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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白羽摘雕弓] 黑蓮花攻略手冊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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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官不聊生 於 2019-6-27 08:25 編輯

黑蓮花攻略手冊(穿書)作者:白羽摘雕弓

內容簡介】:

  這個世界妖物橫行,正待英雄兒女書寫傳奇。

  可惜,你不是冰清玉潔的女主,不是身嬌體貴的反派女二,而是人人討厭的炮灰女三。

  原身暗戀男主,暗害女主,終其一生為男女主角的愛情之路使絆子,讓姐控男二踩在腳下,用生命為「蠢」作註解。

  「你的意思是……搶了女主的男人,我就成功了?」

  「抱歉,您的攻略對象他……是女主的弟弟。」

  —弟弟?

  —對,就是那個暗戀姐姐而不得的,心術不正、心理扭曲、心狠手辣的……黑蓮花弟弟。

  真病嬌吃女孩子,不吐皮哦。

  攪亂紅鸞,扭轉乾坤,除魔衛道……攻略病嬌w

  劇情向!劇情向!劇情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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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26 01:37:26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太倉郡 第一章 替嫁(一)

  紅衣少女坐在妝台前。

  一頭柔軟的長髮整整齊齊地挽起,頭上是金燦燦的鳳凰頭面,鳳凰嘴裡銜了一隻珍珠,垂在光潔的額頭。

  支起來的鬢上還斜簪了一朵大紅色的山茶。花瓣邊緣有些乾枯,不是園子裡新摘的,是下午急匆匆從瓶中插花中掐下來的一朵。

  園子裡已經沒有花了。

  夜色如墨傾灑,轟隆隆的雷聲彷彿野獸的咆哮,電閃雷鳴,大雨傾盆,嘩啦啦的聲響猶如萬馬奔騰,不用想也知道,那些沒有蔭蔽的花朵,已經讓雨打成了一地殘紅。

  瘦得骨節突出的手指撫摸上枯萎的花瓣。她想著,不管再倉促,總要喜慶一些的。

  鏡中人微微笑了。

  今天是我的大喜之日啊。

  笑容蔓延,那張雪白的臉陡然僵住,在一瞬間宛如變成一張毫無生氣的面具。下一刻,臉上的肌肉開始有了細微的活動——笑容慢慢隱沒下去。

  癡癡的眸中泛出好奇和冷靜的光。

  淩妙妙斜坐著,仔細地打量鏡中人的容顏:蒼白的一張臉,細長的眉,杏眼,薄唇,再就是又尖又細的下巴。

  是個小家碧玉的長相。倘若這雙水靈的眼睛瞳距再近一些,還有可能拼一把,做個雙目能放電的狐媚美人,走走禍國殃民路線。只可惜淩虞的瞳距略微寬,給人溫和又沒有攻擊性的錯覺,眼睛瞪成鬥雞眼,也是楚楚可憐那一掛。

  淩妙妙長歎:沒女主命就是沒女主命,從面相上都看得出來。

  她撫摸自己瘦削的下巴,微皺眉頭。

  淩虞太瘦了,瘦得讓人難受。古往今來,都是豐腴一些的女人才有福氣,按照老一輩的迷信說法,這張臉是個薄福短命像。

  淩妙妙站起來,大紅的嫁衣落在了地上,銅鏡中模模糊糊地映出她的身影。

  急匆匆地辦婚禮,嫁衣不知道從哪兒借來的,並不合適,用細細的銀針別出了腰身,寬大的袖口蓋過了手,穿在身上直咣當,衣服上的金線刺繡縮在褶皺裡,看不清細節。

  淩虞瘦得像豆苗,含胸低頭慣了,肩膀前傾,看起來有點畏畏縮縮的。

  妙妙用力把背挺直了,斜眼看鏡子,看到了一張蹙眉不耐煩的臉,嚇得立即舒展了眉頭——可能是她對淩虞先入為主的不良印象,連帶這幅軀殼也被她嫌棄,這實在是不該。

  這個年代,人們在平行世界的穿梭已成常事,任何生活中的偶然,都有可能觸發一次多維空間的旅行。而淩妙妙之所以一腳跨入了淩虞的世界,都怪她在半夜義憤填膺地寫了一篇書評。

  這本書正是狗血言情女王浮舟號稱「十年歸來,華麗轉身」的轉型玄幻大作《捉妖》。

  年少無知時,淩妙妙曾經被那些生離死別的狗血言情欺騙了不少眼淚,十年之後,為了情懷,熬夜再讀浮舟,換來的卻是深夜裡寢室床上的一聲聲「臥槽」。

  ——什麼轉型大作,捉妖世界的外殼下面,完全還是那熟悉的味道嘛!喜歡男主的三個女人鬥智鬥勇,喜歡女主的男二求而不得,男女主角誤會重重,一對小鴛鴦在陰謀與算計中你儂我儂,感情線亂得像一團毛線。

  淩妙妙為此憤而提筆寫書評,寫之前,誠懇地挑選了一個有代表性的角色作切入點。

  如果說激起讀者憤怒也算是成功的話,女三號淩虞應該算是整本書中最成功的一個角色了。

  她壞。

  可是壞得不那麼典型。她習慣於以受害者的姿態,恩將仇報、背後捅刀,還要裝出一副楚楚可憐模樣。

  這個角色從頭到尾陰鬱怯懦。愛慕男主卻不敢與女主正面競爭,除了變態般意淫著得到男主,就是暗搓搓地挑撥離間、暗害女主。

  假如反派女二號是驕傲威風的猛虎,她就是陰暗處啃人腳趾的老鼠,或是米桶裡監守自盜的蛀蟲。

  她一邊享受著主角團的庇護,一邊琢磨著如何挖牆腳,像牆縫裡又濕又綠的青苔,濕噠噠、陰惻惻又甩不脫。

  這種奇妙的氣質讓淩妙妙感到生理性厭惡,相比之下,她反倒覺得嬌縱任性、壞得光明正大的女二號端陽帝姬可愛得多。

  作為炮灰,淩虞的命運自然好不到哪去,感情之路尤其坎坷。

  她一生嫁過兩次。第一次,是應邀與她心心念念的男主角柳拂衣做一場成親的假戲,還沒等她陶醉,短暫的夢就破碎了。

  第二次,她嫁給了女主慕瑤的弟弟慕聲。

  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了。

  丫鬟收了傘站在門口,衣角滴滴答答淌著雨水,她顫抖著聲音,活像隻小雞仔:「小姐,吉時到了。」

  小丫鬟的一張臉鐵青,手都在微微發抖,顯然是怕到了極點。

  妙妙應了一聲,急匆匆沾了點胭脂胡亂抹在唇上,挽著丫鬟濕噠噠的袖口往出走。

  油紙傘幾乎要承受不住這麼激烈的雨,雨水匯成一縷,小溪般從傘沿上流下。小丫鬟持傘的手直打顫,一顫,那雨水就迸濺一些到妙妙單薄的喜服上,不一會兒肩膀就洇濕了一片。

  妙妙有點不高興,劈手奪過傘柄,大傘穩穩地罩在了丫鬟頭上。

  沿著曲曲折折的連廊,一路無話,妙妙沒話找話:「你看見了嗎?」

  「……嗯。」丫鬟緊緊貼在了妙妙身邊,帶上了哭腔,「小姐,小姐不怕嗎……那個……好可怕……」

  除了寡婦,沒有人會在夜裡結婚。就算是寡婦,也不會選擇這樣雷雨交加的夜晚。

  因為這次成親,本就是一個局。

  這應該就是柳拂衣邀請淩虞假扮新娘子的那一次,目的是要引出一隻大妖。

  慕瑤和柳拂衣是一個月之前落腳太倉的。

  太倉郡雖小,但是富得流油。富庶的太倉庫人口眾多,外來人掙破頭地希望能在此安家落戶。

  可是上個月起,幾對新婚的小夫妻在入洞房前雙雙失蹤,傳聞有人看見妖怪出沒,流言四起,恐慌瞬間席捲了這座小城。

  一時間,太倉郡沒人敢再辦喜事。

  但嫁娶之事乃是尋常,長久廢止不是辦法。本來不信鬼神的太倉郡郡首淩祿山,挺著大肚子發了三天愁,憋到最後,也扛不住廣發告示,開始招攬能人異士。

  原書的男主角柳拂衣和女主角慕瑤遊歷到此,當仁不讓地留下來為民除害。

  捉妖的日子裡,他們就住在郡守府,也就是原主淩虞的家。

  主角團來的第三日,妖怪就主動送上門來。

  它纏上了郡守的掌上明珠淩虞。

  年方十六的淩虞未許良人,白天正常,夜裡卻總梳妝打扮,穿上喜服要嫁人,在空無一人的大堂裡與空氣拜天地,像是中了什麼邪。

  柳拂衣守在身邊,在淩虞一個人「入洞房」的瞬間祭出九玄收妖塔,一下子就迫使附在淩虞身上的狐妖顯了形。

  這狐妖本想吸食人的精氣,卻被迫顯出原身,面目猙獰,指爪鋒利,一聲巨嘯,就朝手無寸鐵的慕瑤撲去。

  訓練有素的捉妖人慕瑤冷靜地與其酣戰。柳拂衣在這當口,撈起了地上的受害人淩虞,像個腳踩祥雲的大英雄從天而降,將其從幻夢中救了出來。

  淩虞躺在他懷裡,第一次感受到了心跳加速的滋味。

  「吱呀——」門開了條縫。

  丫鬟唬得半退兩步,妙妙看著她搖搖欲墜的模樣,有些不忍心:「你下去吧,我自己進去……」

  丫鬟倒退一步,虛脫般一屁股坐在了水窪裡。

  書裡的細節有些記不得了。淩妙妙在心裡為自己打了氣,素手推開了門。

  柳拂衣長身玉立,正背對她站著。這位顯然就要放鬆得多了,喜服下面還能看得見他常穿的白衣的邊角,原來是隨便在外面套了一件喜袍。

  人家只當這是一場無足輕重的戲,可憐原身為之激動得夜不能寐。

  柳拂衣聞聲轉過身來,果然是眉目如畫的一張臉。

  原書中寫道,柳拂衣身體羸弱,因此身材瘦削,面色總是蒼白,但也因此,帶上了一絲出塵的仙氣。

  他溫潤和藹,但眉宇間有一股揮之不去的憂鬱。

  淩妙妙讀到這爛大街的設定時,心想,這樣的男人,又可接近又禁欲,又親和又有神秘感,的確是最招女孩子們丟魂的類型。

  她看了柳拂衣兩眼也就喪失了興趣。作者規定了他屬於慕瑤,不管他待別人再溫和,都不會有任何故事發生。

  柳拂衣開口了:「妙妙。」

  妙妙被嚇得一個哆嗦:「你叫我什麼?」

  柳拂衣微皺眉頭,有些遲疑:「我記得你的小字叫做『妙妙』……」

  「哦——」淩妙妙拉長了調子,一點也不高興淩虞還與自己共用一個名字,「是妙妙,是妙妙沒錯……你突然這樣叫,我沒有反應過來。」

  柳拂衣微微笑了:「今日你我大喜之日,該叫得親近些。」

  男主角說起情話,令人骨頭酥軟。

  妙妙看著柳拂衣的眼睛,在其中讀出了清明的期許。

  很好,男主角身先士卒,提醒她做戲要做全套。

  「拂衣。」她乖覺地叫了一聲,看見柳拂衣眸中閃過欣慰之色,朝她走來。

  她心中突然閃過一絲疑雲:「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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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26 01:37:44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太倉郡 第二章 替嫁(二)

  「等等——」

  柳拂衣面帶疑惑地頓住。

  妙妙在身上摸了半晌,最後在腰間找到了一隻核桃大小的紅色繡球掛件,揉成一團,朝對方丟過去,繡球砸到了柳拂衣胸口上,又彈開去,落在了他腳邊。

  柳拂衣叫她這一砸弄得發愣。

  「你再給我扔回來,快。」她催促著,額頭上冒了一層細細的汗。

  柳拂衣彎腰拾起了那枚小小的繡球,繡球下的紅色流蘇拖在他蒼白的手上,他的端詳著它,神色凝重起來。

  「快呀!」淩妙妙豎著耳朵注意著屋裡的動靜。

  他輕輕一拋,那繡球朝著妙妙飛來,在中間不知碰上了什麼東西,竟然生生折返回回去,又彈回了柳拂衣腳邊。

  柳拂衣神色瞬間變了,這中間有一個看不見的結界!

  過得去,出不來。假如他們兩人誰往對面一走,誰知道會不會與這繡球一樣,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這個看不見的結界中。

  妙妙斟酌著語句提醒:「拂衣,我們可能不在一個地方。」

  原書裡這個設定實在是太複雜了。

  作為求真務實的數學系學生,淩妙妙讀到這裡時,百思不得其解,甚至畫了個示意圖仔細思考了一下,思考的結果是——浮舟的物理一定沒學好。

  她神乎其神地敘述了這個令人咂舌的現象,竟用怪力亂神囫圇吞棗地加以解釋,一點也沒能尊重自然科學。

  淩妙妙為她找了個最合理的解釋:她和柳拂衣彼此看得見,是兩個空間拼湊在一起的結果。

  事實上,他們可能在房間的兩端,可能正背朝著背,是一股力量將他們所在的空間扭轉了,中間那一道看不見的屏障,就是被扭轉的空間與空間之間的邊界。

  一旦有人穿過來,之前的邊界所在的位置會迅速變成了一堵牆一樣的實體,將兩個人都困在裡面。

  這妖怪廢這麼大勁,究竟為什麼呢?

  浮舟也沒有解釋,左右這本書是本供給消遣的言情讀物,沒人在意裡面的邏輯。

  淩妙妙忽然聽見房間裡傳來窸窸窣窣的的聲響,像是夏天北方的暖氣管裡發出的陣陣水流聲。

  柳拂衣耳聰目明,聽了妙妙的隻言片語,竟然也全部反應過來。

  他側耳凝神,嚴陣以待,只聽她叫低聲道:「它來了!」

  妙妙和柳拂衣之間的空氣抖了一抖,慢慢震顫起來,像雨水滑落下玻璃窗,裡面浮現了人影,赫然是她和柳拂衣緊挨著站在一起的畫面,只是背景全部虛化了,像霧一般。

  對面的柳拂衣開口,聲音嗡嗡的,好像隔著什麼東西傳來,沉穩裡帶著些許驚疑:「妙妙,我看不到你了。」

  看不到?眼前,她和柳拂衣正肩並肩站著。淩妙妙抬頭,畫面中的女子也微微抬起頭,妙妙笑了一笑,畫面中的她自己也跟著笑了一笑,旁邊的柳拂衣卻眸中無神,滿臉警惕,像是一根繃緊了的弦。

  「拂衣,在我這裡,我看得到我自己,也看得到你。」

  妙妙看見柳拂衣思索了片刻,神色鬆弛下來,眸中閃爍出志在必得的光芒。

  她不確定道:「你知道『它』是什麼了嗎?」

  妙妙面前的水幕牆抖了一下,波紋震顫,畫面有些模糊。

  淩妙妙心裡竊笑,老妖怪,別人比你聰明,氣壞了吧?

  拂衣眸中浮現出笑意,一張本如謫仙人一般從容的臉,竟然迸發出了一絲驕傲的鮮活,他從懷中取出九玄收妖塔置於右手掌心,左手在空氣中飛速地劃了幾筆符咒。

  淩妙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座塔——原來男主角的這個金手指竟然這麼小,巴掌大的一座木塔,總共七層,高不過十幾釐米,像是小孩兒做手工時用木片拼成的工藝品。

  這玩意真的能收掉如此玄乎的妖怪嗎?

  柳拂衣飛速念了一串口訣,又低又快,聽不清楚,只聽得最後驟然抬高聲音的二字:「……水鏡!」

  啊,身負男主光環的柳拂衣真不是一般的聰明!

  這老妖怪的的確確是一面鏡子。

  太倉郡那些新婚的男女,就是讓這面鏡子奪去了性命。

  按原書描述,這水鏡曾為遠古妖王所用,在長期的妖氣浸染中獲得了靈識,擁有移動空間的能力。

  它沒有修成人形,卻有心魔,要不斷吞吃凡人以滿足欲望。

  百年前它就曾因為偽裝成梳妝鏡,吞吃掉了使用它的女子們,被一個路過的道士出手封印。

  當初封印它的道士是個半吊子,沒法徹底滅了這害人的鏡子,只好絞盡腦汁地下了一道封印。

  道士是個自負的道士,平日裡喜歡鑽研一些數學問題,並以此為傲。他與魔鏡搏鬥了半天,最後折衷出了這樣拗口的規則:除非有人從九尺外一步穿過鏡子,又照了鏡子,才有可能被吞吃。

  道士覺得洋洋自得:正常人誰會一步九尺?水鏡再如何能耐,到底是一面單面鏡,穿過了鏡子便到了鏡子背面,根本照不到鏡子,怎麼可能被吞吃?

  「雙保險,我簡直是天才。」他這樣想著,頗為自滿地騎著毛驢兒離開了。

  淩妙妙看完這一段文字,為浮舟曲折的腦洞折服,她當即心想,只要水鏡下個腰,把自己折成一面雙面鏡,再引人穿過,一切不就完了?

  她只敢默默地想。因為,對待辛苦碼字的小說作家,讀者應該寬容一些。畢竟這本書的要義是感情糾葛,欣賞重點就好,不要在意這些細節。

  淩妙妙接著看下去。

  道士自以為出了道無解的題。卻萬萬沒想到,執著於數學題的學生水鏡經過百年的認真鑽研,真的得到了最優解:

  它選擇了即將入洞房的男女,在二人相隔九尺的的時候,將空間瞬間進行轉移,塑造二人面對面的假相,自己則藏身於空間和空間交界處的夾縫中。

  就像剛才她和拂衣那樣,一步九尺跨過鏡子,完全不是夢。

  穿過了鏡子之後,水鏡迅速使扭曲的空間恢復。而空間的邊界是個妙極的存在,它很曖昧,既可說屬於甲,也可說屬於乙。

  只要水鏡跟著沒人的一邊扭回去,神奇的事情發生了——鏡面又朝著小情侶了呢!

  這下子,方才穿過鏡子又照了鏡子的一方會被鏡子吸走,趕去救愛侶的另一方,會被水鏡再次扭轉空間,將九尺縮為一步,此人會在一步間穿過了鏡子。

  於是救人的也沒能落下。

  淩妙妙仔細思考了一下,發現只要這兩人不是面對面相隔九尺,以上推論全部成立。

  水鏡一個低等生物,竟然能想出如此機智的辦法,簡直讓淩妙妙肅然起敬。這可能是全書智商最高的妖怪了,想到要打死他,她還有點兒不捨得。

  木塔驟然飛脫拂衣的掌心,迅速變大,竟在他們頭上投下了一片巨大的陰影。淩妙妙有些擔心它一頭撞在殿頂上。

  下一刻,妙妙面前的水鏡碎了,迅速化作一陣玻璃片似的旋風潮,在木塔的追逐下,奪門而去。

  扭曲的空間恢復,她看見了柳拂衣的身影,他果然離她約三米遠,且背對著她。柳拂衣轉過身來,對上她的眼眸,眼中微有驚豔:「妙妙。」

  「你比我想像中的聰明又有膽色得多。」他由衷誇讚。

  「不敢當。」妙妙思忖了一下淩虞可能的反應,規規矩矩地遵照原主的性情,低下頭,忸怩又羞澀地答道,「柳大哥真是謬贊了。」

  柳拂衣微微錯愕,隨即寬容地笑了:「可有傷到?」

  妙妙嬌羞地搖搖頭,斜飛一個媚眼看他,看得柳拂衣一時語塞。

  許久,他斟酌著開口:「……淩姑娘可否為在下解惑,剛才我們沒有人穿過水鏡,按道理應該在鏡子的正面和反面,為何你還能看到兩個人並肩而立的畫面?」

  原主氣質一上身,就把柳拂衣嚇得生分了,連妙妙都不敢叫了。

  「……我猜可能是老妖怪把自己縮減了,露出了你的身影。我看到的是我自己的倒影和真正的你。在你那邊,我被水鏡擋住了……」

  柳拂衣眉頭一跳,自然地接道:「我看到的是水鏡的背面,所以看不到你。它以拼接的畫面,引誘你穿過鏡子一探究竟……」他又情不自禁地浮現出微笑,「原來是這樣,實在是妙極。」

  妙妙沖他笑笑。柳拂衣智商很高,要是接受現代教育,想必也是大神級人物,比掙扎在及格線上的她強。

  「對了,慕瑤呢?」妙妙有些睏了,跟著拂衣往出走,打著哈欠隨口關心。

  外面暴雨已停,只留下滿地明鏡兒似的水窪。

  「瑤兒?」柳拂衣神色有些奇怪,「瑤兒傷重未醒,現下不是正躺在西廂房……」

  淩妙妙腦子裡「嗡」地一下,彷彿當頭一棒。一瞬間,那些模糊的劇情猶如海水倒灌,嘩啦啦一下子全記起來了。

  她怎麼把這件事忘了?

  也是她看書囫圇吞棗,情節只記得個大概,也是她剛剛穿來這個世界,腦子還沒轉過彎來……她竟然把這麼一個重要的情節給記岔了!

  彷彿是諷刺,耳邊適時傳來系統機械的聲音:「任務提醒:任務一,四分之一進度,本次分任務已作為樣例贈送給宿主,任務已完成。」

  樣例贈送?妙妙呆滯了一秒。

  任務一是啥來著?——對了,欺負女主搞破壞……也就是說,她還沒有開始搞破壞,系統就已經幫她幹好了。

  黑鍋背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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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26 01:37:56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太倉郡 第三章 替嫁(三)

  這個任務……這個任務是什麼?

  她顫抖著想起來,書中的完整情節是這樣的:

  那一天,柳拂衣以九玄收妖塔將附在淩虞身上的狐妖逼出,轉而去救她。氣急敗壞的狐妖撲向了慕瑤,慕瑤強行收了狐妖,也在此戰中受了重傷。

  狐妖已死,可是主角團發現了一些可疑的細節:為什麼以往的案例都是一對新人受害,只有這一次是一個單身少女?為什麼淩虞顯得神志不清,而那些失蹤的新人們在成婚當晚一切正常?

  原來,真正的兇手另有其人,這狐妖不過是個占小便宜、見利起意的模仿作案者,想要借著水鏡製造的新婚案的名頭吸食精氣,沒想到才冒了個頭,就被主角團打死了。

  真正的兇手既然偏愛在別人成親的時候作案,其中必有緣由。為了引出真正的大妖,拂衣決定速戰速決,辦一場假的婚禮。

  於是才有了今晚的一切。

  而有女朋友的柳拂衣會找另一個女人淩虞做戲,完全是因為慕瑤傷重不能起床啊!

  捉妖當晚,拂衣安頓好昏迷的慕瑤,將西廂房門窗緊閉,畫好了封印符,才安心容留他心愛的女人一個人躺在房裡。

  可是淩虞幹了什麼呢?她趁柳拂衣走了以後,悄悄地將牆上的符咒擦了,又將門上的符紙撕成了碎片。

  她留下失去意識的慕瑤,躺在不堪一擊的西廂房裡!

  妙妙捏緊袖口,露出了痛苦的神情:淩虞完全就是故意殺人!

  她喜歡柳拂衣啊,可是拂衣身邊已經有了那樣美麗又高貴的慕瑤,如果慕瑤能在大妖的攻擊中稀裡糊塗地死去……

  如果慕瑤死了……

  如果這場婚禮,弄假成真,她真的成為了他的新娘……

  「妙妙?」手臂被柳拂衣托住,他微微靠過來,臉上是關切的神情,「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淩妙妙下意識地與他保持距離,想起來所處何時何地之後,又立即貼近,她臉色蒼白,一把抓住了柳拂衣的手。

  柳拂衣不習慣與其他女子離得這樣近,自然地向後躲閃了一下。

  「慕瑤……」他發現她的眼裡的神色幾乎從惶急變成了哀求,「你去看看慕瑤!」

  拂衣神色緩和了一下,像安撫受驚的小孩一樣,安撫道:「瑤兒沒事,我在她房門口畫了符咒……」

  沒用的……都被她毀掉了啊!

  被九玄捉妖塔追得無處可去的水鏡,一頭衝進了毫無阻攔的西廂房,發現那裡躺了一個捉妖人,恐懼使其發狂……

  慕瑤自昏迷中醒來,發覺身旁沉重的妖氣,強撐病體與水鏡打鬥,體力越來越差,生死一線間,去外面採藥的慕聲回來了……

  想到黑蓮花,妙妙心裡一個哆嗦。

  那是原身淩虞的第二個丈夫,也是她這輩子的黑色夢魘。

  「我心裡慌得很,我怕慕瑤有危險,我們現在去好不好?」妙妙快要哭出來了。

  她在這個世界裡,任務只兩個。一是勾搭慕聲,二是暗害女主,棒打鴛鴦。

  出於人設考慮,系統規定她絕對不可以承認自己的所作所為,她能做的只有兩件事:補救,或者甩鍋。

  柳拂衣覺得這位郡守小姐的喜怒無常和突然的任性很奇怪,但他向來溫和寬容,只是勸道:「天晚了,你回去睡吧。我去看瑤兒。」

  「你現在就去。」妙妙不依不饒。

  拂衣無奈地笑了:「我先去看看收妖塔有沒有收到水鏡。」

  這個男人不聽勸!妙妙在心中咆哮。

  「那你讓慕聲快些回來,慕瑤是女孩子,她身上有傷,你們不能留她一個人!」

  柳拂衣愣了愣,竟然笑著拍了拍她的頭:「好。」

  這個狀似親昵的動作差點將淩妙妙鼻子氣歪,原身今年也有十六歲了,他竟然如此自負,把她苦口婆心的警告當做孩子話。

  柳拂衣見妙妙死死瞪著自己,只得在她的注視下撕了一片聯絡符:「阿聲,在哪?我且去料理大妖,你快些回來,看著瑤兒。」

  說完,將這枚聯絡符放在了妙妙手心,神情無辜又無奈,好像在說:現在可以了吧?

  不可以,妙妙哀歎,照被耽誤的時間來算,恐怕等慕聲趕來,慕瑤還是免不了要面對水鏡了。

  「天晚了,淩小姐操勞,我送你回去睡吧。」拂衣溫聲建議。經歷了今天這一難,妙妙覺得拂衣對她的態度都變了。

  她裹緊了衣服,「我們還是先去看看……」

  手心忽然一熱,那片聯絡符迅速燃燒起來,一道青紫的火光一瞬間將黃色符紙化作黑灰。

  拂衣臉色霎時變了,下一刻,二人都聽見遠處傳來了震碎天幕的咆哮。

  咆哮纏綿在天際,攪動烏雲翻滾。

  隨即是激烈的打鬥聲響,遠處,水鏡發出瀕死的巨大嘶鳴,伴隨著女子的嬌叱。

  這個「遠處」非常微妙,聲音傳來的那個方向只有一個西廂房。

  淩妙妙牙齒直打顫,牙縫裡哆哆嗦嗦擠出來一句話:「慕……慕瑤——」

  柳拂衣二話不說,轉身飛掠而去。

  淩妙妙提起裙子跟上,可是原主這副軀殼實在柔弱,沒跑兩步,肺中就如同塞進了棉絮,呼吸間隱隱帶上了鐵銹味。不合身嫁衣的裙擺太長,囉嗦地纏綿在腳下,一個不小心,妙妙就讓它絆了一跤,撲通一下摔倒在水窪裡。

  淩妙妙感覺糟透了,強忍著抹了一手泥水的骯髒感,手腳麻利地一骨碌爬了起來,拖著泥水四溢的裙擺,直奔西廂房而去。

  按照劇情,滿心歡喜巴望著要嫁給柳拂衣的淩虞見到拂衣拋下她奔向慕瑤,瞬間從天堂掉到了地獄,失魂落魄地追到了西廂房,恰見到男主抱著女主連聲安慰,心裡的痛苦的妒忌漫出了天際。

  凡是淩虞出場的戲份,她都不能缺席。

  漆黑的夜色中,西廂房四周亮如白晝,遠遠地便能看到一座巨塔懸於空中,塔下投射出光芒萬丈。

  每層的塔窗漫出金黃的光,那座頗為秀氣的小木塔竟變作神似飛行器的的龐然大物,令人歎為觀止。

  柳拂衣的身影一閃,進了院中。

  妙妙立即跟進去。西廂房被光芒照得分毫畢現,屋頂已破了,碎瓦片下雨一般嘩啦啦地灑下來。

  遠遠地看到化作水龍的水鏡碎片如潮,糾纏在空中,搖頭擺尾,光芒閃爍間,隱隱露出個纖弱的身影。

  那身影正是慕瑤。瞧她的模樣,似是力有不逮,搖搖晃晃,顯然身上的傷使她處處掣肘。

  再這樣纏鬥下去,慕瑤凶多吉少。

  柳拂衣站在原地,勉力鎮定心神,劃了符咒,剎那間九玄捉妖塔旋轉落下,火焰一般的光芒灼燒著水鏡,空氣中的嘶鳴聲越發淒厲。

  慕瑤氣力不支,扶著手臂,水鏡拼命甩尾間,她轉眼又要挨重重一擊。

  在那個瞬間,淩空飛過來一道鵝黃的身影,像一道旋風似的欺近了空中。

  那人手腕翻飛,動作眼花繚亂,驟然有幾簇煙火在水鏡碎片間炸開,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響,被波及的水鏡瞬間破碎開來,流星一般拖著一條條冒著煙的尾巴直墜下來。

  這是捉妖世家慕家標誌性的炸火花,不需符咒便可實施,威力巨大。

  淩妙妙跳來跳去躲避著天上掉下來的玻璃片,頑強地朝天上看——上來就用了炸火花,想必那鵝黃色的就是黑蓮花了。

  他是慕瑤名義上的弟弟,卻扭曲地迷戀著慕瑤,他在慕瑤面前天真善良,偽裝成一朵招人憐惜的小白花,可是實際上性格陰鬱、狠厲、報復心極強,幾乎沒什麼三觀可言。

  換言之,他是個心機深沉的黑蓮花,在乎的只有那個沒血緣關係的姐姐。

  妙妙覺得這個人格分裂、帶著點病嬌屬性的角色相當有張力,算是老一派言情小說作家浮舟的大膽突破。

  可是欣賞這個角色,並不代表她在現實生活中會喜歡這麼一個陰鬱的少年。

  尤其是黑蓮花還被黑心作者配給了淩虞——慕聲當然不是真心喜歡淩虞。向姐姐表露心跡被拒絕後,徹底黑化的慕聲將一腔怨氣全撒在了一直暗中給慕瑤使絆子的淩虞身上。

  他假意接近淩虞,成婚後對其大肆羞辱折磨,無所不用其極,又給她下了情蠱,使其不能對外人言說。

  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淩虞很快就被折磨得早生華髮、精神恍惚,落得個自作自受,罪有應得。

  淩妙妙想像了一下那個場景,不由得打了個寒戰,後背發寒,下意識地梗著脖子朝上看。

  那一抹鵝黃如閃電,攪碎了漫天黑雲,又快又淩厲。而他的出場不是黑,不是白,偏偏是這樣鮮麗的鵝黃。

  慕聲此人,外面包裹著誘人的糖衣。內裡,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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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26 01:38:10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太倉郡 第四章 替嫁(四)

  柳拂衣滿臉嚴肅地操控著空中的九玄收妖塔,汗滴順著脖子往下淌而不自知。

  雲層中間,慕聲動作太快,以至於圍觀群眾只能看得見一抹淺黃晃來晃去,他借著炸火花劈開一條路,靠近了慕瑤,脫了右手腕上的一個鋼圈,朝著水鏡一砸——

  那鋼圈有如哪吒的乾坤圈,瞬間便將水鏡打散開去,又變作呼啦圈大小,撲過去纏套住了水鏡。

  水鏡被套在圈中,掙扎不過,左右扭動,想要漲開撐破這不起眼的小圈,卻如同膨脹的氣球被扼住了脖子似的,被死死套住不放。

  收妖塔光芒越來越灼熱,負隅頑抗的水鏡在巍峨的塔身面前,落魄得像一尾泥鰍,拼命甩尾也擺脫不了被吸進塔中的結局。

  收妖塔完成了任務,原地打了個轉,滅了燈光,搖搖晃晃地縮減身量,又變回小巧玲瓏的模樣,一溜煙浮到柳拂衣身邊來,好似邀寵的小狗。

  柳拂衣此刻顧不上嘉獎它,他面色蒼白,眼睛片刻不離地盯著慕聲懷裡的慕瑤。

  慕聲攔腰抱著慕瑤,從空中慢慢墜下。

  遠看上去是道猛得不行的小旋風,離近了才發現他有多狼狽:衣服劃破了數道,臉上也掛了彩。

  妙妙打起精神來,借著燈籠發出的暖黃微光,仔細地打量了一回慕聲。

  慕聲是浮舟筆下男主中的一股清流,他不穿白衣也不穿青衣,英雄救美一出場,穿著少女才會穿的鮮亮又柔軟的鵝黃色。

  這鵝黃很淡,引人注目又不至於搶眼。沿著衣領邊緣掐了一道黑色的邊,剛硬又霸道,這衣裳穿在他身上,竟然不顯柔,只顯俏。

  不僅如此,他還紮了個高高的馬尾,從正面可以看到尾端的白色髮帶恰到好處地點綴在髮間,一股由內而外的少年氣,猶如玻璃碗裡的檸檬香。

  他的頭髮極黑,額前碎髮微捲曲,自然地向兩邊分開,露出漂亮又柔和的美人尖。額頭白皙,抬眼向上一看,黑眼珠極亮,如湖水中完整地倒映出兩枚月亮。

  妙妙歎了一回,中分和美人尖實在是絕配。

  又暗自歎了一回,慕聲與她想像中完全不是一個模樣。

  浮舟大部分筆力集中在柳拂衣身上,寫他柔和又寂寞,冷淡又多情,力圖用大量的外貌描寫突出男主角多變又奇異的魅力,以至於妙妙見到柳拂衣,第一時間就能對號入座。

  相比之下,可憐的男二號慕聲連外貌描寫都沒有幾句。

  要不是黑蓮花使用了自家絕技炸火花,暴露了身份,她根本不相信,眼前這少年就是慕聲。

  她以為,作為一朵合格的黑蓮花,會是那種不顯山不露水、低調又陰沉的氣質。

  眼前這個少年遠遠走來,髮尾露出個尖兒,上下擺動,使人聯想到初春第一朵鵝黃的迎春花,或是柳條上剛發出的嫩芽,或者,飽滿的橘子咬下去的一口汁水迸濺。

  這樣的人竟然是個病嬌、人格分裂、心理變態,像是一朵內裡早已壞死的鮮花,這怎麼能不讓人絕望?

  慕聲和柳拂衣已經爭執起來。

  「我不過出門採個藥,阿姐就能出事,你到底是怎麼看的人?我千叮嚀萬囑咐,讓你陪著她,別丟她一個人,你……」

  「阿聲……」慕瑤虛弱的聲音響起,她躺在西廂房的床榻上,伸出纖細的手臂,拉住了慕聲的袖口。

  方才還滿臉戾氣的慕聲瞬間變了臉色,溫柔地看向慕瑤,「阿姐,疼嗎?」

  他瞪圓眼睛,長睫根根分明,彎出一個帶韌性的弧度,烏黑的眼珠反射出慕瑤的臉,那樣無辜的神色,好像受傷的不是慕瑤而是他。

  淩妙妙讓這轉變激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慕聲皮膚白,像是剔透的白玉,臉上的血道子便顯得格外突兀,觸目驚心。

  慕瑤看著弟弟的臉,冷淡如她,也被逼出了一絲笑意:「我沒事。」

  「可是我痛……」慕聲抓住她的手不放,將其貼在臉上,竟然撒起嬌來。

  慕聲生了一張精緻的臉。

  到底沒有血緣關係,姐弟二人雖然都很美豔,但不是一種美法。慕瑤的美讓人想起山巔上潔白的積雪,清冷疏離,孤傲高潔。

  慕聲則恰好相反。他是一朵帶毒的花,眸中含情,有一種介於少年和少女之間的青春又墮落的昳麗,能引誘人沉淪。

  慕瑤咳了兩聲,對眼前的撒嬌視而不見,冷淡地抽回手去:「疼就回去上藥,還有力氣在這裡大呼小叫?」

  善良純潔的慕瑤,以為自家向來乖巧的弟弟是一時炸了毛才對柳拂衣咄咄逼人,覺得他不講禮貌。

  慕聲怔了怔,輕飄飄地看了柳拂衣一眼,眼中的威脅意味一閃而過,馬上又被一副委屈的神情取代。長睫傾覆下來,宛如扇子叢沒精打采地扇不起來,

  「阿姐,我不是故意發火的……今天要不是我趕回來,你差點出事了!我都告訴過他不要把你一個人丟下了,一時片刻都等不了嗎?」

  柳拂衣站在一旁,心疼地注視著慕瑤,滿眼隱忍的自責。

  「好了。」慕瑤揉著太陽穴,耐心道:「是我讓拂衣去的。我本就沒什麼事,又不是小孩子,還要人看著。拂衣是想快點把大妖捉住。」

  「捉妖比姐姐的命還重要嗎?」慕聲氣得狠了,驟然抬高了聲調,「他把你一個人放在房間裡,姐姐你一點也不怪他嗎?」

  他瞥了柳拂衣未來得及脫掉的喜服,恨恨道,「他跑去和別的女人成親!」

  「慕聲!」慕瑤終於怒了,「都說了拂衣是與我知會過的,成親只是做戲,你怎麼不依不饒?」她吸一口氣,「爹娘是怎麼教你的?除魔衛道之家,怎能出貪生怕死之輩?」

  慕聲氣得心火旺盛,咬著牙退了兩步。

  柳拂衣忍不住撲到床邊將慕瑤抱在懷裡,閉上了眼睛:「瑤兒,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慕瑤一腔怒火瞬間化作似水柔情,她捧著拂衣的臉:「別自責,拂衣,顧全大局是對的,阿聲也是氣急了……」

  二人額頭相抵著,開始纏纏綿綿訴衷情,聲音越說越小,最後變做了耳語。

  淩妙妙偷眼看著僵硬地站在一旁的、手握成拳的慕聲,幸災樂禍:倘若憤怒能化作火,慕聲此刻絕對能把整間屋子都燒了。

  下一秒,她就笑不出了,又鹹又苦的液體流進了嘴裡,她一抹臉,竟然摸到了一手眼淚。

  怎麼回事,她居然在不受控制地流淚!

  妙妙拼命回憶原劇情:追著拂衣跑到西廂房的淩虞看到主角鴛鴦秀恩愛,心知嫁給心上人的夢想破碎,當即站不住了,靠著牆坐下來,在角落默默流淚。

  淩虞的失望的神色被站在一旁的慕聲收入眼底。

  黑蓮花對於人情世故是多麼體察入微,他一下子看出了淩虞少女懷春的小心思,瞬間對她產生了懷疑。

  也就是說……

  鵝黃衣衫的少年轉過身,一步一步朝角落裡的她走來,他的眼珠烏黑,水潤潤的,宛如一片波瀾不興的湖。

  他的眸光落在妙妙淚痕斑斑的臉上,輕巧地打量了一番,眉角輕輕一壓,飛快地閃過一絲冷淡的殺意。

  隨即,似笑非笑地抬了眼:「淩小姐,虎口脫險如此幸運,不知你哭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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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26 01:38:26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太倉郡 第五章 替嫁(五)

  「淩小姐,你哭什麼?」

  妙妙「嗤」地笑了,可是眼睛如同失控的水龍頭,還在系統的作用下拼命流淚,她努力彎起一個巨大的笑容,又哭又笑,淚流滿面地看著他。

  慕聲愣住,低眼望著她,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嗚……太感人了……」她乾脆捂住眼睛,放任眼淚如洪水氾濫。

  慕聲臉上的笑僵硬了。透過指縫,妙妙看清了他的表情。

  那雙黑潤潤眼睛望著她,滿眼都寫著「腦子有病」。

  慕聲站定不走,等著她把手放下來。他慢慢蹲下來,一張俊俏的臉靠近了她,近得可看見他根根上翹的睫毛:「感人?」

  「嗯……」妙妙點了兩下頭,又向床榻上執手相望的二人投去豔羨的眼光,「倘若我與慕姐姐一般幸運,能有柳大哥那樣的愛人,那就太幸福了……我什麼時候才能遇到良人啊嗚嗚嗚嗚……」

  淚珠從指縫裡滑落,淩妙妙用浸足了水的眼睛,從指縫間偷偷觀察他。

  慕聲多疑。到了這一步,與其遮遮掩掩惹他猜疑,倒不如破罐子破摔全部展露出來。

  只不過她說著說著,反而帶出幾分真情實感來。

  想她淩妙妙在真實世界,一個花季少女,新鮮的像樹上掛下來的青果兒一樣,長到二十歲還是無人問津,被系統選來配給大魔王,多麼的可悲!

  慕聲微微蹙眉,原因是誇讚柳拂衣觸到了他的逆鱗。

  但他眼裡冰冷的殺意如被風刮散了,逐漸轉變成促狹的笑意。

  他慢慢伸出手指,有意地觸上了妙妙的唇。

  柔軟。冰涼。

  妙妙宛如被施了定身術一般渾身僵硬,只能感覺到他冰涼的指尖從她的下唇角開始,沿著唇形一路勾勒,最終停在了唇珠上,手法輕柔,宛如情人之間的曖昧的小小意趣。

  淩妙妙渾身汗毛倒豎,聯想到殺人分屍前的比劃。

  「淩小姐抖什麼?」

  他無辜地抬起眼,抬手為她展示指尖鮮豔的一抹紅,「你的胭脂塗到外面去了。像是剛吃了小孩。」

  說罷,他露出一個笑容,像是一個明朗又頑劣的少年與她開玩笑。

  淩妙妙的臉瞬間漲紅。

  該死的柳拂衣,看著她出醜好幾個時辰,也不知道提醒她一下嗎?

  捉弄夠她的慕聲站起身來,丟給了主角鴛鴦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轉身離去,髮梢無比青春地躍動了一下。

  第一次與黑蓮花交鋒,妙妙已經汗濕後背。

  終極目標是攻略他?

  算了,能活一天算一天吧。

  自打淩妙妙穿過來,她一舉一動都容易引起丫鬟們的圍觀。

  太倉郡是魚米之鄉,產的水稻顆粒飽滿,粒粒分明。太倉郡小姐的待遇實在優厚,晶瑩剔透的精米蒸得軟硬適中,上面還撒了芝麻粒、花生碎,滿口生香。

  菜品就更不用說了。淩虞才十六歲,就有自己的廚子,頓頓飯四菜一湯,珍饈點心變著花樣兒做。糖醋魚用的是最新鮮的鱸魚肉質鮮嫩;龍井蝦仁更是絕妙,清明前後的龍井茶氣味幽香,毫不逾矩地襯在飽滿的蝦仁下面,吃多少都不會膩。

  妙妙胃口好極了,面前的米飯碗迅速見了底,露出細膩瓷底上一朵精緻的紅梅來。

  她把碗一推,奇怪地發現旁邊的兩個大丫鬟都呆呆地盯著她看。

  妙妙:「看我幹嘛?添飯啊!」

  丫鬟甲接過她那隻圓溜溜的小瓷碗,喜滋滋跟丫鬟乙咬耳朵:「小姐胃口好了?往常不是只吃一兩飯還發愁嗎?」

  淩妙妙耳朵卻尖,瞬間就變了臉色:「開玩笑,一兩飯怎麼夠吃呢!」

  一兩飯,也就是食堂阿姨半大勺的量。

  淩妙妙終於知道為什麼淩虞這麼瘦了,大中午的,連一兩飯都吃不下去,長此以往,可不得修仙?

  與男女主角感情線無關時,系統會在角落裝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隨她造作。

  這一點讓她感到相當滿意。天天殫精竭慮地完成任務,要是連吃也吃不飽,實在是沒法活了。

  她招來機靈的丫鬟甲,將手臂親昵地搭在了她的肩膀上:「那個……廚房蒸米飯,是不是都用那個……」她斟酌了一下用語,比劃道,「一個盆?」

  丫鬟甲愣了片刻,也跟著比劃了一下,「好像是有……一個盆。」

  主僕二人對視數秒,淩妙妙欣慰地笑了:「那就好,下次吃飯,你把那個盆給我端過來擺在桌上。我添飯方便,看起來心裡也踏實。」

  丫鬟甲:「……」

  郡守小姐的丫鬟們發現,自家小姐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從前的小姐陰陰鬱鬱,自憐自傷,吃得少,睡得也不安穩,話少得可憐。脾氣陰晴不定,見生人總是畏畏縮縮的。

  現在的小姐不僅飯量大漲,一睡睡到日上三竿,還愛說愛笑,有時候甚至爆發出驢叫一樣的笑,察覺到旁人驚恐的表情後,立即掩住口正襟危坐。

  小姐對此的解釋是:經歷了生死一線,你會發現,淑女端莊、主人架子和那些傷春悲秋的小情懷都沒什麼用,活得好才是真的好。

  雖然聽不太懂,但是似乎挺有道理。

  總之,狐妖風波過去後,淩虞突然變成了一個極度惜命、積極向上的小姐。

  淩妙妙用宿命洗腦法說服了周圍的丫鬟後,動作又大了起來,開始在晨光熹微的時候繞著後園晨跑了。

  天光還沒有大亮,霧氣茫茫,庭院裡的矮樹叢烏烏的一片,在白霧裡若隱若現。

  淩妙妙正跑得氣喘吁吁,迎面裝上了一個黑乎乎的人影,竟是迷迷糊糊起來小解的太倉郡守。

  淩妙妙差點驚叫出聲。眼前那胖子爹顯然一肚子起床氣,揉著自己被撞痛的胸口,怒吼:「什麼東西大早上的亂竄?」待眯縫著眼將眼前人看清楚了,吃了一驚,「呦,乖寶兒?!」

  方才擺老爺架子罵人的郡守瞬間軟了下來,又是拍她的肩膀,又是摸她的腦袋,語氣聽起來急得要哭:「兒啊,撞痛了沒有?」

  淩妙妙哭笑不得地扒拉下來他的手,叫道:「爹。」

  郡守這才定下神來,看著妙妙熱氣沸騰的小臉和一身男式綢褲,吃驚道:「兒啊,這是幹什麼呢?」

  「爹,我晨跑。」

  「晨跑?」郡守嘴裡像是吞了個雞蛋。

  「嗯……我鍛煉身體。」

  郡守想了又想,陪著笑、非常小心地勸道:「寶兒,你身體不好,早上多睡一會兒,等中午天氣暖和了,讓丫鬟們陪著你一起跑好不好?」

  「……不好。」妙妙氣笑了,熟練地對著家長滿口忽悠,「爹,一日之計在於晨,我吸收天地精華,有助於養身體的。」

  「哦——」郡守和所有容易被子女忽悠的父母一樣,聞言輕易地放下心來,一臉欣慰與信服交織的表情,「妙妙,你跑,要堅持跑。」

  他看一眼妙妙的綢褲,堅定道:「別穿這個了,爹爹明兒叫人給你做條新褲子,上面有碎花兒的,可好看。」

  妙妙哭喪著臉:「謝謝爹……碎花還是不要了吧……」

  郡守笑得雙下巴都出來了,眼睛旁邊全是褶子:「好好好,那要大花兒的,大紅花兒,襯我家乖寶兒。」

  妙妙:「……」

  柳拂衣忙於照顧受傷的慕瑤,主角鴛鴦躲在房間卿卿我我,慕聲則忙於在外採藥,三個人一時間都銷聲匿跡。

  這兩天沒有任務,淩妙妙樂得輕鬆自在。早起晨跑,早早睡覺,過得比之前的任何一年還要規律。

  這一日,在熹微的晨光裡,淩妙妙遇上了早歸的慕聲。

  清晨的霧氣沾染了他黑亮的髮梢,化作朦朧的濕氣,少年的髮尾搖搖晃晃,背上輕巧巧地背著個竹筐,笑盈盈地繞到了她面前:「淩小姐?」

  「哎?」淩妙妙氣喘吁吁地停下來,待看清來人,吸了一大口冷氣入肺腑。

  他的眼眸在迷蒙的霧氣中顯得潤澤,清水洗過的琉璃一般,倒映著微光,立在那裡,像是破除黑夜而來的一抹晨曦。

  「淩小姐這是……」他似笑非笑的目光從她臉上下移,落在了她畫著紅色大花的新綢褲上。

  「哦,晨跑。」她面不改色地回答,有些緊張地一口氣背出了解釋了無數遍的詞,「一日之計在於晨,我吸收天地精華……」

  「噗。」

  妙妙一下子結舌。

  黑蓮花笑了,黑蓮花竟然笑了!

  她不知所措,滿腦子只剩下這一行彈幕刷屏。

  慕聲微微抬起笑彎了的眼睛,認真地盯著她熱得紅撲撲的臉:「淩小姐又不是朵靈芝,吸收得了天地精華嗎?」

  慕聲一笑,便是妖花綻放,眼尾、嘴角、臉頰都在張揚著美麗,還是一種由衷愉悅和快活的、積極正面的魅力。

  淩妙妙尷尬地解釋:「總有好處的,至少下次遇見妖怪,我能跑得快些。」

  提起「妖怪」,慕聲眸中神色瞬間冷淡了幾分,但他面上仍然笑意盈盈的:「說起妖怪,倒是讓我想起來一件事。阿姐遇險的那一次,柳拂衣用通訊符聯絡我……」

  他看著淩妙妙的臉,笑道:「那張通訊符,怎麼會在淩小姐手上呢?」

  淩妙妙心裡「咯噔」一下。

  就知道黑蓮花不會白找她搭訕,他勢必有備而來,有話要套。

  「有什麼奇怪的,是我讓他聯絡你的啊。」

  「哦?」慕聲微微垂眸,「你怎麼知道阿姐會有危險?」

  淩妙妙看著他的眼睛,心裡直打顫,仍然一鼓作氣地說了出來:「我不知道慕瑤會有危險,只是你們將一個有傷的女孩子一個人留在屋裡,完全是給人可乘之機。」

  她的語調低下去,最後變成了不好意思的嘟囔:「我覺得不放心,讓他去看看他又不去,只好讓他叫你……」

  慕聲神色稍有緩和,妙妙甚至在他眼中看出了一絲奇異的期待:「阿姐不是普通的女孩,她可是慕家的捉妖人……」

  淩妙妙不贊同地打斷:「那又怎麼樣,就算她再厲害,受了傷,也一樣需要人保護。」

  話語一出,她瞬間後悔起來。

  這語氣對於一向唯唯諾諾的淩虞來說,是不是太強硬了些?

  左等右等,沒等到系統的提示。她只好觀察慕聲的臉色,見他聞言微微出神,長睫一動不動,臉上竟然顯出了幾分堪稱溫情的意味。

  妙妙對他的感情變幻一無所知,只覺得不敢置信,盤問就這樣結束啦?

  黑蓮花真是喜怒無常。

  逐漸亮起的日光中,慕聲的視線再度集中在妙妙腿上一朵朵火紅的大花上,花心還是耀眼的黃色,是市井婦人最喜歡的式樣——熱鬧,鮮豔。

  卻看見她炫耀似的踢了踢腿,那可笑又豔俗的花兒就跟著亂顫,褲腳掀起來,若隱若現地露出雪白的腳踝。

  女孩兒的神色興沖沖的:「我爹爹選的料子,好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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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26 01:38:39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太倉郡 第六章 替嫁(六)

  在慕聲和柳拂衣的悉心照料下,慕瑤的身體漸漸好了起來,在她可以下床走動之後,守株待兔的郡守立即張羅設宴,款待這些一心為民除害的術士。

  「柳公子,慕小姐,慕公子,小人代太倉郡百姓感謝你們!」郡守舉杯相敬,發自肺腑地迸出了淚花。

  他對這些捉妖人的感激是真摯的,從前他對怪力亂神不屑一顧,一隻妖怪殺的人,比太倉郡一年的殺人犯殺掉的加起來還多,差點兒讓這些邪乎事害得丟掉烏紗帽。

  桌上是美酒佳餚。郡守府奢華,連酒杯都是官窯裡出的白瓷雞缸,酒倒進去,發出奏樂般清脆的響聲。

  柳拂衣白衣勝雪,姿態優雅地與郡守微微相碰,杯口相當謙遜地低了一截,語氣平和:「捉妖人以斬妖除魔為道,不敢居功。」

  他的神色謙和,氣質卻是不卑不亢、若即若離的,喝了酒之後,又不動聲色地拿走了慕瑤手裡那一杯:「瑤兒傷剛好,不宜飲酒,我替她喝了。」

  慕瑤一怔,沒有言語,頰上飛紅。

  妙妙察覺,慕聲從頭到尾不太高興。

  他當然不高興。這次遇險,男女主角的感情更進一步,已經到了對視一眼都要相視一笑的程度,慕瑤眼裡再也容不下任何人了。

  妙妙親眼看見慕聲嫺熟地拆掉了雞腿上的骨頭,將雞肉放進了慕瑤碗裡,習慣性地向上抬眼看人,睫毛又長又密:「阿姐,這道鹽酥雞做得不錯,你快嘗嘗。」

  慕瑤對著弟弟露出個笑,小心地咬了一口,便將剩餘的轉頭給了柳拂衣,眼神裡滿滿的全是狡黠的甜蜜:「嘗嘗?」

  慕瑤生了一雙漂亮的眼睛,眼角下有一顆小小的淚痣,是個嫵媚動人的美人。她平日裡總是臉上淡淡的,沒有多餘的表情,於是這雙漂亮的眼睛就顯得清冷高傲。此刻難得露出了小女兒家的情態,蒼白的面頰上浮現紅暈,可憐可愛。

  拂衣心神一動,與她帶著笑意的目光相接,也不自知地笑起來,接過去毫不猶豫地放進嘴裡,也道:「唔,真的不錯。」

  慕瑤端著碗,不動聲色地低頭微勾唇角,如春光明媚。

  二人旁若無人的恩愛讓一眾丫鬟都看直了眼睛,木頭人似的望著,臉上紛紛露出了呆呆的笑容。

  慕聲的臉色有些難看,他默不作聲地為慕瑤添茶,手有些發顫。

  「哈哈哈!」胖子郡守察言觀色,見到飯桌上突然尷尬,笑著打破了寂靜,「小公子喜歡這道雞,實在是本府的榮幸,多吃些,多吃些。」說著,還為慕聲親熱地夾了一隻雞翅膀。

  慕聲僵硬了一秒,立即禮貌地道了謝,維持著他在姐姐面前乖巧聽話的形象。

  只是,他碰都不碰那隻雞翅,只優雅地吃那露出來的半截米飯,到了最後,雞翅故意高高地堆在碗邊上,剩餘的一半已經見了底。

  慕聲這個人愛遷怒,自己心情不爽,就要讓別人也不舒服。

  郡守一時間有些尷尬,猜測自己做錯了什麼,惹客人生氣。正在惴惴不安、斟酌言語之間,身旁人忽然一動,他瞪大眼睛。

  慕聲低頭吃飯,忽然面前「倏」地伸出一截皓腕,飛速夾走了碗裡的雞翅,他向上瞥過去,坐在他身旁的妙妙已經將雞翅撈進了自己碗裡,覺察到他的目光,對方滿臉無辜,延遲地補充道:「可以嗎……我沒吃飽。」

  妙妙聽見郡守倒吸一口涼氣教訓:「妙妙!你、你怎麼從客人碗裡夾菜?沒規矩!」他壓低聲音,欲哭無淚,「乖寶兒,咱家又不是吃不起雞,不夠再添就是了,你……」

  「我看慕公子不喜歡吃雞翅。」她柔柔弱弱、委委屈屈地答道,「我喜歡吃。」

  她看著額頭上盈滿汗水的郡守爹,邊啃雞翅邊笑成了一朵花兒:「咱家雞翅可好吃啦。」

  妙妙的強身健體頗有成效,原先瘦成一把骨頭的身體漸漸豐盈,下巴不再尖得戳死人,皮膚光滑又白皙,兩頰帶上健康的粉紅,與原來那個若有若無的影子大不相同,任誰都要多看幾眼。

  她嬌憨一笑,笑得郡守爹心都化了,什麼待客之道都拋下了,只曉得擼著她的毛兒寵溺地笑「好好好」。

  慕聲的心情很奇妙:左一個秀恩愛的,右一個護犢子的,就他一個討人嫌。

  他輕輕地將筷子一放,目光深沉地打量起了淩妙妙毛茸茸的側臉,正瞧見她對著郡守張牙舞爪的模樣。

  一個女孩子怎麼能笑成那樣?嘴角翹起來,眼睛也彎起來,整個人臉一抬,像一隻邀寵的貓兒,驕傲又傻氣。

  他想,阿姐從來不會這樣笑。

  他下意識地望回去,見到慕瑤和柳拂衣看著這對父女倆微微笑著,神色間充盈著溫暖,沒有一點詫異。

  他心底露出一絲寂寞的疑惑,他們都在開心什麼?

  柳拂衣道:「還有一隻雞翅,也給淩小姐吧。」說著身體力行,真的毫不見外叨了一筷子進妙妙碗裡。

  妙妙受寵若驚:「呀,謝謝柳大哥!」吃了一會兒,又想起什麼來,笑眯眯地轉向了慕聲,恰跟他探究的眼神撞在一起:「也謝謝慕公子。」

  慕聲避過她的眼神,垂下頭吃飯,嘴角勾起一絲不冷不熱的笑,慢慢道:「不客氣。反正我也不喜歡吃雞翅。」

  妙妙吃得茶飽飯足,滿足地放下碗,見著慕聲冰冷的側臉,才對自己的行為有了些反思。她迷迷糊糊地想,方才一時氣不過,惹著黑蓮花了?

  午飯後,整個人遲鈍極了,她拖著睏得快轉不動的腦子,自嘲地思索,黑蓮花對她的好感是不是為負了?

  別人的系統都會提供一些金手指,再不濟也應該有一個攻略對象的好感度記錄,供任務人參考,不像這個破爛上帝之子,別說金手指了,除了佈置任務,理都沒理過她……

  「任務提醒:任務一,四分之一任務後續。您需要按照角色【淩虞】的軌跡,增進與角色【柳拂衣】的相處時間及親密度。提醒完畢。」

  淩妙妙冷笑一聲。

  忘記了一條,絕對不能抱怨自己的系統,系統是可以讀取宿主心意的,你一想它,它說來就來,從來不聽宿主意見,說完就跑。

  淩妙妙扶住額頭,認命地歎口氣。

  慕瑤重傷初癒,尚有些虛弱,跟著妙妙看了一回咿咿呀呀的南方戲,日頭一落,就覺得精神不濟,早早地回房歇下了。

  男女主角維持著純潔堅定的革命情誼,雖然已經形影不離,但並未同房。柳拂衣、慕瑤、慕聲三人就住在緊挨著的三間客房裡。

  慕聲本來想厚著臉皮賴在姐姐房裡的,被慕瑤好氣又好笑地拒絕了:「阿聲,我又不是小孩子,還需要你看著嗎?」

  「阿姐,我不放心你。」慕聲認真撒嬌的時候,那雙眸子水潤,眼角微微挑上去,讓人移不開眼。他信誓旦旦地補充:「我不打擾阿姐睡覺,我就睡在地上,嗯?」

  剛到慕家的時候,他就是同慕瑤睡在一起。小慕瑤只比他大兩歲,卻像個小大人一樣,把夢魘驚醒、縮在角落裡瑟瑟發抖的他抱在懷裡哄:「阿聲不怕,只是做夢而已。」

  她的聲音細細的,溫涼如水,她的手隔著被子拍著他瘦弱得凸出的背脊,氣息讓人依戀。

  可惜到了八歲以後,慕瑤再也不跟他一起睡了,她柔軟的關懷也隨著年齡增長,一併慢慢消失了。

  慕瑤長成了一個冷淡倔強的少女。

  她早出晚歸練術法回來,還要點著燈溫書,窗邊映出她的影子。而他要等她屋裡黃澄澄的燈滅了之後,才能安心地入睡。

  慕瑤對弟弟的撒嬌早就有了抵抗力,故視若無睹,堅持拒絕:「不用。我習慣了一個人睡,有人看著,我會睡不著的。」

  柳拂衣適時插話:「阿聲放心吧,我警醒著,會守著瑤兒。」說罷,與慕瑤相視一笑。

  慕聲只能含恨搬進慕瑤隔壁。像以前一樣,隔著薄薄的牆壁,看不見,摸不著。

  黃昏最後殘存的餘光一點點向天邊靠近,黑紗般的夜幕慢慢遮蓋了穹頂。天色暗下來之後,郡守府處處亮起了燈。澄黃的六角燈籠懸在房檐上,投下一團橢圓的光暈。

  春末時節,夜晚涼意沁人,府中眾人大都待在暖閣子裡打牌消遣。常言道「春睏秋乏」,這個時候,大家一般都安置得早。院裡子沒了人聲,只餘草叢裡陣陣蟲鳴。

  淩妙妙的裙擺擦過地面,發出輕微的響聲。她一個人在夜裡走走停停,步履有些遲疑。

  昏黃的燈籠拉長她的影子,晃動著投在園子裡的白牆上。

  「奇怪了。」她琢磨,「白天的郡守府,和晚上的郡守府,看起來怎麼不一樣呢?」

  淩妙妙是個路癡。

  她東西南北不分,出門全靠導航,要是沒有人指路,她能在一個小地方兜著圈子打轉,永遠走不出來。

  郡守府是一座相當精緻的園子,中央鑿了一片曲折池水,亭臺樓閣繞著池子佈置,高低起伏,前後錯落,又有大大小小的太湖石林立,松柏掩映,當初胖子爹花重金請人修這座園子,為的就是在一大片附庸風雅的江南商賈之間,搶出一個「雅」字。

  只是這園子在淩妙妙看來,跟迷宮無異。

  而現在的園子,就是黑夜中的迷宮。

  她循著白天的記憶一路尋來,來回碰壁,好不容易才找到了疑似主角團居住的屋子。

  慕聲和慕瑤屋裡的燈已滅了,柳拂衣的房間卻透出暖黃的燈光來。

  收到任務提醒以後,淩妙妙已經好幾天沒睡好覺了,黑眼圈都顯了出來。

  她想不明白,淩虞好好一個大小姐,為什麼就老要做這種偷偷摸摸的事。

  事到臨頭,她心裡還是一陣緊張,長這麼大,還從來沒有做過這種難為情的事。

  她慢慢地湊近窗戶,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把翹起來的窗角糊窗紙掀開了一個小角,然後,整個人貼了上去。

  桌上燈如豆,燈下是柳拂衣溫潤的側臉,他伏在桌上,正在用軟布十分仔細地擦拭那座小巧的九玄捉妖塔。

  淩虞總是在夜裡這樣偷窺她的心上人,變態吧?淩妙妙欲哭無淚。看這裡的窗戶紙打捲兒的滄桑模樣,原身從前不知道這樣幹過多少次了。

  燭火晃動了一下,柳拂衣的動作驟停,有些警覺地望向窗外。淩妙妙猛然退開幾步,站在房門外,心差點跳出嗓子眼。

  肩膀上猛然搭上了一隻手,淩妙妙倒吸一口冷氣,轉過身來,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熟悉的臉。

  白色髮帶在微風中輕輕飄蕩,慕聲披著夜露立在夜色中,眸中宛有澹澹的水色,壓低聲音笑道:「淩小姐幹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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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太倉郡 第七章 替嫁(七)

  月光下,淩妙妙抬起頭來,面色蒼白,一雙杏子眼可憐巴巴地盯住他。

  她眼底有兩團深重的烏青,猛地一見,有些駭人。

  「我……」她猶豫著開口,咬住了下唇,似乎是難以啟齒,「……失眠了。」

  「失眠了?」慕聲抱著手臂,沒有挑剔她的答非所問,只是笑道,「哦,看樣子是沒睡好。」他走近幾步,低頭端詳她的臉,臉上是天衣無縫的關心神色,「淩小姐平白無故失眠,是有什麼心事嗎?」

  淩妙妙避過他的眼睛,腹誹:套話了,黑蓮花又開始套話了。

  「是有些心事。」她軟弱地點頭,順著慕聲的話應承下來。

  「跟柳公子有關?」他似笑非笑,朝著柳拂衣的窗口瞥去。

  「那倒不是。」妙妙歎口氣蹲下來,「我就是睡不著,想找人聊聊天。」她抬頭望了慕聲一眼,壓低了聲音,「沒想到你們都睡了,只有柳大哥屋裡的燈還亮著,本來想叫他,但又怕打擾了他,正在猶豫著。」

  慕聲一雙含著水色的眼睛打量著她,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可惜那柔潤的水色背後是深不見底的漩渦。

  片刻,他伸出手來,親昵地搭上了她的肩,淩妙妙下意識地縮了一下,沒躲過去,他手臂上用了幾分力氣,輕巧地撈著她轉了個向,「那真是太巧了,我還沒睡,我陪淩小姐聊天罷。」

  妙妙讓慕聲拐著,強行遠離了主角團的住處,一路僵硬地在青石板鋪就的小徑上走著。

  她心想,恐怕黑蓮花是擔心她對慕瑤不利,緊趕慢趕要將她驅離,帶到偏僻的地方毀屍滅跡了。

  「咳,慕公子,我們要去哪兒啊?」

  此時已有微弱的蟬鳴,池塘裡偶爾傳來一聲巨大的蛙叫,月光照在茂盛的青草上,像是為其鍍了一層模糊的珠光,慕聲的袖口傳來若有似無的梅花香,不住地往妙妙鼻中鑽。

  夜風帶著暮春最後一絲涼意。慕聲的語氣漫不經心:「散散步,有利於淩小姐睡著。」

  「那你……」妙妙不住地把頭彎下去,想要繞開他的桎梏,「一定要這樣陪我散步嗎?」

  慕聲撒了手,髮尾被風揚起,有些委屈地揉了揉手腕,「我以為淩小姐能從我碗裡夾菜,想必是跟我熟到不在意這些虛禮的程度了。」

  淩妙妙一時語塞。慕聲斜斜睨過來,「還是說,淩小姐這種親昵,只對柳公子特殊?」

  「那你恐怕誤會了。」淩妙妙貼上去,抱住了他的手臂,「其實我完全不在意虛禮,平日裡不表現,只是怕嚇著你們。」她感覺到慕聲瞬間變得緊繃的身體,仰頭嘲笑,「看,慕公子不就被嚇著了?」

  「怎麼會。」慕聲立即收斂了快要漫出眼底的幽暗,順從地任她拉著。

  「外面太冷了。」淩妙妙在夜風裡瑟縮了一下,大膽地拽起了慕聲,「不如……慕公子去我房間坐坐?」

  話畢,才發覺自己心跳劇烈,像是偷了什麼東西。

  郡守小姐的閨房大而奢華,地上鋪著綿軟的波斯地毯,連床上掛著的帳子都是層層疊疊的鮫紗,薄如蟬翼,微風吹來,紗帳飄蕩,如同天邊的薄雲。

  幾盞落地的鶴形燈支在房裡,一星一星的燈火,靠牆根又有低的燭臺,每隔幾步就一盞,高高低低,閃閃爍爍,將屋子照得亮如白晝。

  桌上還有一盞精緻的六邊琉璃燈,擺在棋盤旁邊,給一枚枚黑子上了溫膩的釉。

  慕聲的長睫微垂,陰影落在了瑩白的臉上,他長久地注視棋盤,眉頭不自覺地微蹙。他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齊,棋子無意地在指尖摩挲。

  淩妙妙挽起袖子,只思考了數秒,啪嗒一下便做了決定。

  慕聲瞬間皺起眉頭,「淩小姐……」他話說了半句,眉間的不耐被理智強行壓下,輕輕呼了口氣,繼續落子。

  淩妙妙再次抬手的時候,發覺慕聲緊緊盯著她的手,她看著他隱忍的神色,心裡有些好笑。

  她落子的瞬間,他終於控制不住自己刻薄的語氣了:「淩小姐……你會下棋嗎?」

  「不太會。」妙妙抱歉地笑。

  不太會?完全是在胡下吧!慕聲心裡的怒火如萋萋荒草瞬間蔓延,瞄了一眼更漏,已經是三更。

  早知道她腦子有病,半夜不睡覺,故意耍著人玩。他也是有病,竟然還陪著她玩。

  「慕公子別生氣。」妙妙瞥著慕聲眼裡的冷意,軟綿綿地道歉,「傳統的圍棋我是下得不太好,不過……」她指了指棋盤,「你再仔細看看?」

  慕聲沒好氣地瞥向棋盤,是他認真思量、步步謹慎的黑子,以及她信馬由韁、隨心所欲的白子,看了半天,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你觀察一下……」她的手沿著棋盤上的一溜連續的白子比劃,小心地提醒道,「它們連成一串了。」

  「嗯,我看到了。」慕聲強行壓抑著怒火,冷眼看著她,幾乎是在冷笑了。

  只有傻子才會故意把棋子連成一串吧。

  「我給你解釋一下,這是咱們太倉郡的民間時興的下法,跟你那種玩法一樣有趣兒。」妙妙笑著看他,「誰先連成五個子,誰就贏了,是為五子棋。」

  傳說「女媧造人,伏羲做棋」,五子棋始於圍棋前,興於堯舜時,古代先民,街頭巷尾,人人愛之。雖說不及圍棋高端,但誰敢質疑五子棋在歷史中的重量?她沒胡說,慕聲不知道,只能說明他孤陋寡聞。

  慕聲看著她的臉,微有些出神。

  他在慕家是那個樣尷尬的存在……養父母除了提供衣食,幾乎沒有人主動管過他。他會的技能,多半是姐姐教的。慕瑤是捉妖世家慕家的長女,身負重任,她早出晚歸,披星戴月,什麼都必須學會,而她也不負眾望。

  慕瑤很喜歡下棋,可惜爹娘忙於捉妖,她只有滿腹理論,畢竟缺了個對手。

  於是她就悄悄教會了慕聲,姐弟二人時常切磋,以增進棋藝。

  他只知道圍棋有一種下法,就是慕瑤教他的那一種。

  「你看著我幹嘛?」妙妙樂了,「不相信啊?」

  慕聲轉而盯著棋盤:「確是第一次聽說。」

  妙妙將棋盤上的棋打亂,拂到一旁:「你不要小看五子棋,它看起來簡單,實際上學問大著吶。」她若有所思地頓住了,問道,「慕聲,你的棋下得是不是很好?」

  「……」少年竟難得地沉默了。

  他在慕家,可有可無,人人欺之。只是,別人不知道的是,不論任何領域,只要有機會接觸,他就會像被澆灌的幼苗一樣瘋狂汲取知識,想盡辦法讓自己變得更加強大和完美。

  下棋也是一樣,更何況,這是姐姐手把手教的。

  初始時他總是輸,到後來,慕瑤已經不是他的對手。但是,他很少贏過姐姐,大多時候,他都是刻意輸棋。

  因為慕瑤不喜歡他棋風詭譎,不喜歡他為了贏不擇手段。既然姐姐不喜歡,那他就不贏,寧願做出天真又愚鈍的模樣,忸怩不定,撒著嬌央求慕瑤:「阿姐……我不知道該怎麼走了。」

  那時,慕瑤就會露出一絲無奈的笑容,拍拍他的頭:「不行,一定要下到最後。」

  「可是我會輸啊,姐姐已經快贏了。」

  慕瑤板起臉來:「不能因為怕輸就不下了,來,阿聲,落子。」

  事實上,他何止不會輸,他還知道,怎麼能讓慕瑤不著痕跡地贏。

  可是,慕瑤已經很久沒有跟他下過棋了。因為,柳拂衣也是個中高手,他是姐姐最欣賞的、棋風穩健又正派的類型。他們雙雙對對,棋逢對手。

  慕聲眸光漸深。

  妙妙見到黑蓮花一張白玉般臉上幾番陰晴不定,有些後悔自己的多嘴。

  看這模樣,想必是下得不好了。誰讓她不會圍棋,看不出門道,黑蓮花努力又費勁地下了半天,讓她給玩了……

  心裡突然生出一絲愧疚。

  「……我剛剛說到,五子棋看起來簡單,實際卻很難。」她違心又圓滑地轉過了話題,「慕公子你圍棋下得再好,也不一定駕馭得了這小小的五子棋。」

  她將棋子分好,黑的留給自己,白的推到他那邊,「玩一局試試?」

  慕聲看著面前一盒白子,蹙眉:「換子了?」

  「是呀。」淩妙妙彎起眼睛,拈起一枚瑩白的白子給他展示,燈花映在她眼睛裡,像兩輪小月亮,「這是雲子,色如嫩牙,白得像慕公子一樣,多好看。」

  慕聲:「……」

  四更天,夜最深,萬物沉睡時。

  淩妙妙屋裡的燈仍舊亮著,慕聲與淩妙妙面對面坐著。

  「慕聲你輸了!」

  「慕聲你又輸了!」

  「又讓我贏了!你好好下,別老讓我啊!」

  慕聲頓了頓:「……再來。」

  疲乏的時候,他打量對面的妙妙,滑下來的一縷碎髮被她粗魯地別到了耳後,身子前傾,一雙眼睛定定地盯著棋盤。半晌,像是見著了老鼠的貓一樣,眼裡倏地一明,弓起身子猛然一撲,「噠」地一下捉住了獵物。

  「慕聲你看你看,你又輸了!」她喜不自勝,眉宇間還帶著點狡黠的幸災樂禍。

  他向下瞥去,果然在一堆亂七八糟的快要占滿整個棋盤的棋子裡,找到了一行藏匿其中的、連續的黑子。

  慕聲皺皺眉頭,抱怨道:「我眼睛都花了。」

  「我眼睛也花了!」她還沉浸在喜悅中,臉上的笑容還沒褪去,得意忘形,「那我怎麼還能找到呢?」

  慕聲無言以對。他突然想起走江湖時曾聽過一句話,大約是:想要與男人做朋友,陪他喝一場酒;想要與女人做朋友,陪她看一場戲。這話說得不準確,有的女人,陪她玩幾局棋,她就連「慕公子」也不叫了。

  四更天了,淩妙妙頂著濃重的黑眼圈,仍然精力充沛、熱情似火。這種發瘋一般都興奮顯然也感染了慕聲,他僅有的幾絲睡意也煙消雲散了。

  「淩虞。」慕聲也開始叫她。

  「別叫我淩虞。」妙妙垮下臉,「難聽。」

  淩虞,可不就是囹圄,困了原身一輩子?

  慕聲完全拋棄了自己禮貌的假面,抬抬眼皮:「『淩小姐』三個字,拗口。」

  「那你叫我小名兒,妙妙。」

  「……」他頓了頓,沒叫出口,而是在熬夜的頭痛下,神志不清地、鬼使神差地接了一句,「我也有個表字,叫做子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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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26 01:39:14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太倉郡 第八章 替嫁(八)

  「小姐,小姐?」丫鬟甲小心翼翼地喚,她的聲音輕得像貓兒叫,一聲一聲的直撓人。

  「怎麼了?怎麼了?」淩妙妙一個翻身驚起,呼啦一下掀起了帳子,頭髮亂七八糟地支著,眼睛瞪得如銅鈴般,嚇得丫鬟後退了幾步。

  「沒……沒什麼大事。」她結結巴巴解釋,「老爺說柳公子慕小姐他們在前廳吃茶點,讓你去陪他們玩兒。」

  淩妙妙「哦」了一聲,揉著惺忪的睡眼,呆滯地坐了一會兒,才慢騰騰地起了床。

  象牙梳子沾了泡著花瓣的清水滑過黑髮,梳到了原主那些因為日夜長籲短歎而枯黃分叉的髮梢,便纏住了,丫鬟甲小心翼翼地揣測著主人的心意,抓了一把香膏細細按摩。

  一瞬間濃香撲鼻,淩妙妙打了個噴嚏,捂著鼻子不耐煩道:「哪兒這麼麻煩?剪了就是了。」

  丫鬟甲大驚失色:「這……這怕是……」

  「來來,我來。」她在抽屜裡尋著一把剪刀,從丫鬟甲手裡奪過頭髮來,哢嚓哢嚓剪了一圈,零碎的髮梢交錯著落在妝臺上,邊狠狠剪邊教訓,「有捨才有得,剪了它才能長得好,別太寶貝這些頭髮了。」

  淩妙妙放下剪刀,像沾了水的小狗似的,飛速地甩了甩頭,抖掉了衣服上的碎髮後,又進入了入定狀態。

  鏡中人眼皮有些腫,微微耷拉下來,顯得有些呆滯。

  「小姐昨晚沒睡好嗎?」丫鬟甲小心翼翼地問。

  「……也不是。」淩妙妙有些頭疼地揉了揉額角。按理說昨夜是她攻略黑蓮花的成功第一步,應該睡得香甜又美滿才對。

  偏偏一閉眼就被噩夢纏繞。

  火把倒映在明鏡兒一般的池塘裡,像是碎了一池子的火星,熱氣炙烤著人的臉,門口跪著一排又一排衣衫不整的人,臉上滿是污泥,幽幽的悲泣此起彼伏,渲染了整個天地。官兵拿女孩子,都是扯著頭髮的,她們雙手反剪身後,被迫踉踉蹌蹌地走著,像是被拖著的破麻袋。

  哭聲滔天。也有人掙扎的,像是被扔上秤的魚,瘋狂甩動尾巴,下一秒就被大刀砍了頭去,腥熱的血噗地湧出,瞬間聚成了一塊小水窪,聚在劊子手的靴子旁邊,他抽腳離去的時候,靴子底發出了吸滿水的咯吱聲。

  很多個木箱子一堆堆累起來,有的開口了,露出沒釘死的木條底下一點晃人眼的華光,是一支顫動的蝴蝶釵,翅膀支了出來,孤單地展露著無人欣賞的美。

  遠處的馬兒打著響鼻,瘸腿的士兵準備將箱子搬到馬車上,讓一個強壯些撞到了一邊去,兩人廝打起來。

  夜幕閃著紅光,人人像熱鍋上的螞蟻。或瘋狂,或死去。

  妙妙看著丫鬟尚長著細絨毛的臉。收水鏡的那天晚上,這小丫鬟嚇得牙齒打顫,臉色鐵青,這會兒,又紅彤彤的像個蘋果了,年輕的生命是有韌性的。

  「你多大了?」

  丫鬟有些疑惑地吶吶:「……十四歲。怎麼了,小姐?」

  妙妙看見她的臉了,十四歲的小姑娘,在那個混亂的夜晚,讓人糟蹋以後掐死了,扔在泥地裡,瞪著那雙大眼睛。

  那時候,淩虞在哪裡呢?過了青竹林,還是到了杏子鎮?她有沒有想過自己的家,以及被她遠遠拋在背後的這些人,最後都面對了怎樣的命運?

  她垂下眼簾:「沒什麼,走吧,上花廳去。」

  「任務提醒:任務一,四分之一階段後續:要求您繼續在角色【慕瑤】在線時增加與角色【柳拂衣】的親密度。提醒完畢。」

  驟然收到提醒,淩妙妙嘴裡的餅都變得索然無味了。

  「呸。」她吐了出來。

  「不合口味嗎?」柳拂衣笑著喝茶,好心地將妙妙的茶杯推過去。

  「我看,淩小姐是沒睡醒呢。」

  慕聲似笑非笑地開了口,同樣是四更天睡下的人,他的臉色竟仍然白裡透紅,眼底下連一塊青也看不見。

  觸到慕聲那雙黑眸,淩妙妙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一瞬間火光與幻影再次席捲而來,胃裡開始翻湧。

  慕聲看見她面色蒼白地猛灌了一口茶,像沒聽見一樣完全掠過了他,轉向了柳拂衣,軟軟弱弱地問:「柳大哥,我臉色是不是很差啊?」

  她全神貫注,眼中灼灼,慕聲的神色僵了片刻。

  花廳裡只有妙妙陪著主角團,郡守爹一早忙著處理政務去了,他的原話是,年輕人與年輕人才好聊在一處,他老了,總是接不上話,惹客人尷尬。

  事實上,妙妙知道,郡守是有意多留這群能人異士住一段日子,以免郡中再遇見什麼棘手的妖物時求告無門。而他不好以身份壓人,就將重任交給了寶貝閨女。他期望妙妙能與他們打成一片,最好能攀上幾分交情。

  「唔,是不太好。」拂衣仔細端詳她一下蒼白的臉,微蹙眉頭,「哪裡不舒服?」她二人靠得極近,當他低頭俯視時,便構成一個有些曖昧的角度。身負男主光環的柳拂衣氣質獨特,這樣凝神盯著人看,足夠大姑娘小媳婦羞紅臉。

  妙妙大膽回視過去,放任自己的臉上帶上紅暈,語氣越發可憐:「我就是……夜裡睡不好。」

  透過柳拂衣的肩頭,她看到慕瑤喝茶的姿勢頓了頓,抬起那雙冷清的眼,往這邊看過來。

  妙妙又靠拂衣近了一些,嚅囁道:「就是收鏡妖那一次之後,我每晚都做噩夢。」

  她刻意壓低了聲音,以致於柳拂衣不自覺地要再湊近一些去聽。

  慕瑤微微蹙起眉頭。

  聽聞「鏡妖」二字,柳拂衣面色一凝,端詳她半晌,安撫道:「淩小姐是普通人,可能是受了大妖的影響。」他從懷中掏出一枚鼓鼓的素白錦囊來,「裡面添了艾草和忘憂,可以安神,淩小姐不妨試試。」

  淩妙妙搶過來就死抓著不放手,還要楚楚可憐地推辭,「我真的可以拿嗎……」

  柳拂衣哭笑不得:「可以。」

  淩妙妙做了個一把揣進懷裡的動作,抑制不住上翹的嘴角,「那我真的拿走了?」

  柳拂衣被逗笑了:「嗯。」

  「拿去吧,送給淩小姐了。」慕瑤的聲音淡淡的,目光直射過來,「要是氣味不喜歡,我這裡還有。」

  淩妙妙微微偏頭,這屋裡氣氛非常奇異,只有柳拂衣一人渾然不覺,坦坦蕩蕩地正常言語。

  女人的直覺很準。再神經大條的雌性生物,都會對自己的配偶周圍的任何雌性產生微妙的敵意,她們不自覺地豎起毛髮,警惕著所有的溫柔陷阱。雖然慕瑤言談自如,但她此刻已是渾身緊繃:緊緊捏住杯子的指節出賣了她,靠近指甲的皮膚幾乎被擠出個窩來。

  慕聲的神色早就不對了。他就像慕瑤懸在窗邊的晴天娃娃,有些情緒,慕瑤自己都沒意識到,他卻能先一步察覺。因此,他望向妙妙的眼神,也帶上一抹幽深。

  「慕姐姐也有香囊嗎?跟柳公子是一對的?」妙妙將柳拂衣的香囊捏在手裡把玩,好奇地問。

  欺負人也不能太過火,她原意是想開個玩笑,讓慕瑤紅個臉,也好揭過這尷尬的一頁,不至於為了刷親密度,讓小情侶產生矛盾。

  可淩妙妙畢竟沒有感情經歷。她哪能料想到,一句隨意的調侃聽在慕瑤耳中,莫名其妙地帶上了不懷好意的試探,她被激起了宣示主權的雄心,一個「是」字已經到了嘴邊——

  「不是。」慕聲故意答道。

  「這倒不是,捉妖人身邊一般都會帶幾枚這樣的香囊,以驅離邪物。」柳拂衣幾乎是在同時一本正經地解釋。

  淩妙妙一時傻了。好尷尬,怎麼辦?

  慕瑤的臉色由白轉紅,又轉白,「蹭」地站了起來,「我先回去了。」

  「阿姐,我送你回去。」慕聲巴不得這樣的結果,緊跟著慕瑤,笑得好似三春花開,眼裡綻放出華光來。

  柳拂衣坐直朝著慕瑤的背影望去,眼中擔憂,卻轉過來面對著妙妙。

  「你快去吧柳大哥,多謝你的香囊了。」妙妙非常乖覺地為他讓開一條路。

  柳拂衣卻不走了,他修長的手指挾出一枚無字的符來,拿過妙妙手上的香囊,將其疊成小塊,塞了進去,「這是我的符紙。」

  他微微笑道:「上面有我的氣息。如果噩夢是邪物作祟,一覺察到它,就不敢來纏你了。」

  淩妙妙被男主角的仁義感動得痛哭流涕,小心翼翼地捏著香囊的開口,生怕將其碰壞了:「多謝柳大哥……」

  柳拂衣一笑,這才抖袍而去:「我去看看瑤兒。」

  人跡罕至的西廂房外,一道人影走過池邊。暮春的風吹過池塘,吹皺一池春水,柳條隨之款擺,有一枝溫柔拂過少年人俊俏的臉,被他一把折去。

  含著綠芽兒的柳條捏在手裡打了個轉,轉眼被毫無留戀地丟進池子,沉進了淤泥裡。

  慕聲心裡煩得很。

  「阿姐,我看那淩小姐對柳拂衣有意。」

  「別胡說。」慕瑤坐在床上,神色淡淡的,只是眸光猛地晃了一下。

  阿姐心亂了,他自是得意,添油加醋,「我看那柳拂衣也不討厭淩虞。」

  「阿聲。」慕瑤蹙眉,「你要是閑得很,就去練練術法,別在我跟前晃蕩。」

  「阿姐別生氣。」他放軟了語氣,「我只是擔心,萬一柳拂衣他……」

  「拂衣不是那樣的人。」慕瑤淡淡地打斷,她眼裡澄澄明明,一絲懷疑也沒有。

  他就是討厭阿姐對那個人這樣的信任。

  風吹起他柔軟的額髮,吹來蝴蝶般翩飛的一抹黃,慕聲伸手一抓,是一片殘缺的黃紙,上面的殷紅字符只能看見個角,辨不清是什麼字。

  他的神色猛然變了,這是柳拂衣的符紙。

  那紅色的不是丹砂,而是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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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6-26 01:39:27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太倉郡 第九章 替嫁(九)

  什麼情況下,需要功力強大的捉妖人以自己的血繪製符文?

  一則情況緊急,二則力求保險。

  雖然慕聲不喜歡柳拂衣,但他不得不承認,柳拂衣是出類拔萃的捉妖人。遇見慕瑤之前,他有本事獨來獨往,不依靠任何隊友,除了極其幸運地擁有九玄捉妖塔外,還因為他的技能極其高超,他經手的妖物,十有八九都是一擊斃命。

  慕聲抬起頭。

  眼前隱蔽在茂盛松柏背後的西廂房陰沉濕冷,與滿園春色格格不入。

  「我在瑤兒門口畫了符,我沒想到……」柳拂衣曾經這樣對他解釋,話沒說完就叫他充滿戾氣地打斷,「你沒想到什麼?是不是等阿姐死了你才能想到?」

  柳拂衣面色蒼白,一時緘口。

  柳拂衣並不是個自負的人,他的心思一向縝密,如若他是用鮮血畫符,不難解釋他為什麼放心地留慕瑤一個人在房裡而不去看顧。

  因為幾乎沒有大妖能夠衝破柳拂衣以鮮血畫的符。

  一個水鏡,能有這麼大的能耐嗎?

  慕聲的眸光落在破碎符紙的邊緣上,他冰冷的手指撫上去,一道硬剌剌的、參差不齊的毛邊,不像是大妖震碎的,更像被人撕開的。

  慕聲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動作堪稱優雅,卻像是暴風雨前片刻冷凝的寂靜。

  淩妙妙在閨房裡試夏天的新衣。

  淺緋色上襦很薄,摸上去軟綿綿的,布料裡面摻雜了閃亮亮的銀絲,若隱若現地透出光滑的肌膚。丫鬟整理衣領時,手指拂過她裸露的脖頸,引得她笑個不停。

  妙妙低頭繫帶子,忽然有些不舒服地扭扭脊背:「怎麼有點兒紮呀。」丫鬟撩起衣服一看,嚇了一跳:「呀,背上都紅了。」

  她的手指熟練地檢查著衣料,摸到靠裡的地方幾塊稍硬的凸起,滿不高興地抱怨起來:「今年怎麼回事,有紗疙瘩的紗都能選出來。」

  「小姐,脫下來吧,這衣服穿不得了。」

  淩妙妙半回過頭詫異道:「一兩個疙瘩,這也沒什麼關係吧。」

  「當然有關係了。」丫鬟幫她輕柔地把上襦脫下來,毫無憐惜地扔在一旁,歎道,「要不是宛江發水,紡紗的農戶沖走了一半,歲貢都是趕出來的,小姐哪裡需要湊合著用有疙瘩的紗啊。」

  宛江橫跨太倉南部,滋潤了這一方魚米之鄉,同時也是航運的命脈。淩妙妙不太明白,這麼重要的一條生命線發洪水,聽起來還衝垮了民居,她怎麼一點也不當回事?

  「你說……咱們太倉郡受災了?」

  「小姐不必擔心,沒什麼的。」她撇撇嘴,「宛江每隔三四年不就要衝一次大堤嗎?反正也沖不到咱們這裡來。」

  這張稚嫩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熟稔的又老成的詭秘,「哪次宮裡不發銀子下來修大堤?每次一發銀子……」她笑著眨眨眼,「小姐很快又會有好看的新衣料子了。」

  淩妙妙心裡咯噔一下。

  「不准說了。」她沉下臉。

  丫鬟吃了一驚,浮現出驚慌的神情:「……小姐?」

  太倉郡守拿著救災的銀子,一半用來修堤壩,另一半悄無聲息地沒了。一個十四歲的女孩子都知道得這麼清楚,想必在這郡守府裡上上下下都是公開的秘密。

  府中人笑著守著這個秘密,在太平盛世裡大大方方地過日子。

  「爹爹呢?」

  「在……在書房與宮裡來的人談話。」

  「我這就過去找他。」

  「小姐……」

  妙妙一推門,門外站著慕聲。柔和的光線落在他漆黑的鬢髮上,束起的頭髮隨風微微擺動。

  「淩小姐?」他笑道,眼珠黑潤潤,深不見底。

  「幹嘛?」淩妙妙掠過他走出去,刻意同他保持了一點距離。

  慕聲不緊不慢地綴在她身後,長拗靴上銀線繡的麒麟圖騰猙獰地反映著光,青石板上落下個寬肩窄腰的影子。

  「你怎麼有閒心來找我?」淩妙妙怎麼看他都像是個瘟神,恐懼和緊張使她忍不住地胡亂揣測,步子加快了些。

  慕聲像是個幽靈,輕輕鬆鬆地追平了她,伸手到她背後一攬,便將她帶到一叢巨大的太湖石背後。

  光線一下子暗下去,這個角落潮濕又逼仄,只有圓滑的石洞裡漏出刺目的光。他有些粗暴地放開她,撒手的時候,勾掉了她幾根髮絲。

  淩妙妙顧不上疼,心中惴惴:「你……你有話對我說?」

  慕聲沖她笑:「幾天沒見慕小姐,失眠治好了嗎?」

  他的笑令人毛骨悚然:明明是最青春明媚的一張臉,那一雙明亮的眸子醞釀著的卻是一絲壓抑著的情緒。

  那是冰冷的酷虐,在笑容的偽裝下,仍然禁不住飄出了幾絲寒星。

  「好……了。」淩妙妙乾巴巴地回答。

  「看來柳公子的香囊很好用啊。」他一字一字地極輕柔地往出蹦。

  淩妙妙受不了了:「慕聲,你……是不是間歇性失憶啊?」

  他並不生氣,抬起頭來:「哦?何出此言?」

  淩妙妙忍不住想問系統,黑蓮花的好感度是會在每天清零的嗎?為什麼本來都要在正常的道路上進步的慕聲,突然變得陰陽怪氣起來?

  「你想問什麼就問好了……打什麼啞謎?」妙妙一煩躁,氣焰也跟著高漲。

  「……」慕聲認真地看著自己的手心,沉默了片刻。這幾分鐘有如幾個世紀,心內忐忑如淩妙妙,覺得下一秒慕聲可能會暴起殺人。

  事實證明她多慮了。他涵養極佳地勾起嘴角:「淩小姐誤會了,我只是關心一下。」

  可惜,這樣的油鹽不進比暴起殺人更讓人抓狂。

  「不是說了叫我妙妙就可以了嗎?」

  「淩小姐說笑了。」慕聲眼中深不見底,與那天棋盤邊上的懊惱的少年判若兩人,「子期只是個客人,客人就要有客人的樣子,怎麼好與郡守小姐不講禮貌?」

  看來黑蓮花的好感度和記憶果然是會每天清零的。

  不過,有一點他沒說錯。主角團生活在光怪陸離的世界裡,他們與風平浪靜生活著的原身淩虞,本就是兩條不同的直線,有了個交點,又應該快速分開去,愈行愈遠。

  淩虞一個連紗疙瘩都不能忍受的嬌小姐,為什麼會與主角團一起踏上那條不屬於她的驚險之路?

  噩夢中的那個夜晚。

  夜風呼嘯。

  郡守的臉色虛白,兩頰的肉鬆弛地顫動著,一顆顆冷汗吧嗒吧嗒地順著鬢邊流下來:「……讓爹再看看你。」

  女孩嗚嗚的悲泣:「爹……」撲進父親懷裡,他的衣服都被濕熱的汗水浸透了。

  「乖,乖,走罷。」他的聲音有些顫抖。

  外面是喊殺聲,火把的光化作窗子外面一團一團明亮,不住地擦著窗臺溜過去。

  「老爺,辦好了。」

  垂著頭的下人咬牙低語,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看得到內堂裡一雙穿著嶄新蜀繡絲履的腳,腳底一塵不染,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

  「好。」郡守抬起臉來,眼裡閃過一絲毅然的厲色,用力將麻杆兒一樣的女孩從懷裡推開去,後者哭著跌進柳拂衣的懷抱裡。

  外面穿來了隱約的、含著瘋狂喜悅的聲音:「在中廳裡,老爺就在中廳裡,快跟我來!」

  女孩往拂衣懷裡縮了縮,剎那間滿臉驚恐。

  「快走。再也別回頭。」

  「他們就在這裡!」

  大門被攻破,一行黑影最終連綿地闖進了屋,與此同時,蒼烏色的連綿屋宇驟然迸發出火光,火焰從門窗縫隙中撲出,轉瞬間變成燎原之勢。

  柳拂衣背著她,那火球一樣的一片,凝成個小小的點,在視野中遠去。

  「淩小姐看起來心不在焉呢。」慕聲開口將妙妙驚醒,他的臉色有些陰沉,「還在想什麼心事嗎?」

  「我……我還有急事,我忙完再來陪慕公子說話。」淩妙妙渾渾噩噩地往外走,只想快點曬到太陽。

  「你說我失憶……」慕聲的聲音在她背後想起來,帶著酷寒的笑意,「有沒有人告訴過淩小姐,你也是個有兩張面孔的人呢?」

  妙妙一怔,跨出去的步子頓住了,炸了毛似的回過頭去:「我又怎麼了?」

  慕聲卻不肯說了,笑著擺擺手,示意她走開,笑容明朗無害,像是剛剛開了個狡黠又無傷大雅的玩笑。

  妙妙在心裡罵了黑蓮花一通,提起裙子走了。

  緋色的上襦若隱若現地透出她的脊背,那鮮豔的顏色集中了全部的陽光,白色襦裙亮得刺目,拐過一個茂盛的花樹叢,消失在視野裡。

  慕聲低下頭去,手上纏著淩妙妙兩根漆黑的髮絲。

  他從袖中掏出那片符紙的碎片,兩指在手心畫了幾筆,幾股若隱若現的氣流像是流動的雲霧一般,湧向了符紙。

  過了很久,一根細碎的的毛髮自遠方飄來,羽毛般輕飄飄地落在他掌心,恰凝在符紙上方。

  慕聲右手手指拈起這跟不易覺察的毛髮,對著光仔細查看,陽光照著他低垂的羽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

  髮尾微微枯黃,向上打著捲兒。

  他伸出左手,淩妙妙的髮絲黑亮,髮尾是個整整齊齊的斷面。

  不是她?

  慕聲面上閃過一絲驚疑。

  符咒在他掌心中燒掉了半邊,剩餘的半塊仍然在盡力吸引氣流,引來一股甜膩的味道,摻雜在符紙的氣息中。

  緊接著,剩下的那半片符紙掙扎了一下,也燃成了灰燼。他頓了頓,將淩妙妙的頭髮也順手放了上去,慢慢引來她身上的氣息。

  他專注地等待,竟然含了一絲緊張。

  淩妙妙留下的微不可聞的氣息慢慢聚集在他身邊,逐漸被提純、放大,艾草和忘憂的氣味被濾去,一股奇怪的豔香傳來,分辨不出底下是否還有那股甜膩。

  緊接著一股熟悉的氣息席捲而來——那竟是濃重的柳拂衣的氣息。

  慕聲本來稍稍放晴的臉上再度籠上陰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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