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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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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白羽摘雕弓] 黑蓮花攻略手冊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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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26 09:02:31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太倉郡 第二十章 竹林與青杏(八)

  「在下禮部侍御史郭修,呃……多謝幾位大俠救命之恩,不知幾位大名?等回到長安,必有重謝。」

  昨夜生死一線的狼狽被太陽烘乾,那大漢立在岸上,恢復了彬彬有禮的君子模樣。

  慕瑤想到昨日他的惡劣行徑害得半船人無辜喪命,不由得表情冷淡,從頭至尾連頭也沒抬一下:「斬妖除魔乃捉妖人信守之道,不必言謝。」

  柳拂衣對他也沒有好臉色,答得不冷不熱:「多謝這位大人美意,只是我們本來就是要去長安……」

  「那敢情好啊!」郭修滿臉堆笑,「下官剛好也要進宮去,還能給幾位加以引薦,安排食宿……」他頓了頓,似乎是想到什麼,壓低了聲音,「敢問幾位上長安,可是為了……端陽殿下的事?」

  慕瑤與柳拂衣對視一眼,慕瑤冷冷道:「事主所托乃宮闈秘事,不便言說。」

  那郭修碰了一鼻子灰,有些訕訕。

  他本就有將近兩米的個頭,身材健碩,半彎身子站在那裡,猶如黑雲壓頂,怎麼看都不像是當官,像是山匪劫道。

  柳拂衣看他礙眼,抬袖指了一條明路:「此處是杏子鎮邊界青竹林,再往東走就能進鎮子。我們有人受傷需要將養,腳程極慢,不如郭大人先行一步?」

  郭修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臉上滿是傷口,經歷這種倒黴事,別說沒有僕從鞍前馬後,連衣服也換不了,早就難以忍受,聞言心中竊喜,訕笑一聲:「那下官就恭敬不如從命……在長安恭候各位了?」

  「熱鬧看夠了沒有?」

  妙妙的袖子被黑蓮花一拉,這才回過神來,還來不及收起臉上幸災樂禍的表情。

  慕聲心裡很不高興。

  正說著話,這人的魂兒就讓別人勾了去,聽得一臉興致勃勃,哪怕此刻他躺在地上突然咽了氣,她也不會有一點察覺,世上怎麼會有這麼沒心沒肺的人?

  「對不起對不起。」妙妙笑得如春光明媚,抬手便往他額頭上摸,「你哪兒不舒服?」

  他偏頭一避閃開,飛速地出手捉住了她的手腕,一雙漆黑的眸子望定她:「你真的一點也不怨……」

  「不怨不怨不怨。」妙妙眉頭一蹙,「來來回回老提這事,煩不煩。」

  她將手收回來,不輕不重地拍著他的胸脯:「我不怪你,那是我寬容,大度,不跟你一般見識。」

  她頓了頓,斜眼打量慕聲,又帶上那種幸災樂禍的笑意,「你以為你有什麼天大的魅力讓我為你傾倒,或者……就慕公子這樣的,我還能在你身上圖到什麼?」

  「……」慕聲咬牙,臉色有些難看。

  妙妙看他的模樣,知道自己又不慎戳著了他的痛腳。

  淩妙妙,你說話能不能別這麼損?你是要攻略他,可不是氣死他……

  她非常懊悔地思考了片刻,想出了一個絕妙的方法:「你總是這樣不放心,想必是因為我知道了你的秘密。既然這樣,我也告訴你一個我的秘密好了。」

  她搜腸刮肚地想了半天,終於想到了一個,興奮地趴下來,俯身湊到了他耳邊。

  慕聲感覺到她的髮絲拂過自己的臉,隨後,柔軟而冰涼的嘴唇不經意擦過他的耳廓,如同觸碰到了新鮮的花瓣,背後猝不及防,一陣過電般的戰慄。

  她用手遮著,壓低聲音,生怕讓別人聽了去:「我……直到今年才來了癸水,比其他女孩晚了四五年。來癸水的那天晚上,我都高興哭了,之前還以為自己是個假女人來著……」

  她的聲音在耳邊沙沙震動,帶著整個耳朵、脖頸,連帶著半邊身體都一陣陣的酥麻。

  這些年行走江湖,投懷送抱者不在少數,刻意撲上來的軟玉溫香,還未等近身,先有一股脂粉膩氣。

  先動情的女兒家羞怯,在少年眼裡都矯揉造作的,醜態百出。

  可眼前的少女錯就錯在渾然不知,她既無心,那些親昵就忽然變得難以預測,就好像走在路上,冷不丁掃到腿的一枝斜出的薔薇,花瓣間的露水猛地順著皮膚流下去,透心涼,隨即忍不住久久回想。

  反復回想那一刻刺激的心跳。

  妙妙突然發覺慕聲的身體緊繃,稍一離開,竟然見到他偏過頭去,面色紅一陣白一陣,耳尖微微發紅,語氣相當不善,「你跟我說這個做什麼?」

  「這不算秘密嗎?我覺得已經很私密啦——」她皺起眉頭,半是疑惑半是謹慎,「……你知道癸水是什麼嗎?」

  「知道,別說了!」他望過來,一向深不見底的黑眸裡竟然閃爍著幾絲無措的羞惱。

  淩妙妙放下心來,一伸懶腰仰倒在草地上,「行了,交換秘密完畢。要是我敢洩露半個字,你就把我的秘密說得世人皆知唄,現在你大可放心……」

  慕聲忍無可忍地閉上眼睛,聽見她還在耳畔絮絮叨叨,「對了,說到癸水……」她的聲音頓住了,隨後是窸窸窣窣展開紙包的聲音的聲音。他微微睜眼,就看到眼前一道虛影,隨後嘴裡被餵了一顆什麼東西。

  「別別,別吐……」像是覺察到他的抗拒,她冰涼的手指帶著那東西往進頂了一下,隨後乾脆不講理地封住了他的唇。

  一股甜味蔓延開來。

  他怔了一下:這又是什麼東西?

  「金絲蜜棗,專補血的。」她捧著臉笑,「我爹說了,天天吃紅棗,健康不顯老。」

  「拿開。」他含糊道,待淩妙妙收回手,才慢慢地將它咀嚼吞咽。蜜棗的果核已經被去掉了,是在阿膠和蔗糖裡熬製過的,每一口都浸著香甜。

  她身上怎麼有這麼多甜的東西?

  這幾日吃過的甜蜜,比他長到這麼大吃過的加起來都要多。

  「太甜了。」他下意識地舔舔嘴唇,那種味道既熟悉又陌生,因為久違,似乎有些不真實。

  「甜有什麼不好?」淩妙妙抬手遮著陽光,語氣相當不屑,「活著已經這麼苦了,就得給自己找點甜哪。」

  慕聲微微一怔,也就是一瞬的功夫,坐在他身邊的女孩兒已經從懷裡拿出個紙包,鼓囊囊地塞進他懷裡,又熟練地幫他拉了拉襟口:「留著以後吃。」

  ……我不要。

  心裡有個聲音一遍遍提醒著他,可是不知為何遲遲不能抬起手。還給她,還給她啊……誰的垂憐都不需要……

  「妙妙……」遠處傳來一聲喚。

  「哎,柳大哥!」她的聲音霎時變得生龍活虎,拎起裙子便毫無留戀地跑掉了。

  他睜眼回頭看,只能看到她興高采烈奔向柳拂衣的背影。旁邊她坐過的地方,一圈青草都被壓塌下去一寸,草痕仍在,人卻走遠了。

  「阿聲。」慕瑤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左手邊是慕瑤的青色裙擺,她蹲了下來,低頭查看他的傷勢。

  本該如此。

  他閉起眼睛,慕瑤熟悉的氣息將他環繞,這才是他十餘年魂牽夢縈的氣息。

  「好些了嗎?」她的手拂過他的胸膛,「我看看你的傷。」

  在自己反應過來之前,他已經將衣服裡的蜜棗換了手,飛速地藏進袖中。

  心臟一陣亂跳,許久沒有感受到這樣的緊張,隨即是深重的茫然:他到底在做什麼?

  「阿姐……」他睜眼望著慕瑤冷靜卻不乏關心的臉,習慣性地露出委屈的神色:「好疼……」

  慕瑤心疼的神色一閃而過,隨即板起了臉:「阿聲,這次犯下大錯,以後不可再這麼任性了。」

  「知道了阿姐。」他滿臉乖順地凝視她,心裡卻充滿了酸澀。

  阿姐知道那件事嗎?他想不起來的那些事情,阿姐記得嗎?

  不,慕瑤和慕家是截然不同的存在。每每他被鞭子打後關進柴房裡,都是慕瑤半夜裡把他放出來,親手給他上藥……他背上滴下幾滴滾燙的東西,那是她的眼淚。

  他的生命裡唯有阿姐是值得信任的。

  「好了,不說你了。好好休息,養好身體。」慕瑤扶著膝蓋站起來,突然狐疑地蹙起眉頭,「阿聲,你身上的氣息是不是又重了,你——」

  三日內兩次動用邪術,自然會留下些痕跡。慕聲頭頂如有驚雷閃過,一時心跳如擂鼓。

  「慕姐姐,柳大哥讓你過去。」

  妙妙忽然出現在慕瑤身後,她身上一股濃郁的香味,乃是太倉郡守府特供的梳頭水的味道,直染得一片都是梔子花香。

  慕瑤被妙妙連拉帶拽地扯遠了。

  妙妙架著慕瑤走,背後卻長眼睛了似的,反手扔給慕聲一個香囊,香囊在空中劃了個弧線,落在他手上。

  他打開一看,香囊裡塞了一團,是裙子上倉促撕下來的軟布,被新鮮的梔子梳頭水浸透了。

  這股香濃烈到刺鼻,惹人側目,足以擾亂嗅覺。

  柳拂衣用石子在地上劃出簡陋的地圖:「我們在此處再住一宿,等阿聲能走了,便朝東往杏子鎮走,大概兩天兩夜便可到達。屆時雇車,從大路上走,再用一日就能到長安。」

  他沉默片刻,啞然失笑:「什麼味道這麼香?」

  「哦,是我的梳頭水……」妙妙笑道,「好聞嗎?」

  慕瑤皺了皺眉頭,卻非常有涵養地沒說話。

  風吹竹林,竹葉抖動,發出蕭蕭聲響。淩妙妙心中充滿愁苦。

  按照原劇情,淩虞是從抄家劫難中撿了一條命倉皇逃走,主角團身上一窮二白,直接徒步走到了青竹林。

  在這個世界中,妙妙的爹生怕閨女受委屈,一擲千金把主角團送上了豪華客船——萬萬沒想到,中途水鬼截道,整個船都翻了,他們兜兜轉轉,還是繞不開青竹林。

  淩妙妙不喜歡青竹林有兩個原因:一是在青竹林裡,自以為跟男主角有些曖昧的淩虞像八爪魚一樣黏著柳拂衣,令慕瑤不勝厭煩。這段劇情裡,她需要不停地糾纏柳拂衣以獲得足夠的親密度。

  二是,在青竹林裡,有一個淩虞不得不面對的危險情節。

  當炮灰,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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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學小測進行時。

  慕老師臉色嚴肅地在講臺上轉來轉去,看見最後一排的叛逆少年不答卷子,正在專心撓牆,拿著教鞭疾步走下去:「慕聲,你往哪看呢,你是不是又——」

  慕聲同學長了一張天真無害臉,不像其他男同學那樣愛塗髮膠,再吹個拉風髮型,他漆黑的頭髮總是軟趴趴垂在額頭,露出一雙黑亮亮的眼,一臉無辜地看著她,軟綿綿叫「老師好」,替她擦黑板,幫她抱作業,怎麼看都是個乖乖仔。

  她哪知道這個乖乖仔在班裡是打架扛把子,一年有三百六十四天不聽調度,給同學鞋裡撒釘子,課桌裡放死蟾蜍,男生女生都一樣欺負,還有兩幅面孔。

  她現在嚴重懷疑慕聲把答案寫牆上了,就等著抄個滿分,騙她一聲誇獎。

  就要走到他跟前,慕聲同學明顯慌了,俊俏的小臉雪白,門口突然清亮亮一聲叫:「慕老師,你男朋友找。」

  隔壁柳老師班的淩妙妙探個頭,紮著高高雙馬尾,一雙眼睛像黑葡萄,兩頰甜甜印著酒窩,沖她笑眯眯:「快去快去。他好急。」

  「好可愛——」班裡一陣暗暗騷動。

  慕老師紅著臉走出教室門,往她後腦勺一拍:「快回去上課。」

  妙妙是年級小魔女,總在上課時間翻牆亂跑,帶著大家拿卷子疊紙飛機,帶頭拒寫超額作業,還敢一個人單挑八塊腹肌的校霸,把人踹得一個月起不來床,可她最後一個處分也沒有,因為小魔女總是閉著眼睛考年級第一。

  小魔女趴在門框上笑嘻嘻盯著慕聲,乖乖仔才不搭理她,故意扭過頭去看寫滿了公式的牆壁。

  別以為我會感激你。

  「嗖——」一個紙團丟過來,在桌上彈了一下,砸中了他腦門,慕聲接住,惱怒地往門口一看,只看見兩個辮子一閃,人已經溜了。

  「咳咳咳咳……」全班同學視而不見,集體感冒一分鐘。

  慕聲捏著紙團發呆,旁邊男同學跨了一步捅捅他:「哎,小魔女可不可愛?」

  「……」

  男同學指指那紙團,語氣酸溜溜:「排隊的人好多,偏偏你走綠色通道,你真幸福。」

  慕聲耳尖都紅了,轉過來狠狠瞪他一眼:「再說,再說打你。」

  四周都是被打怕的,頓時一片秩序井然。

  慕聲同學脖子上繞著耳機,卻沒在聽,一個人看著紙團發了很久的呆,好半天才慢慢展開。印著草莓的草稿紙上密密麻麻寫滿答案,還有幾行字。

  第一行:「今天的題好簡單,你肯定不用看答案,但你得看解題步驟。」

  第二行:「別去辦公室等慕老師啦,她跟男朋友約會去了,今天沒時間改卷子。」

  第三行:「16歲生日快樂,慕聲,希望你今年能喜歡我^ ^」

  還有一朵操場邊上摘下來的小小梔子花,新鮮的,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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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26 23:19:43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太倉郡 第二十一章 竹林與青杏(九)

  「畫符很複雜,初學者很難掌握,我先送你幾張畫好的符,帶在身上,以備急用。」柳拂衣修長的手指排開一遝黃符紙,分成幾組,指著上面的繁複的字符一一講過去,「這是收驚符,是佩的,帶在身上。這是通訊符,你見我用過的。」

  妙妙點點頭,餘光瞥見慕瑤不住地朝這裡望,容色冷淡,連慕聲跟她說話都沒聽見。

  「柳大哥,這個應該怎麼用啊?」她瞪著一雙寫滿了無知的眼睛,離柳拂衣又近了一些。

  柳拂衣隨身佩戴的香囊裡塞著艾草和忘憂,配比恰到好處,混雜在一起,淡雅而不蕭索,是一種非常有魅力的味道。

  「你看我演示一遍。」他手指翻飛,先慢後快,到了最後,幾個簡單的動作被做得淩厲如風,指尖似攜有飛沙走塵。

  「口訣我教過你了,你試試看?」拂衣將符紙遞給她。

  妙妙口中念念有詞,伸出兩手滑稽地虛抓了兩下,僵硬又生澀,既像小姑娘翻花繩,又像喇嘛跳大神。

  「不是這樣……」柳拂衣蹙眉,待見得她一臉無措,無可奈何地笑了。

  看上去挺伶俐的姑娘,怎麼就教不會呢?

  青竹林也不全是竹林,綠幽幽的竹林背後,還有清澈見底一個水潭。主角團在此處拔寨紮營,舒舒服服地洗去一身狼狽,這才從容趕路。

  淩妙妙的一頭烏髮挑出一部分左右挽起來,碧綠的髮帶一紮,竟是個垂髫。這種未成年少女的髮髻在她身上竟然不顯違和,加上點墨般的淺碧色衫子裙,兩靨生花,像是春天剛爬出來的嫩柳梢兒。

  與總是清清淡淡的慕瑤不同,刻意打扮的少女實在是太顯俏,以至於她在一身素衣的柳拂衣身邊竄來竄去的時候,格外引人注目。不單慕瑤一路上總是盯著她看,連慕聲都不自知地看著那兩人屢屢走神。

  走神之後,他心裡又會湧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怒火,這種感覺相當危險,是一種想要毀掉什麼的惡劣的欲望。

  「好難啊,學不會。」淩妙妙挫敗地看著自己的手,心裡把淩虞罵了個狗血噴頭。

  【系統系統,夠了沒,到底夠了沒?!】

  在原書中,經歷了月夜共飲,一廂情願的淩虞就像個熱戀中的少女,不但幼稚地打扮得像個花蝴蝶飛來飛去,還假裝學不會術法,騙得柳拂衣一邊又一遍動手教她,惹得慕瑤大為光火。

  「你把收驚符佩好。」柳拂衣歎息一聲,喝口水潤了潤要冒煙的喉嚨,「歇一會兒再學。」

  自打四人開始正式趕路以來,淩妙妙就寸步不離地跟在柳拂衣身邊,以學法術為由,頂著慕瑤頻頻望來的眼神,糾纏他大半日了。

  這半日,柳拂衣還是一樣的有耐心,只是她演智障演得有些心累。

  系統沒有回答她。這個世界的系統極其高冷,除了發號施令,就是塞給她一些根本不知道怎麼用的獎勵,簡直令人絕望。

  她忍不住破罐子破摔地看了一眼慕聲。任務一都完不成,任務二還有戲嗎?

  慕聲與慕瑤並肩走在一起。

  事實上,自主角團變為三人行以來,他很少有機會和姐姐走在一起。眼前春光明媚,高聳入雲的竹林將湛藍的天際切割成無數片,柳拂衣的聲音低沉悅耳,不斷地重複著耳熟的字句,這些關鍵字漸漸與回憶中的聲音重合。

  「阿聲,這是收驚符,不需要很麻煩,帶在身上就好。」九歲的慕瑤幫他佩好,又拿起另外一張,「這個是通訊符,你現在還小,暫時不能用……」

  「姐姐……」他眼神明亮,「我見過父親用通訊符,我想學,你能不能教我?」

  慕瑤一愣:「為什麼想用通訊符?」

  ……

  「阿聲,你還記得嗎,小時候你鬧著硬要學通訊符。」慕瑤臉上露出個清清淡淡的笑,陽光照在她白瓷般的肌膚上,眼下的淚痣若隱若現。

  慕聲沒想到她會與自己想到一處,臉上不經意間浮現出笑意:「是,姐姐問我,為什麼想要學通訊符。」

  「我當時以為,阿聲總算長大了,知道不躲懶了……」她笑了一聲,「沒想到你說,是想在我跟著父親捉妖的時候跟我聊天……真是氣死我了。」

  慕聲淺淺笑著,不經意露出瞳中一絲深沉的黑:「其實,阿姐——」

  柳拂衣與淩妙妙站在一棵榕樹下面對面休息。拂衣平生第一次教不會學生,正在自我懷疑,卻見她頻頻回頭望慕聲那裡看,神色似乎很熱切。

  他處理感情一向有些力不從心的腦子飛速一轉,想明白了什麼,脫口而出:「妙妙!」

  淩妙妙嚇了一跳,立即回過神來,只見柳拂衣臉上掛著洞悉一切的表情,定定盯著她:「你是不是故意的?」

  臥槽,被發現了?

  「我……」

  柳拂衣伸出一根手指,阻止了她慌亂的解釋,露出了意味深長的微笑:「你想讓阿聲來親自教。」

  不,等等,他好像誤會了什麼……

  妙妙呆若木雞:「不,不是……」

  她來不及阻攔,柳拂衣已經招了招手,愉快地喊道:「阿聲,你過來!」

  淩妙妙眼看著正準備深情套路姐姐的黑蓮花被生生打斷,讓柳拂衣硬從慕瑤身邊拉開,到了她面前,他臉上的神色已經不能用陰雲密布來形容了。

  「符紙我給她了,你教妙妙一些自保的法術。」末了,柳拂衣看她一眼,眼中含笑叮嚀,只是那笑容怎麼看怎麼詭異,「這次認真些。」

  話畢,瀟灑而去,背影寫滿了「柳大哥只能幫你到這裡了」。

  妙妙與黑蓮花面對面僵立著,他望著她,眸中深沉,臉上掛著一絲戲謔的笑,一言不發,黑雲壓城城欲摧。

  「對不起……」妙妙扯出一個堪比哭臉的尷尬微笑,「都怪我太蠢了,把柳大哥都……氣走了。」

  她睨著黑蓮花的臉色,越說越沒底氣。恰有一陣風來,揚起她雙垂髻上繫著的碧色髮帶,吹過長長羽睫下那秋池般的杏子眼。

  淩妙妙從來不是慕瑤那種數十年如一日的冰美人,她下頜尖,臉兒粉白,頰上是新鮮的緋紅,像是盤裡的青果,要是不採摘,轉眼便如露凋零了。

  ……這就是人間普通的少女嗎?

  除了阿姐,除了鏡子裡的「她」,那種在冰山之巔上的永恆美豔以外的,世俗而脆弱的美麗。

  「你都學了什麼?」他默然片刻,臉上仍然沒有露出一絲端倪。

  淩妙妙硬著頭皮將柳拂衣給她的符紙一字排開,語速飛快:「你再教我一遍,我保證很快就學會。」

  「可我現在不想教。」他斜睨著她,語氣淡淡的,帶著理所應當、氣定神閑的惡劣。

  「……」

  淩妙妙非常愧疚。

  她仔細回憶一遍原劇情,發現青竹林裡姐弟回憶童年這一段,是慕瑤慕聲一路交惡之前,唯一一段比較溫馨的情節了。

  這點僅存的溫情,還被她給攪了。

  「不教就不教吧。」她認栽了,嘟囔道,「晚點學也沒關係。」

  反正這個世界裡,不該發生的不會發生,該發生的,逃也逃不掉。

  慕聲一路默然,似乎在想心事,繡著麒麟的長拗靴走在草叢裡,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哎,慕聲。」妙妙鼓起勇氣,「要不我們來聊聊天吧?」

  跟慕瑤在一起沒回憶完的童年,就由她斗膽繼續好了。

  「你想說什麼?」慕聲望著前路,眼都沒眨。

  「嗯……」她尚在思考一個比較好的開場白,只見他蹙眉轉過身來,拉住她的領子,毫不憐香惜玉地將她扯到眼前:「你身上的味道熏得我頭疼。」

  味道?淩妙妙轉念一想:「……梳頭水?」

  這就有些不講理了。這時候,梔子花香早就淡得聞不出了。更何況,你慕聲為了保小命也沾上了這香氣,有什麼臉面說我?

  「不是。」他雙瞳漆黑,伸出手掌來,「柳拂衣的香囊。」

  「……」妙妙下意識地去看柳拂衣,見他和慕瑤各走一邊,誰也不理誰,尷尬得很。

  不想此舉卻惹惱了黑蓮花,他仍在笑,語氣卻明顯不悅:「不想給?」他從袖中取出一個香囊來,「我跟你換換?」

  「這不好吧……」淩妙妙猶豫起來,「我這個是用過的,換你這個新的……」

  妙妙完全忘了,加上上一次在前廳裡,她是第二次因為香囊的事情拒絕他了。

  她全沒放在心上的事情,他可一筆一筆全都記著。

  慕聲的眼眸很黑,不經意間著偏執的光:「不捨得?」

  妙妙有點火了:「這倒不是。柳大哥把它送了我,那就是我的東西,你不喜歡聞,我離遠些就是了。你幹嘛非逼著我……」

  「嗯……」他眸中滿是暗湧,一張符飛速地貼在她背上,「你說得對。」

  妙妙張大嘴,一陣麻痹的感覺從指尖蔓延到軀幹,她忽然發覺自己像人偶一般渾身僵住,只剩眼珠能轉動,內心無比驚駭。

  慕聲低眸,手指劃過她的衣襟,在上面飛快地摩挲了兩下,那香囊便到了他手心,他捏在手裡,慢條斯理地把自己的秋香色香囊牢牢繫在原來的位置。隨後,歪頭打量了她一眼,似乎是在檢查她的臉和新香囊相不相稱。

  隨後,他望著手上的香囊,忽然拈出一張符,符紙邊緣一捲,生出一簇水藍色的火焰,這火焰無聲無息,「倏」地一下,轉瞬便將它燒成了灰燼。

  灰燼飄飛,空氣裡滿是草藥燒焦的味道。他拍了拍手,「嗤」地一下撕掉了妙妙背後的符紙,瀲灩黑眸凝視著她,微微笑道:「現在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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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26 23:19:55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太倉郡 第二十二章 竹林與青杏(十)

  妙妙不禁後退了兩步,看黑蓮花的表情像是在看一隻怪物。

  「這樣便怕了嗎?」他轉過頭去自顧自走路,嘴角一抹嘲諷的笑。

  什麼寬容大度,不過如此,沒什麼與眾不同。

  不想才走了兩步,身後人氣喘吁吁地追上來:「你等等,你站住!」

  轉過去,是淩妙妙柳眉倒豎的一張臉:「你剛才給我貼的什麼玩意兒?」她也沒指望他回答,凶巴巴地質問完,伸出一隻手來,臉上的怒火只維持了一瞬間,便沒皮沒臉地笑了場,「怪好用的,給我一張唄。」

  淩妙妙心裡相當淡定:不能以對待正常人的方式對他。這人要是不黑到骨子裡,就不是黑蓮花了。

  「……」慕聲的眸光落在她手心上,腳步慢了下來,「我已經給了你香囊。」

  「耍賴,那不是你跟我換的嗎?」

  他哼一聲,低眉看著地上屍骨無存的黑灰:「換了什麼?」

  論不講理,淩妙妙拜服。

  終於把礙眼了幾個月的香囊毀屍滅跡,淩妙妙發現慕聲心情極為舒暢,甚至主動與她搭話:「不是說要聊聊嗎?」

  聊聊就聊聊。

  妙妙百無聊賴地翻動手裡的符紙:「你小時候學這些法術,想必很容易吧?」

  淩妙妙對數字非常敏感,口訣畫符什麼的雖然複雜了些,但內裡還是有規律可循,剛才柳拂衣教她半天,她基本上已經掌握了。黑蓮花一向聰明,想必也是個沒吃過什麼苦頭的天賦型選手。一旦有了一個攀援向上的機會,就會拼死抓住,年紀輕輕已經是個中翹楚。

  慕聲睨她半晌,戲謔道:「這些基礎法術實在是很難。淩小姐方才用的伎倆,都是我小時候用剩下的。」

  「……」沒想到黑蓮花一眼就將她看穿,「那還真是很巧。」

  「我勸你還是省省吧。」慕聲望著遠處的柳拂衣,黑潤潤的眸中含了一絲冷淡的笑意:「不是你的,永遠也不會屬於你。」

  妙妙聽得直皺眉:「你想哪兒去了,我只是把柳大哥當哥哥。」

  慕聲似乎是聽到了什麼極其有趣的事情:「我也只是叫慕瑤姐姐……」

  戛然而止。

  二人四目相對,妙妙努力收起臉上驚愕,慕聲的表情有些茫然。

  誰都不曾知道過的秘密,連他自己不曾明確承認的大逆不道的念頭,就這樣輕易地、近乎忘形地在她面前說出來了?

  妙妙頂住壓力,頑強地轉換了話題:「對了,那天你背上那麼多傷痕,都是妖怪打的嗎?」

  慕聲回過神,眼裡立即籠罩了一層暗色,「妖不會在我身上留下痕跡。」

  妙妙小心地瞥著他先前鮮血淋漓的左手腕,果然潔白光滑,忍不住驚疑:「那是……」

  他無謂地笑道:「自然是人的傑作。」

  「老爺,您不是說有他在,瑤兒就不會受傷了嗎?怎麼會……」滿頭珠翠的婦人嘴唇塗得鮮紅,不住地拿絹子抹著眼淚。

  廳堂內很昏暗,燭光幽幽地亮著,磚石地面是涼的,又冷又硬。

  「我們慕家不同往日了,多一個人,就多一口糧,我養他也怪不容易的,不指著他保護瑤兒了,怎麼能讓瑤兒護著他呢……」那聲音含了無盡的委屈,一句一句盡是控訴。

  「怡蓉,少說兩句。」上座坐了個白衣女子,梳了個簡潔的髮髻,髮髻上橫著一隻白玉蓮花簪,眼角有細細的紋路,她以手撐著額頭,沒好氣地提醒,「瑤兒剛睡下,別將她再吵醒了。」

  「哼,到底不是姐姐的親骨肉,你怎麼會心疼……」那婦人抽泣得更厲害了,眼角睨著白衣女子旁邊的男人,見他皺著眉,一臉不耐煩的模樣,便立即收了哭聲,轉向了地上跪著的男孩,眼中的兇狠的厲色驚得他一哆嗦,「小崽子,還不跪好?都是因為你……因為你,瑤兒才會受傷!」

  下人將他的兩手扭在背後,死死按在地上,那雙黑葡萄似的眼睛,驚恐地倒映著女人帶著翡翠戒指的手,猛扇過來的巴掌。

  「啪——」他眼一閉,耳邊一陣轟鳴,小臉上腫起一道五指印,火辣辣的疼痛。

  「夠了吧,怡蓉。」白衣女子臉色有些蠟黃,看起來很疲憊,卻並沒有阻攔的意思,只是慢慢道,「他才多大,術法不精,見到那種大妖,肯定下意識想躲……」

  「躲?」那女人猩紅的眼睛瞪大,「他想躲,躲在哪兒?躲在瑤兒背後?」

  又是一巴掌抽上來,發出一聲脆響,打得小孩唇角破了,湧出血沫來。他一聲不吭,瞪大眼睛,瘦弱的身子微微發抖。

  那女人頓了一下,看著自己的手掌,露出嫌惡的神色:「連血的味道都令人噁心。」

  白衣女人歎息一聲:「阿聲,快跟你蓉姨娘認個錯。」

  「認錯頂什麼用?」女人揪著他的臉恨恨道,「要是瑤兒有個三長兩短,你得賠命!」

  「唔……」那雙眼睛裡因疼痛湧上淚水,眼中卻有些茫然。眼裡閃爍的動人的星芒,不知為何激起了所有人的厭惡。

  「說話呀,你這孽障!」

  「……對不起……姐姐……」

  女人氣得倒退兩步,「你再說一遍?對不起誰?」

  那雙漆黑的眼抬起來,稚氣眸中竟然閃過一絲小獸般的戾氣:「只……對不起姐姐。」

  「哈!」她眼中是驚疑的惱怒,紅唇開合,「反了你了……」她轉過頭來,絹子捂在臉上,大聲嚎哭起來:「老爺呀!我命苦呀——被一個小崽子蹬鼻子上臉……您也不管管……」

  「行了。」上座傳來低斥,那身著熟褐色暗紋衣袍的男人負手而立,猶如神祇,眼中有說一不二的厲色,「都給我消停些!」

  「老爺……」怡蓉不依了,眼淚流得更凶,「外頭看咱們光鮮亮麗,內裡什麼模樣,您能不知道嗎?慕家傳到這兒,就只剩下瑤兒這一個,還三天兩頭出事,養這了這個小崽子,原以為能安生下來,誰知道竟然是個瘟神……我看這是天要亡了慕家……」

  她的聲音慣於帶著一股媚態,即使是哭著控訴,話尾也像是帶著上翹的鉤,鬧得人頭痛:「老爺,我怡蓉拼死拼活就給您生下這一個女兒,要是瑤兒保不住,我也不活了……」

  白衣女子咳嗽了兩聲,神色極其難看。

  上座的中年男人寒著臉走下來,一步一步走到跪著的男孩面前。他居高臨下,容色青白,含著無盡的威儀。

  「慕聲,你可知錯了?」

  「對不起……姐姐……」

  男人皺起眉頭:「我在跟你說話——」

  「對不起姐姐……」小臉抬起來,那雙眼睛裡含著眼淚,淚光瑩然間,若有似無顯出一種與年齡不符的媚氣。

  那男人怔了怔,神色變得複雜,從懷裡抽出鞭子,「啪」地一下將地上的小孩打翻了個兒:「聽不到我說話?」

  「老爺……」白衣女子一驚,咳嗽著站起身來,拿帕子半掩著口,「他還是個孩子,你怎麼動家法了?」

  啪,啪。鞭子帶著勁風抽在身上,是皮開肉綻的悶響:「下次見到妖怪,還躲不躲?」

  鞭稍砸在大理石地面上,是放爆竹一般的脆響:「你要拼死保護姐姐,不能讓她受一點傷,你知不知道?」

  刺耳的聲音交替傳來,開始尚有細碎的、小獸一般的悶哼,最後變成了毫無意識的嗚咽。

  「姐姐,他算是哪門子的孩子?」怡蓉撇了撇嘴,冷笑著看著地上那一團血肉模糊,「留他一命,也不是白留的。」

  燭光在搖曳,視線是模糊的,溫熱的液體流進眼睛裡,火辣辣的疼痛。

  潮濕陰暗的柴房裡,所有的傷口都在叫囂著疼痛,眼前是白衣女子的裙角,她的目光憂慮而憐憫,她蹲下來,冰涼的手撫摸他的腦袋,歎息:「或許一開始,就不該把你帶回來……」

  慕聲閉上眼睛,一言不發。

  她若即若離,總是站在一邊,猶豫著插手卻又不袒護到底。

  她和慕瑤一樣,給人縹緲的希望和幸福的幻覺,像是瀕死之人看到的海市蜃樓,像是遠在天邊的菩薩,籠罩著善良的光暈,卻永遠永遠,無法渡他。

  慕聲的笑容諷刺極了:「這是我慕家的家法。」

  妙妙只記得原書中說慕家父母待他冷淡,卻不想這種冷淡到了漠然的程度,不由得生出幾分厭惡,嘟囔道:「真狠……」

  「你說什麼?」

  「唉,沒什麼,我只是在想……」妙妙有感而發,「所謂的捉妖世家,難道就一定正義?他們在捉妖這方面有功於世人,難道就說明他們在其他方面不會犯錯了嗎?」

  慕聲默然片刻:「這話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他們過分了。」妙妙望著他,「我那天看到你的傷了,那可不是尋常的家法,斷不會有人用這樣的方式管教孩子。」

  家法,怕不是家暴吧。

  慕聲毫不在意地笑:「是我沒保護好姐姐,才會挨打。」

  妙妙直歎氣:「憑什麼你非得一直保護你姐姐?」她問出了自看書以來就一直憋屈在她心中的疑問,「就不能有人保護你嗎?」

  慕聲的眸子停駐了片刻,那個瞬間,猶如天上星河倒向流轉,一齊向宇宙的源頭彙聚。

  「不會的。」他勾起嘴角,望著西落的太陽慢慢滑向天際,平淡道,「我自己堅持不死就好了。」

  沉默蔓延開來。淩妙妙咳了幾聲,揚了揚手上的符咒:「……你還教嗎?」

  慕聲轉而望著她:「別用符紙了,我教你炸火花。」

  前一秒還在為黑蓮花傷春悲秋的妙妙差點蹦起來:「真的嗎?」

  慕家絕技炸火花!人工金手指讓她撿著了?

  慕聲嘴角噙著笑,從背後把著她的手,調整了半天,捏了個扭曲的姿勢,他的手不經意幾次擦過她的衣擺,弄得她有些癢。

  「口訣我只說一遍。」他壓低聲音念了一遍,鬆開了她的手,「你來。」

  淩妙妙緊緊閉著雙眼,緊張地念訣,隨即「砰」的一聲,一朵漂亮的火花在她手邊炸開。

  「哇!慕聲——」她眼中亮極了,「你太厲害了吧!」

  慕聲笑著看她半晌,垂下眸子,眼裡劃過一絲轉瞬即逝的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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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26 23:20:11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太倉郡 第二十三章 竹林與青杏(十一)

  事實證明,人不能過於得意。

  得意過了頭,就容易平地裡栽跟頭。

  妙妙一腳踩空,從虛掩著的陷阱裡掉下去時,還沉浸在那一朵火花的美豔中,在急速墜落的瞬間,看到慕聲臉上相當鎮靜,他嘴唇開合,眸中帶著微微的笑意:「小心些。」

  她心裡好像明白了什麼,不禁在墜落中向上破口大駡:「你丫是不是早看見這兒有陷阱了?!」

  回聲陣陣,慕聲的臉早就消失了。

  她一直墜,眼前一片翠綠的濃雲,她本能地一閉眼,落在了雲上,感覺被什麼東西迅速拉住了四肢,隨後牢牢捆了起來。

  身下冰涼冷硬,陰風從各個角落吹來,灌進她的衣領和袖口。

  她睜開眼,一處看不見光的石洞,旁邊立著一根的竹子,這竹子可不尋常,有水桶那麼粗,上面佈滿了豎向的黑色斑點,竹節粗糙得有些可怖,兩肋生出斜上的粗壯枝葉,遮天蔽日。

  妙妙從沒見過這樣茂盛如樹的竹子。

  看著看著,那竹子竟然自己移過來了,竹葉發出嘩啦嘩啦的響聲。

  再仔細一看,竟然是個以枝葉為手臂的竹子人。

  竹子人說話了,居然有滑稽的鼻音:「女人,你穿得真綠啊,混在叢林中,害我們分辨了許久。」

  妙妙低頭看著自己的碧色衫子裙,心道:怪我咯?

  青竹林一節最讓人恐懼的情節終於到來了——拖後腿擔當淩虞被妖怪抓走了,整整一夜才被主角團救回來。

  少不得要陪這幾根竹子過一夜了。妙妙歎了口氣:「這位仁兄,你是什麼妖啊?」

  「你瞎嗎?不會自己看?」竹子人惱羞成怒,鼻音更重了。

  「竹子也能成精?」妙妙表達了自己的詫異,下一秒便被竹節狠狠抽了一下,「不是精,是妖!」

  竹子的手是中空的竹枝,竹枝是劈開的,竹葉粗糙的倒鉤上還黏著露水,抽在身上,馬上就將衣服打裂了一道,沾到了皮膚,細皮嫩肉的淩妙妙身上一道血紅的印子。

  疼得她立刻閉了嘴,額頭上冒了一層冷汗。

  忍不住在心裡質問系統:臥槽,完成任務還有生命危險?

  系統持續性裝死。

  史上最悲催穿書者淩妙妙也想兩腿一蹬就此自殺,耳邊甚至傳來了竹節磨刀霍霍的聲音,聽得她一陣膽寒:「那個,竹子妖大哥……」

  她刻意強調了「妖」字,背後貼緊了石壁:「你們這麼……原生態的綠色生物,應該是茹素的吧?」

  「哼。」那道滑稽的鼻音腔調又響起來,只不過,這次淩妙妙一點兒也不覺得他可愛了,「我兒即將過滿月宴,我要抓個人來給他做衣服。」

  「那好啊……我可會做衣服了。」

  妙妙接道,「我給我們家小雞小鴨小娃娃都做過衣服,小竹子嘛……」

  她仔細想了想,應當是竹筍了,竹筍的衣服應該怎麼做?

  那應該和苞米的綠色外皮差不多。

  竹子精有些煩躁地走來走去,一道墨綠色的陰影在她面前晃來晃去:「夏天太熱,冬天太冷,我要給他做一件好穿的新衣服。」

  淩妙妙覺得自己被慢慢吊了起來,繩索般的藤蔓緊緊勒著她的手臂,一陣充血的疼痛過後,便是酸澀的麻痹。她懸在空中蕩來蕩去,淺碧的裙擺輕輕觸碰著腳面。

  「做衣服……為啥要吊起來做啊?」

  妙妙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這樣堅持一個晚上,她這雙胳膊還能用嗎?

  「咯咯吱吱——」那陣磨刀的聲音漸漸靠近了,聽得人耳朵麻了半邊,一根綠油油的竹子慢慢拱了進來,前頭尖,後頭鈍,像一根巨大的綠色錐子,道道發黃的纖維呈放射狀,彙聚在最尖的頂端。

  妙妙一看這尖利的頭兒,一陣膽寒,竹妖將那巨大的錐子舉起來,一下便抵到淩妙妙喉間,那巨大的利刃在她身側比劃來去,有幾下勾住了她的衣裙,又被移開,似乎是在丈量,又似乎是在思考從哪兒開始下手。

  「嗯……」那鼻音滿意道,「這次很不錯。」

  「竹竹子妖大哥……」妙妙的聲音都有些抖了,「敢問您……是……想要……哪種衣服?」

  竹子妖大哥對她這幅落魄尊容相當滿意:

  「我今日心情好,帶你看看舊衣服。」

  淩妙妙被慢慢放下來,繩子粗暴地拖著她走了兩個洞口,她裸露的肘部被磨破了皮,蹭滿了灰塵。

  洞裡陰森極了,上方倒掛著長長短短的鐘乳石,黑暗中看去,宛如野獸口中獠牙。

  「滴答,滴答……」一陣陣滴水的聲音,一滴冰涼的液體滴在妙妙額頭上,隨後順著她的鼻樑蜿蜒而下,待流到她鼻尖上,懸而未落時,一股甜膩的鐵銹味飄進了她的鼻中。

  淩妙妙腦子裡轟地一下,下意識地抬眼望去,看見空中吊著一個黑影。

  那是一個赤身裸體的人的輪廓,垂著腦袋,拖把布般枯黃的頭髮倒垂下來,體型龐大,難辨男女。

  雖然看上去已經了無生氣,可是那軀體竟然還在隨風輕輕飄蕩,甚至風鈴般旋轉著,看上去不勝詭異。

  待它慢慢地、一點一點轉到正面,淩妙妙一聲驚呼倒灌進了肚子裡——

  難怪這個人體型如此龐大,還能被風吹動:他的肚子像是被吹破的氣球一般四分五裂,皮膚撐到極限,顯出青黑的血管,肚子之下是翠綠的枝節,這枝節不住生長,直貫穿他的腰腹、四肢,使得這具軀體看起來,簡直就像是竹子外面套了一層人皮。

  淩妙妙曾經聽說過冬蟲夏草的成因:並非冬天是蟲,夏天又變成了草,而是草籽在冬日裡蟄伏進幼蟲的身體,等到蟲子冬眠了,就一點一點生長,吸收蟲子體內的養分,直長到將其身體整個貫穿,做成一套保暖的衣服……

  好傢伙,做的是時尚界食物鏈頂端,人皮襖子。

  她禁不住兩腿發軟:「你你……你要拿我『做衣服』?」

  竹妖發出笑聲:「先前那個人太老,不耐穿,你正合適。」

  「荒唐!」妙妙兩手被綁著,掙扎著直往後退,「你知道我是誰嗎?我義兄是柳拂衣!」

  就算妖物們沒聽過男主角威猛的大名,那外掛般的法器九玄收妖塔,總該有點威懾力吧?

  「柳拂衣?」那竹妖愣了一下,冷冷笑道,「黃口小兒,你身上一絲柳拂衣的氣息也沒有,還敢詐我?」

  妙妙一驚,意識到香囊已讓慕聲拿去了,禁不住一陣絕望。

  「你別碰我,我是慕家家主慕瑤帶來的,他們馬上就到!」

  「慕家人——」竹妖陰森森地笑了一陣,「血海深仇,來得正好!她要尋來,我就先將你的屍體擺在門口!」

  「來人,剝皮,開宴!」

  妙妙沒想到自己的保命話反倒成了催命符,竹妖話音未落,她便被迅速吊高,做過山車似的穿過幾個山洞,倒吊著的石筍劃破她的肩頭,被重重扔進一處石洞裡,濺得塵土飛揚。

  「咯吱咯吱咯吱……」她直摔得兩眼發昏,隱約看見一群小妖像是沒有關節的木偶人,一扭一扭地直沖她來了。

  不是吧……

  【系統?系統!救命!出人命了啊!!】

  一片安靜,視野裡已經看見為首的淺綠色小妖俯身打量著她。

  系統安靜如雞。

  該不會……她掉線了,一個人被扔在這個世界裡……

  一陣冰冷的恐懼籠罩了她。

  「住手,別動我衣服!」妙妙啊嗚一口咬在竹節上,彷彿咬到了一張又乾又硬的竹席子。

  「脫不了,她咬人。」小妖說話奶聲奶氣的,含了一絲委屈。

  「哼,都要死了,要什麼面子,你們一起上!」

  柳拂衣在泉水源頭接了兩酒囊水,一隻默然放在抱膝閉目養神的慕瑤身前,拿著另一隻想要給淩妙妙,視線環繞了一周,沒找到她的身影。

  「阿聲,妙妙呢?」他走過去,看見慕聲一個人背著手,站在樹下出神。

  「沒見著。」他轉過臉來,嘴角帶著微微的笑意,墨玉般的眸子一動不動地望著他,那是一種帶著敵意的回應。

  柳拂衣心裡一突:「她剛剛跟你在一起,這會兒怎麼不見了?」

  「許是跑哪兒去玩了吧。」慕聲無謂地轉身欲走,肩膀被柳拂衣一把扣住,他神情凝重:「妙妙不會術法,你讓她一個人亂跑?!」

  慕聲將他的手輕飄飄地撥掉,給了他一個不冷不熱的笑:「你這麼擔心,自己去找,何必來問我?」

  這樣莫名其妙的態度……柳拂衣有點兒生氣了,「慕聲,你給我站住!」

  「怎麼了?」二人的爭執驚動了慕瑤,一襲月白色裙站在了慕聲身後。慕聲嘴角微勾,瞪著柳拂衣的眸光澄明,說出口的確是極其委屈的話:「姐姐,你評評理——妙妙自己亂跑,他反倒怪我看不住。」

  這一路上,慕瑤算是受夠了花蝴蝶一般飛來飛去的淩妙妙,她望著柳拂衣,語氣中平淡裡帶著一絲自己也意識不到的嘲諷:「我猜她不是去抓蝴蝶,就是去沐浴採花,一會兒便回來了。」

  「瑤兒,她不像你我!」柳拂衣放眼望去,四處都是密匝匝的竹林,淩妙妙頭一次出家門,還不認路,「萬一出了什麼事……」

  「萬一出了什麼事,那也是你該負責的。」慕瑤望著他,「是你一意孤行,要帶著她上路……」她眸光一轉,不願意再說人是非,「再說,你不都教她術法了嗎?」

  「對啊,我還教她炸火花了。」慕聲的表情無辜至極,「如果有危險,想必她也能應付吧。」

  「阿聲……」慕瑤的眼裡驚異裡帶著一絲責怪,「你……」

  「放心,阿姐。」慕聲柔順地笑著,「我教是教了,至於她學沒學會……我就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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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26 23:20:32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太倉郡 第二十四章 竹林與青杏(十二)

  「別碰我……再過來,再過來我就……」妙妙已經縮到了角落裡,前面一片綠幽幽的海洋,封死了她的去路。

  剛才被拖在地上走的時候,她雙手摸到了一塊鋒利的石片,現在一面拖著時間,一面在反綁著她的藤蔓上割著,藤蔓只剩下幾根纖維連著,早已鬆動了。

  ……哼,小妖們,術法雖然是現學現賣,可是柳拂衣寫好的丹砂符咒,你們可未必扛得住。

  找準時機,妙妙飛速地脫開手去,在懷裡一摸,卻摸了個空。

  她渾身的血液倒流,符……符紙呢?

  腦子僵硬地閃回到慕聲教她炸火花的片段,他從背後糾正她的姿勢,手若有若無地擦過她的衣服,她當時還有些奇怪。

  想必那時候,他連柳拂衣的符紙也沒給她剩下吧。

  「啊,竟然讓她掙開了!」

  「快抓住她!」

  小妖的吶喊聲穿透她的耳膜,情急之下淩妙妙沖著湧過來的綠色浪潮一個炸火花:「去死吧!」

  小妖們本能地向後一閃,綠色浪潮便形成一個豁口。

  ——幾秒鐘尷尬的寂靜,沒炸響。

  再炸——又一個豁口,沒炸響。她像個翻花繩的呆子,維持著扭曲的手勢,僵持空中。

  心裡掠過一聲冰涼的自嘲:傻孩子,炸火花是慕家獨門絕技,又怎麼會輕易傳給外人?

  她可是知道反寫符和暗戀姐姐兩個重大秘密的人,如此危險的陌生人,慕聲從始至終,從來沒相信過她,也從沒打算要她活著吧。

  頭頂冰涼的水滴落在她臉上,一顆又一顆。

  下雨了?

  這種密閉的地方,也會有雨嗎?

  她閉上眼睛,揚起臉,感受一滴滴的雨滴落在自己頭髮上、臉頰上的冰涼觸感。

  土腥味裡混雜著絲絲血腥味,是這個石洞裡洗刷不去的陰暗潮濕的味道。

  「她是詐我們的!她根本不會術法!」一群小妖衝過來,為首的那個氣不過,先伸臂打了她一下。

  竹妖打人,都是用他們劈開又中空的手,像是打快板一樣,一前一後地落在她身上,不但聲音清脆,打出來的創口也格外明顯。

  「打她!」有了這一個,千千萬萬小竹妖都湧過來爭先恐後地打她。

  淩妙妙在雨點般的暴打中思考:如果系統真的掉線了,她要不要選擇自爆身體,跟這群快板兒精們同歸於盡?

  這打得也太疼了吧?!

  「行了!」帶著鼻音的聲音傳來,先前見到的那個竹妖發話了,「一群蠢貨,都給我讓開。」

  小妖們「咯吱咯吱」地左右湧動著,讓出一條路來。

  淩妙妙伏在地上,衣裙已經破碎不堪,除了臉,身上到處都是打出來的紅印子,她又往角落裡縮了一下,抬頭望著竹妖。

  女孩兒眼裡黑白分明,有點不安,但並沒有嚇破了膽。

  「既然它們奈何不了你,我就屈尊親自做一件衣服吧。」竹妖背後,漂浮著那根巨大的錐子樣的竹子,它將其舉起來,抵住淩妙妙的胸口。

  淩妙妙低頭望著這匕首般鋒利的竹子,鎮靜地思考:通常套路是反派死於話多,但顯然,它不至於說到明天早上……難道明天主角團救下來的,已經是一具半死不活的屍體了?

  不行。她狠狠一凜:還是自爆吧,死也不要做蟲草美少女……

  那尖頭往前了一寸,胸膛上傳來癢癢的感覺,瞬間,一股灼熱自她肌膚上生出,下一秒,一縷細細的煙霧升騰起來。

  「冒煙了……」小妖們張大嘴巴。

  「呼——」一道水藍色的烈焰如同最兇惡的獵豹,在剎那之間悄無聲息地吞噬了竹節。

  淩妙妙抬眼望去時,只見竹妖手裡握著的利器,被燒得只剩一截香灰了。一個小妖伸出指頭輕輕一戳,「嘩啦」便碎了一地。

  竹妖難以置信地望著手中的斷柄。

  它伸出手來,迅速增長了好幾個竹節,遠遠地向淩妙妙襲來,在挨住她溫熱皮膚,準備刺入的一瞬間,水藍色的火焰如同游龍一般猛地探出頭,沿著它的手臂飛速爬向了本體。

  那藍焰速度之快,令它來不及收回,便先慘叫出聲:「啊啊啊啊——」

  竹妖觸電般地打著滾,為保性命,只好忍痛自斷一臂。那一截斷掉的竹子,轉瞬便成了地上一攤淺淺的灰燼。

  淩妙妙喜極而泣,這是系統嗎?系統活了?系統威武!

  按理說,新鮮的竹子很難點著,但這股水藍色火焰簡直如同幽靈,剎那間便能悄無聲息地吞噬一切,將所有活物化作黑灰。

  但凡傷她性命之物,轉瞬便死。

  淩妙妙感動得淚眼汪汪,這股蔑視天地的霸氣,還真不像是那周扒皮系統的風格!

  這個夜晚,斷了一臂又不信邪的竹妖用各種方法弄死淩妙妙:用刀砍,用石頭扔,用火燒,用水淹,用鐵鍋砸……

  淩妙妙縮在角落裡,眼看著自己面前黑灰一堆又一堆,將竹妖氣得直翻白眼,而藍色烈焰遊刃有餘,便乾脆趴在那裡安安穩穩地睡了一宿。

  有金手指的感覺,實在是太爽了。

  翌日一早,太陽還沒升起來,洞穴便晃蕩起來,逃竄的竹妖像是綠色的海洋,沿著斷層四處流淌。

  柳拂衣一腳踩穿石洞,一路上拼荊斬棘,帶著新一天的第一縷晨曦,光輝燦爛地來救她了。

  淩妙妙喃喃自語:「原文誠不欺我。」

  「妙妙!」柳拂衣確實是著急了,見她縮在角落裡,腳底一點便到了跟前。

  「柳大哥!」她像見著了娘家人,蹦起來跳進柳拂衣懷裡,不小心碰到了傷口,「呀」地叫了一聲,疼得直吸氣。

  「怎麼了?」柳拂衣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見她渾身都是血印,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愧疚之色溢於言表,「都是我不好,讓你著了妖怪的道……」

  「沒事沒事,都是皮外傷……」妙妙看見柳拂衣背後的兩姐弟,神色都格外詭異。慕瑤一路斬殺竹妖,聽到柳拂衣的話後看過來,臉上是愧疚又複雜的神情。

  而慕聲遠遠睨著他們,神色晦暗不明。

  柳拂衣將披風脫下來給她披上,拉她出了山洞,安撫了一番之後,臉色又變得嚴肅起來:「妙妙,遇到危險,為什麼不用通訊符聯絡我們?」

  他看見她身上到處是傷口,心裡一陣狐疑:「還有我給你佩好的收驚符,你是不是私自摘下來了?」

  「阿聲不是教了你炸火花嗎?它們傷你的時候,你為什麼不用?就算只能炸出來一個火花,對付這些竹妖也足夠了吧?」

  「呃……」妙妙面對這一連串的發問,內心無比複雜。總不能直接告訴柳拂衣,符紙一張也沒有,炸火花也是逗她的,全是黑蓮花殺人滅口的詭計吧?

  「我……」

  不知何時,慕瑤和慕聲已經解決完了所有的竹妖,無聲地站在柳拂衣背後。

  「你給我的符紙……」她對上慕聲的那一雙黑眸,深深看他一眼,才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不小心丟掉了……」

  柳拂衣氣得無言以對,差點克制不住揪起她的衣領:「什麼都能丟,保命的符紙也能丟?!我早知如此,就應該把符給你寫在衣服上!」

  慕瑤和慕聲聞言,臉色都變得很難看,雖然難看的原因各不相同。

  「對不起柳大哥……我下次一定收好,絕不亂跑了……」妙妙勇敢地承受著男主角的珍貴怒火,態度格外誠懇,只希望柳拂衣快點息怒,別再刺激可憐的女主了。

  豈料妙妙越退讓,越激起了柳拂衣的保護欲,在他眼中:妙妙小臉蒼白,滿身是傷,被恐嚇了一個晚上,立都立不住了,還要向他道歉,他心中愈加自責,冷了臉色:「那炸火花呢?阿聲不是教給你了嗎?」

  「我……」妙妙看看柳拂衣又看看黑蓮花,一時手足無措。拂衣見她吞吞吐吐,心裡明白了三分,回頭一看慕瑤姐弟神情冷淡、彷彿事不關己般地站著,連一句也不問,像是吞了一肚子冰碴子,渾身上下都是寒意:「我就知道,慕家獨門炸火花,豈是隨便傳給外人的?」

  他這話說得傷人,慕瑤望著他,許久才冷笑一聲,眼裡滿是倔強:「我慕家光明磊落,要麼不教,要麼便好好教,怎麼會使那種手段?」

  「柳大哥!」妙妙一把拉住他的衣擺,笑道,「慕姐姐說得對,慕公子很認真地教我了,是我被那竹妖一嚇,把口訣忘了。」

  話畢,感覺到黑蓮花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

  柳拂衣滿臉質疑:「真的?」

  妙妙點頭:「真的,你想,我連符咒都記不住,炸火花的口訣那麼難,我忘記也情有可原啊……」

  慕瑤轉身便走,柳拂衣蹙了蹙眉,追了上去:「瑤兒!」

  這一日是動身第十日,此處竹林越來越稀少,隱隱約約聽得見鎮子那邊喧鬧的人聲了。嫋嫋炊煙從遠處升起,昭告著青竹林副本走到了尾聲。

  慕聲的腳步聲極輕,像是隻貓兒,他的影子若有若無,很有耐心地跟在妙妙身後。

  妙妙拉緊了披風,一路上頭也不回,快步走著。

  「淩虞。」慕聲終於耐不住,開口叫她大名。

  「不是說了別叫淩虞嗎?我叫淩妙妙。」妙妙的語氣相當不善,話音未落,早已回過頭去。

  慕聲稍一用力便追平了她,髮尾在空中搖擺,眸中帶著一絲深沉的探究:「你沒什麼話與我說嗎?」

  妙妙面無表情地搖頭,腳步飛快,似乎連看他一眼都覺得浪費生命。

  慕聲一側身,正式擋在她面前,她向左走,他伸左手攔;她退而右轉,他就伸出右手,袖子上的銀紋麒麟露了全身。

  他站直立在她面前,恰能看到她黑亮的髮頂。淩妙妙打死不肯與他進行眼神交流,一直低頭死死盯著他的腳,甚至讓他有些懷疑,她是不是在預謀著暴起踩幾腳。

  淩妙妙退無可退,這才仰頭,露出冷笑:「我與一個一心想殺人滅口的人,有什麼話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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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26 23:20:47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太倉郡 第二十五章 竹林與青杏(十三)

  「既然這樣厭惡我,剛才為什麼要說謊?」慕聲眼中竟然有淡淡的不解。

  淩妙妙奇了,這還是人精黑蓮花嗎?

  「那是為了大局著想,不想讓你們之間產生齟齬——犧牲我一個,造福千萬家,懂嗎?」

  黑蓮花不吭聲了,轉而垂下眼:「柳拂衣披風上的味道熏得我頭疼。」

  又來了。

  淩妙妙早憋了一肚子火氣:「你事兒太多了吧,離我遠點,咱倆都清淨。」

  慕聲伸手拽住她的披風的剎那,被她一巴掌打在手上:「別動。」

  這一下是實打實的惱了,毫不留情,他手上讓她拍得火辣辣的痛,下意識地收了回去。她裹緊披風的模樣像是護崽的母雞,眼裡幾乎要冒出火來,灼得他需要後退兩步,吐出兩個字:「我冷。」

  慕聲伸手要解自己的披風,聽見她冷笑:「我不想要慕公子的,就想要柳大哥的。」

  他烏黑的眸子裡頓時一暗,繃緊了嘴角,聲音很低:「我就這麼不如柳拂衣?」

  妙妙反唇相譏:「畢竟教我術法的是柳大哥,來救我的也是柳大哥,你幹了什麼,自己心裡清楚。」

  慕聲看她半晌:「……我給了你香囊。」

  提起這個妙妙就來氣:「柳大哥的香囊還能震懾小妖,你那香囊頂個屁用?!」

  黑蓮花的臉色霎時變了,似乎在極力克制著怒火。

  她撩開披風,想把它解下來:「誰稀罕你的香囊了,還你!」

  拽了半天,手都拽紅了,卻發現這香囊乃是用術法繫上去的,懸浮在她腰際,走哪跟哪,竟然怎麼也拿不下來。

  慕聲冷眼看著,似乎想說什麼,但沒說出口。半晌,扭過頭去:「淩小姐,你看見了,我們跟你不是一條路上的人。倘若你現在抽身而退,我們可以將你安全送回家去,從此天高水長,各走一方……」

  「哦。」淩妙妙驟然打斷。

  她有點回過味來了,「你刻意與我為難,是想讓我知難而退,離開你們?」

  她一來,就打破了三人團微妙的生態平衡,這一通亂攪,影響的不止柳拂衣,還有一朵本來心無旁騖的黑蓮花。

  本是為了應對柳拂衣才留下她,豈料偏偏跟他更相熟,他不習慣,進而恐慌,進而橫出戾氣,欲永絕後患。就是她不死,至少也得恐嚇幾分。若換成普通的官家小姐,還真說不定被嚇得哭爹喊娘要回家,至少也得離主角團遠遠的。

  呵,這人孬了。

  好勝心瞬間被激起十丈高。

  泛著栗色的頭髮在陽光下充滿光澤,柔韌地垂在兩邊,眼中怒火慢慢褪去,笑了:「讓你失望了,我非但要跟你們上長安,還要陪你們走到最後。」

  還會在終局保下你的小命,傻叉。

  二人如兩頭猛獸,不動聲色地窺伺著彼此,敵不動,我不動。

  慕聲凝視著她,似乎真有幾分疑惑:「你到底緣何如此執著?」

  妙妙歎氣:「慕聲,我把你當朋友,不求你投桃報李,只求你別老是踐踏別人的真心。」

  「……真心?」這兩個字在他嘴裡玩味一番,什麼地方震動一瞬,卻立即被否決,眸中的輕蔑神色越發明顯,「世上哪有真心二字?」

  淩妙妙捂著自己的胸口,一臉惱怒:「慕公子,你現在就正在踐踏。」

  「……」他沉著臉轉身,「以後再遇危險,可別怪我沒提醒過你。」

  淩妙妙雙手叉著腰,刻意提高了聲音,活像仗勢欺人的小婦人:「有柳大哥保護我,我怕什麼呀?」

  這條路上,我連你慕聲都不怕,怕什麼路途遙遠,危險重重。

  慕聲背影一僵,走得更快了。

  「滴——任務提醒,任務一,四分之一階段結束。階段獎勵【回憶碎片】,該道具可幫助挑戰者摸索主線。」

  淩妙妙手裡出現了一枚亮晶晶的玻璃片,她對著光左看右看:「這就是回憶碎片?太敷衍了吧?」

  透過玻璃看去,湛藍的天幕變成暗灰色的,猶如在重重時光中褪了色。斑斑駁駁的灰藍水彩一般鋪開,剎那間將淩妙妙籠罩在其中。

  「輕衣侯來了,輕衣侯來了!」

  長安大道連狹斜,行人避讓,青牛白馬拉七香車,浩浩蕩蕩一行車馬,魚貫入宮城。

  高聳的城牆巍峨,匾額上書「安定門」三字,鋸齒狀的城垛之上,一排猩紅的旌旗一直蔓延到遠方,在風中烈烈。

  「肅靜」只維持了幾分鐘,喧鬧聲迅速蔓延開來,人聲鼎沸。

  都城風氣一向開放,年輕的權貴不喜以權壓人,因此宮城外的男女老幼退在一旁時,都敢伸頸去看,指指點點,滿臉都是喜氣。

  傳說當世輕衣侯,豐神俊秀,貌比潘安,是舉國少女的春閨夢裡人。

  那拉車的駿馬通體雪白,馬鬢如流雲,四蹄奔騰,姿態優雅,如同天上神馬;拉著的雕車精巧奢華,無一處不精緻,那厚重的垂著流蘇的簾子背後的人,究竟又長什麼模樣?

  「小乞丐……你怎麼不吃了?」一隻柔夷伸過來,想要摸摸男孩的頭。

  他看上去至多七歲,面如浮雪,一雙眼睛烏黑水潤,一頭濃密的頭髮半長不長地落在肩上,要不是嘴唇乾裂,臉上佈滿塵土,簡直像個小仙童。

  他面無表情地躲過了少女的手,眼中沒有警惕,只是漠然。

  「姐姐,你理他做什麼?他是個怪物。」旁邊乞討的孩子淌著涎水湊過來,「他不吃,不如……給我吧。」

  少女有些訕訕,不情願地將手上的點心分給一群乞丐,那些乞丐孩子馬上便如餓虎撲食一般將她圍住了。

  她心裡卻還惦念著長得最好看的那個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他像是沒聽見一般不回答,旁邊的小乞丐嬉皮笑臉地取笑:「小姐,這沒娘的野種,沒有名字。」

  「我有娘。」他開口了,聲音清淩淩的,如同撥奏瑤琴。

  我只是……我只是……眼中剎那間彌漫出一股暗湧,這種不應該存在於小兒身上的激烈的恨意,竟然為他黑亮的雙眸更添一抹銳利的光亮。

  「哎,你去哪兒?」她見他飛快地爬起來,回身走了兩步,竟然如霧一般消失在了她眼前,嚇了一跳,禁不住揉了揉眼睛。

  「看到了吧,姐姐,我說過他是個怪物。」旁邊一張張嬉皮笑臉的小臉上,閃動著餓狼般殘忍又淡漠的神情。

  輕衣侯香車寶馬過安定門。吆喝聲剛降下去,馬車猛地停頓一下,車上人合上手中書卷,蹙了眉頭,低垂的睫毛下是冷冽的眉眼,迸射出漫不經心的寒光:「不是說了,本侯不需要查令牌麼?」

  沒有人回答。寬敞舒適的馬車裡只有香爐裡冒出嫋嫋白霧。

  他頓了片刻,神色一凜:「什麼妖物,出來!」

  車裡四角掛著收驚符,几案上擺放著玳瑁貔貅,側邊懸掛著像模像樣的桃木劍,各門各派寶物擺滿了,將這小小的馬車硬圍成了一隻鐵桶。

  他不信,這樣還有穢物闖得進來?

  一陣涼風拂過他的面頰,他猛地向後一撤,轉瞬自己桌上便多了一個小孩,袍子下赤裸的兩條纖細的腿輕輕晃蕩,露出雪白的雙足。那幼獸般詭譎的小孩抬起頭來,一雙漆黑的眸子裡滿是酷虐的恨意。

  「你是何人?」男人在這夜色般的眸中看到自己驚愕的倒影,「你要做什麼?」

  一隻冰涼的小手猛地卡上他的脖頸:「我來……殺你呀。」

  (第一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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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26 23:21:0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長安城 第二十六章 帝姬的煩惱(一)

  「啊!」寶羅紗帳裡猛地坐起一個嬌小的身影,一頭黑髮披散在繡著了大片玉蘭的素白寢衣上。

  宮女從寢殿角落小跑過來,隔著帳子問,「帝姬,您怎麼了?」

  少女一雙柔嫩的手放在自己脖頸上,手指微微發抖,「佩雲,有人要掐死我……」

  紗帳撩開,一張素淨溫婉的臉探進來。還好,床上只有專為夏天準備的蠶絲被,皺巴巴地攢了個團。尊貴的帝姬抱膝僵坐著,拼命在脖頸前虛抓著什麼,眼裡滿是恐慌。

  佩雲見她衣領下露出的皮膚被手指撓出幾個紅印,急忙將她的手拉開:「帝姬別怕……做噩夢了而已。」

  端陽帝姬長長地吐了口氣,仰躺在床上,披散的頭髮壓在身子下面,嬌容上滿是疲憊。

  室內三個角落擺放了雕刻精美的大鼎,鼎內放著大塊的堅冰,正徐徐向上冒著白氣。即使外面的驕陽似火,鳳陽宮裡仍然有陣陣穿堂風,陰涼舒適。

  佩雲扶著紗帳:「帝姬,要梳妝沐浴嗎?」

  床上人翻了個身,眉頭微蹙,姣好的臉上露出一絲不耐:「梳妝?今天有什麼事?」

  「下午趙太妃要去興善寺祈福,想讓帝姬作陪……」

  話音未落,端陽帝姬瞳孔緊縮,一個翻身坐了起來,脊背緊緊靠住牆壁,渾身顫抖:「本宮不去興善寺!」

  「帝姬……」佩雲嚇了一跳,「可這不是三天前拜謁太妃時說好的嗎?」

  端陽耳邊彷彿又回蕩起那個詭異的聲音,一聲聲在她耳邊呼喚:「神女……」

  「誰在說話?」

  寺院內古樹參天,青石板下滿是青苔,風吹葉落,發出簌簌聲響,簷角上懸掛的青銅鈴鐺顫動著。

  「神女,快隨小人來。吾等候您多時了。」

  周邊的場景飛速變化,寺中翹起的簷口飛速變作密林,又到了大片荒地,山巒如波濤般起伏,綠油油的麥田一望無際。最後,又回到了殿宇連綿的寺內。

  「這是在做什麼?」她環顧四周,與她初來時別無二致,只是天色很暗,天空彷彿被人用一張巨大的布蓋著,密不透風的,周遭一片死寂。

  「方才神女所在位置不對……現在對了。」

  「你是誰,為什麼叫我神女?」

  那聲音笑起來,隨即起起伏伏跟上了無數道笑聲,這些笑聲有的渾厚,有的蒼老,有的稚嫩,竟有百十人之多。

  她倒退了一步,回頭望去,地上竟然密密麻麻跪滿了人,他們姿態虔誠地伏在地上,仿若將她奉為神明:「神女已至,儀式開始。」

  再然後……

  端陽猛地閉上眼睛,不願再回憶起那場面,語氣裡滿是怨憤:「自打本宮跟母妃去了興善寺,回來便開始總做噩夢,我不想再去那個鬼地方了。」

  佩雲斂了笑:「帝姬慎言!佛祖勸人向善,去一趟寺中,能滌蕩塵埃,只有撫平心緒之效,怎麼會致使人做噩夢呢?」

  此時宮中信佛已成潮流,天家妃嬪不論品階高低,身份尊卑,一律自發吃齋念佛,每年花一大筆開支在寺廟裡,比誰更虔誠。而這股風氣,正是由她生身母親趙太妃帶起來的。

  誰都能說,做女兒的不能說。

  端陽煩躁地揉了揉眉心:「我知道了,梳妝吧。」

  「端陽帝姬,本名李淞敏,先帝寵妃趙氏之女,今上胞妹,深得聖寵……」妙妙搜腸刮肚地想著原書中的劇情,被慕聲開口打斷。他眼中譏誚:「你說的這些,哪個不是眾人皆知的?」

  妙妙怒而反駁:「你這麼厲害,倒是說點兒新鮮花樣出來?」

  「派你出去打探消息,就收回來這麼些廢話……」他打量妙妙半晌,「你到底有什麼用?」

  「好了阿聲。」慕瑤淡淡地放下茶杯,責怪地看了弟弟一眼,「淩小姐沒有自己的暗線,別再折騰她了。」

  連慕瑤都看出來了,最近這兩個人之間有點反常。

  從前倒是貌似很和諧,可這幾天就像火藥桶碰上了火星子,動不動就互相譏諷,還是口齒伶俐的淩妙妙獲勝居多。而慕聲,她似乎從沒見過他如此……明顯地欺負一個女孩。

  他硬帶著不識路的妙妙走到繁華的街市上,兜了幾個圈子,將她一個人丟在人群中,自己抽身而退。隔幾個時辰,才回街上,將無助徘徊的人領了回來。

  他讓淩妙妙一個長在深閨的小家碧玉去市井間打探,被那些豐乳肥臀的婦女諷刺刁難了一個下午,回來時都還是灰頭土臉。

  她雖然不喜歡淩妙妙,但也不希望她出什麼危險。慕聲屢教不改,就像瞬間退化十歲,絆在這個坎兒上過不去了似的,倒令她有些頭痛。

  休戰。妙妙白了慕聲一眼,趴在客棧的紅漆木桌上。

  陽光從半斜的格窗投射進來,外面是長安外郭繁華的街道,人來人往。

  拂衣從吱呀作響的二層踏步上來,見慕聲與姐姐坐在一邊,便走來坐在妙妙身旁,喝了一盞茶水。

  「怎麼樣?」慕瑤探身。

  「下午趙太妃將帶著端陽帝姬去興善寺拜佛,到時我們跟在暗處……」

  慕聲冷笑一聲:「這趙太妃是不是以為,拿了慕家一塊玉牌,就可以把我們當卒子用了?」

  捉妖世家慕家一生為百姓福祉奔走,從不為榮華停留,也不會聽從高位者號令,除非此人手上有慕家的玉牌。

  手上有這塊玉牌,就可以調動慕家人前來剷除妖邪,天南地北在所不辭。因此,這玉牌很珍貴,統共三塊而已,都給了曾有恩於慕家的人。

  趙太妃手上就有這麼一塊,慕瑤說不清這令牌的來頭。

  聽了慕聲的話,慕瑤的神色明顯不悅:「既然覺得我們不登大雅之堂,何必大老遠請我們來?」

  慕聲笑著看向柳拂衣,熟練地禍水東引:「那就要看柳公子究竟是如何交涉的。」

  當今天下妖物橫行,宮中不缺捉妖驅鬼的方士。這些方士宛如金絲雀,終身待在宮城內為帝王家服務,鮮少出來拋頭露面。

  捉妖人相輕,宮中方士們看不起宮外捉妖人,認為術法最高造詣在欽天監,捉妖世家都是野路子。

  自然,出身捉妖世家的姐弟二人也看不慣那幫養尊處優又沒本事的方士。

  「阿聲不要誤會。」柳拂衣從容解釋道,「欽天監豈是后妃隨便能夠調用的?想必她是遇上了什麼難事,希望自己暗中處理,不想驚動陛下。」

  慕瑤點點頭,直入主題,「聽說端陽帝姬自從十八歲生辰那年去了一回興善寺,回來便夜夜噩夢纏身,的確有些奇怪。」

  柳拂衣默然望向窗外,目光彷彿透過重重樓宇,到達那一片連綿不斷的寺院古剎。

  因趙太妃信佛,具有強大的帶動效應,這股浪潮轉瞬就席捲了整個權貴階層,乃至整個都城。

  「物極必反,穢物最愛趁人瘋狂時伺機而動。」

  他的眸中泛出一絲深沉的憂慮。

  淩妙妙貼在冰涼的牆根上,插不上嘴,伸出筷子夾向盤子裡的葫蘆雞。

  長安葫蘆雞久負盛名,雞皮炸得又酥又脆,油而不膩,金黃的薄薄一層,自然地與雞肉剝離開,令人垂涎三尺。

  不料挨住雞的瞬間,橫空伸出一隻筷子,架住了她的,抬頭一看,看見慕聲笑吟吟的臉:「淩小姐,你都吃了半隻雞了。」

  驟然被這麼說出來,淩妙妙漲紅了臉:她這一路上,除了不停地給柳拂衣製造麻煩刷存在感,就是在主角團緊張討論案情的時候,在旁邊吃吃吃。

  雖然是劇情需要,可確實是……

  覺察到慕瑤和柳拂衣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她訕訕收回手去。慕聲的筷子卻不停,夾起一隻酥脆金黃的雞翅,輕柔地放進了她碗裡:「怎麼不吃了?我記得淩小姐喜歡吃雞翅啊。」

  他眸中笑意宛如一汪春水,淩妙妙感覺自己被噎住了。

  自從慕聲請她急流勇退被拒絕後,他的絆子使得是越來越順手了。

  那天他強行帶她到早市探聽消息,巧言令色地蠱惑了一群賣魚買水果的大媽,將她往人群裡一推,轉身就沒影了。

  那群胸前波濤翻滾的阿姨氣勢洶洶地將她團團圍住,問的全是:「那唇紅齒白的小郎君多大了?婚配否?去哪了?你是他什麼人?」

  等她裝瘋賣傻地掙扎出來,頭髮都亂了,走在路上,活像是被搶劫過。而慕聲站在路邊,遠遠遞她一面鏡子,笑吟吟地邀請她看看自己的尊容。

  妙妙歎了口氣。

  柳拂衣的表情卻異常欣慰,他鼓勵地拍拍她的肩膀:「妙妙,阿聲給你夾的,快吃啊。」

  他甚至還拉著一頭霧水的慕瑤站了起來:「瑤兒,走,隨我一起結錢去。」

  一頭霧水的慕瑤被他扯著走遠了。

  慕聲無聲無息地坐到了她旁邊,睨著她的臉:「好吃嗎?」

  「這一路上你都不嫌煩嗎?」妙妙無趣地扒拉了兩下雞翅。

  慕聲的笑意味不明:「淩小姐有趣極了,我怎麼會覺得煩呢。」

  妙妙哼道:「不就是又知道你一個秘密嗎——公平起見,那我再告訴你一個好了。」

  少年的表情凝固了片刻:「……別再提你的葵水。」

  「這次不是葵水。」妙妙湊近了他,柔柔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我十五歲的時候胸圍只有兩尺五……一年時間裡,長了好多。」

  慕聲順著她的脖頸往下望,下意識地想看看那「長了好多」是個什麼程度,不想她立即雙手護在胸前,一下子躲遠了他,斜睨過來,字正腔圓:「往哪兒看呢?不知羞!」

  「……」

  周圍的嘈雜聲驟停,長安城的大爺大媽叔叔阿姨停止吃酒,無數譴責的目光落在他臉上,像淩遲的刀子。不多時,指指點點的聲音響起來:

  「長得挺好看的,不想是個登徒子。」

  「人不可貌相,越是這樣的,越是……」

  「就是……」

  「哢噠。」一個彪形大漢如同一道黑雲湧過來,將腰間佩劍往桌上重重一拍,擋在淩妙妙身前,對慕聲橫眉冷對,「我們長安風紀尤好,由不得你在此撒野。」

  慕聲望著他的手指,黑潤潤的眼眸中幾乎要冒出火來。

  大漢也冒火了:「你還敢瞪我?」

  慕聲冷冷瞥他一眼,沒有回應,站起來,逕自往大漢背後看,壓著火氣道:「淩妙妙,出來。」

  「哢噠!」大漢猛地一拍桌上的劍鞘,直拍得桌子都要抖三抖,「小子,你可不要太囂張。」轉身對淩妙妙安撫道,「姑娘,你別怕,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我們長安人都是你的鄉里鄉親,大哥給你做主。」

  淩妙妙心裡幾乎笑岔了氣,從那雄壯的身影背後探出個腦袋,真誠地笑道:「多謝這位大哥……您誤會了,我們一起的,他……他跟我玩兒呢。」

  「真的?」大漢狐疑。

  「真的。」妙妙點頭。

  素不相識的俠義大哥拎起那把沉重的劍,安慰地拍了拍她,一步三回頭,每回一次頭,就要指著慕聲的鼻子罵一句:「給我小心點。」

  「一看你就一肚子壞水」

  「休在長安撒野!」

  「再讓我看見一次打斷你的狗腿!」

  慕聲面無表情地目送那兇猛的抨擊遠去,將目光轉向站在一旁憋笑憋得直發抖的淩妙妙,她臉上十分嚴肅,杏子眼裡寫滿了無辜:「真沒想到,長安百姓實在是太熱情了。」

  「……」慕聲的臉色變了又變,咬牙轉身,「不早了,走吧。」

  這人從不是個軟柿子,找到機會就要反將一軍,目的不明,捉摸不透。偏偏,刀槍不入。

  還是再容留身邊觀察觀察。

  身後的少女紫藤色裙擺一旋猶如木槿花揉開了花瓣,猶自喋喋不休:「對了,倘若我洩露你的秘密,你大可也將我的秘密說得眾人皆知唄……你走那麼快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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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長安城 第二十七章 帝姬的煩惱(二)

  大啟靈塔,廣置天宮。

  興善寺一片殿宇連綿,畫拱承雲,丹櫨捧日,白玉欄杆重疊而上,碧瓦飛甍在參天古樹的掩映下連綿一片。

  趙太妃的馬車停在寺前,兩個淺紅襦裙的宮婢扶她下了車。

  太妃年已四十,但保養得相當精緻。瓜子臉上綴著嫵媚的一雙眼,僅眼角有些皺紋,薄唇若有若無地勾起,年輕時候一定是位妙人。

  這位先帝曾經的寵妃一身絳紫,輔以鮮亮的秋葉黃紋飾,貴氣裡刻意帶了一絲年輕的色彩。她削減了貴重頭飾,頭上只別了一支素釵,臨下馬車,似乎想起了什麼,將手上的鏤金護甲也捋下來,順手交給了宮婢。

  後面緊跟著又來了一輛馬車,宮女佩雲先跳下車來,伸手去扶車裡的端陽帝姬。

  李淞敏生得很像趙太妃,一雙眼睛大而水靈,但身為公主之尊,無需討好他人,她比母親要更自信,神態裡總是帶著一股漫不經心的驕橫。

  趙太妃遠遠等著女兒過來,一見她彩衣華裙,不緊不慢的模樣,眉頭蹙了起來:「佩雲,怎麼給帝姬選衣裳的?」

  佩雲嚇了一跳,回頭去睨端陽的神色,帝姬撒著嬌挽住趙太妃的手臂,「母妃,是我選的裙子,今日天氣好,適合出來踏青。」

  「淞敏,都說了多少次了,佛祖面前,你姿態要放低些。」她頓了頓,見到端陽精神不濟的慵懶模樣,摸了摸她的眼皮,心疼道,「又做夢了?」

  她回過頭去尋覓著,瞥見遠山腳下柳拂衣佇立的身影,面色稍霽,扶著端陽的手,壓低聲音:「母妃已經找到解決辦法。多半是從前咱們心不誠,才讓神明怪罪下來……這回母妃捐了三百斤香油錢,親自磕頭賠罪,你肯定不會再做噩夢了。」

  端陽滿臉不贊同,想爭辯什麼,最後還是頹然放棄了。

  她順著母親若有若無的視線看去,碧藍的天空之下遠山疊翠,那裡似乎立著一個年輕男人的身影,他脊背挺拔,衣袖和披散的黑髮隨風搖擺,那身影宛如謫仙。

  她還想要好奇地看兩眼,轉眼已經走到了正殿門口,被趙太妃拉著進去,一股濃郁的檀香撲面而來,門在她身後緩緩掩上。趙太妃微微側過臉,半張臉落在陰影中:「都在門口等著。」

  宮婢們恭敬地垂袖,分兩列守在門前。

  烈日已經西斜,偶有一陣風吹來,寺中遮天蔽日的松柏輕輕抖動,發出波濤般的響聲。巍峨的殿宇在一片柔軟中巋然不動。

  樹下細碎的光影灑落在柳拂衣臉上,他用好聽的聲音低聲吟誦:「青青伊澗松,移植在蓮宮。」

  慕瑤的聲音如玉石撞擊,清冽動聽:「……蘚色前朝雨,秋聲半夜風。」

  他聞聲回過頭來,沖她微微一笑。

  「阿姐什麼時候學了這首詩,我怎麼不知道?」慕聲微眯眼睛,習慣性地打破這種和諧溫馨的畫面。

  慕瑤又好氣又好笑地朝前面抬了抬下巴:「現學的。」

  慕聲扭過頭去,果見到不遠處的樹木掩映的牆壁上,不知被哪個張揚恣肆的文士,以蒼勁筆觸題了一首詩。

  「……」

  淩妙妙低笑一聲,被慕聲一記眼刀嚇得縮在了柳拂衣身後,探出個腦袋,見慕聲一張青春鮮活的臉上滿是陰沉,心裡忍不住偷偷笑。

  日常觀看免費修羅場,生活真精彩。

  「瑤兒,你可有感知到妖氣?」柳拂衣把玩著那小巧玲瓏的九玄收妖塔,露出沉思的神色。

  「沒有。」慕瑤有些遲疑,「不過,我想帝姬不會無緣無故被夢魘纏繞。只是現在趙太妃不許我們直接插手,查起來束手束腳,實在為難。」

  柳拂衣勸道:「家醜尚不外揚,何況是皇家秘辛。」

  慕聲眺望著層疊闌干上巍峨的皇家寺院,錯落的朱漆柱外站著兩排訓練有素的錦衣宮婢。

  他忽然冷笑一聲:「馬上,她便不得不求著我們接受這皇家秘辛了。」

  「信女趙沁茹,帶著女兒李淞敏來了……」紫色裙擺拖在地上,趙太妃合攏的手掌微有顫抖。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幾乎像是在自言自語:「既說我誕下個神女,應該福澤不盡才對,為何……為何反降困厄?」

  蓮花寶座之上,一座巨大的金身接引佛像,以某個輕微的角度向下傾斜,和藹地微笑著俯視芸芸眾生。跪在大殿中的端陽不敢抬頭,只覺得那栩栩如生的神像彷彿一團金光四射的雲,壓在她頭頂。

  她惶惶不安,一旁的趙太妃卻閉著眼跪伏在那裡,口中念念有詞:

  「信女已按指令,將全部身家盡數上供,求佛祖保佑我兒身體康健,不再被噩夢纏繞……早年的因果,應在我身上便是,那些惡毒之人……」她腦中轟然閃過許多畫面,緊閉的雙眼猛地掙開,閃出一抹決絕的光,「統統入地獄,不得超生!」

  許完了願,彷彿了卻了一樁心事。她長舒一口氣站起來,在案前淨了手,點燃六支香插入香爐中。隨即再次跪倒在蒲團上,雙手合十,高舉過頭頂,向下至嘴邊停頓,再向下至心口,攤開雙掌,掌心向上,上身虔誠地拜倒。

  煙霧繚繞著,斜升入空中。

  「敏敏,你快拜一拜。」她急促地喚著端陽,扯著不情願的少女跪在了蒲團上。

  檀香氣息濃郁,恍惚間耳邊傳來一聲輕喚:「神女……」

  一陣風彷彿若有若無的手,拂過端陽的脊柱。

  剎那間頭皮一陣發麻,她幾乎是被人踩了尾巴,立即跳了起來:「母妃!你有沒有聽到,你有沒有聽到……」

  耳邊卻傳來越來越多的聲音,「神女……」「神女,快隨我們來……」

  老的少的,男的女的,狂喜的,焦急的……

  一聲疊一聲,被狂風攪散,空氣被旋轉的氣流切割得破碎了,那些聲音語不成句,慢慢變做了風的嗚咽。

  眼前的光線慢慢暗下去,延伸出一條長而黑暗的甬道,兩旁微有亮光,分列擺放著色彩斑斕、神態各異的菩薩像。

  為顯皇家氣派,佛像用足金,觀音像用白玉,純粹而威嚴,高不可攀。可眼前這些菩薩像,充滿了青綠、靛藍、朱紅、藤黃等顏色,猶如民間城隍廟裡泥塑彩塗的神像,豔麗而詭異。

  端陽難以置信地望著,臉上漸漸漲紅,幾欲滴血。

  那些佛像栩栩如生,連衣帶的褶皺都活靈活現,更不要說面上神態:

  男男女女們衣衫半褪,足上、頭上、腕上戴著層層疊疊的金飾,三兩個擠在一起,將私密之處毫不避諱地展露出來,以各種令人咋舌的扭曲姿勢,行魚水之歡。明明應該是冷冷清清的佛像,卻比紅塵男女還要瘋狂恣意……

  端陽耳邊的音浪衝擊著她的耳膜,「神女,吾等候您多時了。」

  她的臉色由紅轉青,牙齒咯咯吱吱地上下碰撞,心裡只剩下一個念頭。

  噩夢,那個噩夢成真了。

  呼吸間幾乎要從肺部牽扯出棉絮,恐懼像看不見的手攫住了她,她像一個瞎子在冰天雪地崩潰地逃竄,顫抖著大喊:「我不去……別叫我!別叫我!」

  「敏敏?敏敏!」趙太妃看見端陽忽然發瘋似的大叫起來,朝著空氣拍打,急忙去拉,卻被猛地推開。

  端陽臉色鐵青,撲過去用力地拍打著緊閉的殿門。淒厲地喊了幾聲,動作突然減緩了,黑色的血液順著耳孔流出,在雪白修長的脖頸上拉出一條豎長的線。

  趙太妃的腦袋轟地一下,發出了顫抖破碎的尖叫:「我的兒啊——來人,快來人!」

  耳邊響起一個輕飄飄的聲音,帶著十足的譏笑和諷刺,像一陣刺骨冷風灌入她的耳朵:「信女趙沁茹,你是不是拜錯地方了?」

  趙太妃因焦急而漲紅的面孔瞬間變得煞白。她倒退了兩步,轉頭茫然四顧。

  「別叫我……」帝姬淒厲的叫喊聲越來越弱,向後退去。身子軟軟倒下去的一瞬間,看見大門由外向內推開,隨即所有恐怖的聲音戛然而止,耳中只剩下樹上的蟬鳴。

  清風帶著赤紅的晚霞湧入,漫天絢麗的華彩,都在那一人身後。

  柳拂衣穩穩接住了帝姬的身子,目光冷淡地掃過了陰暗的大殿,落在了呆若木雞的趙太妃臉上。

  「娘娘。」他不動聲色地提醒,刻意抬高了聲音,「帝姬中暑昏厥,需要叫太醫嗎?」

  柳拂衣的脊背挺得筆直,保持著十足的警惕,衣袖裡揣著九玄捉妖塔。但凡有一絲妖氣,這寶物一定會跳出來,照得作祟之物無可遁形。

  可惜沒有,帶著熱浪的晚風捲過他的髮梢,寺外天際的晚霞與蓮花座上金身佛像相映,端莊肅穆,華美異常。

  見到佛像真身,外面的宮婢不敢逼視,齊刷刷地跪伏在門口,透過她們光亮的髮髻,遠處拉馬車的良駒百無聊賴地掃動尾巴,四面寂靜得只剩風聲。

  柳拂衣懷抱帝姬,衣袂擺動。

  「對……」趙太妃紊亂的呼吸慢慢平靜下來,手指將帕子扭得變了形,她伸出顫抖的手理了理髮梢,找回了一些體面:「帝姬中暑昏厥——來人,回宮。」

  趙太妃慢慢靠近了柳拂衣和其身旁神情嚴肅的慕瑤,似乎仍然心有戚戚,聲音都蔫了下去:「佛寺裡確有古怪……拜託諸位了。」

  「太妃娘娘……」慕瑤清清明明的眼睛盯著她,那雙琉璃眼瞳中,容不得一絲隱匿的醜惡,「寺裡並無妖氣。」

  趙太妃猛地一凜:「不可能!」

  「怎麼不可能?」懶洋洋的聲音自眾人身後響起。

  慕聲雪白的臉半隱在陰影之中,唯獨一雙黑潤潤的眸子,似乎倒映著滿池星光,是陰暗中石破天驚的兩抹亮。

  趙太妃望見他的臉,眼中閃過一抹驚色,嘴角不自知地痙攣了一下。

  慕聲手裡捏著燒了半截的六枝香篆,從黑暗中走出,嫌棄地伸到了眾人眼前:「小小幾根迷幻香,便把你們都唬住了?」

  他沒有在意趙太妃的神情,而是低頭掀起香案上的桌布:「妙妙,快點。」

  香案後爬出手裡捧著兩大把香的淩妙妙:

  「沒來得及燒的香都在這裡了,回去查一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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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長安城 第二十八章 帝姬的煩惱(三)

  「太妃娘娘,說來真是巧,下官從太倉過來,遭遇船難,還是這幾位大人顯了靈通,救了下官一命……」郭修龐大的身影立在殿內,半躬著身子,滿臉橫肉的臉上討好的笑,彆扭得有些滑稽。

  趙太妃沒做聲,尖尖的護甲翹起,有些心煩地用茶杯蓋子剮蹭著沿口。

  柳拂衣專注地看著一旁的滿頭大汗擺弄著香篆的老太醫和一個穿綢布衣裳的年輕香師,不自知地擰起眉頭,不知道在考量些什麼。

  慕瑤安靜地盯著自己的手,案前的茶水飄起如雲的白氣,凝結在她的睫毛上。

  「都是下官消息不靈通,幾位大人受太后所托遠道而來,又是下官的救命恩人,應該早作安排才是……」郭修睨著地板,逕自絮絮叨叨。

  「行了!」趙太妃砰地一下將茶盞擱在桌上,語氣不悅,「我叫你來為了什麼,你心裡不明白嗎?」

  郭修頓了一下,尷尬道:「娘娘,臣……臣實在冤枉啊。」

  「哼,你冤枉?」趙太妃狠狠剜了他一眼,回首揚聲道,「陳太醫,陸先生,你們說說,本宮冤枉他沒有?」

  那年輕的香師陸九,是按照慕聲的意思特意從民間請來的,身上特意準備的一件嶄新的絲綢長衣,在這華美宮廷裡仍然顯得有些寒酸。

  他有些緊張,本來略顯蒼白瘦削的微微發紅:「回娘娘……這香,這香……是、是上好的檀香。」

  郭修聞言,腰杆挺直了:「臣自打當上這個禮部侍郎,夙興夜寐,戰戰兢兢,唯恐不能為娘娘肝腦塗地……臣知道娘娘禮佛心誠,又怎麼會做那種以次充好之事?」

  他面上滿是委屈,甚至伸出手誇張地揩了一下眼角。

  趙太妃忍耐地閉了閉眼睛:「陳太醫?」

  「回太妃娘娘……」鬚髮皆白的老太醫顫巍巍地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費勁道,「這裡面的確摻雜了可以安神和致幻的藥草……」

  「郭修!」話未說完,趙太妃便神情猛變,怒不可遏地爆發了,猛拍一下桌子,「你還有什麼話解釋?我讓你一路高歌走到這個位置,你就是這麼回報我的?」

  郭修讓她吼得一哆嗦,大腦一片空白,頭上冒出了一層細密的汗水,臉色發白:「不可能,不可能呀……」

  「陸先生。」慕瑤不知何時出現在那年輕香師身後,身上一股梅花冷香若有若無,驚得他向後退了兩步。

  她纖細的手指捏了一小塊香篆,在指尖撚開,嗅了嗅,沉默半晌,問道:「你既然是長安城裡最有名的香師,辨不出這裡還有一種多餘的成分嗎?」

  陸九咽了口唾沫,下唇微微顫抖:「草民……草民……」他定了定神,回答道,「的確還有一種多餘的……但是依草民之力,難以……難以辨別。」

  「陸九,不肯說?」趙太妃的聲音有些尖利刺耳,「要本宮求你嗎?」

  「娘娘不要生氣。」慕瑤平靜地打斷,自然地擋在了身子發抖的香師前面,「陸先生是本分生意人,辨別不出是正常的。因為他未曾做過那殺人放火的勾當。」

  她刻意咬重了「殺人放火」四字,目光淩厲地掠過了郭修的臉。

  溪水從巨石上流淌而過,發出清脆的聲響,水流分成無數股,分開又彙聚起來,奔向遠方。

  「哎,倒黴摧的。」淩妙妙蹲在大石頭上,將手中衣服翻了個兒,裝衣服的木桶被水沖得微微飄動起來,她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拖到了一邊。

  無數綿密的水霧打在她臉上,在這酷暑天裡帶來一陣清涼,她停下來,將紅彤彤的臉頰湊近了溪水,弄得眉毛上全是水珠。興致勃勃地挽起袖子來,將手臂也泡進水裡。

  「嘩——」她將手臂從水裡猛地撈出來,感受水順著伸直的手臂流進衣服裡癢癢的觸感,自娛自樂得相當開心。

  緞子似的長髮泛出栗色的光澤,頭髮多而順滑,一根簪子定不住,有一半已經掉落下來,她乾脆扯掉了簪子,任憑頭髮披散在背後,用濕著的手理了理髮梢,斜放在肩膀前,開始對著半桶衣服發呆:「我淩妙妙也算是嬌生慣養,連自己親爹的衣服都沒洗過,居然要幫黑蓮花洗衣服?」

  她對著水面裡自己的倒影長籲短歎:「完成任務之後,好好犒勞一下自己,再去信息部投訴這個辣雞系統。」

  伸手將濕透的外袍再次泡進溪水裡,開始新一輪的自娛自樂。

  直到風送來一抹玄色衣角,妙妙動作驟停,抬起頭來,看到慕聲居高臨下的一張臉。

  他躲在那裡,也不知道聽了多久。

  慕聲慢慢地蹲下來,注視她的眼裡滿含戲謔:「淩小姐很不情願。」

  四面溪水奔湧流淌,他滿意地看見她的神色由驚轉懼。

  妙妙憋了半晌,憋紅了一張臉:「你說啥?聽不清!」

  「……」他抓住她的後領,將她拖到眼前來,二人的臉貼得極近,幾乎要鼻尖相碰了,妙妙緊張地盯著他的嘴唇,那兩片色澤粉紅的薄唇相碰,輕柔地吐出一連串毒液來:「我說……既然不情願,就別裝腔作勢了。」

  「哈?」她冷笑一聲,將臉向後閃躲了一下,「說得像我不情願就可以不洗一樣!」

  她將差點被水沖走的外裳一把抓回來,放進桶裡,有些狼狽地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我們現在住在皇宮裡,大把宮婢等著服侍你,你非不讓她們洗,硬要折騰我,我有抵抗的能力嗎?」

  比起把她丟在人堆裡讓她找路,還是洗衣服溫和一些,畢竟這個世界的夏天如此難挨,她就算坐在大塊堅冰旁邊也待不住。

  慕聲睫毛顫動了一下:「我嫌她們粗手粗腳,想來淩小姐嬌生慣養……」他的目光落在她白嫩的手上,水蔥似的手指緊緊按住他的玄色衣服,對比十分明顯,他語氣頓了頓,「我就喜歡嬌生慣養的手幫我洗衣服。」

  「……」淩妙妙無言以對,半晌,繼續認命地揉搓起來,「行,這就洗,你閃開吧,擋我光了。」

  慕聲還是蹲在石塊上懶洋洋地注視著她。妙妙的頭髮柔軟順滑,服服帖帖地垂在胸口,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晃蕩。

  他的頭一陣眩暈,恍惚中有些褪了色的場景如片片雪花湧進他腦海,那個美豔如花的女人卸了拆環,像是世間所有的平凡妻子,眉宇間滿是沉靜的溫柔。

  院子裡飄起了雪花,她頭上星星點點的白,有許多落在她面前的盆裡,半天都不融化。

  「娘,手冷嗎?」

  她抬起頭來,笑得萬物失色:「給小笙兒洗衣裳,不冷。」

  那張臉……他眼前一陣天旋地轉,身子晃了晃,被一隻手一把扶住。

  「怎麼回事,蹲都蹲不穩當。」淩妙妙的手是濕的,嫌棄攬住他的腰,冰涼涼的,她順手在他衣袍上故意擦了兩下泡沫,這才悄悄收回手,閃著水光的杏子眼裡含了一絲調笑:「盆要跑,衣服要漂,你還要倒……我就是活的八爪魚,看我顧不顧得過來?」

  他目光閃了閃,避開了她衣領下那塊雪白的肌膚。

  妙妙早就習慣黑蓮花的突然變臉,繼續洗她的衣服,睫毛低垂,嘴唇滿不在乎地翹著。

  慕聲忽然道:「……手冷嗎?」

  妙妙皺皺眉頭,心裡奇怪:「……不冷。」

  「夏天嘛,玩水多涼快。」她抿唇一笑,心裡冷森森地接道,「要是你敢讓我冬天洗衣服……老子把盆扣你頭上。」

  慕聲半晌沒吭聲,換了個姿勢,乾脆盤腿坐在了石頭上。

  「對啦,慕聲。」淩妙妙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聊天,「其實你的衣裳也挺好洗的。」

  這騷包一天換一件衣裳,換下來的幾乎都是乾淨的,還有一股若有似無的梅花香。那是他懷裡的氣味,黑蓮花連香氣也要跟姐姐保持一致。

  「是嗎?」

  「對,只不過……」妙妙扯起一件來給他看,「沒有土,都是血……」她玩笑地望著他,「你以後少流血好不好?血印可比土要難洗多了。」

  他一頓,竟然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今天的淩妙妙,格外的惹人親近,不知到底是她手上拿著自己的衣服,實實在在沾染了自己的氣息,還是因為這溪水騰出的霧氣,柔化了她的眉眼。

  垂下眼睫,恰看到一顆晶瑩的水珠順著她的髮絲滾落下去,眼看要無聲地落在她衣裙上。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飛速接住了它。水珠落在手心的瞬間,碎成了八瓣,順著掌紋飛速蔓延開來,彷彿一個最溫柔不過的親吻。

  他似乎一下子清醒過來,猛地攥緊了拳頭。

  「任務二進度提示:恭喜宿主,待攻略角色【慕聲】好感度達到30%。」

  沒錯,太倉郡主線之後,妙妙如願以償地從系統那裡得到了攻略對象的好感度通知,每增進5%,都要通知一下。

  四分之一的路程已經刷到了差不多三分之一的好感,她還是相當欣慰的。只不過,作為毫無經驗新任務人,她就像盲人走路,在這條根本不熟悉的路上摸摸索索……

  慕聲慢慢站起來,水珠早變作掌心一點濡濕,少年優美的側臉被陽光鍍上金邊,一星耀眼的光聚集在刷子的眼睫上:「你明知道這一路上是我故意刁難,為何還對我言聽計從?」

  淩妙妙被他這一問,愣了半天,猛地爆發出一聲笑:「我說了要一直跟著你們,被折騰兩下就退縮,豈不是太孬了?」

  慕聲不作聲,望著她在陽光下的臉,細細的白色髮帶被風吹動,猶如蝴蝶展翅。

  二人衣袖擺動,在這個無言的瞬間,像世間最普通不過的少男少女,在寫什麼兩小無猜的初戀故事。

  妙妙看著他笑,聲音又甜又脆:「我也問問你,你這麼折騰我,你是不是覺得挺開心?」

  妙妙俯身將洗好的衣裳裝進桶裡,捶捶蹲麻了的腿,麻利地跳了起來,渾不在意,「這一路上,我看你玩得挺開心的,我也沒覺得不高興。」

  淩妙妙哼著歌往回走。

  她的心大,可是家裡人和學校老師蓋了戳的,連最不拘小節的豪放男生,都對她的心寬似海拜服。

  真人體驗都不怕輸,遑論是完成任務。

  她一向不跟小心眼的人一般見識,重要的是過程中的體驗嘛。

  慕聲臉色瞬間陰沉下來,轉身就走:「胡說。」

  妙妙腳步一頓,糟了,又說錯話了?

  腦子裡叮地一聲:「任務二進度提示:恭喜宿主,待攻略角色【慕聲】好感度達到35%,請再接再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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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長安城 第二十九章 帝姬的煩惱(四)

  「熱死了,熱死了。」小宮女佩雨匆匆跑進鳳陽宮內,上襦的兩隻袖子挽到了肘上,額頭上滿是汗珠,抱怨道,「姐姐,外面蟬叫得跟瘋了一樣!」

  當值的大宮女「噓」了一聲:「小聲,帝姬在休息——快把衣服穿好,像什麼樣子?」

  佩雨「哦」了一聲,躡手躡腳地向內殿走去。

  層疊的紗帳如輕雲,掩藏著輕柔的聲音。

  「當時我們守在外間,聽到裡面好像有拍門的聲音。但娘娘先前囑咐,無令不得進入,大家都在猶豫,那個穿白衣的公子便走過來了。」

  佩雲低垂眉眼,端著圓形的小盒,手法輕柔地給端陽手臂上的患處敷上藥膏,「在場的都是內宮奴婢,誰也沒注意他什麼時候站在那裡的,還沒顧得上攔,他一把就將殿門推開了。」

  端陽的兩隻耳朵被紗布包著,顯得有些滑稽,一雙眼睛一眨不眨地瞪著遠方,她收回手來抱在懷裡,嘴角泛出一絲笑:「佩雲,你可有仔細看過他的相貌?」

  「帝姬?」

  「我長這麼大,從未在京中看見過如此瀟灑俊逸的人。」她語氣越發低下去,眸中彷彿有一團星火在閃爍著,不知是驚喜還是惆悵。

  那天滿天晚霞裡,他站得筆直,衣袍在風中飛動……

  佩雲捲著床上的帳幔,臉上有些猶豫,「可是帝姬,那位公子是個江湖捉妖人,他……」

  「江湖捉妖人又怎麼了?」端陽的眉宇間劃過一絲不悅,旋即又浮現了一絲笑,「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母后不也在重用他嗎?我看他比那些世家公子有膽量得多,若是能留在長安,以後必定前途無量。」

  一旁的佩雨年紀稍小些,梳了個緊緊的髮髻,額頭上繃出了許多碎髮,站著聽了半晌,插嘴道:「柳公子真的能留在長安嗎?我見他身旁有一位白衣女俠,好像是一起的。」

  端陽的嬌容陰了下去,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半晌才穩住心神:「那個女人梳的還是姑娘頭,你怎麼知道她與柳公子就是一對?」

  佩雨睨著她的神色,眼珠一轉,笑嘻嘻接道:「帝姬說得對,他們肯定只是結伴而來——再說了,世上女子,誰能比得上我們帝姬呀?」

  佩雲低頭安靜地聽著,不置一詞。

  端陽嘴角抑制不住地上翹,卻佯怒地抄起蜀錦圓枕,虛虛朝佩雨砸過去:「淨會諂媚!」

  佩雨接住了,蹦蹦跳跳地湊到端陽身邊,為她舒服地墊在背後,端陽作勢推了幾次都沒推動,二人在床邊玩鬧了一會兒,佩雨身子一退,不經意撞在了佩雲身上。

  佩雲彷彿感知到自己與這樣的場景格格不入,宛如一隻被火舌燎到的貓,不作聲地退了下去。

  端陽坐在了妝台邊,專注地睨著鏡子的自己,有些不悅地看著耳朵上的紗布:「佩雲什麼都好,就是太悶了些,讓人掃興。」

  佩雨抿著嘴笑了,她顴骨略高,露出頰邊一隻梨渦以後,倒顯得青春可愛:「佩雲姐姐畢竟曾經是皇上的人,說話做事自然也跟皇上相似啦。」

  一雙小手握著梳子,小心翼翼地避過了她的耳朵,挽起一個髮髻,在她鬢邊別了一朵新鮮的芍藥。

  端陽微一斂眉,臉色由晴轉陰:「皇兄向來不待見我,連帶著奴婢都對我拿腔拿調,真是憋屈。」她的手指繞上髮絲,摸了摸鬢邊那一朵嬌豔的鮮花,心情又愉悅起來,「佩雨,這花會不會太豔了些?」

  佩雨兩手扶住她的肩膀,笑嘻嘻地稱讚道:「這花兒奪不去帝姬半分風采,任誰見了,都覺得人比花嬌。」

  端陽忍不住「嗤」地笑出聲來:「就你機靈。」

  她站起身來,「聽說母妃在客廳見他……」伸出手最後整了整髮髻,壓不住嘴邊笑容,「剛好,本宮也順便去見見我的救命恩人。」

  夏日的陽光格外燦爛,成排的木格柵在流月宮大殿裡投下一片整齊的影子。烈日正盛,一陣陣蟬鳴聲嘶力竭,端陽提著裙擺從步輦上跳下來,三兩步到了簷下。

  「殿下留步。」趙太妃身旁的尚宮站在玄關,朝她福了一下。帝姬半回過頭,面上驕橫:「怎麼,母妃在廳中,我不能進去嗎?」

  「回殿下,娘娘與客人有要事商談……」

  端陽帝姬已經透過簾櫳望見廳中的幾個人影,隱約見到白衣方士手捧茶盞坐在趙太妃右側,一時間走了神。

  大殿中詭異地安靜,一個體型健碩的人正跪在地上慌亂叩首:「娘娘,臣實在冤枉,臣真的不知道!好好的香篆裡,怎麼……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趙太妃的眉頭幾乎擰成了麻花,神色十分複雜,半晌才小心翼翼問道:「……慕方士所言非虛?」

  慕瑤清淩淩的聲音淡然:「我絕對不會認錯。」被她擋在身後的香師陸九臉色蒼白,絲綢長袍被汗漬濡濕,在肩胛骨上形成了兩個深色的印。

  「郭修!」趙太妃眸中閃爍著驚恐,猛地一拍桌子,尖利的嗓音幾乎破了音,「你……你好大的膽子……」

  郭修滿面震驚,幾乎癱倒在地上,張嘴欲言,沒想到一抬臉,嘴一歪,當下控制不住,哭得涕泗橫流:「姨母!姨母救我!侄兒當真什麼也不知道……」

  柳拂衣和慕瑤對視一眼,眼中頗有詫異。這郭修居然是個攀裙帶的,還跟趙太妃沾親帶故。

  「別叫我姨母,我有你這樣的好侄兒?」趙太妃壓低了聲音,眉間滿是狠意,像是個低聲咆哮的凶獸,「這份差事滿足不了你嗎?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我眼皮子低下幹了什麼!自己作死,還妄想別人保你……」

  「姨母!姨母,侄兒真的冤枉……」郭修將頭磕得砰砰作響,「侄兒,侄兒是貪慕富貴,可侄兒自小連殺雞都怕,怎麼敢殺人……這批香乃是我從長安城外涇陽坡一個叫做李准的商人那裡進來的,當時只圖便宜,未曾想到其中竟然有此玄機……」

  趙太妃聞言鬆了口氣,冷哼了一聲,虛脫般靠在椅背上,轉頭徵詢道:「柳方士……」

  柳拂衣與慕瑤交換了眼神,點點頭:「檀香裡面摻雜這麼多死人骨灰,動機未知,實為罕見,其中必有內情。」慕瑤神色嚴肅:「請娘娘允許我們查一查這個李准。」

  趙太妃本來不想再招惹麻煩事,可是事情畢竟是由她牽出,只好虛弱地擺擺手,讓郭修起來:「——諒你也沒這個膽子。知道什麼,還不速速報給兩位方士?」

  端陽帝姬正聽得入神,不經意間觸碰了簾上的綴珠,噹啷一聲響。趙太妃眼尖,遠遠地看見了端陽腳上那一雙掛著東珠的絲履,心裡詫異:「敏敏,你站在那裡做什麼?」

  尚宮只得替她掀開珠簾。衣著華貴的端陽走進來,靠近柳拂衣時心中怦怦直跳,瞟了他一眼,輕移蓮步到了趙太妃身旁,挽住了她的手臂,連聲音都比平時溫柔許多:「母妃!」

  帝姬身上是沐浴後濃郁的熏香,趙太妃的目光在她頭上嬌花上走了一遭,心裡咯噔一聲,有了不好的預感:「身子沒養好,怎麼就跑出來了?」

  端陽轉過身子,露出明豔如霞的一張臉,對著柳拂衣端端行了個禮:「我來謝謝幾位方士救命之恩。」

  「女兒已到長安,暫住皇宮,吃喝一應俱全,爹爹不必擔心……」淩妙妙咬住筆桿子想了半天,補充道,「天熱影響食欲,近來瘦了幾斤,但我很高興。對了,紅糖饅頭很好吃,請爹爹重重賞咱家廚子。」

  兩手將信紙折了兩折,抬頭在桌上四處尋覓信封的時候,看見撐在桌角上的一隻白皙的手。

  淩妙妙一個猛回頭,正對上慕聲來不及收回的臉:「你這人!怎麼偷窺別人寫信呢!」

  慕聲冷笑了一聲,後退兩步,慢條斯理地坐在了椅子上,翹起了修長的腿:「我當是寫給誰的,原來是寫給你爹。」

  「寫給我爹怎麼啦?」淩妙妙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我離家三個月都沒信兒,他老人家肯定在家抹眼淚呢。」

  「……」慕聲側頭看窗外,陽光將窗櫺的陰影投射在他臉上,「想不到淩小姐是個如此戀家的人。」

  「謝謝。」淩妙妙刻意無視他語氣中的嘲諷,將信紙塞進信封,睨著慕聲的神色,笑眯眯地補刀:「你也常寫家信嗎?」

  知道他寡親緣,沒事就捅一捅,好讓黑蓮花知道疼。

  慕聲看似沒有什麼反應,轉著左手腕上的收妖柄,淡漠地回應:「我見阿姐寫過,不過跟你寫的不是一種。」

  「為什麼?」

  「開頭是『父母親大人膝下』,結尾是『女慕瑤跪稟』,中間肯定不會寫什麼紅糖饅頭。」

  淩妙妙咳了一聲:「你們家一向家教嚴,不像我跟我爹,沒大沒小慣了。」

  慕聲微勾嘴角,是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這個表情既像諷刺,又像是妒忌。

  妙妙挪了椅子坐在他旁邊:「你自己就沒寫過?」

  慕聲遲疑了一下,眉頭微蹙:「給慕懷江和白瑾寫信?」

  「嗯。」淩妙妙隱約知道慕瑤父母待慕聲不好,但並不知道其中原因。也不知是不是黑蓮花記仇不記好,瞞報了人家的好意,對於捉妖世家的舊事,能挖一點是一點。

  慕聲冷笑了一聲:「我不掛念他們,他們也不掛念我。有阿姐寫信不就夠了?」

  他雖以懶洋洋的姿勢坐在椅子上,可渾身上下依然透露著戒備,宛如繃緊的弓弦,「除了家法,他們還留給我什麼?」

  他的黑眸微微一轉,撫摸著頭上的髮帶,恍然笑道,「哦,差點忘了,還有這個。」

  妙妙抬頭奇道:「這個髮帶是慕姐姐的娘送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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