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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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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袖側] 自歡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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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7 13:14:4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訂製的陣盤要數日後才能取。楊五走出符籙司,假裝沒看到徐壽詭異的眼神,只道:「徐兄,我還想要一柄刀。」

  「刀?」

  「是。我家傳的武藝以刀法為重。我現在手裡有一柄刀,但是不趁手,我想找柄趁手的。」

  楊五以為找柄刀不過小事一樁,不料徐壽反而為難了起來:「這個倒有點麻煩。」

  「武器的話,該找煉器司。但煉器司出的都是法器,並沒有凡兵。」

  楊五明白了。法器,一聽就知道肯定要花不少靈石,而且到她的手裡也未必就能用得了,她也的確不需要。她其實不過就是想要一柄普通的刀而已。

  「那就算了。」她道。

  「不如這樣。」徐壽道,「我去問問熟識的師兄弟,看有誰最近出門,讓他們給你帶幾柄回來。」

  「會很麻煩嗎?」

  「不會,順手的事。」

  「那就拜託給徐兄了。」

  「好說。」

  「徐兄。」最後,楊五道,「我還需要一些女子的用品。」

  徐壽一聽,便知道是不便和他說的。撓頭笑了笑,道:「有專門的地方。我帶你去。」

  楊五抿嘴笑。

  徐壽帶她去了象忘峰旁的一座小峰,峰頂有幾進院子,進進出出的都是女弟子。這裡是專為女弟子建的,一應女子的日常物品,都可以在這裡買到。

  楊五第一次見到這麼多的女修士,終於明白了為什麼這裡人人都嫌她黑。這些女弟子,生活在這靈氣濃郁的長天宗,喝的是泉水,食的是靈穀。鐘靈毓秀之地,極是養人。先不說相貌生得好看與否,單說著皮膚,一個個的都白嫩白嫩的。

  事實上,徐壽留在外面,她自己被執役女弟子領進去的時候,進進出出的女修,都忍不住多看她一眼,目光中多多少少的帶著驚訝——都覺得她黑。

  審美差異沒法解釋,但楊五也決定了要把皮膚養得白一些。蜜色肌膚固然有著健康美,奈何這裡的人欣賞不了!

  徐壽在院子外面頂著來來往往的女弟子們揶揄的眼神足足等了半個時辰,等得他都想蹲在地上畫圈圈了,楊五終於出來了。他鬆了好大一口氣。

  楊五抿著嘴笑:「暫時不需要別的東西了。辛苦徐兄了。」

  「沒事,沒事。」徐壽嘴上這麼說著,卻以最快的速度取出小舟,火速的帶楊五離開了這裡。

  這個時候,長天宗觀壁峰上,沖禹正盤膝而坐,神情肅穆的看著對面的美婦。那婦人一手持著山河盤,另隻手五指飛速的結著手印,不停變換。山河盤裡的沙粒隨著她的手印變換而不斷變幻。

  只是這美婦的眉頭始終是緊鎖的,額上也有細密汗珠滲出。見此情景,沖禹益發的嚴肅起來。

  足足過了半個時辰,山河盤中的山裡忽然發出「嘭」的一聲,沙粒散落盤中,再凝不成形狀。美婦人捏著手印的手指也被這一下炸的驟然鬆開,一縷凝在盤中的神魂便散回本體。

  「師姐?」沖禹面色凝重的喚道。

  這美婦人不是旁人,正是沖禹的師姐,觀壁峰主沖琳真人。

  「不成。」沖琳頹然放下山河盤,面上透出疲色。「他是大能轉世,因果干係太大,已經再算不出來了。除非……折我十年壽數……」

  「不可!」沖禹道,「那如何使得,師姐你莫胡來。」

  「你胡來我也不會胡來。」沖琳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山河盤本是沖琳的法寶,之前為了尋找一竅不通的純陰之體才借給了沖禹。待山河盤回到沖琳手中,這一竅不通的純陰之體之人到底是什麼情況,她素手拂過沙盤,便什麼都知道了。

  沖禹便不由訕訕的,硬著頭皮問:「什麼都看不出來嗎?」

  「只能看到劫相初顯。」

  沖禹便點點頭:「那便是了。師傅兵解之前留下預言,看來就是應在這三昧螭火上了。好在解毒之人已經找到了,昕兒此劫,必能平安度過。」

  三昧螭火嗎?方才山河盤中沙粒炸開之前,她看到的是一片混沌。劫已生,卻模糊不清。不可控因素似乎不止一個。只可惜信息太過模糊……沖琳便把疑問埋在心底。又聽沖禹道:「不知掌門師兄現在如何了……」

  沖琳道:「這倒不用擔心。你走後我便給師兄卜算過,這一關,師兄過得艱難些,卻有驚無險。」

  「多虧了昕兒尋來了三昧螭火……」沖禹道,「結果他反倒……」

  沖琳沉默片刻,道:「這便是因果啊。」

  誰逃得了。

  一如之前那樣,沖昕讓楊五休息了一日,再次召喚她前往洞府。這次楊五讓蘇蓉帶著她先到沖昕的寢室正門外走了一趟,才從浴室的小門進去。

  「你上次迷路了?」蘇蓉問。

  「是。這裡的路都差不多。」

  蘇蓉咕噥:「你可別瞎走啊,洞府裡可不是你隨便能逛的。有些地方,我都不能去呢。」

  「現在認得路了,不會再亂走了。」她這麼說,蘇蓉咕咕噥噥的留下她離開了。

  沐浴、更衣,已經輕車熟路。撩開玉簾,眉目俊美的道君在榻上等她。這青年長眉斜飛,鼻樑挺拔,目光如電。倘真是在等她共效于飛,她真是算不得吃虧。

  可惜了。道君一心只把她當作藥罐,對她全無綺念。

  這次,她自己放下帳子,跪坐在他身前。

  沖昕抬眼:「還像上次?」上次她不肯讓他用些手段,施行時便不甚愉快。

  楊五微微的笑了:「我做了準備。」她自袖中取出一隻小小的瓷盒,輕輕旋開,露出裡面淡淡的粉色膏子。「這個,雨生堂的女仙長們說,叫作芙蓉清流膏。道君你知道麼?」

  從前少年懵懂時,背著師兄師姐們偷偷在枕邊讀的小話本裡,「芙蓉清流膏」不知出現過多少回。只要是個男修,怕是沒有不知道的——沖昕道君面無表情。

  楊五立身:「我為道君塗抹吧。」她說著,湊近了年輕的道君,捏住了他深衣的下擺。

  沖昕望著青色的綃紗帳。

  那帳子並非染就的青色,而是天然的顏色。看似普通的綃紗,實則是昆侖雪蠶絲。織成紗,仿若煙霞。自內向外看,光可半人。自外向裡看,卻看不見分毫。若織成緞,則流光溢彩,美不勝收。千針苑每織出一匹昆侖蠶絲緞,便立刻被女修們瘋搶,最後總會被出價最高的人買走。據說,每個女修都夢想有一條昆侖蠶絲緞裁成的裙子……

  沖昕一心一意的想著昆侖雪蠶絲,直到那雙溫熱的手輕柔的放開了他。

  楊五用絹帕擦淨手,放下了髮髻。俯身躺平,鴉青的髮絲鋪了半床。

  陰影忽然投來,年輕的男人覆上來。楊五望著帳頂的視野裡便出現了一張俊秀的面孔。鼻樑生得真是好看,最好看的還是那雙眼睛。如電如炬的目光,有些意味難明的看著她。而後他低下了頭。

  楊五以為他要吻她,然而他卻只是抵住了她的額頭,鼻尖對著鼻尖,呼吸可聞。依然是絲毫不拖泥帶水的直入主題,甚至這次有了芙蓉清流膏,比之上次還要更順暢得多。

  唉,一擊不中。

  楊五閉上了眼睛。

  徐壽明白的告訴她,她能否留在這個地方,全在於這個男人的慷慨與否。而當她在青岩峰看到那些陣法、傀儡的時候,她終於起了「留下來」的念頭。

  今日的灼熱來得比前兩次更快更猛。他是生氣了嗎?他看起來像個青年,但可能已經活了一二百歲了。能看破她存心的勾引也不足為奇……迅速加劇的灼痛感燒遍全身,在痛感超越了某個極限的時候,人體的自我保護機能讓她陷入昏迷。

  好像被抱得很緊……

  好像聽見誰低聲說,你忍一忍……

  可是,真的很疼啊……她的手忍不住緊緊的抓住了那個人的衣襟……

  或許是對這裡已經熟悉的緣故,或許是知道那個人不會再逐她走,楊五中途沒有醒來過,沉沉一覺,睡到身體完全恢復才睜開眼睛。

  長長的吸一口氣,慢慢的呼出。才動動身體,就感受到了那個人的神識。這洞府裡,每個角落,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吧?上次她迷了路,他也是那麼及時的出現了。

  楊五慢慢起身,攏了攏長髮,拉開了衣帶。

  其實對於沖禹催長她身體的事,她並不介意。她是一個有著完整人生經歷的成年人,困在一個孩童的身體裡,並不是那麼愉快的。且這具催長出來的身體,令她還是很滿意的。深衣褪下,最初深蜜色的肌膚不知不覺變成了淺蜜色,或許是催熟的緣故,一身肌膚渾如新生,嬌嫩滑膩,沒有一點疤痕。身體的發育看起來不錯,該豐盈的豐盈,該纖細的纖細,該成熟的地方,也如蜜桃飽滿欲滴。

  那道神識這次沒有一掃而過。在她的身體上略略停留,到她伸手拿起榻邊的衣物,才收了回去。

  楊五將衣物一件件穿上。

  二擊,中沒中呢?

  來時特意認了路,這次不會再走錯了。楊五循著記憶慢慢的走,腿還有些軟,一炷香的功夫才走到碧潭邊。天洞垂落的陽光是淡金色近乎發白,外面是什麼時辰?楊五看了一會兒,忍不住慢慢走到潭邊。

  她欣賞了會兒映玉竹,又去看水潭。那水潭碧綠如翡翠橫臥,平靜如鏡。她蹲下身去,手伸向水面……

  突如其來的男人的手倏地橫伸過來,抓住了她的手!

  楊五看著突然出現在身旁的男人,微訝:「道君?」頓了頓,問他:「不可以碰嗎?」

  沖昕皺著眉,拉著她的手站起,雙唇輕嘬,形似在吹口哨,卻並沒有發出聲音。楊五還在想他在做什麼,原本靜得無聲無息的水潭,便陡然發出巨響!白色的巨蟒破水而出,立著身軀,冬瓜那麼大的頭上,狹縫般的眼睛陰冷的盯著她。血紅的信子吞吞吐吐,發出「嘶嘶」的帶著寒意的聲音。

  「纏玉蟒。」沖昕平靜的道,「映玉竹的伴生獸。」

  他看了那巨蟒一眼,巨蟒似通人性,吐了兩下信子,慢慢的沉回了水底。只留下水面上一圈圈的漣漪,看起來生動美好,誰能想得到美好之下藏著那樣的危險呢。

  楊五垂眸。她雖然吃驚,卻並不恐懼。她在人類對抗異形的戰場上戰鬥了十年,最不畏懼的就是這些非人形的東西。但作為一個凡人女子,理論上講,她不該不恐懼。便只能垂眸遮住自己眼中的平靜。

  「多謝道君。」她聲音小小的,彷彿被嚇到了。

  「回去吧,好好休息。」沖昕道。放開了她的手,轉身。

  卻沒能走成……他低頭看去,剛剛放開的那隻手,三根手指輕輕的捏著他的袖子。他抬眼看她:「還有事?」

  「道君……」楊五壓低了頭,輕聲問,「我聽說,講習堂那裡可以開蒙,我想去識字……可以嗎?」

  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會洩露太多的東西。楊五不認為自己能當個好演員,在這看似年輕的金丹道君跟前,不洩露自己老底的最好的方法,就是垂頭。

  沖昕望她的髮頂,綠鬢如雲。他想起昨夜她痛得發抖時,他將她抱在懷中,那鴉青如瀑的長髮從他的手臂垂到膝頭……

  「可以。」他頷首,「我叫徐壽安排。」說完,他輕輕一扯,袍袖便自楊五手中滑脫。

  楊五只道了一句:「多謝道君。」再抬眼,那人已經不見蹤影。

  楊五瞥了眼那看似平靜卻暗藏殺機的水潭,轉身離去。走出洞府,外面陽光明媚。她遮著眼望望,發現日頭還高,竟似才是下午。記得前兩次她出來時都已經是傍晚,她這是醒的早了,還是多睡了一日?

  正要轉身下山,忽然停住。她遮著陽光,張目遠望。遠遠的,能看到一葉扁舟朝這邊飛來。舟上的人似乎還在向她揮手?

  她等了片刻,小舟飛到了峰上,蘇蓉不待小舟停好就跳了下來,驚訝道:「你怎麼現在就出來了?我以為你要睡一整日的。」

  這麼說她的確是醒得早了?楊五問:「你們這是去哪裡了?」

  「去上月課。」徐壽收起小舟。「外門弟子每個月逢十有課。」

  「順便領了幾盞晶燈給你。」蘇蓉說著,掏出幾盞琉璃晶燈給她。

  楊五收起來,道了聲謝。

  「要我送你回去嗎?」蘇蓉問,有點擔心的看著她。

  「不用。」楊五道,「天正好,我慢慢走就是了。對了徐兄,道君已經准我去講習堂旁聽了,還要麻煩你安排一下。」

  徐壽笑道:「道君果然准了,我就說麼……講習堂逢五逢十休課,其他時候是從辰時上到午時。我們過去約要一刻鐘的時間,明早我按這個時間去叫你。」

  楊五在楊家的時候便已經習慣了日出而起日落而息的作息時間,到了長天宗亦是如此。每天太陽出來大約也就是卯時前後,她跑完步泡完澡都還不到辰時,正好。

  「那就麻煩徐兄了。」她笑道。

  不管能不能修煉,既然要在這裡生活下去,做文盲可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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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7 21:23:2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楊五能感覺到,自從到了長天宗以後,她的體質一天比一天好了起來。

  她快速了洗了澡,收拾好,等了一會兒,徐壽才在院子外面喊她:「楊姬,上課去了。」

  講習堂在一座坡勢平緩的小峰頭上。從天上看,和周圍的山峰峭立比起來,那甚至稱不上「峰」,只能算是個小山頭。從山頂要山腰,分佈了許多的房舍宅院。飛得近了,能看到山道上許多孩童嬉笑追跑著,都朝山頂湧去。

  「那些是監舍。」徐壽說,「十歲以下的弟子統一住在監舍裡,衣食住行都有專人照顧。同吃同住,上午上課,下午打坐煉氣。其實十分輕鬆……」

  他說著,語氣中竟有幾分懷念。見楊五看他,微赧道:「當年八皇子才七歲,按門中規矩,是要和旁的新弟子一同住監舍的。這也是為了觀察入門弟子的心性品行,若有特別惡劣的,早早便逐出門去。我卻已經十五歲了,若無特殊情況,外門弟子十歲以後就要領執役之職,在各司、各峰供驅使。大家通常都是住在領職之處,唯有我,每日下了值,便要趕回這邊來和八皇子同宿以便照料。」

  他嘴角漾起溫柔笑意:「那時候,住一個院子的,一群小毛頭,個個都圍著我徐師兄、徐師兄的叫……」

  但那應該是十二年前的事了吧。楊五便問:「他們現在都還在嗎?」

  「有幾個和八皇子一樣放歸回家了。有的和我一樣還是外門弟子,平時也能遇見。很有幾個優秀的孩子,現在已經是內門弟子了。若遇見了,便是年紀比我小,也得稱一聲『師兄』。」徐壽自淡淡笑笑,「有的遇見我,還和以前一樣,管我也叫師兄。有的聽我喚師兄,點個頭便過去了。」

  「……人情冷暖,本就如此。」楊五道,「徐兄不必放在心上。」

  徐壽這位侯府公子,已經很算是豁達了,聞言也只是點頭笑笑。

  待落了地,徐壽熟門熟路的領著楊五先去科房報備了一下,順便領了筆墨紙硯,又帶她去認教室,道:「這裡分了四等,你一字不識,只好從初等開始了。」說著忍不住咧嘴笑起來。

  楊五還奇怪他為何而笑,待進了教室才明白——一屋子小毛頭,竟然都只有六七歲的樣子。

  見她進門,小鬼們還嘀嘀咕咕:「咦,是換夫子了嗎?」

  「新夫子是女的啊?」

  「宋師兄不教我們了嗎?」

  楊五站在門口無語了一陣,抱著書本紙筆走到教室最後面一排坐下。

  「咦,姐姐不是新夫子嗎?」前面的小毛頭轉過身扒著桌子問。

  「不是。」楊五笑道,「我也是來上課的。」

  「姐姐這麼大了,怎麼還來上初等班嗎?」

  楊五耐心道:「是的,因為我不識字,我是來認字的。」

  「哇哦,姐姐!我識字哦!我可以教你哦~」那小毛頭看著不過五六歲的樣子,臉蛋圓圓像蘋果一般。

  楊五心中喜愛,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臉:「好啊,那我不認識的字就問你好不好?」

  「姐姐姐姐,我也認字的,你也可以問我。」旁邊的小毛頭們爭先恐後的道。

  楊五忍俊不禁:「那謝謝你們啦。」

  課堂裡正熱鬧,一個年輕男子匆匆走進來。也只是看著相貌年輕而已,在這裡,道行深的人壽命長,楊五看不出對方的境界,便無法估測對方的真實年齡。

  那年輕男子姓宋,是內門弟子。見教室中多了個年輕女子,微詫詢問了幾句。楊五便說了自己只為識字,宋夫子便點點頭道知道了。

  初等班的主要任務也就是讓小毛頭們識字,正好適合楊五。宋夫子帶著小毛頭們搖頭晃腦的誦讀的時候,她便趁機在課本上對應的字上標注發音,待夫子逐句解釋時,又標注了對應的文字。一上午課程結束時,已經標注了幾十個字。宋夫子見她是有底子的,只是不認識修士常用的字體,便掏出本《說文解字》給她,叫她回去可以自己查。楊五翻了翻,發現基本就是本字典,便道了謝。

  下了學出來,徐壽已經駕著小舟在外面等她了。她匆匆上了船,道:「徐兄,直接去金虹峰吧,別耽誤你吃飯。」她和小毛頭們聊天,才知道他們吃住皆在此處,並不需要去大飯堂。而夫子們都是內門弟子,已經築基辟谷,根本不用吃飯。這個時間徐壽來接她,若先回煉陽峰,便不免誤了飯點兒。

  徐壽爽快道:「也好。」

  楊五微微有些不好意思:「給徐兄添麻煩了。」

  徐壽笑道:「咱們煉陽峰,人少事少,連頭騎獸都沒養,我平時都無事。旁人都羨慕我和蘇蓉。好不容易你來了,才算有些事做,總算對得起道君付給我的靈石了。」

  跟徐壽在一起,他總是能照顧到身邊的人,教旁人覺得如沐春風,情不自禁的就想與他交好。楊五覺得,除卻性格,也必然有他家教的緣故。接人待物這種東西,都是從小家庭薰陶出來的。想想他的出身,再想想他十五歲就出仕,身邊有同僚,頭上有君王皇子,就不難理解了。

  因為每天起的都很早,楊五便養成了午睡的習慣。中午睡了一覺醒來,外面日頭還高,她頭一回將竹舍的書房利用了起來,鋪開紙,將今天重點學習的二十個字寫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完全記住。擱了筆,外面日光已經柔和了起來。她取了藥鋤藥鏟出來,將院中已經枯死的植物都清理了出來。那些工具原本就是伺候靈藥使的,精緻輕便,正適合園藝。她把土翻了一遍,從新整了整。又去某處路邊,將她之前跑步時看到的一株野花移植了過來。不知名的花枝葉繁茂,花朵有茶碗那麼大,開得熱鬧。竹舍籬笆院,便不復荒涼,變得有生機起來。

  洗淨手,躺在敞軒裡烹茶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帶著一絲涼爽的微風拂過,吹動她的裙角。她望著那株新移植過來的花兒,覺得若是沒有解毒這個事兒,這小日子也算愜意了。

  不必想自己是誰,不必顧及誰的臉面,誰的家族,不必承擔莫名就強壓在肩頭的責任……她彷彿才驚覺,自她成了那個人的妻子之後,似乎便再沒如此輕鬆過。

  翌日徐壽按時送她去了講習堂,她則陪他……不,是看他吃了午飯。那一顆辟穀丹,她一直飽到現在。

  看徐壽吃得香,吃過一次大飯堂的她明知道那飯菜味道真的只是普通,還是忍不住口齒生津,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胃。

  「想吃了?」徐壽笑。

  「嗯,想吃,但是又不餓……這種感覺真怪。」楊五道。

  「不怪。人有七情六欲,口腹之欲,本就是其一。」徐壽道,「宗門本也不倡導未築基的弟子服用辟穀丹的。築基之前,五穀輪回才是天道自然循環。何況宗門裡供給的,本也就是靈穀靈稻。便是師長們,辟穀多年的,心情來了,也會食用些靈果、靈酒,更不要說靈茶這種東西,天天都離不了。」

  「蘇蓉怎麼就辟穀了?」

  「她?」徐壽笑得壞。「唉,小姑娘啊……」

  楊五一轉念,便想到了,瞪眼:「難道就只是因為嫌棄……」

  「不說了不說了,我還沒吃完呢!」徐壽趕緊截住她。

  楊五扶額。因為嫌棄輪回之擾所以就不再吃飯……這真是……

  「其實還是,怕道君嫌棄她吧。想想她的出身……」徐壽道,「你不懂的,那些家生子出生的下人,從小就習慣了揣摩上意,想方設法讓自己裝成主人喜歡的樣子。其實道君何曾在意。」

  話不能這麼說……楊五遠目,那個道君畢竟是曾經給了她一整瓶辟穀丹,還讓她服用冰梅津露丹連服三天的人啊!

  待徐壽用完飯,兩人乘著小舟去了符籙司。訂制的陣盤約好了今日取。誰知到了符籙司,廣場上只有幾個傀儡呆呆的矗立在那裡,半個人影也不見。

  兩人下了小舟,正要進符籙司,大門裡迎面出來一個青年,看起來二十歲上下的年紀,相貌普通,眉間有一絲憨厚。徐壽正側頭跟楊五說:「奇怪,人呢?」並沒有看到迎面過來的人。那青年卻驚喜道:「徐師兄!」

  徐壽轉頭,眼中流露出笑意,嘴上卻稱:「李師兄。什麼時候回來的?」

  李師兄道:「昨天才進宗門,剛剛把陣盤送進去修。我還想著明日裡就去尋你呢!你可還是在煉陽峰?」說著,把住徐壽的手臂,大有久別重逢,要好好契闊一番的意思。

  徐壽就看了一眼楊五,略有些為難。

  這兩個人互稱「師兄」,聽起來怪異。楊五轉瞬就明白了,這就是徐壽曾經在講習堂監舍裡照顧過的小毛頭之一,而且還是已經築基成了內門弟子的。看他眼中歡喜流露,把著徐壽手臂不放的樣子,顯然是與他關係極好的樣子。她便道:「我自己進去就行了。」

  徐壽道了聲:「那我在此等你」。

  楊五與那李師兄相互點點頭,留下他與徐壽契闊,獨自進了符籙司。背後還隱隱聽著那李師兄壓低聲音跟徐壽說:「咦,那是誰?很漂亮呀!」

  比起上次來,符籙司裡十分的冷清。她去了接待的科房,卻發現沒人,喊了幾聲,才出來個小孩:「姐姐何事?」

  楊五說了,那小孩便道:「隨我來。」

  路上也不見人影。楊五奇怪道:「今天怎麼這麼冷清,人都哪去了?」上次來明明很熱鬧。

  童兒聳聳肩,道:「今天沖禹真人開講壇,主講陣法。師兄們都跑去聽了。到這會兒都還沒回來,準是真人又講得忘了時辰。」

  走著說著,帶楊五到了之前去過的那處科房,翻出一本冊子翻了半天:「咦,沒有。真是的,肯定是急著跑去聽講壇,忘記交代了。」又問楊五是哪天訂的貨,翻出另一本冊子按照時間查才查了出來,跺腳抱怨道:「煩死了啊,不交代好了就出門,也不知道在哪個架子上,我還得去找!」

  看了看楊五,道:「姐姐一起來吧,省的我夠不著。」

  按著符籙司的規矩,外人自是不該隨便入庫房的。可今日裡掌事的人都不在,只這小童留守,做起事來便沒那麼規矩認真了。楊五又怎知這裡的規矩,便跟著那童兒去了。

  庫房高且深,是一排連著的房子,童兒帶她進入其中一間,道:「這幾日訂制的應該在這間吧。」

  他在架子上翻找了一通,也沒找到。高處夠不到的地方,就叫楊五幫他夠。結果都不是。

  「會不會還在上面?」童兒指著最上面道。但那一層的高度,便是楊五踮著腳也夠不到了。

  童兒便滿屋子轉圈的找梯子:「梯子呢?梯子呢?擱哪了?」找了幾排架子中間也沒看到,怒道:「討厭死了這些人,用完不知道放回原處!」隨手指了一道門,對楊五說:「姐姐你去那間找找,我去這邊找。」

  楊五穿過那道門,又是另一間庫房。這些房舍裡都跟她的竹舍一樣,有運行著的陣法,陣法裡有除塵咒。塵埃不落,每間房子裡都十分乾淨。只是這間庫房裡的東西,看上去都殘破不全,每件幾乎都有破損。有陣盤,也有傀儡,比起剛才那間庫房的整齊,這裡就顯得有些雜亂了。

  楊五一排一排的走過去,尋找童兒所說的梯子。找了幾排都沒找見,再越過一排儲物架,一抬頭,撞進了一雙墨綠色的眸子裡。

  一剎那,她以為自己再次穿越了時空,跨越了宇宙!

  直到她看到那男人黑色的頭髮,才從失神中醒來。不……不是那個人,完全不一樣的。她長長的呼出一口氣。

  這是個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但那張臉上,除了眼睛的顏色,沒有一點像他的地方。她真是糊塗了。她是轉世投胎到了另一個宇宙,那個人怎麼可能會出現在這裡呢。她不由自嘲的笑了笑。

  再抬眼,才發現有異。那男人側靠著架子站立,面無表情,一動不動,連眼睛都不曾眨過。楊五盯了他一會,慢慢伸出手去摸上他的臉……雖然有皮膚的觸感,卻是冰涼的。

  她於是明白了,他只是一個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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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楊五平靜的躺下,聽見道君問:「今天不用塗嗎?」

  她便回答:「不用,我自己塗了。」

  芙蓉清流膏,本來就是男用、女用皆可。既然可以自己用,上次卻偏偏給他用……沖昕微微蹙眉,能感受她今日隱約的冷淡。

  楊五卻已閉上眼睛。她知道這樣於她並無益處,但那雙墨綠色的眸子擾亂了她的心神,她靜不下心來去想那些勾引與撩撥的事。感覺到男人壓了上來……她下意識的繃緊了身體。

  這無意識的動作一做,她和他都微僵。

  楊五睜開眼,便看到漆黑的眸子。目光似乎有些不愉,凝視了她片刻,卻又漸漸軟化……

  沖昕手肘撐著身體,攏了攏她的額髮,慢慢低下頭,親了親她的眼睛。停下,看她閉上眼,又親了親她的臉頰。最後,他看了眼她嫣紅的嘴唇……俯下頭,輕輕含住……

  一開始只是試探,淺淺的吸吮,輕輕的磨蹭。但似乎很快找到了樂趣,吸吮、舔咬便變得有力起來。只是作為一個活了一二百歲的男人來說,這吻技未免太過青澀。

  楊五稍稍睜開眼眸,又合上。手臂抬起,摟住了他脖頸,給予他回應。

  男人在這種事上總是能無師自通的,何況有人引領。楊五只是略略引路,道君便很快掌握了奧義。青色帳中,便只能聽到呼吸和偶爾的唇齒吸吮聲。

  沖昕最後舔了一下那嫣紅微腫的唇,輕輕的吻了吻她的耳垂,低聲道:「忍一忍……」

  就像她在昏迷中模糊聽到的那樣,那果然不是她的幻覺啊。是把她的抗拒當成了對痛楚的畏懼了嗎?許久,楊五發出一聲拖著尾音的「嗯……」,放鬆了身體。

  這件事如此親密,卻不同於男女歡愛,他們雖然已經做過幾次,卻誰也不曾得到過歡愉。以往,他總是想要速戰速決一般的直入主題,乾脆俐落。今日,他卻緩緩而行。楊五以為他至少要先歡愉片刻,卻發現自己低估了他的心志。他只是埋在她的頸間微微調整了呼吸,便開始運轉體內靈力。

  也是。楊五閉上眼睛。於他,到底是解毒遠重於歡愉吧。

  醒過來的時候入眼便是青色的帳子,朦朧能看到帳子外面的書案、憑几,黑色的茶盞,蓋子斜擱。瑞獸爐中不知道燃得什麼香,白煙嫋嫋,透過青綃帳而入的時候,已經看不見,只嗅到淡淡的香氣。

  那人不在。

  楊五才這麼想,耳邊便響起男低音般的聲音:「醒了?」這才發現,原來身後的暖意,是因為偎著一具溫熱的身體。

  楊五沒動,問:「什麼時候了?」聲音有些嘶啞,在昏昧的空間裡,有種誘人的意味。

  男人的手臂伸過來,衣袖外露出皮膚有些過於白皙,但很有力。「還早……,睡吧。」他低聲道。溫熱的手,緩緩撫過。

  男女這種事,真是不好說,楊五想。她今日意興闌珊,本無意引誘,卻不想……三擊,中了。

  閉上眼,感受那掌心的溫度,卻如何睡得著。她鼻中「嗯」了一聲,慵懶的伸個懶腰,四肢綿軟無力,只能緩緩翻身。入眼是敞開的衣襟,露一片結實的胸膛。她把臉貼上去,蹭了蹭。

  「還好嗎?」他問。

  「沒有力氣……」她閉著眼睛,懶懶的回答。

  那手臂輕輕的摟住她,過了許久,楊五舒服得快睡著的時候,聽到他問:「很疼吧?」

  楊五睜開眼,看著眼前結實的胸膛,沉默了一會兒,反問:「……很疼吧?」

  那種疼,只有她和他能體會。男人似乎「嗯」了一聲,輕得幾乎聽不到。過了一會兒才道:「還好。」畢竟是金丹之軀,他能忍。

  可她只是肉骨凡胎。

  楊五沒逞強,額頭貼著他的胸膛,閉目呢喃:「疼死了……」

  男人沒再說話,輕輕的拍著她的背心,像是撫慰。有一下沒一下的,楊五就慢慢睡著了。

  隔了一日去講習堂上課,前面的小毛頭還問:「姐姐昨天怎麼沒來?」

  楊五只能道:「我只是來識字的,不用天天來。」

  「哦……」小毛頭有點失望的樣子。

  楊五上輩子養過兒子,看著這小毛頭就心中喜歡。掏出回春丹的瓶子,倒出一顆回春丹塞進小毛頭嘴巴裡:「來,吃糖豆。」

  回春丹除了有丹藥的清香,它還是甜的。難怪沖禹拿它當糖豆哄小孩子。小毛頭嘎嘣嘎嘣的嚼著吃了,感受體內暖意,才明白:「這,這是丹藥吧?」砸吧砸吧嘴道:「回春丹?」

  「這個吃了對身體沒問題的。」楊五問過沖禹了。回春丹有生肌之能,修士身體受了外傷的時候服用,有止血療傷的作用。楊五是凡人,當初受傷吃了一顆沖禹用來逗弄鶴兒的下品回春丹,就直接生肌肉骨,療效顯著,其實給修士服用就沒這麼立竿見影的效用。

  不過現在她拿出來的是沖禹後來給她的上品回春丹。「當糖豆吃就行,增強體質」,他是這麼說的,沒告訴她這上品回春丹跟她當初吃的全然不是一個品質,便是修士服用了也一樣能肉骨生肌。楊五只想著她一個凡人吃都沒事,想來修煉之人吃更沒事。

  「我知道沒事,但、但這個是上品回春丹嗎?」小毛頭結巴的問,「要好多靈石吧?」他一個月才兩塊下品靈石而已,卻吃了人家這麼貴的東西。

  「沒事的,姐姐請你吃的。」楊五摸摸他臉蛋,問:「你叫什麼名字?多大了?」

  「我叫三毛。」小毛頭紅著臉道。「六歲了。」

  「噗!」楊五聽到這名字,忍俊不禁的笑了,隨即想起自己的大號就叫「楊五」,實在也比人家強不到哪裡去。笑著道:「那我叫你毛毛好不好?」

  毛毛仰著大臉蛋道:「我娘也是這麼叫我的。」

  楊五心中一動:「你還記得家裡的事?你入門多久了?」

  「今年開春的時候入門的。」毛毛道。

  「想家嗎?」

  「想!」毛毛點頭,「師兄說,入門滿五年才可以申請探親假了。我要長到……」他說著,掰著短胖小手指算了一下,「到十一歲的時候,就可以回家看我爹娘了。」

  想到這孩子小小年紀已經離開父母,楊五憐愛的摸摸他的頭。毛毛的臉蛋便紅撲撲的,有點害羞,又很喜歡。

  待放了學,徐壽問她:「怎麼樣?」

  楊五道:「照這進度,約莫一兩個月可以自己看書了。」

  徐壽道:「你有底子,相當於學另一種文字而已,不會太難。我一個熟識的師弟近期要外出一趟,我叫他幫你買幾柄刀回來。要不要順便買些話本圖冊來打發時間?你喜歡看些什麼?」

  楊五沒什麼想法,反問:「徐兄都看些什麼的?」

  侯府公子矜持微笑道:「不過是些詩集、隨筆罷了,修心養性而已。」當然不會把自己平日看的天生廢柴逆襲成仙君,打臉、虐渣、收無數美人的種馬文告訴楊五。

  楊五便道:「我什麼都行,隨便來些詩集、話本就可以。」

  她現在的生活作息似已固定,每次侍寢之後會昏睡幾乎一整天,而後沖昕會讓她再休息一日,這樣每隔兩日侍寢一回。不侍寢的日子裡上午上課,下午大把的時光要打發。找些書籍來看,不僅打發時間,也可以起到複習的用處。

  她隨即想起一個問題,問道:「徐兄。這些要花多少靈石?」她本來手裡還有一塊靈石,拿到訂制的陣盤之後便用上了。

  「不值什麼靈石的。」徐壽道,「都是凡品,又不是法器功法,花些金銀便可以了,用不到靈石的。楊姬不用操心這個。」

  這次雖不用,可以後或多或少的遲早得用上吧。因為靈石除了是能源,還是硬通貨。說白了,就是錢。

  突然發現自己手裡一分錢都沒有,楊五第一次操心起錢的事來。她見到過徐壽用他的白玉牌從勤務司那裡領取了兩塊下品靈石給她,猜想自己那塊紫玉牌應該也可以,甚至額度會更高。但,涉及錢的事……還是問問那個道君吧。

  總不能讓她受那樣的苦,做白工吧。

  翌日又到了侍寢的日子。沖昕觸到一片乾燥。

  「沒用芙蓉膏?」他問。

  楊五困惑,「要用嗎?」明明他和她已經突破一層隔閡,不需要這些輔助手段了。

  沖昕卻收回手:「用吧。方便些。」

  楊五不知他因何又對她冷淡起來,但他既然這樣說了,她便起身取了芙蓉膏出來,背著他塗抹上,重又躺下。他便依然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不發一言的開始。

  他因何而不快?楊五真的困惑了。

  待浸完冰寒池,沖昕抱著昏沉沉的楊五回到寢室,輕輕將她放在榻上。她的身體還很熱,昏沉中眉頭蹙著。沖昕攏攏她的頭髮,坐在她身邊看她。今天對她冷淡了些,似乎令她不安了。但上次她說「疼死了」……他不想在那種時候分神,更不想在她遭受那種痛楚的時候還從她身上索求歡愉。

  他看著她五官秀美,閉著眼睛,看起來格外的寧靜。本來就是個安靜話少的女子,跟蘇蓉十分不一樣。他還記得蘇蓉剛來的時候嘴碎得煩人,他差點把她退回去,後來有徐壽提點著才好起來。但楊姬從一開始就很安靜,他不喚她的時候,她也從來沒上來過,一次都沒有。疼的時候,沒有喊叫,也不曾抱怨。

  她這樣……是正常的嗎?

  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指背蹭了蹭她柔嫩的臉頰。這裡是洞天福地,山水靈氣都養人,她來此不過才半個月,就已經比初到時白皙了許多。看著著實養眼多了。正想著,楊五翻了個身,再翻回來,衣襟鬆開,露出一片光滑肌膚。

  沖昕盯了片刻,伸出手去,握住那片衣襟……

  楊五想不到自己醒過來會是在他懷裡。明明之前對她莫名冷淡,為何現在會這樣將她擁在懷中?但……很舒服。誰在遭受那樣一場痛楚之後,都會被想被人溫柔對待。楊五便閉上眼睛,在他懷裡蹭蹭。

  沖昕放下另一隻手中拿著的古籍,輕輕拍了拍她:「沒力氣?」

  楊五懶懶的「嗯……」了一聲。他便把她抱在懷裡,輕輕的拍,像哄孩子那樣。這男人是喜怒無常嗎?真讓人難以捉摸。楊五在他懷裡又眯了一會兒,昏昏的想起來自己有事跟他說,睜開眼道:「道君……」

  「嗯?」

  「我聽說外門弟子滿五年都可以回家探親。」楊五問,「那我呢?我怎麼算?」

  沖昕沉默了一下,道:「師兄說了,不過需要兩三年的時間。待此處事了……放你歸家。」

  可她想要留在這裡怎麼辦呢?楊五沉默。她見識了這些修真者的能力和力量,她還想瞭解更多。她想瞭解的那些信息,在村子裡那種地方是不可能得到的。這個事只能從長計議,先把別的事解決了再說吧。

  「道君。」

  「何事?」

  「我可以用紫玉牌去領些靈石嗎?」

  沖昕頓了一下:「要靈石用嗎?這些先拿去。」他手上出現一個錦囊,鼓鼓的,看著沉甸甸的。

  楊五活了一輩子,早不是那種會為了要不要花男人的錢而糾結的小女生,她不客氣的接過來:「謝謝道君。」硬硬的,鼓鼓的,摸著就感覺有不少。輕鬆的把錦囊收進了乾坤袋裡——她的乾坤袋和衣服一起就在榻邊,這個距離,可以直接使用。

  沖昕頷首,道:「不夠的話,拿玉牌去通貨司兌,萬塊以內不需和我說。」

  徐壽一個月才三十塊,蘇蓉更少,才二十塊。道君張口就是霸道總裁「隨便花」的範兒。楊五含笑笑納了道君的慷慨。

  及至在他懷裡躺夠了,她推開他,緩緩起身:「我該回去了。」

  沖昕沒有挽留,也沒有說什麼。但當她伸臂取過自己的衣衫時,他沒有像以前那樣她一眼沒看到就消失了蹤影,而是一直靜靜的坐在那裡。

  看她褪去深衣,看她將如瀑的長髮攏到肩頭一側,露出薄薄的肩,纖細的腰肢,窈窕後背。抬臂穿衣時,身前豐盈側影隱約可見。

  撩動人心。

  沖昕忍不住伸手握住一把鴉青髮絲的時候,她卻穿戴整齊站了起來。光滑微涼的髮絲自他手中滑走……

  「道君。」她屈膝行禮,「我回去了。」

  他只得收回手,淡淡的「嗯」了一聲。楊五垂眸,緩步走出他的寢室。

  就這樣,給他一些,保留一些。男人其實很容易對付,她想。

  上輩子,被這樣吊著的其實是她。那男人什麼都肯給她——出產豐厚的礦產星,珍稀的寶石,精美的華服。無論她想要什麼他都給——只除了她的母星。她的母星和同胞被他牢牢的抓在手裡,生死前程都在他一念間。她飽受這求而不得之苦,直到她死。

  走出洞府,外面日光明亮刺眼。她抬起手遮住眼,卻忽然想起,自她成了那人的妻子之後,其實……從未向他開口討要過她的母星。不求他,大約是她在這場交易中最後的尊嚴。即便是在她和他有了孩子之後,最甜蜜溫馨的那一二十年裡,她亦不曾開過這個口。

  但,她此時想……如果她開口求他會怎樣呢?如果她能像現在這樣,偎在男人寬闊的胸膛上,軟軟的懇求,他……會否放開手,不再去扼制她的母星了呢?

  楊五放下手,走進溫熱的陽光裡。

  那些幻想和揣測,永遠不會有答案了。但,她死得光榮壯烈,給他的家族和姓氏添了那樣一筆光彩,他若能看到她的遺言,該會明白她的用意。在最後的絕境,她將必死的結局轉換成政治資產給他,求的……是母星的未來和發展。

  這是她能為母星做的最後一次努力了。

  她呀,她這樣的人呀……活得就是這麼累。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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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7 21:24:0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三章

  在又為沖昕侍過兩次寢後,楊五其實是真有些佩服這個男人了。

  在那種時候,大多數人,不論男女,都很容易屈從於欲望。何況,他並不是沒有欲望。人有七情六欲,他不過斬了口腹之欲罷了,男歡女愛之事,她聽雨生堂的女修口吻便知在修士間也是尋常。甚至,比之凡人更無拘束。

  但沖昕始終能把持住,似乎始終只把她當成他的藥罐子。只在事後會溫柔的抱抱她,或稍有親吻愛撫,卻也是撫慰之意居多,求歡之意且無。或許是因為活的時間太長了,對男女之事看得不重的緣故?

  這使得楊五為難了起來。無欲才能剛,她現在心有所求。而她之所求,的確如徐壽所言,全繫乎沖昕一念之間。他倘若始終不受她引誘,事情就難搞了。

  好在,她和他的事一時半會還完結不了。兩年,她有兩年的時間。說不定兩年之內,她就能得到她想要的,並不需要再繼續留在這個地方了也未可知。這麼想著,楊五便不去煩惱了。

  竹舍小院裡已經被她拾掇過,枯死的植物都已經拔出,移栽了她在峰上各處挖來的植株。那些花開得荼蘼繁盛,讓籬笆小院裡充滿生機。陽光最盛的下午,她在書房裡提筆習字。上課的時間雖然不長,她已經認了一百多個字。講習堂初等班的啟蒙教材對她來說,已經沒有閱讀障礙。

  熱氣散去的時候,徐壽在院子外面喊她。她在院中開啟了陣盤,小院已經有陣法護持,外人無法隨意進入。那之後,她也的確再沒有在竹舍感受到過沖昕的神識。符籙司的人說,這陣盤一塊下品靈石可以用三個月的時間,連金丹道君的神識都能隔絕,只售八十塊靈石,絕對質優價廉,物超所值。

  擱下筆,她關閉了禁制,喚道:「徐兄,進來喝茶。」

  徐壽便推開籬笆小門,徑直走進小院,笑道:「給你送東西來了。」

  他在廊下便取出數把鋥亮鋼刀,往竹地板上一放,發出倉啷磕碰的清脆聲音。楊五端了茶出來,見到那些刀大小長短各不相同,甚至還有一柄長刀,不由眉眼彎彎:「有勞徐兄了。」

  徐壽道:「還有這些。」他說著,又取出一大摞書出來,拍了拍道:「我那師弟心眼兒活,會辦事,挑的全是你們閨閣中愛看的書。夠你打發時間了。」

  楊五目光掃過最上面一本《霸道仙君戀上奴》,眼角抽了抽,放下茶器,給他斟了茶:「先喝茶。」

  徐壽問:「水蘿蔔有沒有,有的話切一顆來。」

  楊五重新修整了小院,把那些早就枯死的植物清理掉了。但前任房主在院中種下的植物中,有一種生長得頗為繁盛,就是被兔子偷偷挖食的那種。楊五還特意叫了蘇蓉來分辨這是什麼,畢竟蘇蓉在煉陽峰的主要工作就是照料洞府裡那幾株珍稀名貴的植物,比如映玉竹。

  結果蘇蓉也認不出來。

  「不是以前在丹藥司種植藥草嗎?」楊五納悶。

  蘇蓉漲紅臉道:「我就負責過四種藥草,種了兩年!丹藥司那裡,你負責哪種藥草,師兄們便會告知你那種藥草的習性,便於你照顧。其他的要想學,就得去上課或者看書……」

  「你沒去?」

  「我又不想做丹師。不過是因為丹藥司的活兒輕省罷了。後來執事師兄就看中我,推薦我來道君這裡了。」比丹藥司還輕省,拿的靈石也更多,簡直不能更開心。

  要想知道這是什麼,蘇蓉表示就得去問問丹藥司的人,然而很顯然她是不樂意為她跑這一趟的,反而給出「反正不知道是什麼,都拔出得了」這樣簡單粗暴的建議。楊五一開始本來是採納了的,但是她挖出第一顆根塊的時候,怎麼看怎麼覺得這東西長得像紅皮大蘿蔔。一抬頭,籬笆外一隻紅眼睛兔子眼巴巴的望著她手裡的「蘿蔔」——有了禁制之後,兔子就進不來了。

  和兔子對視了一會兒,楊五福至心靈!兔子都能吃,說明這東西沒毒。兔子很愛吃,說明……她就很好奇洗了洗那顆「蘿蔔」切開了,小小嘗了一口。酸酸甜甜,水水脆脆,比起蘿蔔,更像是水果。

  她自從服用了那顆辟穀丹之後,到現在也沒有感覺到饑餓,但這不能阻止她感到……饞。於是這個被她命名為「水蘿蔔」的東西,就成了傍晚時分用來就茶的小食。

  彼時一天的熱意散去,微風習習。她躺在籐椅上,一邊吃著,一邊往籬笆外丟,看著幾隻兔子竄來蹦去的搶奪,又有趣又愜意。

  後來又拿給徐壽嘗過,徐壽直呼「正好下酒」,立刻就愛上了。又笑自己在這峰上住了三年,竟沒發現這等好食。

  聽徐壽問,楊五就進屋端了盤剛切好的水蘿蔔出來。徐壽飯量極大,往日吃飯,三五海碗白飯,一轉眼就下肚了。一小盤蘿蔔丁,不過當個小食,吃個味道罷了。

  待他吃過小食,喝過茶,準備要走的時候。楊五叫住他,取出兩塊靈石推到他面前。

  「還請轉給幫忙的那位道兄吧。」她道。

  徐壽擺手:「說了不值什麼的。」

  楊五微笑:「不在於東西,在於人家肯幫忙。雖然是借了你的面子,總不好一點表示也沒有的。」

  徐壽見她會做人,也是樂意:「那我便替他收了。」

  通透人與通透人交往,就是省心。

  送走了徐壽,天色已近黃昏。屋中光線暗了,楊五將幾盞晶燈都取出,掛在樑上。晶燈的光線柔和穩定。自從有了晶燈之後,她就不愛點蠟燭了。且這晶燈其實比蠟燭還省,其實是一種吸收日光,夜晚會發光的晶石。白日裡懸掛於簷下曬上一日,可以亮兩三個晚上。

  用了半個時辰的時間,讀完三分之一本《霸道仙君愛上奴》,楊五面色如土的合上書。不管是哪個宇宙,哪種文明,懷春少女的霸道XX夢都是一樣一樣的!

  幸好那話本劇情白癡,文筆卻很不錯。遇到不認識的字,聯繫上下文,很容易猜出來。一晚上的功夫,楊五的閱讀水平就在蹭蹭蹭上升。再去初等課堂上課,便覺得進度緩慢了。她手裡有本《說文解字》,再拿著話本兩相對照,識字的速度比課堂上快得多了。畢竟初等課堂只是為小毛頭們開蒙用的。

  她同徐壽講了。徐壽卻道:「自二等課堂起,便是教授道文經義和煉氣心法了,二三四等,不過是看小童們進度不等分的班而已。」

  她又上了兩天課,覺得確實不如在家自學之後,便決定不再去初等課堂了。毛毛聽說她以後不來了,傷心得眼淚汪汪的。這種年紀的孩子,原本就是應該在父母膝下承歡的年紀。這麼小離開父母,偶遇一個帶著母性溫柔的年長女性,自然而然的產生了依戀。楊五摸摸他的頭,將自己曬作零食用的蘿蔔乾給了他一大包,他才破涕而笑。站在教室門口依依不捨的跟她揮手道別。

  楊五硬著頭皮,用三天一本的速度,硬啃下那些天雷狗血邏輯死的小白話本。不知不覺時間流過,她來到長天宗已經一個多月。現在她能寫出來的字已經有數百個,只讀不寫的字已有一千出頭,徹底的脫離了「文盲」的行列。

  沖昕還想起來問她:「讀書讀得如何了?」他不召喚她的時候,她並不會上山來。兩人其實是三天見一次面的頻率。但徐壽顯然是常常向他彙報她的情況的,不然他如何知道得這麼清楚。

  楊五就笑答:「認識了很多字,話本很好看。」她的皮膚已經從淺蜜色養成了象牙色,著著白色的深衣,笑起來眼睛彎彎,柔美乾淨。沖昕微微頷首,別過頭去。

  楊五覺得真是搞不懂,活了一二百年的人,有時候深沉難懂,有時候又會流露出彷如少年般的彆扭。總是會在事前對她冷淡,卻又會在事後溫柔以待。

  這一日她自昏睡中醒來,除了慣常的虛弱無力之外,隱隱覺得身上有種不舒服的感覺。她躺的時候便比平常久些。沖昕當她貪睡犯懶,也不說她。只在一旁靜靜的看書。他看的書有些是紙張泛黃的古籍,有些乾脆就是一卷書簡。楊五有時候醒來,隔著帳子朦朧的看著他在幾案前讀書或者斟茶的畫面,都覺得很養眼。

  她覺得這樣很好。他能在她旁邊做這樣需要安靜環境、不能被打擾的事,就說明他習慣了她的存在。這於她,是很有利的。她躺夠了之後照例起身穿衣,走出帳子向他行禮。那人只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她也習慣了他這種冷淡,不以為意,轉身離開了洞府。

  走在下山的路上,她愈來愈覺得不舒服。說不上是哪裡,只覺得整個身體好像隱隱發疼。她又走了一段,感覺那種隱隱的疼痛慢慢開始加劇。這種疼痛說不清,與三昧螭火的灼痛十分不同,但模糊有種熟悉的感覺。正回想這種熟悉的感覺是怎麼回事,膝蓋突然劇烈的痛了一下,她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待站穩,那一瞬的烈痛已經消失。

  楊五皺起眉頭,慢慢走到路邊一塊大石上坐下,輕輕揉著膝蓋。烈痛雖然消失了,那種風濕病犯了一般的疼痛卻還在慢慢加劇。

  「楊姬!怎麼坐在這裡?」蘇蓉的聲音響起。楊五抬頭。蘇蓉剛從另一個岔路口轉過來,見她坐在這裡,便問了一句。

  「有點不舒服。」楊五道。

  「怎麼了?」蘇蓉問。

  楊五抱臂,揉著兩肘關節道:「感覺骨頭疼……」她忽然一頓。是的!是骨頭疼!她想起來為何這種疼痛隱有熟悉的感覺了!

  蘇蓉只看到她臉色忽變,猛的站起,匆匆丟下一句:「我沒事,回去睡一覺就好了。」就朝半山跑去,那腳步虛浮不穩,偶爾還踉蹌一下。不由莫名其妙。

  一路下來,就感覺那疼痛三級跳一般往上竄。楊五咬著牙,硬是堅持跑回了竹舍,房門啪的關上,她轉身就倒在了地上!她疼得站不起來,手腳並用的匍匐著爬進臥室,摸到了置於牆角的陣盤,抖著手開啟了竹舍的禁制。

  看到陣盤啟動,她這一口氣終於泄了,翻身摔在地上,疼得手腳抽搐。心裡暗罵,這長天宗啊,帶給她的,除了疼,還是疼!

  時近黃昏,天洞垂落的陽光從下午的淡金色變成了濃金色,籠得其下的人也彷彿像鍍了層金一般。沖昕盤膝坐在玄冰寒玉床上,雙手捏訣,五心向天。聽息內觀,能看到隨著自己經脈中白色的靈力緩緩運轉,空氣中的靈氣開始滲入體內。像無數的水滴匯成小溪,小溪又匯成河流,河水滾滾,穿過一個又一個靈竅,在體內完成了一個循環。那些靈氣便融入了他的靈力中,成為了他的一部分。

  而在這個過程中,潛伏在他經脈中的紅色暗流,雖然蠢蠢欲動,卻最終沒有爆發。

  一個周天平安運轉完畢,沖昕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已經有兩年沒有體會過這種通暢的感覺。在過去的兩年中,他的經脈被三昧螭火滲透、擠壓,他想這樣的運轉靈力,便要忍著烈火燒灼般的疼痛。要時時刻刻謹防三昧螭火竄進他的丹田,灼斷他的經脈。以至於這兩年他的修為寸步難進,還要時時忍受螭火反攻之苦。

  多虧了師兄不辭奔波,為他尋來了楊姬。沖昕嘴角忍不住流露出一絲舒暢的微笑。凝神入靜,體內靈力開始運轉第二個周天……濃金色的光打在他的身上,俊美的面孔籠上了一層金光,彷如雕塑。

  下一刻,這雕塑忽然睜開了眼睛。再下一瞬,金光垂落在玄冰寒玉床上,空空如也,只有數不清的塵埃在光束中飛舞。

  沖昕的身形瞬息間便到了竹舍,卻仍然來晚了一步。籬笆完好,柴扉也是關閉的。竹舍的房門卻敞開著,裡面空空無人。徐壽站在籬笆外面,一臉懵圈。及至見到沖昕,才回過神來,忙喚了聲「道君」。

  「沖禹師兄?」沖昕來晚一步,只能看著空中一道流光掠過,飛快的遠去。「怎麼回事?」

  徐壽忙道:「是蘇蓉先前在路上遇到楊姬,回來告訴我楊姬似有些不適。我便下來問問。楊姬隔著窗戶說,她的確有些不適。我本想通知道君,楊姬卻攔了我,道是此種情況,真人早與她說過,讓我直接去旃雲峰告知真人。真人聽我傳話,就直奔煉陽峰來了,衝破楊姬這裡的禁止,將楊姬直接帶走了。」

  他口齒清晰,將事情經過描述得算是十分準確。卻沒有將其間細節一一道來。

  當時楊姬要他去找旃雲峰主,讓他帶的話是「風逆行了」。旃雲峰主聽到這句話,先是一愣,而後臉色忽然就變了。立即祭出他的玉如意,一把拽上他,風馳電掣的就飛到了煉陽峰。

  扔下了他,就直接破了楊姬的禁制衝進了竹舍中。幾息的時間,就抱著被絲被裹得嚴嚴實實的楊姬出來,直接跳上玉如意,丟下句「跟師弟說,我帶她走了」就一飛無蹤。

  前前後後就短短片刻而已,他還沒回過神來,道君就下來了。

  沖昕望著雲霞盡處,蹙起眉頭。他想起來今天楊姬醒來後的確比平時多躺了些時候。她每每這時候都會虛弱無力,他便沒有在意……

  「去。」他說,「去看看怎麼回事。」

  徐壽得命,立刻取出鶴哨吹響。空中響起幾聲鶴唳,很快幾個黑點從高空俯衝下來。徐壽拋出一把鶴食,幾隻仙鶴箭一樣俯衝下來叼住,落在地上。徐壽騎上體型最壯實的那一隻,揪揪它頸後絨毛,那鶴兒清唳一聲,拍動翅膀,便飛出去了。

  待徐壽身形消失,沖昕推開柴扉,緩步走進竹舍。

  她的住所他曾以神識探查過,卻還是第一次親自踏入。許多的小物件、生活的痕跡,顯示出她在短短兩個月內便在這裡安頓下來了。牆角有一個裂成幾塊的陣盤。自她布了禁止,他就沒再用神識查探過她。不是沖不破那簡陋的陣盤,只是衝破禁制,陣盤就要破裂。他有什麼必要這樣做?

  目光轉動,及至看到換下來搭在床邊的刺繡抹胸,沖昕才忽然意識到……這裡,是她的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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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一道流光劃過天空,射入旃雲峰。

  旃雲峰主沖禹真人兼著丹藥、符籙二司的掌司之職。和煉陽峰的清淨不同,旃雲峰山腳、山腰有大片的房舍,多是煉丹房,亦有大片藥田。沖禹真人的洞府在峰頂,也不像沖昕道君那樣真的是「洞」府。而是整整齊齊的房舍,樓臺高峻,簷柱壯麗。

  山腰三三兩兩的執役弟子,剛剛從藥田裡收工,正說笑閒談著要回役舍去,抬頭望見那道流光,都道:「真人回來了。」

  那道流光沒有絲毫停留,直射入旃雲峰頂。這裡是沖禹日常修煉起居之所,未經召喚,等閒人等不會隨意上來。沖禹落地之時,腳下的玉如意已經縮小變成一小團光收回了袖中。鐵梨木的大門無風自動,「砰」的一聲關閉,他才把手臂中絲被裹著的一團輕輕放在地上。嘴裡還念叨著:「如何會這樣?」

  絲被團蠕動兩下,散了開來,楊五抬頭,大大的透了口氣。

  沖禹看著她,眉頭擰成了個疙瘩。

  坐在地上的楊五,仰著脖子,無辜的看著他。只是她現在卻不是膚色牙白、曲線玲瓏的模樣了,身材縮水了一大截,站起來個子只到沖禹腰間。皮膚也因為身材的「濃縮」,黑色素積聚,比她十六歲的模樣時要深了許多。成人的衣裙掛在她身上,鬆鬆垮垮的。領子向一邊斜開,露出了鎖骨和一片肌膚,幸而胸前一馬平川,無光可走。

  楊五現在,竟然變回了女童的模樣!

  「如何會這樣?」沖禹一邊念叨一邊撫額,「幸好你機敏,叫人及時傳話給我,要不然讓我那小師弟撞破了,他可不要氣死了!」

  楊五才又平白無故的痛了一場,覺得自己才是那個該氣死的人。可聽到沖禹的話,腦海中不由自主的幻想,那個神情淡淡,目光淡淡,語氣也什麼時候都是淡淡的沖昕道君氣得跳腳的模樣,不知怎地沒憋住,竟「噗嗤」笑了出來。

  「你還笑得出來?」沖禹無語。

  「已經這樣了,難道再哭哭啼啼?」楊五亦無語,順手扯一下肩頭差點滑脫的衣領,「現在怎麼辦?」

  沖禹其實頗喜愛她遇事冷靜不慌亂不哭鬧,特別是她今日叫人給他帶話,明白暗示了發生了何事,實在是機敏。牽著她坐下,扣住她脈門,一股柔和靈力注入探察。

  「不必擔心,你的身體倒無異樣,體質……」他打量她幾眼,見她曾經很濃重的煙火濁氣已經排得差不多了,點頭道,「比之從前,還好了許多。」

  這一點,楊五自己也有體會,點點頭。

  「恐怕還是迎風丹的緣故。我用的丹方並非原方,是我自己修改過的,待我再研究研究。你……先留在這裡。」說罷,帶她穿過庭院,去了一間院落,指給她一棟小樓:「今日且先歇在那裡。」而後匆匆離去。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峰頂的房舍各處屋簷下懸掛的晶燈次第亮起。沖禹安排給她的宿處,臥室在二樓。她登上樓臺,推開窗戶,原想看看峰頂景色,卻發現竟什麼也看不見。

  原來旃雲峰在長天宗,是除了掌門所在的證道峰之外第二高的山峰。峰頂終日被雲霞籠罩,便是白日裡遠遠望去,也只能看到白雲繚繞間時隱時現的亭臺樓閣,並不能看到全貌。

  既然無景可看,便只好關上窗戶,放了一大盆洗澡水,好好泡了個澡。抬起胳膊,看到自己好不容易養白了許多的皮膚又變得深了許多,也是糟心,只盼著再次長大後黑色素能被稀釋一些。

  翌日醒來,自乾坤袋裡取出一套粗布的短褐。她昨日穿的是襦衣長裙,現在已經完全穿不了。倒是粗布的衣褲,上衣褲子雖然都長些大些,把襟口扯緊,繫上腰帶,再把袖口、褲腿挽起,便能對付了。

  等了一上午也不見沖禹的影子。因為房舍裡的基本養護陣法中都含有除塵咒,也不需人打掃,峰頂庭院深深,竟也不見半個人影。楊五本想老老實實在房中等沖禹,結果卻發現自己突然……餓了。自沖昕賜給她一瓶辟穀丹並命她服下一顆後,已經有一個多月她都未曾產生過饑餓感,原本照蘇蓉所說,一顆丹藥的效力也該要耗盡了,沒想到應在此時。

  她乾坤袋裡裝著些自己曬的蘿蔔乾,加了鹽還漬了糖,取出來吃了些,消了消饑火。平時不餓的時候當零嘴吃,此時餓了再吃,感受完全不同。饑餓時有食物可吃,可以讓人類產生異常滿足之感。

  楊五一邊吃一邊想,這些修士一旦築基,便可以辟谷,人生這麼大的一項樂趣就沒有了,實在讓人有點難以理解。

  雖然暫時有蘿蔔乾充饑,但辟穀丹效力既然已經消了,她自然不會只餓這一頓。看到沖禹不出現,她不打算乾等著,便自己動身去尋他。循著記憶穿過了幾重庭院,這裡樓閣精巧,庭院裡種著許多珍奇的花卉樹木,走完一段遊廊,到了一處實在想不起來該往哪邊轉的岔路口,她便喊了一聲:「真人!」

  沖昕是金丹修士,神識便籠罩整個煉陽峰,更何況沖禹這個元嬰真人呢。果然立刻便聽到沖禹的聲音猶如在耳邊道:「右拐。」楊五便跟著他的指示一路到了昨日傍晚初到之地。

  沖禹已經在那裡:「何事?」

  「我餓了。辟穀丹的效力過去了。」楊五道,搖頭,「我不想再吃辟穀丹了。」

  沖禹也道:「你是凡人,還是進食的好。我叫人送飯食來便是。」

  楊五問:「我的事怎樣了?」

  「是迎風丹的問題。」沖禹道,「原來迎風丹效力本就不能維持太久。不過往昔都用來催熟靈獸用以宰殺,也無人在意。這丹方本就是禁藥,也無人言明。我當日改良之時,亦不曾注意。」

  「那怎麼辦?」

  「重煉便是。但這時效之限無法改變,以後只能定期服用了。」抬眼,看見女童嘴唇輕抿,一雙清澈的眼睛無聲的看著她,頓了頓,道:「你且放心,上次是時間趕得太急了。這次的丹方我加入了許多調和的藥草,不會再損傷你的身體了。」

  「……還是會痛的吧?」楊五瞥了他一眼。

  沖禹尷尬道:「骨骼催長,血肉催生,這個……無法避免。」

  楊五輕輕「哼」了一聲,伸出一隻手。

  沖禹:「?」

  「我手邊的丹藥快吃完了,仙長,再來一些吧。」楊五微微歪著頭道。

  就只有在此時,還有點孩子該有的狡黠。沖禹無奈,從袖中一瓶一瓶的往外掏:「這個拿去,這個也可以吃,啊,那個不行,這個,這個拿去吧……」

  楊五不客氣的把她能吃的那些都收進了自己的乾坤袋裡,道:「那我等你的迎風丹。我就一直在這裡嗎?道君那邊怎麼辦?」

  「師弟昨晚派人來詢問了,我已經跟他說了要留你在這裡調養幾日身體。你安心住下吧。」

  楊五點點頭,問:「這裡我可以隨意走動嗎?」

  「可以。」

  「想看看書,這裡有書給我看嗎?」

  沖禹詫異:「你識字?」楊五是他自山村中帶出來的,她家裡的樣子他當日看得清楚,不覺得像是會讀書識字的人家。

  楊五面不改色的說謊:「跟村裡的老先生學過,也一直去講習堂上課了,我能讀書的。真人,你這裡可有話本子給我看,最好是有圖的那種。」

  話本用詞淺白,若認識些字倒也真可讀。沖禹便道:「我也不記得這裡都有些什麼書了,你自己去看看吧。」告訴了她方位。

  楊五照他說的方向找去,走了好大一段遊廊,峰頂地勢高低不平,還要上坡下坡。終於找到幾間大屋,裡面竟全是一排排的書架,書籍的數目多得令人咋舌。

  楊五想起來,沖禹雖然看上去不過三十歲的模樣,實則是活了三百多歲的老傢伙了,活過這麼久的歲月,看過的書大概多如牛毛吧。

  沖昕也是很愛看書的,楊五想起每次在他那裡醒來,他都是在讀書。有時候在几案旁,有時候就在她身邊,倚著憑几,還會讓她的頭枕在他腿上。

  她在書架間慢慢尋找。很多書籍都是「XX經」、「XX正義」或者「XX注」,她抽出來翻了翻,發現遣詞用句十分晦澀,即便能看懂那些字,也理解不了其中的含義。歎了口氣,又放了回去。徐壽托人給她帶回來的那些話本都已經啃完了,看得很是明白,她還以為自己的閱讀已經無礙,卻原來不過是因為話本裡用的本就是白話。一旦遇到這些真正有學問的書籍,就不管用了。

  她也不煩惱,只慢慢的尋找。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叫她找到兩本,一本是《神識初解》,一本是《煉氣初步》。她翻了翻,發現用詞遣句並不算晦澀,竟真能看得懂,不由得露出淺淺笑意。

  耳邊卻忽然響起了沖禹的聲音:「來用飯吧。」

  楊五「哦」了一聲,把那兩本書都收進自己的乾坤袋。

  回到沖禹的起居之處並不見他人影,几案上卻放著三層的食盒。取出裡面的飯食吃起來,卻是比金虹峰大飯堂裡的食物精緻美味的多了。金虹峰是外門弟子集體用飯之處,這裡卻是沖禹自己的地盤,想來執役們雖然不知真人點了飯食是給誰人吃,也不敢有絲毫怠慢。楊五許久不曾正經吃飯了,怕腸胃受不了,不太敢多吃,吃了八分飽便放了筷。

  一直沒見到沖禹的影子。

  下午便回房讀書。先讀那本煉氣初步,開篇便是講人體之竅。

  原來人體有無數竅,古往今來竟無人知道一個人最多究竟能開多少竅。只知只要開了三竅,便有了煉氣的基礎。一旦引氣入體成功,自然界中的靈氣便可進入身體,在靈竅之間循環往復,轉化為自身的靈力,融在經脈之中。

  在修煉的過程中,靈力又會不斷的滋養修行者的身體,隨著修行者修為的提高,又會有新的靈竅打開。一個人開的竅愈多,靈氣在體內的反復循環愈複雜,人體中能容納的靈力便愈多愈深厚。不斷的修煉,這便是一個良性的循環。

  當然這是最理想的情況,事實上現實中很多修士縱然引氣入體,卻終其一生也沒能築基。而不論是築基、金丹還是元嬰、還虛、合道,每一個修行的階段,都有人止步於此,再難以寸進。

  楊五讀完了前面這一部分,才算是終於對「靈竅」和修煉有了個全面的完整的認知。她翻了翻後面,講的便是如何煉氣了。她大略翻了翻,又回到第一部分細讀。入門第一步,便是打坐吐納之法。首先便是聽息、入靜、內觀。

  楊五試著盤攏雙膝,兩手捏訣,五心向天,閉目放鬆。

  所謂聽息,顧名思義就是聽自己的呼吸之氣。不是用耳朵聽,而是用心去聽。要真真正正的身心平靜,隔絕外界干擾。這裡要求的身心平靜,要比人睡覺時的身心更「靜」。但凡是人,清醒時便會不停的思考,便是在所謂「發呆」的時候,其實也是被某件特定的事情勾去了心神。甚至睡覺之時,也會做夢,做夢便意味著腦中不靜。

  楊五讀書之時,原以為什麼聽息、入靜都不難。誰知道光是第一步聽息便做不到。

  這峰頂大約就只有她和沖禹兩個人,又隔得老遠,再無旁的干擾,環境非常幽靜。她閉上眼,倒的的確確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卻是用耳朵聽到的。心中愈是想靜,腦中卻愈是思緒紛雜。她用了整整一個下午,才真正慢慢平靜下來。不管是前世的還是今生的,各種雜亂的畫面、思緒都被她摒除在腦海之外,慢慢的,她開始感受到了周圍環境的「靜」。

  這裡,是真的靜啊。和煉陽峰有幾分相似。她似乎聽見微風的聲音,隱約遠處又有白鶴的清唳。但是最後,這些聲音也都消失了,她再次聽見了自己的呼吸聲,並且清楚的知道,這一次不是用耳朵聽見。

  才聽了幾息,忽然有人「咦」了一聲。這一聲「咦」一入耳,本已萬籟俱寂的世界突然響起了各種紛雜的聲音,那些平靜下去的思緒都翻了上來。

  楊五睜開眼,才發現外面天色已經昏暗,沖禹就站在她身前幾步之外,神色間露出一抹驚異。

  「你在入靜?」他問道,隨即看到了她身旁的那本《煉氣初步》。

  楊五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抬眼笑道:「看了這本書,就想試一試。真人,我能照著練嗎?」

  「無妨,便是凡人,常常打坐入靜,也是可以養生益氣的。」沖禹道。

  只是,沒有靈竅,終究不能引氣入體,走上修煉之路,沖禹沒說。他知道她聰慧,沒想到一個下午,她便能入靜了。

  宗門收錄弟子,通常都在五到十二歲之間,除非資質出眾,否則很少收年齡更大的孩子了。而這些孩子,正是人生最調皮愛鬧的階段,入門之後縱是有專門的人管理教導,光是「聽息」這一步,通常都要月餘才能做到,要真正「入靜」,三個月之內能做到的,都是要被誇獎稱讚的。

  入門看的是資質,然而修煉卻不光靠資質,還要看悟性。

  楊五,顯然就是悟性極高的那種人。可惜,偏偏一竅不通,註定了邁不入修煉的大門。沖禹心下甚是惋惜。

  「真人怎麼過來了?是叫我用飯嗎?」楊五問。明明傳個聲音來就可以,卻要親身而至,想來是有別的事。

  沖禹回神。「飯食已到了,迎風丹也煉好了。你要先用飯,還是先服丹?」他問。

  楊五詫異:「怎麼這麼快?先前我記得煉了好幾天。」

  「那時初改丹方,要不斷反復試驗,真正煉成,不過兩三個時辰而已。」沖禹道。

  「原來如此。那先服丹吧。」楊五道,「免得回頭再疼得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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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楊五其實覺得自己對「疼痛」這件事已經有了很強的抵抗性了。

  上輩子,她擁有可以在不同世界交易的交易器,並借交易器改良自己的基因,不斷給自己升級,每一次也都要經歷一場生不如死的痛苦過程。後來她從軍十年,受過的傷也是不計其數。只是轉生之後,新的身體太過年幼,也沒有經過特別的鍛煉,對螭火毒或者迎風丹的痛楚便無法抵抗,每每都痛得暈過去。

  其實暈過去還好。會暈過去,本就是身體自發的一種保護機能。但可能是這兩個月定期的遭受螭火毒折磨的緣故,她這具身體似乎抗痛性增強了許多。明明第一次服用迎風丹的時候,很快就昏迷過去,這次卻是疼得冷汗濕透了衣襟,才一口氣沒提上來,失去了意識。因為太疼,甚至忘記了在沖禹面前扮演一個八歲的孩子,從始到終,都咬著牙硬扛著,一聲也沒有喊叫。

  醒過來的時候窗外的天都黑透了,沖禹也不見了。她抬起手臂看了看,果然又長大了,皮膚也重新變回了牙白的顏色。躺了一會兒,她慢慢起身,喚了聲「真人」。

  沖禹的聲音就響在耳邊:「醒了?好好休息吧。明日送你回去。」

  楊五道了聲「好」,就再無聲息了。

  撩開帳子,看到桌子上放著食盒,楊五便套上鞋子下地。沖昕的洞府裡是席地而坐,臥榻只比地面高一個玉台。沖禹這裡卻是亭臺樓閣,高桌矮椅雕花床。看來是個人風格各有不同。

  打開食盒就看到蓋子裡面刻著符文,待食物入口就猜到那符文定是保持盒內溫度用的,因為飯菜入口竟然如同剛剛出鍋一般。唉,仙術,真的很好用,可惜她學不了。她每日換下來的衣服,也都是等著蘇蓉來喚她的時候,趁機讓她給她使個清淨訣。一個清淨訣過去,衣服便潔淨如新,根本不用洗了。不過為了穿著更舒服,她還是會把那些衣服拿出來曬曬,讓衣服上有太陽的味道。

  身上的衣服也是乾燥的,記得之前她汗出如雨,顯然她昏迷之後,沖禹也給她施了清淨訣。雖則如此,她吃完飯還是洗了個澡。將頭髮擦得半乾,卻一絲睡意也無。楊五便又將《煉氣初步》重新打開,將聽息、入靜、內觀這三部分的要訣又溫習了一遍,放下書,盤膝捏訣,五心向天。很快,便坐忘守一,進入萬籟俱寂之境。

  此便是「聽息」。

  慢慢的,心息相依,雜念全無,連呼似乎也不存在了。楊五達到了「入靜」的境界。

  在看書的時候,楊五便知道,如她這樣不能修煉的凡人,便只能到入靜這一步便止步不前了。入靜之後便是「內觀」,又稱「觀光」。書中稱,吾人之性,原為虛空一光,來自宇宙。性之根,在雙目中間之一竅。此竅來自於吾人下生之前,因而稱為「祖竅」。在入靜之後,進入內觀這一境界,便可自觀性根。書上描述其直觀形態是「圓陀陀,光灼灼」。

  楊五看了書,只道自己不能做到內觀這一步,也沒在意,只是嘗試著去入靜而已。但入靜之後,便沉浸在了這種身心皆靜的狀態中。不僅靜,而且放鬆。

  愛也好,恨也好,遺憾也好,不甘也好……那些雜念彷彿統統被淨化了一般。楊五只覺得如同漂浮在水中,一絲絲力都不需要用,隨水漂流,水流到哪,她便到哪……

  可這隨水而去的感覺也漸漸消失了,楊五發現她感受不到光了,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她正微微感到奇怪,一道神識從身上掃過,將她從入靜的境界中喚醒。但她沒有睜開眼,這裡是旃雲峰,能在這裡用神識探察她的,只能是旃雲峰主。直到那道神識消失,她才睜開了眼睛,看了眼緊閉的窗戶……這些門,這些窗,乃至這看似堅固的牆,在那些人的面前,絲毫不能保護她。

  而此時,沖禹收回神識,正在惋惜。第一天學習打坐煉氣,便能直接入靜。傍晚一回,夜裡一回,顯然證明第一回不是巧合,而是此女悟性極佳。

  真是可惜了。

  楊五的作息早已經養成,晨光透窗的時候便醒來了。沖禹說今天便送她回去,可她卻想到了沖禹那幾大屋子的書籍……洗漱完畢,將頭髮束起。換了身衣裙,她便推開門,往那藏書之地去了。

  白日裡峰頂便雲煙繚繞,清晨更甚。走在遊廊裡,二十步之外便是一片白茫茫了,恍如仙境。不……這裡對凡人來說,其實便是仙境了。楊五不由好笑。青石板的地面濕滑,她小心的邁出每一步。

  在沖禹真人的藏書室,她以最快的速度查閱。有了昨日的經驗,她就撿著那些寫著「初步」、「入門」、「概論」之類書抽出來翻閱,果然又被她找到幾本勉強能讀懂句子的書冊。大清晨的,心情便十分不錯。

  卻在這時聽見沖禹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到正堂來。」楊五應了一聲,將那幾本書裝進乾坤袋裡。

  外面依然是雲騰霧繞。這裡的亭臺樓閣建在峰上,便高低錯落。楊五走過一段遊廊,前面便是斜升的臺階。她記得昨日見過這院中是一片池塘,裡面開滿金色的蓮花。可現在望去,白濛濛一片,什麼也看不見。她便提著裙子,一步步踩著臺階向上走。忽覺前面有異,她抬起了頭,卻見一個背負長劍的年輕男子站在高處,目不轉睛的看著她。

  楊五微怔。

  那男子十分年輕,看起來不超過二十歲,似乎與沖昕的「年紀」相仿,幾乎可以被稱作少年。長得眉目端正,身量修長,一身藍色長衫,看起來挺拔俊秀。楊五目光轉到那少年腰間,看到他的腰牌與內門弟子的白玉牌不同,是青色的玉牌。徐壽教過她的,這是親傳弟子的腰牌。

  楊五走上幾步,到與他差兩個臺階的地方,微微垂首施禮。她見過徐壽與內門弟子相遇,都是先讓路,已經瞭解在這裡,是以實力劃分階級。她一個凡人姬妾,本應是在宗門的最底層,只不過因為她是沖昕的枕邊人,又是來為其解毒的,蘇蓉才對她態度和善許多,徐壽才對她照顧有加。

  她的姿態表達了請他先行的含義,不料視野裡那藍色長衫的衣角卻分毫微動,她不由得微詫抬頭……

  每日裡朝陽初升和夕陽落下之時,是全天裡靈氣最濃郁的時間,也是最適合煉氣的時間。勤奮些的弟子都會隨日出而醒,在晨光打坐煉氣,把這一天最純淨的靈氣引入體內,化作自身的靈力。俗稱做早課。對應的,便是日落時分的做晚課。

  當然,人總是有惰性的。有勤奮的弟子,就也會有憊懶之人,可能睡到日上三竿才打著哈欠起來開始打坐。並沒有人會去鞭策這些弟子,無論你是外門、內門,還是親傳。內門弟子不過是供養比外門弟子好一些,親傳弟子則是有師父支持,資源要更好一些,也可以隨時向師尊請教、解惑,不必像內外門弟子那樣要等到月課或者講壇才行。

  總體來說,宗門對弟子,是一種放養式的管理。楊五最初聽徐壽這麼講的時候,頗是不解:「那不是很多人會被淘汰下去嗎?」

  徐壽說:「本就是為了淘汰。」

  楊五不懂。

  徐壽道:「煉氣之後,引氣入體,身體受靈力滋養,即可身體康健,延年益壽。待到築基成功,壽元可延長至二百歲左右。金丹道君壽元可達四百歲,元嬰真人壽八百,還虛真君可活千年以上,合道期的道尊……無人知道壽元多少。大道如此漫長,誰來日日管你催你提點你?連這一點勤奮都做不到的人,宗門本也不打算收留。」

  楊五細想,覺得很有道理。

  周霽便是一個非常勤奮的弟子。

  他出身於一個小修真世家,祖上出過兩位元嬰真人,一位還虛真君。只是時間早遠,現在只有現任家主是十年前結丹成功的,而家族最後一位元嬰老祖,在二十多年前便已經隕落了。家族早不復祖上風光,好在血統還算優良,三代之內,只生出過兩個不能修煉之人,在婚姻上倒是頗受其他家族青睞,一眾姻親,很是給力,家族才不至於沒落。

  周霽是這一代最出色的後輩,他在入長天宗前便已經引氣入體成功了。當時長天宗選拔弟子的執事都贊了他一句「不錯」。他是背負著家族的期望來到長天宗的,來之前,內心裡未嘗沒有一些小小的自負,卻在到了長天宗之後才發現,他的資質在長天宗,也就是還「不錯」而已。

  長天宗,畢竟是四大宗門之首。這裡資質優秀的人太多了。

  在這裡,他的自負與傲氣都收了起來,把煉陽峰的那位天才,當作是偶像與目標,勤勤懇懇的修煉,從未懈怠。終於在他這一批裡脫穎而出,入了沖禹真人的眼,被收為親傳弟子。

  今天一如以往,日出時分便醒了,早早起來做早課。卻忽然聞聽師尊的聲音在房中響起:「周霽,做完早課來見我。」

  雖然師尊說要他做完早課來見,才入峰一個月的他如何敢真的讓師尊久候,靈力運轉一個周天收歸丹田,便匆匆上山來了。入峰離峰都可飛行,但在一峰之上,除了峰主,所有人都是步行的。

  他健步如飛,很快就從半山的到了峰頂。峰頂終日雲霧繚繞,清晨尤甚,二十步外便看不清了。但他是築基修士,耳聰目明,即便不用神識探察,也早就聽到一個輕盈的腳步從另一條遊廊上轉了過來,正是朝他的方向走來。他微感好奇,不知道師尊除了喚他,還召喚了哪位師兄弟前來,便在階上停下來向下身後看去。

  臺階落地處,便已經是霧氣了。

  踏破霧氣的,是一隻茜色的繡鞋。繡工精緻美麗,鞋頭微翹,墜著一顆珍珠,隨著那一步踏落,顫巍巍的,閃動了一下光澤。隨後,那個少女破霧而出,像清晨的露珠,也在他心頭閃耀了光芒。

  周霽十九年如一日,幾乎只有「修煉」兩個字的人生中,忽然……便多了些別的東西。

  直到那少女詫異抬眼看他,他才醒覺,忙抬手回禮。那少女便又微垂下頭去。她的腰間沒有掛腰牌,無法分辨她的身份。但她禮讓他先行,便說明至少不是親傳弟子了。他又看了她一眼,終究不敢耽擱師尊的召喚,轉身繼續向正堂行去。

  楊五沒有與這位親傳弟子同行的意思,等他身形消失在前面的霧氣裡,才邁開步子,繼續前行。走到了某個岔路口,她卻猶豫了。若是白霧散盡,她也能記得路,這迷茫的一片中,周圍可以用來記住地形的環境卻都看不清了。正踟躕間,忽聽見一個年輕的聲音道:「師妹也是要去往真人處嗎?」

  楊五轉頭,卻是先前的藍衫少年去而複返。

  「不敢當。」她知道自己沒戴腰牌,使對方不能分辨自己的身份,便道,「正是去往真人處,小仙長若是同路,還請帶我同行。這裡霧氣太大,我一時分辨不出道路了。」

  「仙長」這一稱呼,往往是凡人稱呼修士的。周霽一愣,細細看她,才發現她身上雖然沒什麼煙火濁氣,卻也並無靈氣圍繞,竟然是個凡人。

  怎麼會是凡人?她看起來有十六七歲了,如花般嬌豔盛放的年紀。宗門裡還算是凡人的,應該就只有那些入門不久,還未成引氣入體的弟子。通常,他們年紀都不會太大,至少不會到了十六七歲還不能引氣入體。她到底是何人呢?

  看著楊五黑白分明的眼睛正靜靜看他,又意識到師尊還在等他,周霽到了嘴邊的疑問便吞了下去。只道:「正是。姑娘請與我同行吧。」

  兩個人便一同入了正堂。

  沖禹笑道:「你兩個一起來了?正好。」他對楊五道:「小五先去用飯吧,待會讓我這徒弟送你回去。」

  楊五看看桌上食盒,點點頭,提著食盒去了次間用飯。周霽躬身抱拳給師尊見禮,聽見沖禹給他派活幹:「待會那丫頭用完,你送他回煉陽峰去。」

  煉陽峰……她是煉陽峰的人嗎?可她是凡女?那她是……?

  周霽垂手道:「是。」頓了一息,輕聲問:「不知這位姑娘是?」

  「她是楊姬,你小師叔的姬妾。」沖禹不以為意。

  周霽垂下眼眸,眼睫微微的抖動一下。聽沖禹問道:「給你的功法,可有什麼疑惑嗎?」

  他吸了口氣,抬頭笑道:「正有幾處不明,要請教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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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部分內容參考並引用道教《靜功的內在法訣》。後期同此,不重複強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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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楊五用完飯出來,那個年輕的內門弟子已經不在。沖禹取了她一滴血。

  「做什麼用?」楊五問。

  「養著。待迎風丹藥力快要耗盡,便能看得出來,到時候提前接你過來,省得再如這次一般,叫我小師弟起疑心。」說完,沖禹又掏出一疊符給她:「這個拿去,這是傳音符,如有情況,直接傳話給我。」教了她怎樣使用。

  楊五收好,又問沖禹自己從藏書室找了幾本書,能否借回去閱讀。這等小事,沖禹不放在心上,只叫她隨意,不必再和他說。

  楊五走出正堂,庭院中的霧氣略略小了些,藍衫的少年背負長劍,靜立在那裡等她。

  「小仙長……」楊五喚道。

  「我名周霽。」少年溫和的笑道,「我今年十九,應該比楊姬略長一兩歲,楊姬不嫌棄,喚我周霽便是。」

  十九啊,這是個真正的少年。不是面嫩心老的老傢伙。這少年倘若活個一百歲二百歲,還願意這樣的謙和的讓一個凡人直呼他的名字嗎?不管怎樣,「少年」這兩個字,本身便帶著單純天真的美好。

  少年謙和,楊五也沒有輕狂,改口喚道:「周兄。有勞周兄了。」

  周霽道:「楊姬與我去牽騎獸吧。」旃雲峰人口多,養了不少騎獸供大家出行。

  但楊五看著這俊秀少年身後的長劍,卻心中一動,問:「周兄能御劍嗎?」

  周霽看著她,挑眉。

  楊五問:「能帶人嗎?」

  周霽便笑了。

  楊五扶著周霽的手上去的時候才知道,修士御劍,看似是腳踏飛劍,其實劍身為一層靈氣包裹,修士的腳是踩在這層「氣」上,彷彿懸浮在劍上,卻又與劍身幾如一體。然而對飛劍來說,楊五就是「外來者」,她和飛劍並不是一體的。她踩上去,便有一種踩在厚厚的地毯上的柔軟感,劍身微動,她的身形便跟著一晃。

  「小心。」周霽從後面扶住她的手肘,助她站穩。笑問:「可怕了嗎?」

  楊五微笑:「不太容易站穩,但很有趣。」

  周霽道:「沒事,我扶著你,不會讓你掉下去的。站好了,我們走。」

  走字話音才落,楊五就因慣性向後微傾,撞進了周霽懷中。周霽扶著她手肘的手給她支撐,她很快穩住身形。就這麼一下子,兩人已經踏著飛劍,飛出了旃雲峰煙雲繚繞的峰頂,頭頂身周,俱是湛藍通透的天空。

  楊五還以為,在這個世界她再也沒機會體會這種飛翔的感覺了呢,唇邊不由得露出微笑。

  楊五來到長天宗也有兩個月了,來來回回多次,對長天宗中心地帶的主要山峰也有概念。飛劍不僅速度要比小舟的速度快得多,飛行的高度也高得多了,她從這個高度再去看各峰,感受與在小舟上就很不一樣。

  飛過百尺峰上的大校場時,忽聽身後周霽問:「楊姬,一個多月前,有一個女子路過這裡,以殺意觸發了我的劍意。那可是你?」

  楊五訝然,回頭道:「你就是那個周師兄?」

  「果然是你。」周霽道,「楊姬是習武之人?」

  楊五點頭:「家傳武藝。」

  周霽頷首,勸道:「在宗門裡,無人會濫開殺戒。但若在外面,你那樣挑釁,遇到些兇狠之徒,極易出事,切勿再那樣了。」

  「多謝周兄。」楊五道,「當日才入宗門,還不知道什麼是劍意,也是無心之舉。」

  「你是凡人,卻能感受到我的劍意,已經很了不起。當時……可傷到你了?」

  提起當時,楊五便想起那一道刺入眉間的銳痛,手指下意識的撫上眉心。「當時很痛,倒沒受傷,還要謝過周兄手下留情。那就是周兄的劍意啊……」沉默了一會兒,她才道,「好厲害……」

  周霽的劍意被許多人當面稱讚過,但被身前的女子這樣當面誇獎,還是忍不住耳根微熱,道:「過譽了。」

  飛過了百尺峰,前方便能看到煉陽峰的山形了。

  楊五長髮沒有盤髻,只編成了髮辮。她本一直按著長辮,不讓髮辮在風中擺動。適才說話時,手便鬆開了。她抬手遮著陽光,才說了一句:「前面就是煉陽峰了。」繫在髮梢的髮繩便脫落而去,一頭長髮瞬時便被風吹得散開。

  楊五忙攏了頭髮,用手攥住,對身後被自己的長髮糊了一臉的周霽說了聲:「對不住!」

  過了一會兒,才聽到身後少年低低的「嗯」了一聲。

  兩人才進入煉陽峰的範圍,楊五立刻便察覺到一道神識迎面掃來。她心中一動,立刻回頭去看周霽。周霽毫無異常,還因為她的突然回頭微詫的看了她一眼。楊五便面色如常的回過頭去。

  果然,他和徐壽一樣,都察覺不到沖昕的神識……

  飛劍落在沖昕洞府門外的開闊空地上,待楊五跳下來,便化作一道流光,一個盤旋之後,倉啷一聲回到了周霽身後的劍鞘裡。楊五便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那柄劍,眼中流露出羨慕之意。

  被她用這樣的眼神注視,周霽不敢多看她,沖著沖昕的洞府舉手齊眉,朗聲道:「弟子周霽,拜見師叔。」

  楊五便向洞府大門望去,過了片刻,看到一雙青色的鞋子從簷下的陰影裡走出。如山如岳的青年,披著件青色長衫,立在階上。身形籠在晨曦裡,眉目間彷彿有一層光。

  「師兄上個月新收的弟子?」他淡淡的問。

  「正是。」周霽道,「當日師叔遣人賜下風火雙環為賀,還未向師叔當面道謝。」

  「應當的。」沖昕頷首。

  周霽道:「師叔,弟子奉家師之命,護送楊姬。師叔若無差遣,弟子便告退了。」

  沖昕點點頭:「去吧。」

  周霽便祭出長劍,沖楊五點了點頭,踏劍而去了。

  楊五望著他的身形化作光點消失,聽到沖昕喚她:「楊姬。」

  她轉身,微微屈膝:「道君。」

  「身體可好了?」他問。

  「已經無事了。」她說。

  沖昕便點點頭,看她站在陽光裡,長髮在風中拂動。他忽然覺得她臉上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卻又說不上來哪裡不一樣。注視了她一會兒,轉身,留下一句:「晚間過來。」

  楊五應了聲「是」,耳邊卻響起那人的聲音:「……把頭髮梳好。」抬頭,那人已經不在階上。

  貌似這裡,女子沒有所謂的「披肩髮」。披頭散髮,是很失禮的事。她也不是存心失禮的,乾坤袋裡她只放了一根髮繩,還是之前偶然隨手放進去的。沖禹那裡也沒有女子的簪環首飾,她只好隨便綁個辮子。看來以後一些零碎的隨身的東西還是要帶著一些才是。

  楊五無奈的攏攏頭髮,朝半山走去。路上遇到了徐壽和蘇蓉,兩人見到她,都喜道:「楊姬,你無事了?」

  「你這頭髮怎麼回事?」蘇蓉見她頭髮不像樣子,拿出根簪子給她。楊五道聲謝,將頭髮綰起來。

  「對了,徐兄。」她想起一件事來,忙問,「咱們峰上,忌殺生嗎?」

  徐壽蘇蓉都是愕然:「你想殺誰?」

  楊五忍笑:「兔子什麼的。我殺幾隻沒事吧?」

  「那倒沒事,又不是我們養的。只是……你殺兔子做什麼?」徐壽奇怪道。

  「我的辟穀丹藥力盡了,不想去吃飯堂。」自從這兩天吃了沖禹那裡精緻的飯菜之後,楊五已經不想再去吃金虹峰乏善可陳的大鍋飯了。她含笑道:「徐兄,中午我們烤兔子吃怎麼樣?」

  徐壽的眼睛就亮了。蘇蓉跺腳道:「吃什麼吃啊,你還要近身侍奉道君,怎麼就光想著口腹之欲。當心道君嫌棄你!」

  楊五奇道:「道君嫌棄我,便不用我解毒了?」

  蘇蓉給她噎得直翻白眼,氣哼哼的走了。

  「她這是去哪?」楊五還沒走過那幾條岔路,並不知道通向哪裡。

  「去整她的藥田了。」徐壽憋著笑,「別理她,她是饞了又不能吃,嫉妒呢。」

  「藥田?」

  「她在那邊開了幾塊藥田,種些藥草,拿去通貨司換些靈石。」

  「通貨司……」楊五想起來,之前她提到靈石,沖昕就是讓她用紫玉牌去通貨司支取靈石。「還收這個?」

  「通貨司什麼都收。藥草、靈獸、礦石、法器,弟子們在外面得了什麼東西自己用不上,也可以去通貨司賣掉或者寄售。」

  聽著功能挺齊全。不過現在楊五關心的不是這個,她抬頭看看天,問徐壽:「你那裡可有調料?」

  金虹峰的飯菜味道實在一般,楊五見過他隨身帶著些調料,加重飯菜味道。果然徐壽拍拍腰間的錦囊,道:「對付中午這一頓,肯定沒問題。但是楊姬,你是打算以後自己開夥嗎?」

  「如果可以的話。」楊五點頭,「但我那裡沒有廚房和灶台,還有鍋碗瓢盆什麼的……」

  徐壽眼睛更亮了:「這些都好說,包在我身上了。楊姬你……廚藝怎麼樣?」

  楊五頓了頓。年輕時候她廚藝還可以,但後來……想想有已經幾十年沒下過廚房了。「許久沒摸過了,我得試試看。」她老實道。

  「不急不急,我們先烤個兔子試試。可需要我做什麼?」

  「兔子我去弄,正好練練手。」楊五分派工作,「需要案板、木柴、調料……」

  兩人分派好工作,各自分頭去了。

  楊五回到住處,先換了身方便的衣服。一轉身,看見牆角裂成幾塊的陣盤,神情微頓。趕得上徐壽兩個半月薪酬的陣盤,抵不住元嬰真人的一次衝擊。她將碎裂的陣盤收起來,提著刀出門了。

  不到半個時辰,她便拖著兩隻兔子回來了。小院的籬笆門開著,簷下的廊上多了個粗粗的樹樁,看那切面雖然光滑平整,卻還帶著濕意,顯然是剛剛砍下來的,看高度正好做砧板。院子裡徐壽挽著袖子,正在架柴。蘇蓉坐在廊上,垂著腳一甩一甩的,一邊磕著瓜子,一邊不知道嘟囔什麼。忽然見到楊五拖了兩隻流著血的兔子回來,嚇得差點把瓜子都扔了。

  「你!你!」她嚇得眼睛瞪得溜圓。

  「我怎麼了?」楊五莫名其妙。

  「這個!這個!」蘇蓉指著那兩隻死兔子。

  楊五更加莫名其妙了。

  徐壽哈哈大笑。蘇蓉跺腳:「你還笑!你看她!嚇死人了!」

  楊五:「……」不是能胸口碎大石的女修士嗎?

  徐壽笑道:「她自小就進了宗門,雖然修煉,但其實連隻雞都沒殺過。」

  楊五:「……」怪不得。

  蘇蓉蹲在廊上,鬱悶道:「你怎麼這麼大膽。」

  楊五道:「我可是習武之人,以前常常要進山打獵的。」說著,就準備給兔子開膛破肚。

  蘇蓉嚇得捂眼睛。徐壽道:「還是我來吧。」接了過去。

  楊五便進屋洗了手出來,見蘇蓉就嗑起了瓜子,側目:「不是辟穀嗎?」

  蘇蓉強辯道:「這又不是飯食。」

  「這個就不嫌棄了?」

  蘇蓉哼了一聲。楊五側頭道:「我聽沖禹真人講,宗門並不提倡未築基的弟子辟穀的,五穀輪回,原是自然之道。」

  蘇蓉道:「我也不是為了那個。」

  「那是為了什麼?」楊五更不解了。

  蘇蓉瞟了一眼徐壽,見他專心幹活,靠近楊五輕聲道:「我怕道君。」

  「……?」

  見楊五一臉不解,蘇蓉只能解釋道:「我怕道君嫌棄。你不知道,我能來煉陽峰,是多幸運。當初挑人的執事師兄,一定是腦子被門夾了,才選了我。你不知道多少師姐師妹都想來這裡呢。」

  「……不是因為藥草種的最好嗎?」

  蘇蓉臉上一紅,訕訕道:「那個……比我好的,也是有一些的……」

  「楊姬,弄好了,接下來怎麼辦?」徐壽喊道。

  「先醃上。」楊五說著便挽起袖子過去,把徐壽帶來的調料挨個嘗了一下,選著中意的調配好,將兩隻兔子裡裡外外的抹上,放在一旁入味。

  這個還需等上一段時間,楊五先煮了茶,三個人喝起來。楊五還和徐壽合計著如果開夥都需要什麼東西。

  「沒問題,明天我就都弄回來。」徐壽笑嘻嘻的道。他其實存了私心,金虹峰的飯也早吃膩了,楊姬廚藝如果好,在這裡自己開夥,他勢必能沾沾光的。

  楊五又拿出那個陣盤,看到價值八十塊靈石的陣盤碎成幾塊,縱然花的是道君的靈石,跟自家沒啥關係,徐壽和蘇蓉也痛心不已。

  「修的話估計懸。」徐壽道,「說不得只能再訂製個新的。」

  楊五點頭:「那就再訂個好點的,這個也太脆了。」

  徐壽和蘇蓉聽了,眼角都抽了幾下。沖禹可是元嬰真人,能擋住他的陣盤大概不會是八十塊下品靈石,得八十塊上品靈石吧。上中下品靈石以百為單位換算,那就是八十萬塊下品靈石!

  等楊五再切了一顆水蘿蔔給大家做零食開胃,話題就又轉到辟穀不辟穀上來了。

  「旃雲峰的執役弟子都吃飯。」楊五說。

  「我知道呀,我不就是怕道君嫌棄麼……我可不想去別的地方,只想待在這裡。」蘇蓉道。

  「這裡有什麼比別的地方好?」楊五納悶。

  「唉,你不明白。這裡的峰主可是沖昕道君吶!」

  楊五就更不明白了,不就是道君嗎,金丹修士,說起來比元嬰還差一個等級呢。

  蘇蓉扶額,對徐壽說:「你給她講。」

  徐壽笑道:「咱們長天宗現有的金丹道君一共有四十多位,大多在五十歲到一百歲之間結丹。哦,虛儀道君早些,聽說是四十九歲那年結丹的,已經算是非常年輕。」他看了楊五一眼,接著道:「可是沒有誰能像咱們道君一樣,八歲入門,十二歲築基,十七歲便結丹獨掌一峰的。真真是驚才絕豔!」

  人性本是趨利,這樣的天才,要是早早能跟在他身邊,自然是能大大的沾光的。所以當初眾弟子聽說沖昕道君分得了煉陽峰,需要執役弟子,才趨之若鶩。

  這樣的履歷,便是楊五聽了,亦感到驚豔。只是她卻產生了迷惑。

  「我記得……你們說過,道君是三年前才分得了煉陽峰?」她困惑道。

  「是啊,三年前,道君才十七歲,便結丹了。哎,我還記得當時的結丹大典,辦得格外的隆重,盛陽宗、雲水門、空禪宗都遣人來賀。更不要提那些小宗門了。我記得我剛進宗門那會兒,正趕上虛翎道君的結丹大典,可沒這麼隆重。」

  「咳,別瞎說。」徐壽到底比蘇蓉會做人得多,雖則是在煉陽峰上,也不想她這麼口無遮攔,「畢竟輩分不一樣。道君是掌門代師收徒,比旁的道君高一個輩分呢。」

  蘇蓉還待還嘴,卻聽楊五道:「三年前他十七?」

  她轉頭望去,那個有點冷淡嘴巴又有點厲害的楊姬,難得的露出一副呆模樣:「那他現在……豈不是……」

  「道君現在二十歲啊!怎麼了?」

  怎麼了?

  沒怎麼。

  只不過……她一直以為,他是個面嫩心老,活了一二百年的老傢伙……沒想到,沖昕道君原來就如他的相貌一樣,真真正正是個風華正茂的年輕人。

  她,才是那個面嫩心老的老阿姨。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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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7 21:25:0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七章

  修長的手指劃過泛黃的書頁,輕輕翻過一頁。沖昕抬眼看了一眼寢室一側的玉屏。能聽見水的聲音和……她輕輕哼唱的小曲兒。為何心情如此愉悅?明明馬上就要遭受常人不能承受的痛楚。難道是因為……又可以開始進食了嗎?

  她中午和徐壽蘇蓉在院中燒烤,後來又用黑窯小爐燉了一甕肉羹作為晚餐,他都是知道的。

  沖昕微感迷惑。他十二歲便築基辟穀,早已經忘了食物的味道,也忘記了「吃」能給人帶來什麼樣的愉悅感受。她初來時體內煙火濁氣重得熏人,他才賜她辟穀丹、冰梅津露丹,命她排濁去汙。效果甚好,現在她的身體乾淨通透了,已經不會再讓他感到不適。

  他聽到水花翻起的聲音,她從湯池裡起身的聲音,浴巾和皮膚摩擦的聲音,悉悉索索穿衣繫帶的聲音。很快玉簾撩動,白色深衣被妃色腰帶勒得纖細,盈盈一握。有次她熟睡時,他忍不住以手丈量。雙手合握,差不到兩寸便可收攏。

  太瘦了,還是進食吧。畢竟是凡人,又不修行,沒有靈力滋養身體,長久辟穀於她無益。

  楊五褪了鞋子,撩開青色簾子入帳。她的頭髮只隨意的擦了一下,滴滴答答的走過來,光滑的青石板地面上便多了一路直通臥榻的水痕。濕髮垂在肩頭,打濕了衣衫。沖昕的目光停在她身前……白色的衣料浸濕,緊緊的貼在皮膚上,才想著她瘦,卻原來只瘦在該瘦之處。該豐盈的依然圓潤且飽滿。濕了的衣裳變得透明,隱約可見。

  楊五攥著一把濕髮,喚了聲:「道君……」

  沖昕移開目光。無端的便起了一陣輕風,拂動簾帳。濡濕的髮,貼身的衣裳,青石板的水痕,都瞬息便乾燥。楊五微微歪著頭以五指通著頭髮,笑道:「真方便……」

  沖昕面無表情,問道:「師兄怎麼說?」關於她的身體。

  楊五道:「無礙,只是要定期調養。可能以後還要去真人那裡。」

  「多久?」

  「不知。」楊五搖頭,「大約隔一、兩個月吧。」

  她一邊說著,纖細的手指一邊一下又一下的插入頭髮,從髮根到髮梢,一通到底。沖昕的目光先是落在那在鴉青髮絲間穿梭的手指上,而後移到到她的臉上……卻蹙起了眉。

  楊五抬眼:「怎麼了?」

  沖昕覺得她的面孔哪裡不一樣了,卻又說不出來,頓了頓,只道:「無事。」

  楊五抿唇笑笑,繼續通著頭髮。她知道是怎麼回事,只不知道他能不能發現。

  連徐壽都沒發現,畢竟徐壽也是男子,不好長久盯著她的臉看。而道君,常常不用正眼看她。她自己回來之後,也未仔細照過鏡子,所以最早發現端倪的,卻是蘇蓉。

  中午她和徐壽在院中專注燒烤,蘇蓉在一旁嗑著瓜子飲茶,盯她盯得久了,忽然怔道:「楊姬你……好像哪裡不一樣了?」

  待楊五奇怪反問「哪裡不一樣?的時候,她又說不出來了。楊五當時沒在意,及至他們離開後,她淨了手換衣照鏡細看,才明白蘇蓉為何困惑。

  她的臉變了。

  乍一看,她還是她。所以如沖禹這般與她見面不多的人根本未曾發覺。但每天看自己的臉的她,卻看出了問題——她的五官面頰,發生了極細微的變化。因為細微,所以不易察覺。沖昕、徐壽甚至蘇蓉可能也只會覺得自己一時眼花而已。

  她下午仔細的看過,發現這細微的變化讓她的臉比以前更順眼了一些,或者說,更漂亮了一些。她初時也是迷惑,細思了片刻,卻豁然明朗。

  她的真身本是孩童,是被迎風丹和符陣結合的禁制催長成現在的模樣,現在是第二次了。如果把成人的體態比作高樓,則她的孩童之身便是地基。那禁制能在已經打好的地基上蓋出最結實漂亮的樓宇,使她的身體成長為以原身為基礎能發育出來的最好的狀態。

  但,最初之時,她生長在鄉間,很長時間內都處在營養不良的狀態,身體骨骼的發育都並不十分健康。這地基便十分的脆弱歪斜,於是第一次蓋出的樓便也是傾斜的。而在長天宗的這兩個月,她卻將凡人視作仙丹的丹藥當作日常營養品服用,身體素質得到了極大的改善。當這棟樓被推到第二次重蓋的時候,地基已經變得結實平整了許多,蓋出的高樓自然比第一次的要好。

  好在,這變化極其細微,也好在,這位道君平時不怎麼正眼看她,要不然沖禹真人的這套把戲,只怕就要被當場拆穿了。

  楊五一想到這些,唇角便忍不住微微上翹。

  抬眼,見沖昕手中握著書卷,一雙眸子卻望著自己。她把通好的長髮攏到身後,取出小小瓷盒,唇角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問:「道君,是你用,還是我用?」

  果不其然,那青年面無表情,將目光轉向了青色的帳子。

  楊五的內心裡,十分想撫床大笑。

  她一直覺得這位道君不僅對人冷淡,而且深沉難測,喜怒無常。她的身體裡是來自異世的成熟靈魂,為了掩藏自己的秘密不被發現,她在他面前一直小心翼翼,常常低垂眼眸,只為遮住內心心緒波動。

  可當她得知原來他只是個二十歲的青年,再回顧與他相處時的種種細節,卻好笑的發現,原來是一場誤會。她以為的「深沉難測、喜怒無常」,不過是在認定他是個「活了一二百歲的老傢伙」這先入為主的印象之下的誤解而已。

  她曾經生養過,她死去的時候,她的兒子比他還要大一些。雖然在他父族的種族那裡依然算是未成年,但並不妨礙她對這個年齡的男孩子深入瞭解。得知了沖昕的真實年齡,再去看他,那些讓她莫名的態度,此刻看來……不過是這個年齡的男孩子自然產生的彆扭罷了。

  雖然這個世界的凡人,二十及冠,已算是成年。但眼前這個人,據說八歲入門,被掌門真人代師收徒直接成為了「沖」字輩。輩分如此之高,想來也不會和那些剛入門的孩童混在一起,而是在一群老傢伙的跟前獨自成長起來的吧?

  作為養過兒子的人,楊五真想告訴那位素未謀面的掌門一句,這樣養孩子,很容易性格孤僻的懂不懂!

  內心中正忍著笑,那「性格孤僻」的青年卻忽然將目光投了過來,如霜如電,帶著冷意。

  「你用吧。」他說著,從她手中拿走了那瓷盒,在她肩頭輕輕一推。那一下看起來輕如拂塵,實際的力量卻是楊五根本抗拒不了的。她便倒了柔軟的絲褥裡,聽著瓷盒擰動的輕響,隨即,鼻尖隱隱嗅到一絲甜香。

  芙蓉膏有些微涼,乍一接觸令她身體輕輕顫了一下。可他的手指卻是溫熱的。那指間的熱力很快抵消了膏子的涼意,將一點膏子慢慢的、輕輕的塗抹開來。

  楊五望著青色帳頂。剛才明明有了幾分羞惱,才反擊回來,下手卻這般輕柔……其實也並無挑逗,只是指腹間熱力透了過來,而輕撫之處,本就是女子最敏感的地方,那手指輕柔,來來回回幾下之後……楊五氣息微亂,身體有了濕意。

  那隻手頓了頓,撤了出來。他覆上來的時候,依然面無表情。這麼年輕,便習慣於在任何時候都繃著臉,似乎是不喜歡別人看到他的情緒。

  這一套雙修之法,兩個人都已經十分熟練,配合無間。他靈力運轉,將一絲暖意送入她體內的時候,她與他正面相向,呼吸相聞。她垂眸看他,那長眉入鬢,薄唇微抿,當真好看。明明兩人的身體親密無間的結合在一處,卻偏偏還衣衫整齊。以前她以為他是嫌棄她,現在再看,這點少年人的彆扭卻讓她覺得分外有趣。

  趁著三昧螭火入體緩慢,痛感未生,她靈巧的手指趁他沒注意,輕輕拉開了他的衣帶。衣襟敞開,露出年輕男人結實的胸膛……楊五便探入……

  她為他受這樣的苦,捱這樣的痛,略略吃些豆腐,不為過吧?

  沖昕按住她不安分的手,抬眸看她。卻見她平時澄澈的眸子,此時像蘊了一汪水。見他抬眸看她,她非但不覺得自己錯了,還俯身過去輕輕的啄了下他的唇……青綃帳低垂,過了片刻,傳出年輕男人低低的、無奈的聲音:

  「別鬧……」

  楊五醒過來。帳中昏暗,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她一醒,身後的人就知道了。「醒了?」他說。

  楊五渾身無力,歇了一會,才緩緩翻身。沖昕撐頭側臥,看著她慵懶如貓。聽她沙啞的聲音問:「什麼時候了?」那聲音聽了讓人心裡癢。

  沖昕低聲道:「二更。還早,睡吧。」這樣說著,望著她紅菱般的唇,卻忍不住俯下頭去含住,探入她鬆開的衣襟……

  柔軟的唇輕輕磨蹭,貼著肌膚的手心的溫度,也讓人覺得舒服。楊五還未恢復,渾身綿軟無力,在這種舒服的感覺中閉上眼睛,又睡了過去。

  該鬧的時候,她又不鬧了。沖昕面無表情的躺下,將她摟在懷裡。嬌軟的身體就在懷中,年輕的身體難免血氣翻湧,何況……這本就是他的女人。

  可想到她苦捱疼痛時緊鎖的眉頭,偶爾發出的低低的呻吟,他長長的吐出一口氣,閉上眼睛。摟著她,靜靜睡去。

  直到月行經天,朝陽初起。

  楊五醒過來,沒有一點力氣,發現身體在還沒恢復好的狀態,她就知道自己醒早了。一般來說,她還應該再睡幾個時辰。睡眠,本來就是人類機體功能自我修復的過程。但她是餓醒的。

  是的,從前她因為辟穀丹的緣故,並不會感到饑餓,可以昏睡一天一夜,讓身體儘快的恢復。可現在她的辟穀丹效力已經過去了,她的身體恢復便要消耗自身的能量,而人類的能量源於食物。所以,她餓了,生生的餓醒了。

  她撫著餓得發疼的胃,想起身,卻起不來。手往身邊摸去,空空的,沒有人。

  「道君……道君……」她閉上眼睛喃喃的喚他。

  很快帳子就被撩起,溫熱乾燥的手撫上她的臉頰,攏攏了她微微汗濕的鬢髮。

  「又痛了?」他低聲問。他人長得好看,聲音也好聽。以前,她把他當成心思深沉的老傢伙,處處提防,沒有心思去欣賞。

  「不痛……」她閉著眼抱著胃,蜷縮起身體,虛弱的說,「餓……」

  沖昕扶著她坐起靠在自己懷裡,取出一隻黃色的葫蘆拔開塞子湊近她唇邊。楊五張開嘴,流進口中的東西微酸微甜,像果汁又像酒。一進入胃裡,饑餓的感覺就消失了。她喝了幾口,不但感覺飽了,還覺得身上力氣恢復了不少,而且四肢百骸都有暖意流動。這有點像她服用沖禹給的那些丹藥時的感覺。

  她不知道沖昕給她喝的是什麼,卻知道肯定是好東西。搞不好拿到凡人國度,是能令帝王都瘋狂的仙液呢。

  等沖昕再扶她躺下,準備離開的時候,她扯住了他的袖角。眸子半睜,柔弱的望著他……

  這是小小的試探。她先前誤解了他,現在便需要重新摸索和他的相處方式。

  在這個許多人可以在天上自由飛翔的世界,只能用雙腳在地面走路的她,太過弱小。未來如何,至少目前來看,很大程度上取決於眼前的青年。因為現在,她是楊姬,名義上,是他的人。

  他若是從她指間扯走他的袖角,她便只能重新謀劃前路。

  可他沒有,他看著她的眼神不像平時那樣刻意的冷淡。大約是因為此時她是為他而受苦遭罪,他的目光中,有一分無奈和幾分憐惜。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在身邊坐下,輕輕拍她的背心。「睡吧。」他說。

  她便閉上眼睛,嘴角卻含著淡淡的笑意。

  那一抹笑意自然容易讓男人心理上產生某種自以為是的滿足感,卻不知道她閉著眼睛想的卻是——竟然要靠著男人的憐惜過活,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身體完全恢復過來的時候,他已經不在身邊了。楊五自己起身換了衣服,撩起帳子,卻見外面的几案上擺放著一提食盒。打開,飯菜還冒著香氣。她頓時便餓了。

  沖昕的寢室,連蘇蓉都不能進來,只能是為她準備的。她便不客氣的用掉了,把餐具收回食盒放好,才離開了洞府。此時才不過是下午,太陽還高。她走了一段看見岔路口,想起來另一件事,便拐過去。

  這路口向北向上,便是役舍了。蘇蓉和徐壽,都住在這裡。

  循著山路繞到岩壁後面,有一排房屋。雖然也相互間隔些距離,算是獨立的單人宿舍。但比起她現在住的地方,條件顯然是簡陋得多了。半山的房舍,是從前的親傳弟子的居處。

  那些房子房門都關閉著,看不見人影。楊五便在空地上站定,喊了幾聲:「徐兄,徐兄在嗎?」

  「吱呀」一聲,某間屋子的房門忽然打開,一個人走了出來。身材微胖,臉孔圓圓,長相十分討喜。既不是蘇蓉,也不是徐壽,卻是一個全然陌生的男子。笑眯眯的問:「可是楊姬嗎?徐兄練功去了。楊姬有什麼事,可以跟我說。」

  楊五微詫,這煉陽峰,除了峰主沖昕道君之外,應該就只有蘇蓉、徐壽和她三個人。這人卻是誰?

  那人看出她的疑問,忙道:「我是今日才新到煉陽峰的,我名趙如龍,在家裡行三,旁人都叫我趙三。楊姬喚我趙三即可。」

  就在此時,徐壽的聲音響起:「楊姬!」

  楊五轉頭,徐壽從一片樹林後轉出,穿著一件露著胳膊的短褂,提著一杆長槍,渾身是汗。顯示剛剛練功完畢。

  「你怎麼上來了?」他抹了把汗,問。

  「徐兄。」楊五道,「我本來是想問問你,咱們開伙的那些東西齊備了沒有?卻遇到了這位趙兄。」

  「哦,那個!」徐壽笑眯眯的道,「楊姬,你不必麻煩了!來來,這是趙三,認識一下,新來的。以後專門負責咱們煉陽峰的伙食。」

  「楊姬,沾你的光,以後我也不用往金虹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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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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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頭一天和楊五合計好了開伙需要的各種雜七雜八的傢伙什,徐壽本打算今天一早就去辦這件事,不料卻被沖昕叫住。

  「去內務司尋個會做飯的人來,以後煉陽峰自己開伙。」沖昕道。

  煉陽峰三年也未曾開過伙,現在忽然要開伙……徐壽心下明白,這是為了楊姬。他說沾了楊五的光,說的真是大實話。

  知道是沖昕的意思,楊五對趙三笑笑說:「那我們以後可有口福了。」

  趙三笑道:「只要你們別嫌棄。」

  「徐兄,我還有個事……」楊五對徐壽道,「明天你可有時間,能不能教我怎麼駕馭鶴兒?」

  其實蘇蓉也可以。只是蘇蓉這丫頭,只對沖昕交代的事還有她自己用來賺靈石的藥田兢兢業業勤勤懇懇,對別的事,能懶就懶。楊五就不指望她了。

  早在剛到煉陽峰那會兒,徐壽和楊五就說起過騎鶴的事,只是後來楊五一直沒什麼需求。便是去講習堂上課那陣,徐壽都堅持小舟接送她,只因那是沖昕交代的事情,他不敢懈怠。楊五不欲他為難,便未多說什麼。

  但自從昨日體驗了一把周霽的飛劍,楊五就覺得日常搭乘的小舟實在太過溫吞了。這才再次萌生出想學騎鶴的念頭。

  熟料,徐壽比她還熱心。

  「有的!有的!明日上午嗎?沒問題!」侯府公子滿面笑容,熱情的過分。

  楊五:「……」總覺得怪怪的。

  她哪知道,徐壽小算盤打得開心著呢。學馭鶴兒?甚好,甚好!學會了騎鶴,就離騎騎獸不遠了!給道君吹吹小枕頭風兒~廚子都添了,添兩頭騎獸算什麼!道君不差靈石!

  靠你了!楊姬!

  楊五一頭霧水告別了笑得像朵花兒似的徐壽,回到了自己的竹舍。煮一壺靈茶,在廊下坐定。竹舍前有小石徑,樹木成蔭,後有一片竹林,林中有一片空地。楊五日常便是在那裡練功。

  此時她坐在廊下,屋前屋後,都靜謐無聲。她掏出那本《煉氣初步》又翻閱了一遍。放到一邊,盤膝靜坐。

  入靜也就是幾息的事情。以至於楊五一直都以為聽息入靜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她很快就進入忘我境界,萬籟俱寂。按書中說中,下一步就要自觀性根,那東西看起來該是「圓陀陀,光灼灼」的,可楊五非但沒有看到這形容起來像個大光球的東西,她還陷入了一片黑暗中,一如上一次一樣。

  黑暗很容易讓人類產生恐懼,這主要是源於目不能視造成的對外界的未知。但在這片黑暗中,楊五卻並沒有感到恐懼。這黑暗中一絲光都沒有,卻奇異的給她以熟悉、安全的感覺。她伸展雙臂,指尖觸不到任何東西。她一時覺得自己彷彿是在一個封閉的空間,一時又覺得身處在無邊的曠野中。然而不管是封閉的還是無垠的,她都隱約感覺到,這一片黑暗……屬於她。

  屬於她一個人。

  她想探察這片黑暗的空間。然而,不論她往前、後、左、右哪個方向走,不論走多久、多遠,都走不出這片黑暗。這裡就如她所想的那樣,無邊無垠。她於是決定放棄,她開始思考如何離開這裡。

  當「離開」的念頭才產生的時候,她便離開了。但她並沒有退出「入靜」的狀態,她「看」到自己依然坐在廊上,雙膝盤攏,五心向天。她甚至看的清楚,她的眉目是舒展安寧的。這時,她才察覺到她是在以另一個視角「看」自己和自己的身周。

  她沒有在第一時間就察覺並意識到,是因為這個視角她並不陌生。前世,身為S+級精神力者,以精神力探察身周,便是這樣的視角,或者說,相差無幾。但楊五,她現世這具身體,肯定不是什麼精神力者。那麼,現在這個是……

  陽光由銳白變成了昏黃,屋簷下的女子忽然睜開了眼睛。剎那間,由萬籟俱寂,到風吹草動,蟬叫蟲鳴,有兔子從屋後的籬笆外蹦跳竄過。一切都回到了眼前。

  楊五長長的呼出一口氣。

  「神識……嗎?」她喃喃道。

  月上中天時,沖昕在玄冰寒玉床上運功。他並不敢調用全部的靈力,以免激得三昧螭火反噬。但幾個周天運轉下來,能感受到以往經脈中那種滯澀凝阻之感減輕了許多。

  他長年緊抿的嘴角,終於露出了一絲笑意。

  心中念動,神識探出去。越過山岩,穿過樹林,瞬息到了那青青竹舍。籬笆門掩著,門扉閉著。側間竹窗支起,窗櫺上糊著透氣的白紗,晶燈的光在上面投出一個秀麗的影子。穿過白紗,便看到她支肘托腮,眉睫低垂,專注的看書。在看什麼,這麼專注?晶燈就擱在筆山旁邊,再過去,摞著幾本書。最上面的一本……《煉氣初步》?

  沖昕的神識在那女子的眉目間打了個轉,見她目光沉靜,專注的投在書頁上……即便是凡人,即便是已經知道自己沒有可能修煉,也還沒有放下那念頭嗎?一瞬息,神識收回到洞府中,心中輕歎。

  待那道神識撤了回去,楊五才抬起眼眸,輕輕瞟了一眼白色窗紗。外面黑漆漆的,能聽見風穿過樹林的聲音。她伸個懶腰,合上那本《神識初解》。

  洗漱完畢,躺在了床上,腦子裡還想著書中關於神識的解釋。因為是《初解》,大約就是給初學者看的,辭藻看得出來已經盡可能淺白了,但對楊五來說,依然玄而又玄。

  她閉上眼睛,試著像前世放出精神力那樣放出神識。一開始稍稍有些困難,但是很快,她就適應了。她的神識以竹舍為中心擴散開,周圍的一草一木,都在她的「眼」裡。她微微一笑,試著收回神識,卻一不小心,又將自己收進了那片黑暗中。

  她現在已經很肯定,這片黑暗是她自身的一部分。甚至可能這就是書中說的「性根」或「祖竅」。她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這和書中描述的不一樣,非但沒有一絲絲外放的光芒,還漆黑至此。

  翌日,徐壽如約而至。

  「咱們去道君的洞府門口吧,那裡寬敞些。」他道。

  蘇蓉已經在那裡等著看熱鬧了。

  「你行不行啊,小心別摔下來啊。」她道,遞給她一個小袋子,「喏,給你。」

  「這是什麼?」楊五問。

  「鶴食。仙鶴吃了你的食物,就會讓你騎了。只是小心別讓鶴兒啄了你。」蘇蓉道。

  感覺就跟餵貓逗狗差不多,給它們食物吃,就讓你搔肚皮了。

  徐壽先給她講了一遍,首先用鶴哨引仙鶴下來,要長長短短的吹,不可一直長吹,那樣會被仙鶴視為挑釁。待仙鶴落地,以鶴食投餵,仙鶴只要肯吃你的鶴食,就肯讓那人騎乘了。

  徐壽先示範了一遍,掏出鶴哨吹響,果然一聲清唳之後,便有一隻白鶴斂了翅膀俯衝下來。快落地時才又張開翅膀,緩緩降落。

  楊五許多次看見過仙鶴從頭頂高空飛過,卻還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接觸,發現這些仙鶴的體積遠比她所知道的要大得多,怪不得連徐壽這樣的大漢都可以騎乘。

  徐壽投餵了這隻仙鶴,一湊近,那鶴兒就彎下脖頸,還放低了身體。這大約是習慣動作,因為以徐壽的身高,其實根本不需要。他一步就跨騎上去了。

  「你看這樣,想要它起飛,就拍拍它後頸,想朝哪個方向轉彎,就揪揪她這裡的絨毛。想飛快些,小腿輕輕踢它……」他說著,就騎著鶴飛起來,在天上盤旋了一圈又落地。鶴兒體型雖大,他這樣身高體壯的人騎在上面,非但一點「仙氣兒」都沒有,看起來還著實好笑。怪不得他心心念念想要一頭騎獸。

  「下來別忘了再餵它一把。」他跳下來,又投餵了那仙鶴一次。仙鶴早已經習慣,吃完了,拍拍翅膀就走了。

  楊五取出她的鶴哨,學著徐壽那樣吹起來,果然沒一會兒就聽見鶴唳之聲,很快,一隻體型很大的白鶴就降落下來,冷冷的睥睨著她。

  楊五:「……」總覺得她這隻比剛才那隻凶多了。

  她學著徐壽的樣子,把一顆花生形狀的鶴食托在手中,上前一步。不料那鶴兒非但不靠近她,反而向一側上了一步,竟然繞開了她。楊五再上一步,那鶴兒又側上一步,再度繞開了她。

  如是兩三次,楊五無奈回頭,問:「徐兄,這怎麼辦?它為何不吃?」

  不料徐壽也是一臉迷惑。「不應該啊,都是給食就吃的吃貨啊。」

  「哎呀!」蘇蓉突然以拳擊掌,「忘了這一茬了!楊姬是凡人!」

  「啊?」徐壽不明所以。

  「她是凡人,身上沒有靈氣,所以鶴兒不肯與她親近!」蘇蓉道,「就跟我剛入門那時候似的,還沒引氣入體的時候,都騎不了鶴兒。」

  「這樣嗎?」徐壽也不太確定。他一入門,很快就引氣入體了,幾乎沒經歷過蘇蓉說的按個階段。

  楊五胸中有一口鬱氣。

  凡人。只因是凡人,便連一隻鳥都不鳥她。

  她盯著那隻白鶴。忽然手掌一翻,收起了那袋鶴食,取出了一隻玉瓶,倒出了一顆丹藥在手心。就在蘇蓉驚呼:「楊姬你幹什麼!」的時候,那隻驕傲的仙鶴已經機敏的竄到她身前,一口叼住了她手掌心那顆丹丸,不等蘇蓉反應過來就吞下了腹中。

  楊五笑了。那隻鶴瞥了她一眼,慢吞吞的彎下了脖頸。楊五今天特意穿了方便的衣褲,麻利的就翻身騎到了白鶴背上。小腿輕踢,白鶴不情願的展開翅膀撲扇幾下,振翅高飛。

  「她給鶴兒吃的什麼?」蘇蓉顫聲問。

  徐壽不確定的道:「聞著氣味……像是下品回春丹?」

  下品回春丹!

  蘇蓉頓時感到心都痛了!她平時備在身上的也不過就是下品的回春丹罷了!這個敗家的楊姬!

  白鶴駕馭起來並不難,這裡的鶴兒都是宗門豢養的,早習慣了被人騎乘。楊五在天上轉了一圈,便已經熟悉了基本操縱的技巧。

  她第一次騎乘白鶴,徐壽怕她出事,見她低低的飛過來,就喊:「差不多下來吧——」

  熟料楊五看著下面對他喊:「我去一趟符籙司!」喊完,沒等徐壽來得及阻止,白鶴就在她的指揮下振翅飛高了。徐壽目瞪口呆:「她、她怎麼這麼大膽!」

  他哪知道楊五這輩子雖然生為凡人,上輩子不說上過刀山下過火海吧,過得也堪稱跌宕起伏,波瀾壯闊。騎鶴飛行,對她來說真不算什麼。她內心真正嚮往的是腳踏飛劍,自在飛翔。騎鶴,不過是無奈之下退一步的選擇罷了。

  正咋舌,眼角餘光看見一角青色,忙轉身抱拳:「道君!」

  「她做什麼去?」沖昕望著楊五遠去的背影問。

  「楊姬說去趟符籙司……可能去訂製陣盤去了。她之前的,已經壞掉了。」徐壽說著,小心的觀察沖昕的神色。畢竟當初他親耳聽著楊五訂制陣盤的重點要求就是「隔絕金丹修士的神識」。

  這煉陽峰上,可就只有一位金丹修士,他牙疼的想著。

  那個破陣盤啊……沒什麼用的便宜貨。也就能防防野獸,可煉陽峰身在長天宗核心地帶,又哪裡來的兇猛野獸。若說防人……這峰上有他在,不比個便宜陣盤更能保護她?所以最後,那東西最大的用途就是……隔絕了他的神識。

  沖昕面無表情的點點頭,轉身回洞府裡去了。

  讓察言觀色半天,什麼都沒看出來的徐壽有點……失望。哎,算了,這種涉及男女的事,最難攪清楚,最好還是當不知道吧。

  楊五循著記憶,還算順利的到了青岩峰。下了鶴兒,她還順手捋了捋它頸根處的絨毛。白鶴一臉高冷的和她對視了一會兒,傲嬌的一扭頭,飛走了。

  嘖,有本事別吃我的回春丹啊。

  楊五拿出來餵白鶴的,是沖禹最早給她的「糖豆」。她也親眼見過沖禹拿這些來餵鶴兒,是以有樣學樣了。其實那「糖豆」還算不上是下品回春丹,都是有些瑕疵的丹丸,算是次品。在沖禹的眼裡,算不得合格的產品,故此才拿來給仙鶴餵食。

  但楊五哪裡知道,蘇蓉徐壽這種外門弟子,平時的常備藥也不過就是下品的回春丹而已,中品的對他們來說都太貴不划算了。楊五拿著回春丹餵鶴兒,雖然其實是次品,也著實讓他們心痛了一把。

  楊五已經是第三次來符籙司了,她熟門熟路的去了科房,直接找到上次那個執事,拿出碎裂的陣盤給他看。

  那執事瞠目結舌:「怎麼會這樣?這這這!宗門裡有這麼厲害的野獸嗎?」

  楊五淡定道:「不是野獸,是個元嬰真人。」

  執事弟子:「……」姑娘你逗我?

  「這個已經不能修了。」他道,「也本來就不屬於質量問題。」八十塊下品靈石的貨想抗住元嬰真人,當笑話都不好笑。

  「好吧。」楊五其實也知道,把碎了的丟給他,「那再重新訂一個吧。」

  「要不要來個好點的?」執事弟子取出圖冊給她,殷勤的道,「你看這個不錯,二百塊靈石。這個防護力更強,只要二百七十塊靈石……」

  「能抗住元嬰真人嗎?」

  「……」

  「八十塊的那個重做一個就行了。」楊五擺擺手。主要就是為了隔絕沖昕的神識。

  她要的東西很簡單,一點點隱私空間而已。

  這世間,每個人都或多或少有點自己的小秘密,都需要一點點隱私空間。哪怕是至親夫妻都不例外。更何況她和他,連夫妻都不是。

  而她不知道,像她這樣,一個成熟的靈魂帶著記憶轉世投胎,在這裡會被怎樣看待。

  小心為上,總不會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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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7 21:25:2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

  用紫玉牌刷了靈石,楊五離開科房。符籙司外的大廣場上,還像第一次看到的那樣,東一堆西一群的人在做著各種實驗。大大小小,奇形怪狀的傀儡或者充當勞動力,或者充當試驗品。

  楊五便站在牆根下遠遠的看著。雖然外形和原理都根本不一樣,但她看著那些人形的傀儡,便忍不住想起自己在機甲部隊裡服役的日子。看著那些沒有血肉的人形物,便不由自主的生出親切之感。

  忽聽「吱呀」一聲,一扇不起眼的側門打開。先出來個童兒,指揮著一個粗壯的傀儡拖著一車雜物往外走。那車上的東西看著都是損壞的器械、傀儡的殘骸,看起來頗是沉重。楊五往牆根貼了貼,讓開道路。

  車子行經她身前的時候,她下意識的看了一眼,卻赫然在殘臂斷腿的縫隙間,看見了一隻墨綠色的眼睛!心神陡然一震!

  「等一下!」她叫道。

  那童兒詫異回頭。很是面熟,楊五想起來,上次她來取陣盤的時候,成年的弟子們都去聽講壇了,就留了這個童兒在這裡看守。

  「是你呀,還記得我嗎?」楊五擠出微笑。

  「哦,你是上次那個姐姐。」童兒記憶極好。

  楊五聞言,真的笑了。掏出個玉瓶打開,問:「要不要吃糖豆?」

  童兒一聞就聞出了上品「清光丹」的香氣。最是梳理經脈,滋潤丹田。「要要要!」他忙不迭的道。

  楊五便倒了一顆與他。他沒捨得立刻吃,收了起來。

  「你幾歲了?」楊五問。

  「九歲。」童兒答道。

  「咦?」楊五道,「我記得外門弟子要滿了十歲才會領執役的。」

  「那些是外來的。」童兒笑道:「我不是。我就生在這裡。」

  他解釋了,楊五才恍然大悟。原來這童兒就出生在長天宗,父母都是內門弟子。如他這樣的孩子,從小就在門內隨父母修煉,也能早早的領執役之職,一邊賺取靈石,一邊借著便利在門內各處學習。

  楊五問道:「這些都是什麼?」

  「垃圾,修不好的,要拿去處理了。」

  「怎麼好像有個人?」楊五指著被壓在下面的那一具彷彿真人般的軀體問。

  「哦,那個……做的很像的,可是不好用。」童兒拿了人家的丹藥,手短,問啥就都知不不言言無不盡了。「那個是從通貨司收來的,師兄們還以為撿到寶呢。誰知道便宜沒好貨,裡面大約是早就壞掉了,不好使。這幾天師兄們又把他拿出來試陣盤了,徹底卡殼了。師兄們想拆拆不動,就扔一起讓處理了。」

  楊五頓了頓,試著問:「這個我看著新奇,反正是要處理掉的,能不能給我?」

  「這……」童兒猶豫。

  「我不白拿。」楊五微笑取出一袋靈石,「你說說看,要幾塊靈石合適?」

  「咦?」

  楊五彎下腰,壓低聲音:「你把他給我,我給你靈石。你回去就跟師兄說,處理掉了……」

  「那、那靈石……」

  「就歸你了。」楊五笑眯眯的看著他,「好不好?」

  按理說,師兄們交代要處理的東西就應該處理掉。但……童兒鬼祟的四面看看,發現師兄們都在專注於各自手頭的實驗和測試,似乎,並沒有人關注這邊……

  乾坤袋不能裝有生命的物體,特指動物。植物倒是可以,但不能久存。那個墨綠眼眸的男子外形極其逼真,連皮膚都彷彿真人,卻可以輕易的被收進乾坤袋裡,就說明他真的沒有生命。

  楊五想著那雙墨綠色的眸子,等到回神的時候,才發現白鶴已經載著她到了一片陌生的山間。她愕然回頭,身前身後,都是秀麗山巒。所謂橫看成嶺側成峰,同一座山,鶴兒打個盤旋,換個角度看,山形就完全不同。楊五回望,竟看不出該朝哪邊去。她手掌遮著陽光抬頭,可那護山大陣的虹罩,從外面能隱約看出,從裡面望卻全然看不到。

  楊五沒辦法,扯扯白鶴頸根處的絨毛,調轉個方向,朝適才來的方向飛。但白鶴本身飛行就不是直線,並不能保證這個方向就是正確的方向。

  正午時分,日頭高且毒。趙三回到役舍,擦了把汗,道:「楊姬還沒回來,我把食盒給她放在廊上了。」

  樹蔭下的木桌上,徐壽本正在用飯,聞言微訝:「她還沒回來嗎?」

  趙三道:「房門閉著,我喊了幾聲,無人應聲,不像是有人。」

  徐壽看看日頭,心頭微感不安。想了想,大口扒了幾口飯,抹抹嘴,大步朝沖昕的洞府去了。到了大門處,垂手道:「道君。」

  沖昕的聲音便響在耳畔:「何事?」

  徐壽恭謹道:「楊姬還未回來,不知是不是在外面耽擱了。可要弟子前去尋找?」

  安靜了片刻,那聲音道:「不用了,你自去吧。」

  徐壽垂手應是。

  楊五騎著白鶴又飛了許久,一直找不到熟悉的山峰。這會兒日頭正烈,也沒人在天上飛行,竟是想找個人問也問不到。太陽曬得她有點發暈。

  身下的白鶴似乎也開始不耐煩起來,隱隱有躁動的跡象。這些白鶴挑剔得很,因她身上沒有靈氣,都不肯和她親近,竟是連她給的鶴食都不肯吃。非得她拿出下品回春丹來,才不情不願的駝她。楊五發覺鶴兒的躁動,掏出玉瓶倒出一顆回春丹準備餵它。熟料那鶴兒一聞到丹藥的清香就擰轉了脖頸回過頭來,楊五身形一歪,那顆回春丹就掉落下去。

  楊五發現她實在是低估了那丹藥對鶴兒的誘惑力,上一瞬她還在想「可惜,再倒一顆吧」,下一瞬她就體會到了一瞬間的失重感。那隻煩躁的白鶴竟是全然不顧她還在背上,斂了翅膀便追著那丹藥急速俯衝下去,瞬間便與楊五脫離了開來!

  自由落體對楊五來說並不算什麼,她並沒有驚叫出聲。一邊墜落,一邊飛快的思考著自救的方法。手掌一翻,便自乾坤袋裡取出了鶴哨,咬在唇間吹響。又取出一隻玉瓶,拔開塞子,以拇指扣住瓶口,使藥香從指肚與瓶口間的縫隙散出來。她一邊墜落,一邊調整姿勢,視線飛速的掠過四周,尋找可能獲救的希望……

  當視野的邊緣突然出現了一點光芒,楊五本能的朝那個方向伸出手!

  從看見光點,到手腕被結結實實的抓住,還用不到眨一次眼的時間。腰被有力的手臂攬住,下墜之勢生生止住,她已在一個熟悉的懷裡。

  「道君!」她取下口中的鶴哨,長舒了一口氣。

  竟一點也沒有害怕。沖昕心裡「哼」了一聲,冷冷的看了她一眼。

  若在以前,楊五必又要暗暗覺得他陰沉難測了。但……自從知道了他的真實年齡,這俊美青年的冷淡、嚴肅乃至漠然,在楊五的眼裡就都成了紙老虎。她非但沒有一絲畏懼,反而親熱的摟住了他的脖子。毫不意外的,從他面無表情的表情之下,感受到了一絲無奈。

  「道君,幸好你來了!」她笑得眉眼彎彎。

  沖昕終於忍不住「哼」了一聲,板起臉教訓她:「我若不來,你現在已經摔成肉泥了。」

  他說的不全是真話。他尋到她時,親眼看到了她墜落,也看到了她自救,更看到附近起碼有兩隻白鶴在朝她疾飛——這些鶴兒雖算不上是靈禽,卻也頗通人性,說不得,或許真能救下她也說不定。只不過,他比它們更快而已。

  楊五沒接他的話,反而盯著他看。

  「看什麼?」他皺眉。

  楊五才發現,她似乎……就沒怎麼在陽光之下看過他。他們並非每天都見面,而見面的時候,大多是夜晚,都是在他的寢室裡,臥帳中。白天,他不知道在做些什麼,或許是在修煉吧。但她總覺得,他一定很少離開他那個洞府,很少曬太陽。一個證據就是,他的皮膚實在太白了。即便她已經把皮膚養白了許多,這年輕男人的皮膚依然是白過了她。

  在這正午明亮的陽光下看,白皙得近乎剔透。

  而他的眸子,那是一雙年輕的眼睛,年輕又銳利。生在俊美的臉龐上,整個人直如清風朗月一般。

  「道君你……」楊五感歎。到底知道「真白呀」三個字實在不適合稱讚男人,便改口道:「……真好看。」

  沖昕視線移到遠方,將她放在身後,面無表情的轉回身:「扶好,回去了。」

  楊五這才注意到,他腳下踩著一柄烏黑的飛劍。

  「道君,這是你的劍嗎?你是劍修?」她問。

  前面的男人「嗯」了一聲,楊五還想再問,忽然發現那潔白的脖頸上,耳根處竟有隱隱有些泛紅。楊五微愕之後,險些控制不住要笑出來。雖然憋住了,但前面的人顯然察覺了。他「哼」了一聲之後,冷冷的道:「扶好。」

  楊五含著笑,抱住了他的腰。年輕的男人啊,身體這麼結實有力,腰身勁瘦。楊五將身體貼了上去,踮起腳在那微微泛紅的耳根處說:「道君,飛快點!」說完,又補充道:「我喜歡快。」

  怪不得不肯坐執役弟子的小舟,非要學著騎乘鶴兒呢。才想著,就聽耳畔那個柔柔的聲音又道:「周師兄的劍就飛得很快……」

  周師兄?沖昕眉頭微蹙,想起昨日看到師兄新收的那個弟子,站在她身後,離得很近,托著她手肘的樣子……莫名心中就一陣不快。

  楊五才說完,就被慣性向後扯去。她立刻收緊手臂,雙手在他丹田處十指交握,緊緊抱住那勁窄的腰。把臉貼在結實的背上,嘴角卻微微翹起。

  修士在高空飛行的時候,身周靈氣會形成保護罩,抵禦因高空和高速度造成的罡風。沖昕的靈氣顯然連楊五也護住了。猛烈的罡風穿透靈氣壁,變得溫和多了,堪堪只能吹動她的長辮。

  但楊五依然能夠憑藉兩側飛快倒退的山峰判斷出,沖昕的速度比前一日周霽載她時的速度快得多了。她來到這個世界,已經許久沒有體會過這種速度感了。她不由得興起,伸出一隻手,在他耳畔喊:「道君,能不能這樣?」

  沖昕就眼看著一根細長的手指,在他身前畫了一個圈,又畫了一個圈。他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抱緊。」他道。

  楊五十指緊扣,將他緊緊抱住。

  飛劍陡然向下俯衝,又翻滾向上,在高空之中畫出了一個圓,正像那根手指描畫的那樣。而那個人一點也沒感到害怕,還在他耳邊發出「哇哦」的讚歎聲,喊道:「道君!再來一次吧!」

  沖昕嘴角微翹。他十二歲便築基,當那些初入內門的築基弟子戰戰兢兢的在校場上踩著飛劍試著離開地面的時候,他就已經在山巒間迎風馳騁了。這都是他少年時喜歡玩的東西,只不過隨著年紀漸長,又顧及自己的輩分,他後來漸漸的就不再玩耍這些了。

  初時還擔心她會怕,他還控制著速度,待見她絲毫不怕,還似乎開心不已,他便放開了速度。

  楊五沒想到,來到這個世界,生為凡人,還能再一次體會這種速度感。她心情飛揚,幾次在驚險時發出歡呼和大笑。卻忘了自己現在這身體,遠不能和前世的身體強度去比。在沖昕的速度達到某個闕值的時候,她突然兩眼發黑,相扣的十指便鬆開了。幸好沖昕立即便察覺了,閃電般的按住了她的雙手,減緩了速度。

  「還好嗎?」他轉頭問。

  楊五緩了一下,頭部很快恢復了供血,緩過了勁來。笑道:「沒事。」

  都頭暈了,還說沒事,真是愛玩的丫頭。

  片刻間,他們便回到了煉陽峰。到落了地,他才放開她的手,轉身看她。

  許是曬的久了,她鼻尖生出細密的汗珠,在陽光下閃亮,臉頰還有些泛紅。但那雙常常清幽沉靜的眼睛,此時明亮燦然如頭頂的陽光一般。她來到這裡有些日子了,他卻還是第一次看到她這樣開心。

  開心就好,他想。看多了她昏迷中渾身發燙,疼得身體抽搐的模樣,他發現他更喜歡看她這樣健康鮮活的模樣。大大的明亮的眼睛,鼻樑俏麗,嘴唇不用塗胭脂也是紅豔豔的。很漂亮。

  正想著,那人便踮起腳,紅豔豔的有些誘人的唇,貼了上來。啄了一下,抬頭看他。見他沒反應,她又啄了一下,停下看他。

  沖昕屏住呼吸。

  這裡是煉陽峰,他的地盤。他神識放開,知道這峰上其他三個人此時都在何處,在幹什麼。此時,此地,再無他人。

  當楊姬眨眨眼,有些失望的準備放開他時,他捏住了她的下巴,低下頭去……那紅豔豔的唇,在她熟睡時,他曾輕輕的啄吻,淺淺的品嘗。

  卻還是第一次這樣在陽光下,肆無忌憚的,恣意深入。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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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6-16 2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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