要碰上草葉的時候,身後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道:「如果你真把它吃進去,小命可就沒了。」

  曲笙回過頭,她身後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一名英俊的成年男子,他眼睛狡黠似貓,十分靈動,嘴角即便不帶笑,看上去也十分親善,通常來說,這樣的人,天生就容易讓小貓小狗小孩子接近。曲笙現在也只有五六歲左右,明明是個不諳世事的孩子,然而她卻丟掉了手中的草,戒備地後退一步。

  卻不想這一步讓她遭了殃,泥土太滑,她一個不穩,便向後跌了過去。

  路三千也沒任何舉動,笑眯眯地看她跌倒,一臉毫無同情心的模樣,還在說風涼話:「戒心還挺重,可惜沒分清情勢。當你遇到強敵,跑不了又躲不過的時候,還不如抱大腿來得實在,小姑娘,這可是爺給你上的人生第一堂課,記好嘍。」他俯下身,把那株草拾了起來,「這根九腸草,就算是你的束脩吧。」

  曲笙身上沾了泥,她只能看到眼前男子雙唇開闔,卻不知他在說些什麼,她想開口,卻只能發出「啊啊」的聲音,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直到此時,她才發現自己聽不到山泉的叮咚聲,嗅不到泥土的氣息和花朵的芬芳,除了眼睛還能看到事物之外,她喪失了最重要的感官。

  路三千看她這副模樣,心中便有數了,他輕聲自語道:「根基傷得太厲害,記憶模糊,就連五感都快要沒了啊……真是可憐。」他彎下身,把泥猴似的笑姑娘抱在胳膊上,對她笑道,「小乖球,你願意跟我走嗎?」

  曲笙明明是聽不到他說話的,可他話音剛落,她卻湧出了淚水。

  此情此景,依稀與當年相似,似乎也曾經有一個這般豐神俊朗的男子,這樣柔聲的喚她,這樣不嫌棄她,這樣帶著她走進了……曲笙一下子伸出胳膊抱住了他的脖子,無聲地哭了起來。

  小姑娘的淚水太過洶湧,一下子就打濕了路三千的衣領,他苦笑著拍了拍曲笙的後背道:「瞧瞧,就算五感快沒了都能把爺給淹了,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啊,我怎麼盡招苦命孩子……唉,別哭了行不行,你餓不餓,要不我變個包子給你解饞?」

  這裡是曲笙的神魂深處,也是她體內的規則所在,路三千不能過多干涉,但玩兒點障眼法還是沒問題的,而且曲笙目前所有的感覺都來自她的身體,在這種虛緲之地,他做什麼也都沒用。

  路三千一翻手,掌心便出現一個熱騰騰的肉包,他把包子送到曲笙臉邊,放了好一會才想起她大概嗅覺也沒了,便用手指把她小臉抬起,讓她看到包子。

  小姑娘狼吞虎嚥,打著嗝地把包子吃了,卻仍然不飽,淚汪汪地看著他。

  路三千哈哈大笑,有點惡劣地想道,障眼法嘛,吃多少都不會飽的,他一邊往山上走一邊對曲笙道:「想吃飽飯好起來就快點醒,你那小情人兒為了你不惜進了狼窩,你再不出來,萬一他被那些壞人生吞活剝了,到時候看你去哪兒哭!」

  曲笙聽不懂,懵懂地看著他,雖然不知他會帶她去哪兒,卻因為某種特殊的熟悉感而信任他。

  事實上,路三千也不知道該去哪,但人神魂深處的成像與一個人的心性有著莫大的關聯,若是水澤,那麼其人大多高深莫測,且性格內斂,不願將感情暴露於人前;若是市井,則其人大多複雜多變,並不排斥人的接近;若是高山,便如現在的小姑娘一般了,她內心覺得自己的人生如同在攀登山峰,這座泥土濕滑,步步小心的高山就是她目前所面臨的境況,她就在這半山腰間,進退兩難,前路茫茫……

  只因身在此山,卻不知山。

  曲笙走不出這座山,路三千同樣無法帶著她走出,他不知道她身上具體都發生了哪些事,然而只憑夏時短短的介紹,他便能理解曲笙的心境——這跟他當年遣散門人,獨自一人浪跡街頭的時候,何其相似?

  崎嶇的山路上,路三千白衣纖塵不染,足不沾地,他走了許久,都沒能在這裡找到突破點,只能無奈道:「還是先看看身體情況吧……希望你不會令我失望。」

  路三千單手抱著曲笙,另一隻手掐訣,往眉心一點,一股無形的力量瞬間以他為中心擴散,通過曲笙的神魂,探查她身體的所有情況。

  「五靈根……經脈……本元……功法……」路三千喃喃自語,不知過了多久,他收了術法,抱著曲笙坐在了旁邊的石頭上,然後目色複雜地看著她。

  以路三千的能耐,曲笙是察覺不到自己被探視的,她好奇這人為什麼停下來,只好伸出手指,指了指前方,示意他繼續前行。

  在曲笙心中,無論如何都要繼續攀登,不然的話,她又能去哪?

  這裡沒有退路。

  路三千也不知道怎麼起了好心,用袖子幫她擦了擦了臉,端詳了下小姑娘的模樣,滿意地點點頭。大概是平時跟不通人言的小貓小狗說話習慣了,明知她聽不到,他還是碎碎念道:「這資質果然跟老麼當年一個樣,你們又得了《身在此身》,看來這機緣不淺,我倒是不知道該拿你如何是好,這畢竟該是老麼的傳承……唔,不過我也不是一無所有,既然你落在我手上,合該了結你我這段緣分,就先接這一招吧。」

  對渡劫修士來說,世間緣法都可以化為兩個字:一為劫,二為緣,都是可以助其更上一層樓的天道機緣。如果說秦樓是劫,曲笙是緣,那麼他在這羅浮兩界門的目的,就更為不單純了。

  路三千將曲笙放了下來,將她扳正,指著自己的臉道:「記好了我是誰,等以後出去了,別像你那嚇傻了的小情人兒一樣,不然我可什麼都不給你。」他說完,袍袖一展,身體逐漸變淡,從曲笙的神魂中消失不見。

  曲笙依舊茫然地看著他,不知道為什麼這人說有就有,說沒就沒,她摸了摸饑腸轆轆的腹皮,小小的身影繼續向上攀登,最後淹沒在山霧之中。

  ※※※※※※※※※※※※

  回到狹小的柴房裡,路三千的頭顱還在地上放著,不過那幻化出的人影卻已從曲笙的神魂中出來,繞著那風繭轉兩圈,嘖嘖道:「現在人間了不得啊,這風癒之術居然也有人修成,剩子啊,你說我該不該出去瞧一瞧?」

  土狗蹲坐在地上,嘩啦嘩啦地搖著尾巴,將周圍的柴草搖得亂七八糟,卻還應景地「汪」了一聲。

  路三千又搖頭晃腦道:「還是算了,太和那敏感的心臟可禁不起我的刺激,再說了,這紅塵城妖孽太多,要不是有爺在,恐怕幾千年前那一場,這些老東西就全都跑出去了……這一次這兩人來得倒也好,陳誠和老四那夥人肯定按捺不住,秦樓也別想置身事外,西鳩閣的丫頭們更不是省油的燈,嘿嘿……我把夏時支了出去,你想不想也去看看熱鬧?」

  土狗抬起頭,一臉懵懂無辜,討好似的對著路三千:「汪汪。」

  「那一定是想去了。」路三千不由分說地點點頭,他一拂袖,將那土狗送了出去。

  整間柴房便只剩風繭、一顆頭顱,及一道淡淡的虛影。

  路三千這一次沒有再試探,他化手為刃,只輕輕一劈,那風繭便迎刃而解,在半空捲起一道小小的旋風,這旋風像是有靈性一般,知道自己被人破壞,驟然間生出戾氣,朝著路三千攻去,然而還未到路三千面前,便像是被某種力量壓制一般,消彌於無形。

  風繭一開,便露出裡面臉色蒼白,連呼吸都微弱的曲笙。她再不是那個神魂裡只有五、六歲的小姑娘,卻比那小姑娘看上去還要脆弱。

  路三千一見她便是一歎,似乎想到了什麼,眉眼間瞬間湧上悲憫之色,他伸手虛扶,一道勁力便接住了曲笙將要跌落下來的身體,然後,她被緩緩放在了柴草上。

  「你一定很不甘吧?」路三千垂眸看著她,輕聲道,「明明有著不輸於人的心智,有著比他人更高遠的志向,卻因為資質而受如此多的磨難,這能說明什麼?說明天道原本就是不公的嗎?不……不對,是我們沒有找到方法,我用了數萬年的時間去摸索,我的弟子用了一生的時間去與資質抗爭,你一定也在拼命掙扎吧?」

  迢迢路三千,吾上下求索,終得一感悟。

  「這世間,沒有不公的事,只有不拼的人……來,讓我看看你的決心。」

  ※※※※※※※※※※※※

  走在山路上的小姑娘轉過了身。

  奇怪,明明聽不到任何聲音,曲笙就是能感受到某種召喚,又似乎有人在身邊竊竊私語,只是能感覺到卻聽不到,使得她總覺得這山中其實並不止她一個人。

  比如剛才消失了的那個人,或許是山精,或許是鬼怪?

  曲笙並不害怕,比起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她更害怕饑餓,於是她彎下腰,扯了一根跟剛才不一樣的草,嚼了兩下便吞下去。可惜的是,她嘗不到任何味道,也沒有飽腹之感,而幸運的是,她沒被毒死。

  她繼續順著陡峭的山路向上攀爬,哪怕自己並不知道攀爬的理由。

  就在她剛剛準備拐過那塊突起的山石的時候,腦子裡隱約感覺到了什麼,她來不及反應,腳下突然便覺一軟,像是陷入泥沼之中,有一種濕滑的觸感攀上她的小腿。

  小姑娘沒有尖叫也沒有懼色,相反,她冷靜得很,只手一張,不知道什麼時候掌心握住了一把匕首,用力地往下一刺!

  反而是下方傳來了刺耳尖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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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章 身在此身(四)

  曲笙什麼都聽不見,她只能感覺到下面的泥土翻湧得厲害,她將匕首拔出,翻手又是俐落的一下。

  雖然身形瘦小,但這兩下出招卻完全不是一個五、六歲的女童能做得出的,曲笙在舉手投足間,仍然像一個訓練有素的武者,她敏銳地發現地下像是有活物一般,便摸索著去刺它的薄弱之處,手法老練,近乎恐怖的直覺讓她越來越順手,翻湧的泥土非但沒有將她吸進去,反而一點點把她擠了出來。

  當曲笙手腳並用地爬到旁邊的石頭上站起身時,泥土也恢復了平靜,只是中央還留著一個小小的漩渦,上面冒起一個小小的突起,那突起晃悠了兩下,「啵」的一聲吐出一個軟綿綿白生生的小白團。

  這白團子有兩個黑豆一般的眼睛,和一張拉成一條小橫線的嘴巴,大小似拳頭,冷不丁看上去,像是一個凡間集市上常見的糯米團子,推測大概是腰的部位上詭異地纏著幾片草葉,還能無風自動地搖擺兩下。

  「夭壽啦,這缺心眼的要謀殺救命恩人啦!」小白團開口人言,用童音嚷道。

  曲笙聽不見別人說話,但這小白團的一字一句卻能清晰入耳,她有些高興,把手裡的匕首一丟,將那白團子拎了起來,越看越歡喜,直想當糯米團子咬一口解饞。

  大概是察覺到小姑娘看它的眼神不太對勁,小白團不知從什麼地方分出來一個小小的手臂,一巴掌呼在曲笙嘴上,喝道:「別用那種眼神看我,都什麼時候了還惦記著吃!你可知道你身在何處?你可知道腳下的山峰究竟是什麼所在?你可知道你現在小命危在旦夕?你可知道……算了,我看你什麼都不知道!」白團子氣鼓鼓的收回了手臂,渾身上下又變成一體渾圓,除了那張幾乎看不出開闔的嘴巴之外,當真無縫。

  曲笙自晉階受傷之後,神識陷入蒙昧狀態,連五感都快要喪失,自然是不懂這些的,但她卻也好奇,眼神疑惑地看著小白團,不知它為什麼能與她心神相通,心裡便詢問它是誰。

  小白團聽到了她的疑問,它咳嗽兩聲,甩著腦袋故作深沉道:「我名應果,乃是路三千修煉而出的得道之靈,不在五行中,超出三道六界之外,得天地之大法,蘊宇宙之元理……」它說著說著,發現曲笙只會瞪大眼睛看著它,便有一種對牛彈琴之感,無奈地換了一個說法,「我叫應果,是路三千教徒弟的時候領悟出來的法門,但已生靈智,如今他將我放進你的神魂之中,希望救你一命。」

  曲笙點點頭,早說得這麼樸實,她不就懂了麼。

  ——然而路三千是誰?

  她已經忘了自己來第十六層的初衷,甚至也不知道自己在哪了。

  「路三千是……是一個活了很大歲數,人又很笨的教書先生,因為他自己笨得厲害,所以就只教那些愚鈍的學生,教著教著,他便總結了一套方法,而我,就是那個方法,而你,就是他遇到的另一個很笨很笨的學生,唔,所以你需要一個先生,也需要一個行之有效的方法,這雖然不能讓你重新有一個聰明的腦袋,但至少……」應果有些憐憫地看著她道,「你可以跟那些普通人一起念書了。」

  曲笙點了點頭,但對於它一開始亮相便陰險地想將自己拖到泥裡表示不滿,結果小白團一下子跳起老高。

  「拖你下去那是為你好!你還紮人家,疼死了你知道麼……要不是我拉你一把,你就在這山裡轉悠到死也出不去!雖然修行講究身在此身,但你若只局限與此身,又豈能看清自己的狀況?」

  曲笙隱約是懂了,這山她是轉不出去的,而這小白團就是一個突破口。

  ——要怎樣才能出去?

  「這才算是問對了,想出去也簡單,不然路三千也不會把我放進來了,來——看招!」小白團應果猛地竄了起來,原本連說話都看不清的嘴突然張大,如同一個包袱皮,蓋在了曲笙的頭上!

  然後,曲笙就這麼帶著一臉茫然,毫無準備地被包袱皮從上到下地完整吞了進去,直到曲笙消失不見,包袱皮才重新縮回來,團成了之前大小。

  應果跳了幾下,哢吧了一下小眼珠,又跳起來踩了踩下方的泥土,便像之前一樣鑽了進去。

  奇怪的是,泥土的下方,並不是真正的土層,而是一處閃爍著星星點點光芒的深邃空間,小白團在裡面穿行,身體兩側漸漸長出了潔白的羽翼,配上腰間那十分和諧的小草葉,像一隻造型奇特的小鳥。

  它道:「我其實說是法門,也並非是法門,所謂『應果』,應的便是你自己的造化和你自己的果,只有真正付出了努力和龐大代價的人,才能擁有最甜美的果實,而且……」

  應果的聲音原本是糯糯的童音,此時卻突然變成跟路三千一樣的成年男子聲音。

  「我要的人——」

  「她可以不包容,但必須懂得寬恕。」

  「她可以不勇敢,但必須有所堅持。」

  「她可以不聰敏,但必須明辨是非。」

  「修何種道,應何種果。」

  隨著這幾句話,應果飛行的前方突然出現一片五色斑斕的霞光,那些霞光透過應果的身體,一直傳遞到被應果吞下去的曲笙身上,將那個瘦弱的小姑娘一點點變大,讓她重新恢復原來的樣子。

  這山的內部,才是曲笙的本源所在,而這些霞光,便是她的靈根所化。

  這個時候的曲笙,眼神終於有了曾經的神采,她知道這是在什麼地方,因為無論在什麼時候,人對自己的身體都會有一種莫名的感應,她不慌不忙地站起身,迎著那道霞光,看著前方。

  那些霞光有某種熟悉感,像是她身體的一部分那般親切,而且,是它們一直在召喚著她……雖然很微弱,卻一直努力的想要喚醒她。

  應果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作為法門,我可以在你和你身體本源之間建立聯繫,所以你才會醒過來,但事兒還沒完,我相信你也不僅僅是想要醒過來這麼簡單,話說……有一個成語,叫做『勤能補拙』,你聽說過沒?」

  曲笙依舊不能說話,她只是點點頭。

  「其實這句話也十分不公平,為什麼我就一定要比別人勤奮,才能達到與其他人相同的程度呢?你有沒有這麼想過?」

  ——沒有。

  「為什麼?」

  ——人為什麼一定要跟別人比?別人的目標,未必便是我的目標,更何況,路本就不同,又何必將自己限定在其他人的條框上?

  「你能這麼想倒是很好啦,只可惜,在路三千無數次失敗的實踐中,仍舊證實了這一點,而我,便是他所發明出的最有效法門。」

  ——願聞其詳。

  「你身體有兩個致命弱點,一為靈根,二為經脈,曾有人為了使你修煉順暢,而幫你拓開八個靈竅,使其自成一個周天,此方法雖然可行,卻仍然治標不治本,所以你才會在這次晉階中遭到反噬,想要真正好起來,那麼,還該從你的經脈下手,你知人體一共有多少靈竅穴位?」

  ——七百二十個。

  「對,這七百二十個,只有你自己親自打通它們,這些靈竅才能成為你修煉的真正助力!你,可受得住嗎?」

  七百二十個,當年曲笙只開了八個,便遭受了何等樣的痛苦,如今卻要將這七百二十個全開齊……然而,只要能看到希望,又有什麼不可以?

  ——我所求所願,並非是要與別人一樣,而是能夠用己身達到我這一生的極限,無論有何種苦難,皆甘之如飴,若有能助我修煉的法門,心中只有感恩,又怎麼會懼怕其中艱險?

  「那便成了,只是我這方法可不比太和劍修那股子蠻勁兒。」路三千和應果是何等有眼力,一眼便看出曲笙體內的八大靈竅,乃是夏時這樣的劍修用最簡單粗暴的方法開出來的,雖然也有效,卻直來直去,不比他這用了無數年研究出的法子。

  應果道:「人的身體變化無窮,每一個關竅都有著自己的使命,便如同是一個小世界,若是關竅阻塞,那便是其世界運轉出了變故,自然需要人去解決。我這法門,便是將這七百二十個靈竅皆化為世界,若是你能將這些世界的問題一一解決,又何愁靈竅不順,經脈不暢?」

  曲笙從不知竟然還有這種方法,人體整整七百二十個關竅,如果化為世界,那便是七百二十個小世界,這已經不是「勤能補拙」的範疇了,而是在挑戰人的極限。

  ——曾經有人用這個方法成功過,對嗎?

  「對,曾經有一個人,他跟你一樣的資質,一樣的靈根,他也曾經苦苦掙扎,直到他遇到了路三千……但是,在經過七百二十個靈竅小世界後,他性情大變,幾乎變成了另一個人。」沒人知道這些世界裡都有什麼,包括創造出這套法門的路三千,也包括應果,其中酸甜苦辣只有自己知道。

  ——那便好。

  「你不害怕會變成另一個人嗎?」

  ——身在此身,我便是我。

  「癡兒,那便去吧!」

  霞光一閃,原本在應果體內的曲笙便消失不見,但虛緲的空間裡還留有應果的聲音。

  「這套法門雖然沒有時間限制,但你與曾經那個人不同,你是在羅浮兩界門的第十六層,若夏時失敗,秦樓必定會追蹤到路三千的氣息,屆時你也不保,所以……你一定要快,一定要在夏時與秦樓決戰之前醒過來,否則……」

  ——不,夏時不會失敗,我也不會。

  那個倔強的姑娘,這樣微笑著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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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 肩挑紅塵三千劫(一)

  「你的表情讓我想起一個人,你猜他是做什麼的?」

  「我沒興趣知道。」

  「他是一名太和劍修。」

  ……

  夏時從三千煩惱地出來的時候,似乎一切都變得不一樣,在那個小宅院門口,三五成群地聚集著幾個人,他們雖然都一副彬彬有禮的樣子,但那一雙雙眼睛,皆透著一股戾氣。正當他想穿過人群,走出巷子的時候,一個穿著薄衫,微微露出胸膛的修士在他身旁,冷冷地問出了那句話。

  紅塵城,不,或者該說整個羅浮兩界門裡的人,大概對「太和劍修」四個字都異常敏感,他們大多對於劍有一種「刻骨銘心」的記憶,「刻骨」是因為那劍意或多或少都曾穿透他們的身軀,「銘心」則是失去自由之後的恨。

  當這名男修說出「太和劍修」四個字的時候,周圍人的臉色都微微一變。

  這些人都曾是大能修士,但凡能修到大乘期,皆不是泛泛之輩,他們瞭解敵人,對這個天下第一大派自然有著更多的瞭解,夏時身上的氣質與劍修極像,令很多人想起當年那柄追殺過自己的……令人恐懼的劍。

  夏時看著那個人,忽而一笑道:「你的記性很不好,但眼光不錯,我的劍,用得跟太和劍修一樣好,你可以一試。」

  那名男修指尖微微一動,但他很快將戰意按捺下去,輕飄飄地回道:「如果你在這裡待上數萬年,也會對記憶產生一種不真實感。」

  夏時不再說話,他筆直向前,一步步地走出了巷子。

  直到他走進巷子外炙熱的陽光下,才終於擺脫了那些陰暗的目光,他輕輕碰了一下藏在袖子裡的那雙紅木筷子,發現這根與路三千「感情甚篤」的玩意兒毫無反應,夏時心知大概是指望不上,路三千本人還沒有在《身在此身》中靠譜……等等,他忽然想起在結尾時,路人甲自述的那段話。

  「……我會感覺自己已經融進了自然之中。我化為一塊斑駁城牆上的石磚,化為一棵掛著秋千的老樹,化為一段湍急的溪流……我的身體散去,然我知我的身體還在……」

  路三千曾說自己的身體有靈性,那麼他的身體很可能是以其他的方式存在,也許是樹木,也許是石磚……如此來看的話,將身體幻化也是最安全的做法,它們可以長久地隱匿在紅塵城中而不被秦樓等人發現。

  但這也帶來很多麻煩,若是一草一木都有可能,無形中加大了排查量。為了防止被人發現,夏時不能鋪開神識,只能一點點摸索,夏時很沉得住氣,事不怕繁瑣,若是能在排查過程中遇到秦樓,他便將這人解決了也不錯。

  夏時有意向紅塵城的主街而去,當時他剛進紅塵城便被陳誠拉去了三千煩惱地,人們口中的丁香鋪、苦煞樓、西鳩閣這三大修士聚集地,他都還未見過,這一次也正巧探一探底細。

  他第一個來到的地方,便是丁香鋪。

  丁香鋪名副其實,它果真是一家鋪子,還是一家專門買各式麵點的鋪子。夏時一路嗅著香氣找到了丁香鋪,雖然沒有門臉,但是門外摞老高的蒸屜已表明了身份,他撩開門簾進了鋪子,裡面擺滿了桌椅,櫃檯邊上還有一個小二模樣的人正拿著一塊白布擦著碗,裡面有一名極美豔的女修正在翻著賬本。

  這丁香鋪,忒接地氣。

  看到夏時進來,那小二也不驚訝,把碗一放,笑臉迎客道:「夏道友,要吃點什麼?咱這裡的東西可比三千煩惱地便宜,而且貓貓狗狗也做不出咱們正經人吃的東西,看見外面的肉餡包子了麼?三個功德值一個。」

  他來這裡不過才是第一天,似乎所有人都已經認識了他。

  夏時臉不紅心不跳地道:「能賒帳麼?」說這話的時候,他一手在前,一手背在身後——正是那隻藏著紅木筷子的手臂。

  一進丁香鋪,那雙紅木筷子就猛地抖動起來,夏時立刻用手反扣住筷子,面上仍是一片風平浪靜,心裡卻是驚濤駭浪。

  這雙紅木筷子真的有用!

  路三千的一部分身體就藏在丁香鋪裡,藏在敵人的眼皮底下!

  小二不語,那櫃檯後面美貌的女掌櫃抬起一雙嫵媚的丹鳳眼,似嗔似喜地看了夏時一眼,一邊塗滿蔻丹的手指在櫃檯上慢慢劃下一道痕跡,一邊曼聲道:「瞧您這話說的,紅塵城誰不知道夏小哥是個新人,能去哪兒弄功德值,若是我們真管你要了錢,豈不是要被人笑話欺負新人麼?夏小哥,你說是不是?」

  夏時道:「丁香鋪義薄雲天,必不令人失望。」

  那女子便咯咯笑了起來,吩咐道:「去給夏小哥取六個大個肉包子,賬呢……」她慵懶地趴在櫃檯上,伸出舌尖向著夏時的方向輕輕一挑,「就算三分利好了。」

  夏時就像什麼都沒看見,微笑道:「謝過。」

  那小二也不管女掌櫃如何放浪形骸,將白布往肩膀上一搭,便出門取包子。那女子眼角眉梢都要溢出春意來,她將另一隻手的手指放在唇邊,絞著咬著,用呢喃的語氣道:「你記好了,我的名字叫丁香,這家鋪子本就是我開的,在這裡,我說了算,若是你肯依我……」

  那紅木筷子也不知是什麼做的,要真是凡間之物,現在只怕給夏時捏碎了。

  他什麼時候受過這種侮辱?

  但這玉丁香,卻真的是丁香鋪的真正老闆,同時也是最早進入第十六層的四人之一,修的是一身媚術,就算被關進羅浮兩界門,也是片刻離不開男人。然而這並不能證明玉丁香是一個依靠男人的女人,恰恰相反,她比夏時在紅塵城中見過的任何一個人都要強,就算在沒有靈力的第十六層,她身上仍然能散發出真正屬於強者的氣息,給所有人以震懾。

  他只是沉默,很快,小二端著一盤包子進來,放在了夏時身邊的桌子上,還很盡職地道:「夏道友慢用。」

  這包子,是真正的地道包子,餡料講究,麵皮筋道,這一切都瞞不過修士的眼睛,絕不會有黑店的嫌疑。但夏時吃不下,他沒被限制靈力,身體循環正常,沒有饑餓感,並不需要服用飯食。

  他的目的是進入丁香鋪,尋找路三千的身體。

  他背後的筷子仍在抖動,夏時面對食物的遲疑也讓那玉丁香和小二起了疑。

  玉丁香難得站直了身子,那雙眼睛波光瀲瀲地帶著笑意,嘴角兩朵梨渦,對著夏時道:「夏小哥,你怎麼不吃啊?」

  小二也道:「夏道友莫不是嫌棄咱們這包子?」

  夏時歎了口氣,想來……曾經那些前輩送他的東西,也是該用上的時候了。

  他的手指貌似不經意地撫過衣領,那裡有他做成吊墜掛在頸部的儲物戒,意念微微一動,一件輕薄的絲網便從他掌心揚了起來,入水波般漫過桌椅,向著玉丁香和小二而去。

  那玉丁香畢竟是強者,她隱約覺得周圍環境不妙,正想動手,卻被那絲網覆在了身上,與櫃檯前的小二一樣,兩個人腦袋一晃,陷入了沉睡之中。

  夏時沒有驚喜,反而微微心驚。

  他自知能進羅浮兩界門的,幾乎都是殺不死的人間怪物,因此這件絲網這已經是一件十分高等的法寶,乃是師姐斐紅湄所贈,出自格物宗飛廉神君之手,名為「千千網」。它的能耐絕不僅僅是讓人入睡,而是一種能絞殺神識的利器。但在這紅塵城中,千千網卻只能發揮出最低限度的能力,這足以證明,紅塵城本身是有一定禁制的。

  這個禁制不僅限制了裡面的修士,同時也限制了外來之人傷害這裡的人。

  夏時猛地想起,自己進入紅塵城中,為了怕暴露身份,還未使用過法術,如果真的是這種情況的話,那麼他要想對付整個紅塵城的人,便沒想像中那麼簡單了。

  放下心中的疑惑,他輕手輕腳地登上了二樓。

  袖子中的紅木筷子抖動得更頻繁了。

  他將筷子取出,把它往上一拋,這筷子竟然直直地立在地上,然後叉開兩根筷子腿,像人一樣一前一後交叉地跑了起來。

  夏時大開眼界,跟在那筷子後面,千千網伸縮可隨心所欲,他手中仍舊拎著細如牛毛的網絲,揚手一路鋪灑,不管這三層高的鋪子裡還有沒有其他人,總之先暈了再說。最後,他追著筷子來到三層最裡間的一扇門外,他推開門,一股濃郁的丁香花香撲面而來,屋裡遮了厚重的窗簾,紅帳紅燭,一副妖嬈迷亂之色。

  筷子叉開腿,跑到邊角的一個衣櫃旁邊,兩個筷子頭開始「啪啪啪」地磕打,像是在給夏時提醒。

  夏時走過去,指尖凝聚劍氣,破開那櫃子的小鎖,打開了櫃門,發現裡面盡是一些脂粉氣濃烈的女人衣服,他屏息凝氣,動作極輕地翻找起來。

  然後,他便在這些女人衣服裡,翻出了一個疊了十八個褶的白皮大包子。

  那包子見他如見親人,掄起一張白皮大臉便飛撲了上去,被夏時一巴掌打掉,竟沒掉在地上,直接落在那兩條腿筷子上,造型更奇特了。

  「路三千?」夏時低聲問道。

  「爺躲了七千年啊,可算來人救我了……你知道做一隻包子有多難嗎?你知道做一隻不被人吃的包子有多難嗎?俗話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哎對了,你知道什麼叫『燈下黑』嗎?爺當年用了五馬分屍大法……」

  夏時的識海裡喋喋不休地傳來路三千細聲細氣的哭訴,這包子也不知是他哪一部分,但愛嘮叨的習性果然是改不了的。

  夏時袖子一攏,便將包子和筷子一起攏進衣袖,他將櫃子恢復原樣,然後回到了一樓,將那幾個包子都收進儲物戒,然後才收了千千網,若無其事地坐在桌邊擦了擦嘴。

  玉丁香和小二轉醒,但他們連自己剛剛睡著都不知道,雖然腦子裡的記憶出現些許斷層,卻無論如何都沒有發現異狀。

  夏時起身道:「多謝丁香鋪的款待,來日我定會將功德值還上,答謝二位。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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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21 23:04:3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零五章 肩挑紅塵三千劫(二)

  七千年,按照正常的自然演變,就連骨頭都會石化,又何況是一個包子?

  然而就有這麼一個頑強的包子,硬生生在一座危機四伏的城裡挺過了七千年歲月,至今仍然散發著精心調製的餡料與比例渾然天成的白麵組合在一起的香氣,那十八個褶兒如同花瓣,精雕細琢,顯示出製作者精巧絕倫的手藝。

  然而……這並沒有什麼用。

  「你是路三千的哪一部分?跟其他部分有聯繫嗎?」

  「佛曰不可說。」

  「信佛的人會來羅浮兩界門嗎?」

  「我是他最重要最聰明最得力的一部分。」

  「所以他就把你變成個沒用的包子?」

  「豎子不足與謀!」

  「那麼再見。」

  「臥槽,算你狠!那你倒是把我塞回玉丁香的櫃子啊!那婆娘很少穿衣服,衣櫃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你懂不懂!」

  ……

  夏時頓時有點心累,出了丁香鋪之後,他的衣袖裡,筷子在打架,包子在話嘮,倒是不如真的跟秦樓打一架來得痛快。

  按理說,秦樓應該已經知道他也在尋找路三千,必定生疑來尋他,剛才他故意去了丁香鋪,卻只有玉丁香和小二接待,可見秦樓已出去尋他了。

  那麼秦樓會去什麼地方找他?

  夏時輕輕皺眉,他早已察覺到了身後有人盯梢時那種似有若無的視線,乾脆決定去苦煞樓。將這些緊要地方都走一遍,總能遇到,而且路三千給的筷子意外得還算靠譜,或許還能順手收了他的另外幾部分。

  但是被人盯著的感覺並不好。

  還未出街道,夏時已不耐煩,他走到路邊,從旁邊的半垂的老柳樹上折下一根柳枝,放在手中一抖,那柔軟的柳條立刻變得筆直,連葉片都鋒利了起來。

  這只是修劍境界中最低的劍氣境。

  夏時微笑著道:「有人若是想來見我,還需要下點功夫。」他手腕一甩,柳枝激射而去,葉片在空中四散炸裂開來,所到之處皆旋起一陣勁風,只聽得幾聲怪響,不知有多少人為了躲避這一招而狼狽不堪,甚至遠處還傳來了踩翻了鍋碗的聲音。

  不能使用靈力的時候,法修比體修、武修、劍修等弱了許多,然而修真界恰恰是法修占了大多數,紅塵城的比例與修真界相同,這些盯梢的人中幾乎都是法修,他們意識到不能硬碰硬後,那些令人不愉快的視線終於消失了。

  但隨之而來,他發覺旁邊的柳樹戰戰兢兢的抖動了兩下,一根柳條顫巍巍地飄到他肩膀上拍了拍。

  「大兄弟,你是路三千請來的救兵嗎?」

  夏時心裡一震,雷打不動的身軀終於晃了晃……因為筷子一直很活躍而包子太嘮叨,所以他完全沒注意到這棵柳樹,也從沒想到會這樣與路三千的另一部分偶遇。

  他回道:「我是。」

  老柳樹狂喜亂舞,渾身都顫抖起來,柳條甩的那叫一個浪,剛準備撲上去淚眼模糊認親人,便被夏時的下一句話冷冷地打斷了。

  「你覺得你變成這樣,我怎麼才能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把你帶走?」

  老柳樹一哽,抽抽搭搭地道:「反正你帶著路三千的筷子,你不能不管我,要是沒了我,路三千可就成廢人了!」

  行,你們一個比一個重要。

  夏時沒張狂到將千千網滿城鋪的程度,他歎口氣道:「我最後來接你。」

  老柳樹好不容易得一救兵,立馬不幹了,胡攪蠻纏道:「我任人宰割了七千年,這是人過的日子嗎?你知道我都經歷了什麼嗎?有蟲子就算了,還特麼的有感性的小青年跑我這兒來刻字,你看這兒,還有這兒!都是些一大把年紀的老妖怪了,還在上面寫『小怡我想你』,我都替他們牙酸,還有那葷腥不忌的玉丁香,沒事就來我這兒會野漢子,簡直不忍直視……不行,破包子你都帶上了,你不能區別對待……我要鬧了!」

  夏時捏了捏眉心,然後彎下身,雙手抱住這足有三人合抱才能圍攏的老柳樹,向上一提,便將老柳樹連根一起拔了起來,然後挑起幾縷柳條,捆了樹身,將另一頭纏在了手上。

  「既然想跟著來,那就結實點。」夏時放下一句話,便這麼拖著老柳樹,一路向苦煞樓的方向走去。

  然而在這一路上,沒遇到秦樓就算了,他竟然陸陸續續地將路三千的身體湊齊了。分別是——被扔在角落的破油燈、圍牆裡的磚頭、捲了刃的菜刀,夏時也不避諱了,他一路走一路撿,最後將路三千的身體各部分收集齊整。

  在將要進入南街的時候,他遇到了一個少年。

  這少年身上的氣質跟陳誠大不一樣,他渾身都散發出一股暮氣,眼神中有一種生無可戀的恐怖感,若是紅塵城的老人看到,誰都想不到,這便是苦煞樓裡嬉笑怒駡皆是風流,被人稱作「四哥」的容四。

  「我叫容四。這個名頭我用了很多年,但在沒來第十六層之前,我姓魏。」他枯坐在街頭,看著夏時道,「我是魏國人,皇族。」

  夏時知道這個人。

  在銘古紀,魏國曾經出過行夜那種以人為丹畜的瘋子,但行夜只為一己私欲,行徑卑劣,死後即便被人提起也是唾駡。但在魏國的歷史上,還曾出現過一個瘋子,卻是一個為了守護自己的家園而陷入瘋魔的大能。

  魏容。

  關於他的記載同樣少得可憐,似乎為了避諱某種事物,羅浮兩界門給予他的介紹僅有一句話。

  ——為情而狂,為義而癡,身負血債人命六千三百七十條,皆為修士。

  夏時停下腳步,他知道陳誠應該已將魏國的消息告訴容四,他看過卷軸後便知,這紅塵城除了秦樓,另一個變故,便在這人身上。

  根據記載,魏容是的的確確有瘋病的,據傳,在關押他之前,針對該將他關入第十六層還是第十七層這一問題,玄武樓有過一陣激烈的討論,最後還是決定將他關在了第十六層,其原因如今已不可考。

  夏時道:「人間已經沒有魏國了,也不再有皇族……卑躬屈膝者,不配為皇。」

  容四低頭嗤笑了一聲,說道:「我知道,秦樓是出不去的,這個紅塵城中,真正有能力出去的只有路三千,還有你。」他的眼角微微有些發紅,充滿狂熱,「只要你能讓我出去,我什麼都可以做。」

  夏時的眼神中沒有憐憫,他冷聲道:「但是你知道,路三千不會放你走,我也不會……因為我對逃出去一點興趣也沒有。」

  「啊,是這樣啊……」容四低垂著頭,笑了起來,那笑意讓人毛骨悚然,「我知道怎麼才能讓你產生興趣,我知道的……」他搖搖晃晃站了起來,在陽光下,一層肉眼可見的細鱗從他衣領蔓延到他的兩邊臉頰,直至眼角方才停了下來。

  當容四重新抬起頭的時候,他的眼睛已經變成金黃色的豎瞳。

  夏時心中一驚,容四體內居然有獸血?

  容四伸出鮮紅的舌頭,微微舔了一下嘴角,然後便像是一陣風,隨即消失不見。他只留下了一句話。

  「我還會來找你的。」

  當容四出現的時候,夏時身上那些路三千的部分全部緘默不語,當容四走後,它們還是像死物一樣沉寂。

  夏時便意識到了什麼。

  「這第十六層中,不可控制的人太多,路三千傾盡一生與他們周旋,最後造了這座紅塵城,是想將他們保護起來,亦是想將他們隔離起來,對不對?」

  羅浮兩界門的卷宗只有寥寥數語,只是用最簡短的語句來概括他們的罪行,卻不能書盡他們的一生。路三千、秦樓、容四、陳誠、小甜甜、伏心心、董無忌……每一個人都代表著一段黑暗的修真界歷史,同時,他們還是一名曾經站在頂峰的高階修士,就算夏時讀過卷軸,卻仍然無法瞭解他們的品性為人。

  所以人間的信息,是他放下去的一顆炸彈。

  最先炸開的,便是本就半瘋的容四,他究竟會成為夏時的助力,還是秦樓的助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紅塵城需要亂,只有亂起來,他才能勝過在這裡經營了七千年的秦樓。

  那包子開口道:「不要去找秦樓了,你該速回路三千的身邊,只有他能解決紅塵城的問題。」

  油燈的聲音喑啞,也道:「容四發瘋,紅塵城必亂。」

  「秦樓至今沒來找你,一定有問題!」老柳樹也跟著嚷道。

  就在路三千的各個部分七嘴八舌之時,街道的拐角處傳來了一聲狗叫。一顆毛茸茸的狗頭從旁邊探了過來,無辜地看著夏時,正是三千煩惱地茶館的那隻名叫「剩子」的土狗。它脖子上還掛著一個籃子。

  夏時走了過去,將袖子裡的包子放進籃子裡,然後依次放入油燈、磚頭、菜刀,最後將整棵柳樹也放了進去。

  一個吊在狗頭底下的小小籃子,毫不吃力地裝下了這些東西。

  土狗「汪汪」叫了兩聲,極是訓練有素,看到包子都沒咂嘴。

  夏時低聲道:「既然它們什麼都懂,那麼你回去之後,想必路三千也知道該如何做,去吧!」

  他摸了狗耳,將土狗推開。

  「這紅塵城也沒什麼了不得,此城原來是應劫而生,自當應劫而死。我來之,便能破之,心中所求,無非是他能治好我的妻子。」

  他依舊毫不猶豫地走向苦煞樓。

  「這事兒,我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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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 肩挑紅塵三千劫(三)

  氣運之說是一件很縹緲的東西,夏時一直都覺得自己運氣還算不錯。比如說,他很容易地找到了三千煩惱地和路三千,很容易地找到了丁香鋪,很容易地湊齊了路三千的各個部分,很容易地遇到了容四……但他的運氣似乎就到此為止了。

  因為他感覺自己大概去不了苦煞樓了。

  就在土狗剩子轉身離開的時候,從拐角處突然又走出一個人。這個人步伐輕盈,靜得像一尊古佛,如果不鋪開神識,他與這四周的景物沒什麼兩樣。

  他容貌俊朗,笑若清風,看了一眼土狗,卻什麼都沒做,依舊笑盈盈地看著夏時。

  夏時立刻就知道他的身份了。

  「秦樓?」

  「夏道友。」

  夏時的心裡有些涼。他還是看低這些人了,秦樓不僅知道路三千沒有死,甚至還利用他收集起路三千的身體各部分……怪不得這一路都沒有人再來盯梢,並不是因為他們怕了,而是給他充足的時間來尋找路三千。

  他們也想復活路三千……這是為什麼?七千年前殺死路三千的人,也正是他們!

  唯一的理由就是,秦樓其實根本沒能真正掌握路三千的機緣。

  一旦你的手上有對方想要的東西,那麼……

  夏時波瀾不驚地道:「秦道友好耐性,此時才現身。」

  秦樓笑道:「夏道友既然想管我的事,我又豈能不出現?另外,還該感謝夏道友幫忙,不然路三千可沒那麼容易現身。」

  「你們是什麼時候知道路三千沒有死的?」

  「其實這個問題我本不該回答,但還是不想你誤會。」秦樓負手而立,他並沒有得意之色,而是十分平靜地道,「紅塵城的其他人並不知道路三千沒有死,知道他沒死的,其實只有得到他機緣的我,或許還有苦煞樓的容四,他那身瘋病倒是給了他得天獨厚的直覺,興許也能猜到一些。」

  所以,想出去的容四沒有選擇秦樓,而是選擇了路三千。

  「看來秦道友是想路三千再死一次了?」

  秦樓輕蔑地道:「其實他也不必非死不可,只可惜,紅塵城裡的人怪,路三千比他們還怪,明明是一個犯人,明明擁有重回人間的能力,卻還巴巴地守著第十六層,呵,他以為他是誰?太和劍修麼?」

  「但是沒有路三千的話,你也一樣出不去,對吧?」夏時狀似不經意地道。

  這個問題秦樓倒是不答了,他雙目狹長,閃著精光地看著夏時,輕聲道:「在我們那個時代,有一句老話,叫做『死於話多』,該說的也說得差不多了,其實我並沒有義務向你解釋這一切……我並不想夜長夢多,夏道友。」

  秦樓伸出手掌,五指如鉤,上面帶著金屬材質的鋒利指套。

  夏時身上並沒有武器,他心中一歎,沒想到還是讓路三千料中了,在不能暴露身份的情況下,他只有那雙紅木筷子可以用了。

  夏時從衣袖中取出唯一沒放進土狗籃子裡的那雙筷子,將其握在手中,立刻便感覺到了裡面蘊含的力量。

  這雙會跑會跳,與路三千「感情甚篤」的筷子這個時候一點都沒有抖,它的筷子尖筆直地沖著敵人,紅色的筷身漸漸浮現出光芒,一寸寸延長,最後在夏時手中,足足長到了三尺左右。

  很好,是一把劍的模樣了。

  ※※※※※※※※※※※※

  臨近南街苦煞樓的地盤傳來了兵器相擊的聲音。

  很多人都聽到了這個聲音,但是他們都沒有靠近那裡,包括苦煞樓的人。

  陳誠坐在窗框上,一直看向窗外,只是這一次,屋子裡的蒲團上,坐的卻是另一個人了。這人生得肥頭大耳,與大多清俊的修士完全是兩種畫風,但他身上的氣勢同樣很驚人。

  能在紅塵城的三大勢力中做到頂尖的,都不是簡單人物。

  「四哥的事兒,我有錯,但我不能瞞著他,這輩子我陳誠唯一真心交下的朋友,就只有這個半瘋,就算他瘋到天邊兒去,我也不會欺瞞他。」陳誠一邊不自覺地用手指扣著窗框,做出委屈的模樣,一邊低聲道,「老大,四哥的罪,我來受吧。」

  苦煞樓的老大抬了抬眼皮,肥嘟嘟的下巴抖了抖,從喉嚨深處吼出一句話:「你滾!不省心的東西,修真界怎麼就出了你們這些人模狗樣的後輩!想當年,我們叱吒風雲的時候……」

  陳誠偷偷翻了個白眼,用手指掏了掏耳朵,口中嘀咕道:「又是這一套,都過了多少年了,現在把我放進人間,我也是老祖宗級的人物了好麼……」

  「你滾!你還敢頂嘴!你們倆,一個是看起來不瘋的瘋子,一個是看起來不傻的傻子,說不準都給人家套了進去!我跟你說,現在修真界的這些伎倆,那都是我們當年玩兒剩下的!想當初,我們叱吒風雲的時候……」老大氣得下巴又是一陣劇烈抖動,罵人的時候兩個耳垂搖搖晃晃,臉上的肉異常活潑,可謂聲情並茂。

  陳誠一聽老大又要講當年,趕緊打岔道:「秦樓放任那新人收集了許多東西,最後給了三千煩惱地茶樓的那隻狗,我總覺得這倆人的舉動可能跟路三千有關。」

  這回老大倒是冷笑了,他抖抖腮幫子道:「其實我一直懷疑路三千沒有真死,雖然當初我們的確是將他殺了個徹底,但是以路三千的能耐,秦樓那小子得了他的機緣,居然跟咱們說還要幾萬年才能逃出去,我心裡是不信的,現在看他如此縱容這新人,哼,還有什麼好說的……路三千根本沒有死,秦樓是要拿住這新人來要挾路三千現身。」

  「按理說,秦樓的打算對我們有利。」

  「本來是這樣沒錯,但是你把老四放出去了,現在麼,就很難說了。」

  陳誠一驚,從窗口跳下來道:「四哥?四哥能做什麼?他不是跟咱們一樣,只有大乘修為嗎?」

  老大冷笑道:「老四總說你瞎,所言不虛。他的確只有大乘修為,但那是他平時的狀態,你知道他發瘋的時候是什麼樣嗎?當年擊殺路三千的時候,你以為真的靠秦樓那個登不上檯面的廢物?」

  「是四哥!」陳誠終於震驚了。

  「能把路三千逼到假死份兒上的,整座紅塵城,只有容四。能在這個紅塵城中製造大變化的,也只有容四。」老大終於正色道,「那個新人不簡單,他可能很瞭解我們,而容四,也是他安排下的一步棋。」

  「不行,我得去找四哥!」陳誠說著就要往窗外跳。

  「別去!」老大急忙喝止他,「你沒發現西鳩閣的娘們兒都沒出動嗎?雖然她們那些風花雪月的腦袋根本不會細想這些事,但是趨吉避凶的本事卻比我們還要強……這件事我自有主張,放心,以容四的本事,他不會有事。」

  就在陳誠和苦煞樓老大分析局勢的時候,他們口中已經發瘋的容四已經開始行動了。

  他要做的事情很簡單,就是殺人。

  但是紅塵城中的人,都是連太和都頭疼的人物,又怎麼會輕易被殺死?

  所以容四用他那已經發了瘋的大腦,想了一個更為瘋狂的辦法。

  「那就都弄殘廢好了。」

  容四在紅塵城的大部分人的眼裡,是一個笑起來非常柔和的少年,雖然沒人相信那是他的本性,但是誰也不會想到他會發瘋。

  半身鱗片,金色眼眸,神情似獸非人,滿是瘋狂。

  當城中發出第一聲慘叫的時候,在朗朗白日下,那聲音顫抖地撕裂了平靜,卻在叫到最慘烈的時候戛然而止。

  發生了什麼……有人死了嗎?

  無論是丁香鋪和西鳩閣,都開始用特殊的方法集結自己的人手,在秦樓不在的時候,玉丁香坐在鋪子外,她臉上不再掛著嫵媚的笑容,而是一股令人覺得寒到了骨子裡的冷意。

  「區區一個新人,居然能把紅塵城弄得腥風血雨,看來,秦樓對咱們瞞了頗多。」

  她身邊站著小二和董無忌,兩人對視一眼,董無忌俯下身,小聲道:「秦樓跟新人鬥了起來,容四不知為什麼發了瘋,咱們該怎麼辦?」

  「等。等秦樓分出了勝負,誰贏了,丁香鋪就跟著誰,反正只要是第十六層的犯人,就沒有不想出去的,誰都一樣,沒差別,倒是容四那邊棘手,無忌……封街吧。」

  與此同時,西鳩閣的女修們也開始封鎖四周,她們的表情都很平靜,看上去,她們並不在意發生了什麼。

  因為伏心心對她們說道:「無論發生了什麼變故,只有到了重回人間的時刻,能搶到機緣的才是真正的贏家。」

  ……

  紅塵城的人各懷鬼胎,在這個時候,只有一個女子還懶懶散散遊蕩在外面。

  小甜甜一路走來,她看到了掛著籃子跑進三千煩惱地的剩子,也看到了發了瘋的容四,看到了秦樓和夏時出手交戰……

  可她波瀾不驚。

  因為她是紅塵城的管家,是路三千所任命,也是在路三千死後,從他們手中活下來的人。

  小甜甜穿過街道,來到了一處看上去十分普通的宅院門前,走進去,將門從裡面重新插好,最後咬破食指,在上面畫了一個符號。

  然後她就坐在天井正中央,口中喃喃自語。

  「你們,都去死吧。」

  一股黑色的煙霧從她裙底升起,緩緩分成幾股,從院子蔓延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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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章 肩挑紅塵三千劫(四)

  就在紅塵城已經亂套的時候,土狗剩子終於回到了三千煩惱地,一溜煙兒地跑進了茶館,用頭拱開了柴房。

  剩子發出了一聲嗚咽,它有些遲疑地看著屋子裡,不明白為什麼走的時候只有路三千一個人的,而現在那個巨大的風繭不見了,一個十分漂亮的姑娘平空出現在柴房裡,正在與路三千的頭顱相談甚歡。

  「……是,家師也曾經嘗試過用聽風泉滋養過的鮮花製作香囊,後來家道中落,我便改用雪水灌溉的仙人茗,效果亦是很好。」

  路三千似是被搔到了癢處,帶著飄飄欲仙的神情,笑道:「其實最好的香方都出自凡間,只可惜大多香方都因保管不善而失傳,我這裡恰好還記得幾個,其中有……」

  「路前輩果然是個中高手,其實蒼梧一直有一個古香卷集錄,專門負責記載香方,其中一卷專門負責收錄一些瀕臨失傳的方子。」

  在羅浮兩界門的第十六層中,曲笙醒過來之後不是抱眼前大能的大腿,也不是求機緣求修練心得求功法,而是在這裡與路三千大談烹製香料的心得,然後她注意到了呆立在門口的土狗。

  「這狗兒不錯,看著便很機靈。」曲笙走過去,摸了摸狗頭,然後從它脖子上取下了籃子,「看來阿時都已經收集好了呢,路前輩。」

  曲笙將籃子裡的東西一一取出來,她注視著這些東西的神情很溫柔,因為那是夏時帶回來的。當她在應果的身體中醒過來時,便已經意識到自己來到了羅浮兩界門,終於找到了路三千,當她從七百二十世界出來後,第一眼看到路三千的頭顱,便知道夏時一定很危險。

  他總是在為她出生入死。

  而路三千看著那些奇形怪狀的部件,並沒有露出理所應當的欣喜神情,他沉默了會,才道:「從夏時收集的速度來看,不止秦樓和容四知道我沒死,甜姑娘大概也知道了。」

  「甜姑娘是誰?」曲笙問道。

  「羅浮兩界門的歷史跟太和一樣長,最初進來的,一共有四個人,分別是丁香鋪的玉丁香、苦煞樓的苦老大、西鳩閣的智盧,最後一個,便是甜姑娘。」

  太和已存在十萬餘年,這便意味著,這四個人,也活了十萬餘年。

  曲笙已經大概知道紅塵城的格局,卻不清楚裡面的細節,便問道:「甜姑娘跟這件事有什麼關係?」

  「當年這四個人,其中三個都有了自己的追隨者,分別各自為政,只有甜姑娘,她選擇追隨了我。為了改善第十六層的狀態,我說服了甜姑娘建立了紅塵城,同時也建立起了屬於紅塵城的規則。這之後,我依舊隱居在三千煩惱地,紅塵城內外大小事宜,皆是由她負責,在我被這些人殺死後,她的位置也依然沒有變動,你可知這是為什麼?」路三千顯然並沒有等曲笙回答,而是繼續道,「因為這個紅塵城,是我利用她的執念所化,乃是她心中之城,甜姑娘與紅塵城息息相關,就算是秦樓也無法對她出手。」

  當然,羅浮兩界門關進來的大多數犯人都是無法以目前人間的力量殺死之人,而第十六層的人,儘管無法使用靈力,卻因為都有大乘修為,幾乎人人自通一種規則之力,想他們死……更是難如登天。

  曲笙從路三千的話中更是直觀感受到了夏時的危險,問道:「阿時是太和弟子,應該並未被禁制靈力,他可會有危險?」

  「紅塵城其實與靈力有無關係並不大……」路三千一邊看他那些詭異的部件一邊道,「此事說來話長,正好我一邊恢復身體一邊與你詳說,不過先要請姑娘轉身。」

  「請前輩自便。」曲笙落落大方地一笑,便轉過身去與那土狗相對,而身後繼續傳來路三千的聲音。

  「這便要從我建立紅塵城的初衷說起了,唔,這包子上怎麼有個牙印?剩子你是不是偷咬了……羅浮兩界門的第十六層與其他層不太一樣,因為這裡的囚犯論危險程度,比後面的第十七層、第十八層要低,卻比前面的十五層要高很多,因為這裡關押的犯人比其他層特殊,從最開始的四人開始,便都是修真界比較有爭議的人物,而最關鍵的是,在很多年前,太和將一個最特別的人關進了第十六層,那人便是魏國的大能,容四。」

  曲笙只聽見身後傳來簌簌的聲音,不知路三千如何重組自己的身體,只道:「那麼路前輩是特意來第十六層了?」

  「如果你看過《身在此身》,便知道我最後確實走進了死胡同,我來第十六層,是因為在一個偶然的情況下得知了容四的故事,也知道了第十六層都有一些什麼樣的人,所以,我是自願進入第十六層的,我並不是太和的囚犯,從各種意義上來說,我都不是。」

  一是自願,二是他擁有隨時出去的能力。

  「當我進來後,才發現真正的第十六層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可怕,這些被太和一直關押的人非但沒有瘋,也沒有作亂的跡象,他們只是有組織,有謀劃地研究如何逃出去,利用他們身邊的一切。在這些人裡,只有甜姑娘置身事外,所以我說服她跟我合作,從而建造了這座紅塵城。我想夏時已經發現了,這紅塵城中處處都是禁制,就算他可以使用靈力法術,卻都要受到紅塵城的制約,而且他修為尚低,對第十六層之人造成的傷害有限……這並不是我決定的,而是作為紅塵城管家的甜姑娘制定的基本規則。但這個規則中也有一個意外,只有容四擁有殺人的規則之力。」

  在丁香鋪、苦煞樓、西鳩閣三大勢力及甜姑娘的平衡下,紅塵城相安無事地度過了很多年,直到秦樓的到來。

  「秦樓身上有我的道統,他是我一個徒弟的後人,自然也知道我的能耐,他修邪術不成,一直擔心被太和捉住,於是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做了一個大事件,果然被太和關進了第十六層,也如願找到了我。我那徒弟本是憨厚人,可惜他這後代心術不正,秦樓的狼子野心藏得無論再怎麼小心,但你知道,只要人有所求,就會有所動作,總會被人看穿,可他也是個心思老辣之人,在我心懷一念慈悲,猶豫不決的時候,他聯絡了整個紅塵城的人,甚至利用了甜姑娘,以容四為刃,將我逼到了瀕死的境地。」

  如果曲笙知道甜姑娘曾在茶館對夏時提過自己是秦樓的「第一個姘頭」,想必會對秦樓的手段有一個更直觀的認識。

  「秦樓從我這裡的確奪走了機緣,這份機緣很抽象,如生存在,如死虛無,他靠著這份機緣晉階了大乘期,但他最終的目的,其實是奪取三千煩惱地,因為這裡才是最接近人間的地方,也是唯一能從羅浮兩界門逃出去的捷徑,然而,因為我並沒有真的死去,所以三千煩惱地的控制權仍然在我手上,秦樓只好再等下一次機會的到來,從這之後,紅塵城陷入了一個死局。」

  真正掌握逃出去方法的路三千已經「死去」,唯一知道事情真相,便是當時便知道機緣不對勁的秦樓和真正出手的容四。但那個時候,容四還不知道人間界的消息,他對逃出羅浮兩界門這件事本身,並不熱衷,因此對他來說,路三千只要不出現在紅塵城即可;對秦樓來說,他仍然無法掌握路三千的底細,也不知他藏身何處,索性便欺騙了紅塵城裡所有的人,包括甜姑娘,使他們為他所用。

  曲笙低聲道:「現在,這個死局被阿時這個外來人打破了。」

  「你的小情人兒設計了一個局,在看過羅浮兩界門的卷軸的情況下,他選擇激瘋了容四,因為得知人間消息後的容四會成為這裡最急切想出去的人,但在知道我沒死的前提下,容四不會選擇秦樓,而是選擇將我逼出來,所以我猜現在容四已經開始製造混亂了,因為在紅塵城生活這麼多年,容四比夏時更清楚紅塵城的弱點——它的弱點就在甜姑娘身上。」

  「甜姑娘會怎麼做?」

  「甜姑娘的能力是以心為能量,將紅塵城從自己的境界中具象出來,因此紅塵城是以她的意志和精神為根基,作為一名大乘修士,甜姑娘的能力其實非常穩定,但她唯一不穩定的地方,便是見不得殺人。七千年前,當紅塵城舉全城之力殺我的時候,她被秦樓所控,因此紅塵城無恙,這一次卻不同,秦樓有意放任容四造孽,目的便是讓甜姑娘崩潰,繼而逼我現身,再以夏時要挾於我,而丁香鋪、苦煞樓、西鳩閣這三方勢力只會旁觀,他們既沒有容四那般迫切,也沒有秦樓那般底氣不足,他們想等的,只是一個結果。」

  「也就是說,秦樓和阿時都在放任容四,雖然他們的目的不同。那麼,路前輩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紅塵城的環境太過複雜,裡面的人又各有私心,面對開始製造混亂的容四、瀕臨崩潰的甜姑娘、開始對夏時出手的秦樓、坐山觀虎鬥的三大家……曲笙第一次覺得或許沒有靈力的世界,比有靈力還要可怕。

  「我?」路三千笑了笑,「我並沒有什麼打算,也不需要做什麼打算,因為……」他的尾音劃得老長,似是在引誘曲笙相問。

  「因為什麼?」曲笙問道。

  「因為你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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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21 23:05:1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零八章 肩挑紅塵三千劫(五)

  只經歷過天元紀年的修士大概很難想像,曾經多災多難的前九紀年到底經歷了多少場戰爭。從神魔大戰之後,正道修士與魔修、魔物之間展開了曠日持久的拉鋸戰,更別提還有邪修時不時地製造一些麻煩。在那個兵荒馬亂的時代長大的修士,有些已經習慣了戰爭,而有些人,卻永遠都習慣不了。

  甜姑娘痛恨戰爭,她在人間的一生都致力於消除紛爭,制止戰火燃起,一度被凡人們稱為「甜菩薩」,時常出現在老人哄孩子的歌謠中。

  但她最後依然有想不通的癥結——戰爭的本質究竟是正義還是邪惡?由正道發起的戰爭又與魔道有什麼區別?

  甜姑娘在人間經歷的最後一場戰爭,便是狄或曾經提到的瀛川大戰。

  這場由正道修士發起的內戰足足持續了三天三夜,當世所有元嬰以上的修士都參與了這場全界戰爭,在白日裡,太陽被術法的光芒掩蓋,在黑夜裡,分佈在七洲各地的法術同樣能將天空映得如同白日一般。

  再堅固的結界也阻擋不了法術的怒號,當守護陣法被摧毀的時候,大批的凡人驚慌四逃,幸運的便被心腸好的修士救下,運氣不好的便死於某一個突然飛過來的法術之手……一時間屍橫遍野,人間如地獄。無數人喊著「甜菩薩」的名字,她閒時雕刻,之後送給小孩子的桃符被一個個染血的小手緊緊攥著。

  手上從沒有沾過血的甜姑娘終於開始殺人了。

  大乘一怒,頃刻間氣吞萬里山河,無數修士死於她手,罪孽生成,菩薩墜下浮屠,進了羅浮兩界門。

  她自認與第十六層的其他人不一樣,不願同流合污,所以她四處遊蕩,用了很多的時間去思考,最後在路三千的點化下以心為城,建造了紅塵城,悉心經營,哪怕最後背叛了路三千,她的城,仍是她的。

  可現在她只想毀了它。

  「我想明白了,十萬年時光,我為什麼還要如此相信人類?人類本性善戰,只要有人在,就會有永無止境的鬥爭,所以還是清理乾淨得好。」

  黑色的霧氣飄蕩到了宅院外便會漸漸變淡,但是因為黑霧源源不斷,所以紅塵城的上空便隱隱變暗了一些,但是容四製造的聲勢實在是太大了,紅塵城的人們只顧著他們的心計和野心,並沒有人注意到這細微的變化。

  但是容四注意到了,秦樓和夏時也注意到了,但他們都沒有停下手上的活計,也停不下來。

  因為紅塵城真正意義上的「變天」,終於來了。

  ※※※※※※※※※※※※

  三千煩惱地已經沒了修士,滿街只剩貓貓狗狗,它們都不約而同地將頭轉向同一個方向。

  那間不起眼的茶館。

  在後院的柴房裡,一道刺眼的光芒閃過,在瞬間照亮了整個三千煩惱地,卻又被邊緣的禁制擋在了一個安全的範圍內。

  沒人知道在簡陋的小柴房裡,那個曾經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路三千又回來了。

  曲笙盈盈轉過身,便看到了一個氣度非凡的男人,與單獨的頭顱不同,也與他在她神魂深處時的靈體不同,擁有全部身體的路三千只會讓人想到一個詞。

  ——仙人。

  她看著這人間謫仙,問道:「路前輩想讓我做什麼呢?」

  路三千微微一笑,他伸出手指,在牆壁上輕輕敲了倆下,牆壁便轟隆隆打開,露出裡面一個緋色小門,路三千以手推門,打開後,正對的便是那間茶館的正廳。

  他伸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不緊不慢地帶頭走了進去,坐在正中的茶桌上,上面早已準備了好了茶具,他將已烹好的茶會倒入茶碗,對曲笙道:「曲掌門,不妨先來嘗嘗這,以玲瓏雀兒採摘的嫩芽,我自認,這當是羅浮兩界門裡最極品的綠茶。」

  能在太和的監獄裡把日子過成這樣的,大概也只有路三千了。

  曲笙輕抿了一口便放下茶盞,眼眸垂下,道:「此茶就算在人間,也算得上極品。」

  路三千哈哈大笑道:「小丫頭莫誆我,你心思根本不在茶上,只怕早飛出三千煩惱地,跟你那小情人兒並肩作戰了吧?別急,還不到時候,青彌峰出來的劍修沒那麼脆弱,你又豈不知他師長送他來也是一番美意,若得這一場歷練,對他有十足的好處。」

  修士就是這樣,機緣險中求,對他們來說,越是危險,則代表收穫越大,尤其是戰鬥中便能領悟的劍修,更是以戰為生。若是兒女情長的擔憂他們的安危,有時反而會成了拖累。

  曲笙便笑道:「那我的任務,看來也是好處多多。」

  路三千慢慢將茶咽下,將茶碗放在旁邊一直蹲坐的貓頭上,道:「你有一個法門,跟甜姑娘一樣,對嗎?」

  在路三千面前,人很難保有秘密。

  曲笙點頭道:「已修至第二重,不及甜姑娘的以心為城,且能一戰。」

  「我的要求不多,只希望保住紅塵城,若你能做到,作為交換,我也將滿足你的要求……小丫頭,你來羅浮兩界門找我,也有你的理由吧。」

  曲笙將手中茶一飲而盡,也學著路三千將茶碗疊到旁邊端坐著的貓咪的頭上,然後起身道:「那就請路前輩屆時為我答疑了。」

  她從容走出茶館,一隻碧眼黑貓在前方為她引路。

  曲笙覺得自己從未如此渴望戰鬥過,這具由她親手開過七百二十靈竅的身體,已經迫不及待想要試一試身手。羅浮兩界門裡並非沒有靈氣,而是有規則之力禁錮裡面的犯人使用靈力,當曲笙出了三千煩惱地,便能感覺到天地間的靈氣可以自由由她吸入,經由丹田轉換為靈力,暢快地流進她的經脈,這種感覺……

  令人著迷。

  可惜的是,紅塵城本身有禁制,她同夏時一樣,並沒有放出神識,而是祭出了雁門盾,將其化為巴掌大小,懸在身前,指尖輕觸,感受了下在這裡可以使用法術的極限。

  情況並不樂觀,雁門盾的境界大概只能使出第一重,若是面對紅塵城這些無法使用靈力的犯人來說,大概夠她自保。

  但是對於曲笙來說,容四要阻止,甜姑娘也要阻止。夏時將容四激瘋是一個險招,如果紅塵城真的只是一座普通的城,那麼他的路線是對的。

  關鍵在於夏時並不知道……這個城其實是一個人。

  她看了看上方已經有些渾濁的天空,將定軍槍也祭了出來,卻沒有使用,而是握在手中一揮,直接擲向南街方向。

  她能感覺到,夏時就在那裡,他看到定軍槍的時候,一定便知她在。

  然後,她順著慘叫聲尋了過去。

  去馴服這座城中,最兇猛的野獸。

  ※※※※※※※※※※※※

  容四從來都沒覺得自己有瘋病。

  他認為這只是因為自己跟獸血融合之後,體內自然而然生成的獸性。

  如果一個野獸胡亂咬人,你能說它瘋了嗎?

  不,只是本能而已。

  他現在只是在得心應手的運用他的本能,來給這個城市製造點小麻煩,把那個聖母一般的女人逼瘋,最後是大家一起毀滅也好,是能逃出去也好,哈……

  反正魏國已經不在了不是嗎?我的家鄉,我的故土,都已被敵人佔領,我所守護的一切都已化為烏有,那麼整個世界毀滅,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

  而且容四心中充滿憤怒。

  這種憤怒因為他自己的無力,因為國家的無力,也因為對整個人類的仇恨而燃燒到了白熱化的程度。

  如果他在就好了,無論如何都不能讓魏國出事……丹平城居然會被攻破,那麼美好的城池,一到春天就會鋪滿鮮花,總會有戀慕某個修士的姑娘編好花環,放在景熙宮的石階門前,還有感念修士庇佑的老人放下一籃子鴨蛋、乾果……逢年過節,貴族們大肆慶祝,燈紅酒綠的不夜城會狂歡到天明……

  就算是野獸,他也是一頭曾經有家的野獸。

  為了守護魏國,面對強敵的時候,他選擇了與獸血融合一體,這種術法對身體損耗極大,要經歷返老還童一劫方能修成,而這之後,每過一千年還會返老還童一次,一直到他死的那天,循環往復,終生不止。

  他這樣的身體,是沒辦法飛升了的。

  可悲的是,敵人選擇在他最虛弱的時候進攻,他只能用著一副少年的身體去戰鬥,最後獸血占了上風,他也在那場戰鬥之後,被太和關進了羅浮兩界門。

  啊,心裡還是好恨……恨敵人,恨侵略者,恨太和……他也許大概連魏國都是恨的,為什麼這個國家一直多災多難,為什麼世間如此多紛爭?

  如果都毀滅的話……他手中沒停著,又剖了一個修士的心,將那鮮紅的心臟握在手上,擠出濃稠的血漿。

  流越多的血,那個女人就崩潰得越快,而路三千就越待不住,這個城馬上就能毀滅,這個一直困著他的囚籠!

  就在容四準備繼續下手的時候,他突然感覺到了什麼,轉過頭去,用一雙金色的豎瞳看著走進這個小巷的白衣女修。

  這是一個生人。

  她開口道:「我是魏國人。晉城,角子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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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21 23:05:3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零九章 肩挑紅塵三千劫(六)

  容四丟掉了手中的心臟,他那雙嗜血的獸瞳似乎恢復了些理智。

  出人意料的,他往後退了一下,然後低下頭道:「你是那個繭子裡的女人,你醒過來了,那麼也就證明,路三千活過來了。」

  曲笙馬上意識到,容四不喜歡把這副面孔暴露在魏國人面前,她的選擇是對的。

  「前輩大概已經得知魏國的消息,的確,在楚國侵吞六國的佈局下,魏國亡國了,但是國土還在,百姓還在,前輩是不是很想出去……去幫魏國收復疆土?」

  容四一直退到了牆邊,他身體往上一靠,緩緩下滑,坐在了地上,他的手指尖利,隱隱像是一雙獸爪,帶著上面的血覆在了他的臉上,露出手背上森白的鱗片。

  曲笙一直以為自己會看到一個暴虐嗜血的野獸,可容四的樣子完全出乎她的想像。

  她看到的是一隻受了傷的野獸。

  容四發出一聲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聲音,然後道:「我在魏國過了一萬兩千年……我一次都沒去過晉城,更沒聽說過什麼角子街,可是我為什麼就不能對你出手,明明那麼想殺人,明明我已是頭野獸,為什麼還出不了手……啊,你說的對,我要去收復疆土……哈哈哈,狗屁疆土,我只想把七國全都殺光,整個七國聯盟就是一灘狗屎!為什麼要存在!」

  對國家的忠誠已經深深烙印在他的骨子裡,他曾經就是這樣一隻無比守律的看家犬,只要是魏國人,他就沒辦法出手傷害。畢竟……畢竟是從他想念了那麼多年的地方走出來的人,就算只有一絲塵世的氣息,也足以讓他回想起那段歲月。

  曲笙做好了一切跟野獸戰鬥的準備,唯獨沒做好安撫小動物的準備。

  當然,她也沒天真到真的以為眼前的半瘋是柔弱可欺的小動物,她並沒有動,以免給容四帶來脅迫感,而是站在原地道:「前輩只知道魏國亡了,卻不知道裡面的細節吧?您可知道慈祿宮都經歷了什麼?魏國的百姓又經歷了什麼?」

  「我沒聽說過慈祿宮,只知景熙宮。」

  「在銘古紀的時候,魏國曾出過一位大乘期邪修,以百姓為丹畜,修煉邪法,迫害修士……他被殺死後,景熙宮便改為慈祿宮。」

  容四的指縫中露出半眯的瞳孔,他道:「這不稀奇,魏國的的道統,本就邪性,我不是開始,也不是終結,不過,他殘虐本國人,實在是死有餘辜!」

  「這一代的慈祿宮,也出了一位邪修大能,他修煉的是十二魘殺雙修之術,在楚國的修士殺到丹平城的時候,他用了這個術法,祭祀十萬人,幾乎已將敵人擊敗,只可惜功虧一簣,死於內奸之手。」

  容四大笑出聲,他的手放了下來,少年俊秀的臉上充滿了扭曲的嘲諷。

  「十二魘殺雙修之術是我師父所創的術法,居然後輩還有人敢修煉……這人跟我同病相憐,若是他沒死成,大抵也要被太和抓進來陪我了。」容四看了看指尖的鮮血,瞳孔一豎,又有些張狂道,「丫頭,你既然是魏國人,就要為國效力!你來幫我,我們一起衝出去!」

  曲笙歎了一口氣,她走到容四面前,蹲下身與他平視,說道:「前輩,無論是景熙宮還是慈祿宮,魏國的道統已對她的子民造成了太多傷害,那些吃不飽又穿不暖的難民需要的不是再一個邪修大能,他們需要的只是一個溫暖的房屋和能果腹的飯食,就算魏國有再廣袤的疆土和數不清的財富,卻都不屬於他們……前輩,你所認為的好,真的就是對魏國的好嗎?」

  容四看她一笑:「陳詞濫調而已,別以為灌幾兩迷湯便能讓人心悅誠服,小丫頭,你還太嫩,若是想給我灌迷湯,不若叫路三千出來,且看他能不能說服我。」

  曲笙站起身,她居高臨下地看著容四道:「看來還是拳頭打才好使,前輩這樣的凶獸啊,果然關起來才行。」

  容四側頭道:「那便試試。」他動若猛獸出閘,利爪直撲曲笙面部。

  曲笙身前的雁門盾立刻放大,她自忖這以星鐵為材質的盾牌無論如何都能接下這一擊,卻沒想到容四的利爪突破了雁門盾的防禦,將盾牌表面鑿出一個凹痕,若不是星鐵的延展性太好,這一擊便能擊穿。

  容四一擊不成後,向後一躍,眼神更是兇狠。他一看曲笙的法寶便知道她不是被關押進第十六層的犯人,憤怒又漸漸將理智燒毀,他咬牙切齒道:「你們是太和的人!」

  曲笙心中感慨不愧是曾經的大乘修士,肉身強橫,即便不能使用靈力,依然是個棘手的敵人,她將雁門盾在身前一立,笑道:「不管是誰的人,前輩大概都不能隨心所欲下去了。」

  「魏國人阻我,我亦能開殺戒!」

  曲笙憐憫道:「你可以的,因為你心中沒有子民,有的只是一個空泛的國家和你美好的幻想,同為守護,那便由我來告訴你什麼是真正的守護——」

  「關山護城,開!」

  ※※※※※※※※※※※※

  曲笙從三千煩惱地出來的時候,夏時與秦樓正打得不分上下,靈力並沒有給他帶來助力,反而是紅塵城本身的禁制讓他變得束手束腳。

  所有高級法寶在這裡只有最初級的功用,而且秦樓不會給他使用法寶的時間,他的動作太快了,單憑大乘之軀,秦樓幾乎可以硬抗夏時的劍意,完全不給夏時出手的餘地。更可怕的是,在秦樓的攻擊下,還附帶有一種凝滯時空的能力,每一次夏時近身戰鬥的時候,都會有一瞬間的凝滯感,使得他的動作慢了一剎那。

  而一剎那間,已經夠一個高手做很多事了。這些在第十六層的大能們,在不能使用靈力的情況下,同樣研究出了許多對戰的方法,而經過歲月的洗練,和不斷的磨練,此時此刻,或許他們比許多目前人間界的大乘修士還要強大。夏時第一次與這樣可怕的對手對戰,困囿他的不僅僅是紅塵城的禁制,還有路三千和曲笙的安全,他不能暴露自己太和弟子的身份,受到限制的劍意只能夠他自保。

  夏時的身體漸漸出現傷口,雖然不致命,卻可以最直觀顯示出兩人目前的差距。

  秦樓還在不斷擾亂他的心神。

  「……我知道,容四是因為你帶來的人間信息而瘋的,夏道友,你精心以容四作為紅塵城的突破口,是不是覺得自己算得很準?」

  夏時啞聲道:「看到你不阻止他,我便知道這次失算了。」

  「是啊,真是可惜,紅塵城並不是一個真正的城,你信嗎?它很快就要毀滅了,路三千這個時候會怎麼做?對了,你妻子還在他手上吧……哈哈哈,你知道路三千最大的能耐在什麼地方嗎?他總是能心甘情願讓人為他賣命,你們夫妻兩個都會被他利用到死,在這個紅塵城中,你們都不會得到善終!」

  他話音剛落,兩人都聽到了破空聲,互相對視一眼,皆分開後退一步避開了那道突然飛來之物,但秦樓沒想到的是,夏時後退只是假動作,他飛身而起,一手將那物接住,卻是一杆通體暗紅的雁翎槍。

  夏時收劍,以手指輕撫搶身,輕聲道:「定軍已至,我的關和劫都已破,再無掛念。」

  秦樓臉色一變,他隱隱覺得眼前的男子似乎發生了某種變化,一直以來被陰霾籠罩的陰鬱之態被奇跡般驅散,像是霧裡真龍終於露出鱗爪,鬚髮皆張地騰躍雲端之上。

  能讓一個男人在短暫的時間裡發生如此大的轉變,除了權力和武力,便只有他心愛的女人。定軍槍槍尖直入地面,夏時周身遍起一陣雷電之光,他手中的長劍發出陣陣嗡鳴聲,那種獨屬於青彌峰劍修的笑容又出現在他臉上。

  帶著血,帶著煞,帶著這天下獨一無二的殺意。

  秦樓是被太和捉進羅浮兩界門,他又怎麼會不知青彌峰劍修的特徵!他立刻失聲道:「你是太和的人!」

  夏時不答,他再次與秦樓戰在了一處,而這一次,處於下風的人竟是秦樓!

  秦樓沉住氣道:「你們這樣會暴露在紅塵城所有人的眼前,就算是太和弟子,在羅浮兩界門也不會有人來救你!」

  「我不在乎。」

  除了她,你們沒有任何一個人能讓我在意。

  就在夏時與秦樓交手數百回合後,只聽得身後轟然一聲,定軍槍亦是發出了光芒。

  ※※※※※※※※※※※※

  曲笙開啟雁門盾第一重境界的聲勢並不小,虛化的雁門關直接出現在紅塵城的上空,所有人都看到了這一幕。

  「是外人。」

  「他們不是第十六層的人,他們是太和的人!」

  「哈,太和居然會派弟子來第十六層……他們可以使用靈力,應該不在紅塵城的規則裡……哈,好想殺……」

  「那便讓大家試試身手吧。」玉丁香看著那座雁門關,語笑嫣然道。

  繼容四發瘋後,城裡更熱鬧了起來。

  只有一處是安靜的。

  宅院裡,黑霧籠罩中的甜姑娘睜開了雙眼,她低聲道:「路三千,你不去幫那兩個人間之人,來我這裡做什麼?」

  路三千輕易地推開了那扇已被符籙封印的院門,又將門虛掩上,但與他高潔的氣度不符的是,這位白衣謫仙手中居然提著一包油紙包裹的點心、

  他笑得如沐春風。

  「怎麼,不歡迎來串門的老朋友嗎?這個宅院,正是紅塵城的起點……城還是那座城,院子的一景一物都猶如當初,可惜的是,七千年未見,紅塵城的那位甜菩薩,又去哪兒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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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劇場——雞湯】

  曲笙向容四投餵雞湯。

  容四:這套把戲都是我玩膩的好麼?就算是魏國出產的雞湯也不行,讓路三千來!

  曲笙:熊孩子欠揍!

  ——雞湯失敗。

  夏時和秦樓互灌毒雞湯。

  ——兩敗俱傷。

  路三千終於出場。

  路三千:這屆修真界不行啊,這年頭還灌什麼雞湯,管飽的點心多實惠。

  小甜甜:你滾!

  路三千:唔,你餓不餓,我給你下碗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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