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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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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袖側] 自歡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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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8 00:10:39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章

  沖昕那時年紀小,被師兄師姐這兩個人相反的論調搞的糊塗了。

  悄悄去問沖禹,沖禹跟他說:「每個人的道都與旁人不同。別人告訴你是對是錯都沒有用,你的對也可能是旁人的錯。正所謂吾之蜜糖,彼之砒霜。對你來說,哪個才是對的,須得你自己體悟過之後才知道。」

  沖禹的話解了他的惑,令他有豁然開朗之意。自那之後,不管師兄師姐教他的,都多麼大的不同,甚至相反,他都不會再困惑了。

  大約就是因為這種不惑,他的道心特別通明,一路從築基到金丹,都通暢無比。師兄師姐都十分欣慰,都覺得自己的教導是成功的。

  實際上,他一直在尋找屬於自己的道。

  「道君,」楊五喚他,「那個人是凡人是嗎?那個也是。還有那個和那個……但多數人是修士。對嗎?」

  沖昕順著她指的一一看去,點頭:「正是。這裡是宗門治下的城池,像這樣的地方,修士多過凡人,大約八二之數。若在俗世凡人國度,則正相反,修士與凡人,是二八之數,甚至是一九之數。」

  楊五就想起來,沖禹帶她離開小山村,路過的第一個城市。在那裡她清楚的看到修士趾高氣揚,也很容分辨街上的修士和凡人。那大約是一個凡人國度的城池,所以才會那樣。

  但是在這裡,修士的存在才是常態。你也是修士,我也是修士,誰也沒高貴過誰。所以修士們行走在街上,並無誰特別的趾高氣揚,有別於旁人。而修士對街上那些凡人,也沒什麼特別的態度,似乎很習以為常。

  楊五注意到了,她在這裡看到的凡人,幾乎都是些服務者。譬如那些店鋪門外攬客的活計,飯樓的知客,點菜的跑堂等等。

  她忍不住問:「為什麼大部分修士都不待在凡人國度?為什麼又有凡人會待在修士的城市裡呢?」

  沖昕看著她,臉上浮現出「覺得有趣」的神情,笑道:「五兒……竟然和我當年問的問題一樣。」

  他坐下來,道:「修士修煉,需要靈氣。愈是靈氣濃郁的地方,愈是受歡迎。九寰大陸上,靈氣濃郁的洞天福地,都早被大大小小的宗門瓜分了。凡人能建國的地方,只能是那些靈氣稀薄,修士不愛的地方。那種地方,修士們自然去的少。」

  「那這些凡人呢?」楊五追問。

  「討生活吧。」沖昕道,「師姐是這麼告訴我的。我其實也沒有跟他們打過交道。但師姐能看人命線,那次,她指著一個店鋪門前的夥計,說那人家中有七個弟妹,他是長子。家中積貧,為了生活,他離開家鄉,來到這裡。在這裡,他能掙靈珠靈石。靈石再兌金銀,送回家裡,如今他家在故鄉,已經是小富之家。」

  這麼說,楊五就懂了。

  菜上得很快。做工精緻,味道極佳。沖昕來了興致,也陪她吃了幾筷子,卻不叫她多吃。

  「待會夜市起來,會有很多小食的,各有風味。你吃得太飽,待會就吃不下了。」他笑道。

  楊五問:「那祭祀呢?」

  「應該早上便舉行過了。」沖昕道,「那個城主自會負責。來這裡的人,其實都是沖著祭祀後的慶典來的。」

  兩人用過飯,漱過口,手拖著手逛起街來。

  進城的時候,已經覺得人很多了。到到燈火一盞盞亮起,燈籠一隻隻高懸起來,夜市上才真是熙熙攘攘,充滿了喜慶的氣氛。

  楊五在煉陽峰兩年多,久不沾這種人氣兒,竟有一種重返人間的感覺。

  她鬧著要出來玩,本意其實是想多瞭解些宗門之外的信息,這時候卻真的被節慶的氣氛感染,很是融了進去。

  沖昕說,夜市會有很多小食。楊五嘗了很多,的確各有特色。但即便在品嘗美食的時候,她都沒忘記用一雙眼去觀察。街上,吃小食的人很多,意味著這裡大多數人,都是築基以下。

  像沖昕,她覺得好吃了,餵到他嘴邊,他才微笑著輕輕咬一口,品個味兒罷了。

  這些修煉的人啊,不光不吃東西,還經常的把自己一關幾個月幾年的閉關。楊五雖然也嚮往能夠擁有力量,變得強大,卻依然對修士的這種生活不能感同身受的理解。

  兩人手拖著手,一路逛。

  楊五感興趣的是那些店鋪和人們的生活狀態。她看到很多人付帳是用小小的玉珠。她想起來,很早之前,沖禹帶她離開山村後,在一家飯樓裡,也是用這種玉珠付帳。

  「那就是靈珠嗎?」她跟沖昕咬耳朵。

  沖昕就覺得耳朵邊癢癢的,強忍著,道:「是。有些小東西,不值什麼靈石,用靈珠就可以了。」

  說白了,靈石是大額鈔票,靈珠就是零錢。

  兩人正低語著,一個少女氣哼哼的從兩人面前一陣風似的衝過來。後面一個少年緊追上來,拽住了她。

  「別生氣,別生氣,給你買,給你買就是了!」少年一疊聲哄著。

  少女這才減了步速,「不情不願」的讓少年拖住,往回走。還不滿的哼哼唧唧:「我看見邱二都給宋茜買了!偏你小氣!明日裡宋茜說起嘴來,就我沒吃到雲糖,我的臉往哪放!」

  「好好好,買買買!唉,你老跟宋茜較什麼勁。」少年頭痛的道。摸摸荷包,很是心疼,道:「一顆靈珠子,都可以買十車糖了!他一勺糖,就要一顆靈珠,真是不值……」

  少女大怒,擰他:「人家邱二怎麼沒覺得不值!就你小氣!有本事你也築基,你築了基就能自己做雲糖了啊!」

  少年忙連連討饒。

  沖昕和楊五就走在這二人身後,聽得有趣,卻不知那「雲糖」是什麼。

  沒走多遠,就到了那賣雲糖的攤子上。攤主是個老頭,頭髮花白,衣衫收拾得倒也乾淨。面前擺張小桌,桌上放個糖罐、木盆。木盆旁邊還有隻小碗。

  有人丟了顆靈珠到碗裡。那老頭立即笑著道謝,舀了一勺砂糖灑到木盆中。左手高高舉起,控制靈力。砂糖顆粒就在木盆中旋轉起來,越轉越快,慢慢的,竟被拉成極細極長的糖絲。老頭一邊用靈力控制糖絲旋轉,一邊用一根長竹籤伸進去慢慢轉動。糖絲便一層一層的纏繞在竹簽上,慢慢成了一大團白色的糖絲團。

  待一整勺糖絲都纏在了竹簽上,老頭將竹簽舉起,那白白一團,蓬鬆柔軟,看起來彷彿一團白雲一樣,怪不得叫「雲糖」。

  一顆靈珠子一朵,若按糖的價格來說,的確是貴得離譜。因為糖鹽之類,都是凡物。而靈珠兌金銀,卻可以兌換不少。

  少年到了攤子前面,顯然還是有些心疼,磨嘰著不想掏荷包。少女氣得踢了他一腳,他才不情願的掏了顆靈珠丟在碗裡,道:「來一個,要大些。」

  老頭笑眯眯的應了。

  待少女終於也舉著一朵「雲糖」,拉著少年,滿世界去找那「宋茜」去了,楊五還有些無語。萬萬想不到,還能看到這麼熟悉的東西。雖然製作的方式不太相同,但人的想像力和智慧啊,都是有共同之處的。

  她嘴角不由露出笑意。

  沖昕顯然是誤會了。他看了她一眼,走過去,丟了幾顆靈珠到碗裡:「來一個。」頓了頓,也囑咐道:「大一些。」

  他給的珠子多,老頭喜笑顏開,果然給楊五做了特別大的一朵。

  楊五:「……」扶額。

  接過那朵「雲糖」,吃了幾口,送到沖昕嘴邊。沖昕低頭咬了一口。他很少吃東西,竟有些笨拙,嘴角黏了些糖絲,看起來就像個普通的年輕人。

  楊五不知怎地,心裡就像那朵蓬鬆的雲糖一樣,軟軟的,鬆鬆的。

  燈火下,沖昕看著楊五伸出手指抹去他嘴角的糖絲,放在口中吮淨,拉著他的手,笑道:「走吧。」

  他唇角帶著笑意,低低、柔柔的「嗯」了一聲。

  先前是他拖著她的手,指給她各家鋪子,告訴她都賣的是何物。現在,變成她拖著他的手,看到什麼感興趣的,就拖著他湊過去。

  覺得有趣的,就晃他的手:「道君,我要這個。」

  舉著雲朵般的糖,神情嬌俏,軟軟儂儂。沖昕耳根就一直在發熱,不管她說想要什麼,就一個字:「買!給你買!」

  把一大堆稀奇古怪其實沒多大用處的小玩意兒收進臂釧,楊五咬著棉花糖,拖著沖昕的手,兩個人就這樣,漫無目的的在城裡逛著。

  這夜市裡,最多的就是一對對的男女。夏至祭,本來也就是最受情侶喜愛的慶典。

  沖昕看著那些人,再看看楊五,覺得自己兩人和那些人沒什麼區別。

  這樣……很好。

  他的腳步忽然頓住,目光如電,射向街邊一座酒樓。

  「怎麼了?」楊五停下來問。

  她其實知道怎麼回事。有一道神識在打量她,一直在腰臀位置打轉。因為不想在沖昕面前露出異樣,她才強忍著。

  沖昕不動聲色的在兩人身周升起了結界,攬住她的背心,只道:「無事。」

  楊五感覺到那道讓人討厭的神識倏地消失了,便知道是沖昕做了什麼。好好的開心日子,沒的讓這種人破壞了心情。她巧笑倩兮,拉著沖昕:「走,我們去那邊看看……」

  沖昕亦是如是想。這種時候,魚龍混雜,難免有一二登徒子。他不想她因為這等人壞了心情。

  兩人便手拖著手,消失在人流裡了。

  「哎哎!快去,派人跟上,別跟丟了!」那間酒樓的二樓,有個年輕男人急急的跟幾名家丁說道。

  便有兩個人奉命而去。

  「唉,唉!可一定要找到啊!那樣的美人!」男人長籲短歎。

  本是來此喝個花酒,不料偶一探頭,竟在下面街上看到一個少女,清豔絕麗 。看著雖是個凡女,卻將身邊幾個爐鼎都比成了庸脂俗粉。

  想到驚鴻一瞥,那少女美目流盼,神情嬌俏,搖著男人的手撒嬌的模樣,渾身都酥了。

  「可一定要找到啊,花多少靈石也要買下她來。」他神神在在的道。

  至深夜,夜市才散去。

  楊五本以為他們要住客棧,沒想到沖昕在安平城裡還有宅子。

  「以前跑來玩耍,夏至祭的時候,客棧都滿了,我就順手買了一間,想著以後歇腳用。」他道。對自己當時的順手而為十分滿意。

  解除了禁制,帶楊五進去。一進的小院,小巧精緻。推開門,房中亦佈置了養護法陣,一絲灰塵都沒有,像是剛剛打掃過一樣。佈置倒是簡單,想來不過是他年少時落腳之用,男孩子也根本不在意。

  楊五去了趟淨房,回來說:「沒有水管!」

  沖昕失笑:「你以為哪裡都有那東西?」

  楊五詫異。

  「凝水、加熱,還要控制好溫度,都是精細法陣。還有廢水的分解。外面訂制這樣一套冷熱水管 ,至少要四千塊靈石起。」沖昕笑道。「你以為哪裡能都像在宗門裡那樣,讓你天天洗兩次澡?」

  這丫頭,真是在宗門裡被養得嬌了。不知外面世事艱辛。這樣的嬌貴的丫頭,要離開他,在外面可怎麼活?縱使她家中富貴,也只是凡人之家,她在宗門中享受的那些,只怕是供不起的。

  沖昕一想起從前,自己還想過等三昧螭火之事了了,就放她歸家,就覺得不可思議。

  怎麼能放她走?怎麼捨得放她走?

  這宅子沖昕其實統共沒住過幾回,裡面的東西,都保養得像新的一樣。雖沒有冷熱水管,沖昕在浴盆中凝了盆水,屈指一彈,一個小火球彈進水裡,那水就冒起白氣了。楊五伸手一試,水溫正好。

  她泡在水裡的時候便想,原來「外面」跟宗門裡真的不一樣。想想也是,當初在山村裡,還要從井裡汲水呢。後來旱起來,那桶裡的水,半桶都是黃泥。

  即便在修真者的大城市裡,也不是每個人都能過那麼舒服的生活。一樣是快到壽限的人,在宗門裡,李執事就可以在籍簿司那樣的地方安然養老。在這裡,築了基的散修卻要靠賣棉花糖辛苦賺錢。一顆靈珠子,連她都不在意,少年為少女花起來卻那麼肉痛。而沒有沖昕,她想洗個熱水澡,都是個麻煩事。

  對這個世界,她又有了全新的一次認知。這認知當然稱不上愉快,她向桶裡縮去,讓熱水一直沒到下巴,吐出一口氣,輕輕的「嘿」了一聲。

  臨睡前,迷迷糊糊的問沖昕:「我們在這裡待幾天?」

  「三天。」沖昕給她拉上薄絲被,遮住光光的腿和手臂。

  屋子裡的養護法陣能保持恒溫恒濕。可現在是夏至,暑氣正重。她說熱的睡不著,他便凝了兩盆冰放在牆角,屋子裡果然就有了絲絲涼意。他反倒怕她受涼——她睡覺的時候只穿著小衣褻褲,非要光著胳膊和腿。

  「第三天才是最熱鬧的。」他想告訴她第三天會有焰火,安平城的焰火,素來都比別的城池的更好看一些,很有些名聲。

  哪知楊五已經沉入夢鄉,睡得香甜。

  沖昕撐著頭無奈笑看了她一會兒,在她額頭落下輕輕一吻。躺在她身邊,也安然睡去。

  楊五作息規律,第二天循著生物鬧鐘便醒了。整座城市都因為頭一晚的歡慶而晚起了,她起這麼早也沒用。沖昕拍拍她:「睡吧……」

  便又睡過去,到太陽老高,才揉著眼睛起床。食過了瓊果,兩個人又到街上。

  不同於昨晚的走馬觀花,這一次沖昕是帶著她認真的……購物。

  在一家繡坊裡,楊五衣裙換了一套又一套,每次換出來給他看,沖昕就只負責說「不錯」,然後讓店裡的娘子包起來。光是添置完新衣裝,便到了用午飯的時候。

  酒樓包廂華美,菜肴精緻,但楊五卻被遠處飄來的樂音吸引住。推開窗望去,街對面也是一家酒樓。二樓如同敞軒,沒有窗櫺門戶,能直接看到裡面。

  街道雖寬,但楊五體質已經被改造得不一樣,視力也是極佳的。她能看到對面包廂裡,數名男子,許多女子,青天白日的,便有許多肆意和不堪。

  楊五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沖昕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登時臉色就不好看起來。手一揮,窗扇便自動閉上,阻隔了楊五的視線。

  「道君。」楊五問,「那邊是青樓嗎?」

  沖昕的臉更難看了,不虞道:「你怎知道青樓?」

  「書裡看的。」楊五道。

  沖昕不置可否:「算是吧。」

  楊五不解,什麼叫「算是」,難道她搞錯了嗎?

  沖昕不想給她解釋。「青樓」其實是俗世國家裡才有的東西,街對面那間,其實是「鼎樓」。樓中女子,都是採買來專門豢養、訓練她們修行雙修功法的。她們,都是爐鼎,不僅供男修狎玩,還要陪人修煉。

  雙修其實有許多種。

  真正道侶間的雙修,陰陽調和,生生不息,兩個人共同受益。若有好的功法,比獨自修煉要快上許多。

  好一點的大鼎樓,用的功法,多是傾向於男修。女子真的只是充當爐鼎之用,最後提純精煉出來的靈力,全被男修奪去。爐鼎自身,留不下什麼,修為永遠上不去。

  但這其實還算是好的。有些陰暗巷子裡的低檔鼎戶,甚至允許客人採陰補陽。被採補的女子,必須拼了命的修煉,補足靈力和元氣,才不會殞命。但這種地方,才不會珍惜這些便宜採買來的女子。往往是女子再怎麼努力修煉,都追不上被採補的速度。明明是開了靈竅可以修煉的體質,最後卻像凡人那樣,短短幾十年就香消玉殞了。

  這些,都是沖琳師姐讓他看到的。

  沖祁師兄、沖禹師兄,都從來不讓他知道這些。他們就希望他能全心全意,心無雜念的修煉就好了。怕他對紅塵事知道的太多,動搖了道心。

  其實並沒有,他知道的愈多,道心愈是堅定。這世間,有諸多苦事,唯有大道,可解脫一切。

  但現在,他忽然就有點理解兩位師兄的心情了。

  那些醜事就在一條街的對面,他卻閉上窗子,不想叫楊五看到。為什麼要讓她看到那些醜陋的、骯髒的事呢?就讓她在他身邊,單純的開心,單純的快樂,不就很好嗎?

  他覺得她還是個小女孩,就不該知道這些,更不該看到。他哪裡知道,他……把楊五想得太單純了。

  楊五其實只是單純的不喜歡對面幾個男人的醜態而已。對「青樓」這種東西,她並沒有太多的感覺。

  便是她前世服役的抗擊異形的聯邦部隊。修整停靠的基地裡,都有專門的、衛生管理非常嚴格的紅燈區,專供軍隊排解壓力和生理需求。星際人類基因優越,許多女性也體質強悍。部隊裡服役的女兵數量,高達整個部隊的四分之一。基地的紅燈區裡,不僅有妓女,還有許多的男妓。

  這種東西,橫跨不同宇宙,貫穿整個人類的發展史,從來都未曾被真正杜絕過。

  用過午食,他們繼續閒逛遊玩。在一家看似是珠寶鋪子的店裡,沖昕給她買了一隻珍珠發箍。她喜歡梳髮辮,這髮箍箍上,瑩潤俏麗。

  「咦,怎麼感覺突然……涼快了?」楊五納悶。

  「你不是嫌熱嗎?」沖昕含笑,「這髮箍裡刻的是清涼陣,專為夏日裡佩戴的。」

  楊五:「……」給這些符修的想像力跪了。

  原來首飾可以這樣分季節戴的。有夏天戴的自然也有冬日戴的,挑來挑去,很是買了幾樣中意的。這裡的東西可不像頭天晚上夜市上那些隨便幾個靈珠子就能買到的小玩意兒,結帳的時候,沖昕用的都是中品靈石。

  臨近黃昏的時候,他們走在街上,沖昕的腳步頓了頓。

  楊五順著他的目光抬頭望去,發現頭頂空中,盤桓著數隻嬰兒拳頭大的蜜蜂。這麼大的蜜蜂,讓她有些吃驚。但街上的人也只是抬頭看看,似乎並不在意。

  沖昕的腳步也就是停了那一下,就不再有異樣。楊五知道這個世界還有太多她不瞭解的地方,既然沖昕和旁人都平靜以對,或許那大蜜蜂真的不會亂蜇人吧。她就放心的跟著沖昕走了。

  直到這晚他們又玩到半夜,準備回去的時候,有幾隻蜜蜂依然盤桓在頭頂,緊緊跟隨著他們。

  楊五沒有在意,沖昕卻蹙起了眉頭。

  那不是普通的蜜蜂,是宗門的馭獸司專門豢養,配給城中衛隊,用以偵查、尋人以維持治安的偵查蜂。

  這種慶典,城裡不免魚龍混雜,出些許事故也是正常。他本以為那些蜂放出來是追尋擾亂治安之人,沒想到卻一直跟著他。什麼人,可以調動城池衛隊的偵查蜂,追尋他的蹤跡?

  他忽然頓了頓,看了眼身邊的楊五。縱燈火幽昏,佳人也芳華難掩,來來往往行人如織,總有男子情不自禁的將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或者……追尋的,其實是她?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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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8 00:10:53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一章

  安平城的城主公署,和長天宗治下其他城池一樣,都是前衙後府。前面是城主和城中主事人員日常處理公事之地,城中各司的科房,亦都在此處。房舍高闊,廊柱嚴整,氣勢煌煌。

  後面則是城主及家眷的生活起居之處。遠遠望去,俱是一片亭臺樓閣連綿不絕,紅塵富貴景象。這城主雖也是長天宗一位道君,卻畢竟被委派到此,比不得宗門中清淨出塵,年復一年的竟也沾染了滿身的紅塵氣。

  大約也是因為,這位城主年事已高,卻結嬰無望,便貪戀起這些身外事物來了。

  公署某間科房中,一個褐衣人睜開眼睛。他的面前是一具大型法器,幾十面水銀鏡上各自映著不同的畫面。每一面水銀鏡都與一隻偵查蜂關聯,這一隻偵查蜂看到的畫面,都會直接投射到鏡中來。

  此時,其他的水銀鏡都滅了下去,唯留下幾面還閃動著畫面而已。

  找來找去,凡女中,就這個最美貌。美貌女子中,又只有她是凡女。應該就是她了。

  褐衣人喚了手下來:「去請二公子來,就說他要找的人找到了。」

  手下人看了一眼還亮著的幾面水銀鏡,鏡中都是同一對男女。男的俊美清雋,女的……

  「就是這個女子嗎?當真美貌呢。」手下人說,又擔心道,「這樣好嗎,萬一叫城主或者大公子知道……」

  「我不過幫二公子尋個人罷了。他要對人家做什麼,關我何事。」褐衣人搖頭道,「他找到我頭上來,我總不好拒絕。你也知道,城主對二公子向來溺愛……」

  手下人擔心道:「萬一出了事,咱們這邊一定要撇清啊。」

  「能出什麼事。不過是個凡女。」褐衣人不以為意的擺擺手,笑道,「二公子頂多強買回來。又不是不給靈石。」

  「倒也是。」手下人咕噥著,去請二公子了。

  手下人離去,褐衣人再轉回頭看那幾面鏡子,卻見畫面中那年輕男子牽著女子的手,拐進一處街口。他忙捏個手印,催動那幾隻偵查蜂跟上。

  這時,他還在想,那個年輕男子是誰呢?怎麼有點莫名眼熟?

  這讓他心中隱隱有一點不安。

  鏡中畫面中又出現了那年輕男子的背影,拖著那凡女的手,側頭與她說話時。那嘴角含笑,神情溫柔的模樣,看起來就和其他那些熱戀中的青年男子沒什麼兩樣。

  但他唇邊的笑意忽然凝住,銳利目光倏地投了過來,竟像是通過蜂子,穿透了鏡面,直接看到了褐衣人一般!褐衣人一怔間,那人袍袖看似隨意的一拂,便彷彿有根鋼針直刺入了褐衣人眉心之間一般!褐衣人大叫一聲,痛得栽倒在地上!

  在這刺入眉間的疼痛中,他陡然認出來那人是誰了!

  說起來真不能怪褐衣人記性不好,實在是上一次見到他,已經是數年之前。結丹大典上遠遠的望到一眼,十七歲的少年,如圭如璧又銳利逼人。他是掌門真人代師收徒的師弟,清貴如斯,於褐衣人來說,只可遠觀。

  數年過去,當年的少年已經長成了男人。面孔線條硬朗,身姿如松挺拔,外貌上變化頗大。最重要的是,他看著身邊那女子的時候,眉目柔和,哪有半分當年那個銳利少年的影子?

  竟害得他一時沒認出他的身份來!

  安平城城主的二公子興沖沖的趕過來的時候,就看到褐衣人抱著頭坐在地上呻吟。他本以為來了就能看到佳人影像,不料那幾面水銀鏡中竟然就只有空空的街口。

  「怎麼回事?人呢?我要找的人呢?」他著急道,「不會是跟丟了吧?怎麼這麼沒用!」

  褐衣人險些被氣吐血!

  他們這些在公署中任職的人,都是世務司派了外任的執事,是宗門的內門弟子!並不是城主家的下人!

  雖然城主輩分、修為都遠高於他,他不得不敬畏。但即便是他在此地犯了錯,觸犯門規,城主都無權處置他一個內門弟子,只能把他交給宗門慎刑司,由宗門來處置。

  這裡,是長天宗的轄地。長天宗的弟子,自然身份貴重。

  但是顯然,城主家的二公子這份意識極為淡泊。

  他就生在這安平城裡,從出生時起,他爹就是一城之主。理論上他雖然也知道他爹的城主之位是被宗門委派的,但是心理上,「他爹是一城之主,說話算數」的印象極其深刻。

  他是寵姬所生,從小就被他爹慣得不行,在外面走到哪裡別人都稱一聲「二公子」。對他來說,那個他只去過幾次的「宗門」實在不及他爹更令人敬畏。

  對這些宗門派出來的外任執事,他也沒什麼尊敬之意,覺得和家中下人沒什麼區別。

  實則在這褐衣執事的眼中,亦是看不上他。

  即便是宗門中人的子嗣,若不行過入門禮,也不算是宗門中人。這位二公子因為胎中傷了經脈,從小身體不好,被嬌慣著,竟沒有像他兄長那樣進入宗門修煉。於執事眼中,縱然他爹是位道君,他自己卻純粹是個外人罷了。

  他一個內門弟子,肯給他幫忙,不過是看在他爹、他兄長的面子上罷了。

  這蠢貨非但不領情,還把他視同下人一般!

  「跟丟了。那人把我的蜂子制住了。」褐衣人說著,站起身來。

  他揉揉眉心,那股刺痛已經消去,祖竅、經脈都未受損。想也知道,那一位定是手下留情了。

  「真沒用!現在怎麼辦?我怎麼才能找到她?」二公子嫌棄道。

  褐衣人看著這個蠢貨,捏捏眉心,感覺太陽穴一突一突的。

  媽的,好好一位道君,怎麼能養出這麼蠢的兒子來?果然小孩子都該放到宗門裡去教養才行。放在這種環境裡,當爹的稍稍疏忽,就叫身邊一群愚蠢奴僕帶得歪了。

  看看宗門裡那些童兒們,都是多麼的聰明伶俐,修煉起來,多麼勤奮刻苦啊!便是諸位峰主的子女們,也都是一心向道。誰個像眼前這人,一身的紅塵氣。這個年紀,便已經腎水有虧!

  宗門裡雖不禁男歡女愛,卻始終提倡金丹之後再交換元陰初陽,最是大補。因此弟子中,有志於大道,且有望於大道的人,多是待結丹後才會初試雲雨。

  便是那些無望結丹的弟子,也肯定都會至少等到築基之後。這樣才不傷腎水,培元固本。

  似眼前這人,自小便生長在這繁華城池裡,父母疏於管教,被無良從人引誘得,不到二十歲便失了元陽。現在房中更是姬妾不少。跟他談固本培元都是笑話,不精盡人亡他爹都該偷笑了。

  明明是一父所出的兄弟,跟長了他二十歲的兄長完全沒法比。

  看這蠢貨一臉嫌棄相,褐衣人本想告訴他千萬莫要去招惹那人的話,就咽了回去。

  「他們拐進了四平坊,那邊都是居民房宅了,想來是住在那裡。」他說。

  二公子眼睛一亮,拊掌道:「本地人嗎?那更好!我這就叫人去查!」說著抬腳就要走。

  褐衣人叫住他,半真半假的勸誡道:「我勸你不要莽撞。那男子修為不低。」

  「不過是個築基而已。他能把我怎麼樣!」二公子不以為意,興沖沖的走了。

  築基……築基你妹哦!不知道什麼叫作「斂氣」嘛!收斂氣息,不讓人看出自己的真實境界!

  那是你哥一提起來就一臉嚮往的那個煉陽峰主啊!

  很好。你爹沒工夫管你,你哥不在家管不了你,自有人來管教你。那人的輩分擺在那兒,修為擺在那兒,管教管教你個晚輩,就是你爹也沒法說什麼!

  看著那蠢貨已經跑沒了影兒,褐衣人又揉揉眉心。這幾年真是受夠這個蠢貨了。執事外任五年一期,他這第二期也快到期了。連出兩期外任,賺的靈石也不少了,等這期滿了,就回宗門專心修煉。再不在這地方受這種蠢貨的鳥氣了。

  楊五看著沖昕袖子一拂,那幾隻一直跟著他們的蜜蜂就紛紛摔落在地上。她也早注意到那些蜂子一直跟著他們,只是沖昕沒有表示,她便沒在意。

  「怎麼了?」她問。

  「沒事。」沖昕道。

  沖昕這麼說,她就不管了。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抱住沖昕的手臂,靠了過去。

  「睏了?」沖昕問。

  「嗯。」她閉上眼睛哼哼。

  沖昕就縮地為尺,兩個人幾步就回到了兩條街外的宅子。真方便!

  玩得開心,睡得也香甜。

  不知道什麼時候就醒了,帳子外面已經有了晨光,隱約聽著有叫門聲。就那麼兩聲,忽然就全沒音了。楊五實在太睏,竟沒全醒過來。到沖昕回到床上的時候,才勉強睜開眼,迷迷糊糊的問:「怎麼了?」

  「沒事……」沖昕輕輕拍她,「睡你的。」順手撤了剛才布下的隔音結界。

  楊五「嗯」了一聲,翻身抱住他,一條腿就壓到他身上。

  沖昕:「……」鬧心!

  默念了幾遍「清心咒」,又陪著她睡了一會兒。到日上三竿,兩個人才起床,手拖著手出門了。安平城頗大,一日兩晚,有名的商街逛了還不到三分之一。

  這是夏至祭慶典最後一日了,街上的人格外的多,尤其是天黑之後,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

  「到亥時才會放焰火,大家都在等那個。」沖昕說著,將她嘴角沾的一點窩絲糖的糖粉抹去。

  楊五將糖送到他嘴邊,他也輕輕地咬了一小口。

  「辟穀多沒有樂趣。」楊五歎道,「有時候想不通,你們不吃東西,也不出門,一閉關好幾個月甚至好幾年,多麼無趣啊……」

  當然不是那樣,沖昕心想。

  修士辟穀之後,雖然斷了口腹之欲,不再品嘗美食。但靈力滋養肉身,讓人精力充盈的感覺比那更美好。閉關清修看似孤單寂寞,其實在修煉的那個人而言,心無旁騖的修煉時,根本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莫說一年兩年,閉關十幾年、幾十年都是正常。

  可惜,這些修煉中的美好感覺,五兒一生都體會不到。

  他於是沒有反駁她,只是笑笑,摸摸她的頭。

  沖昕的目光忽然微凝。

  楊五知道怎麼回事。有好幾道神識落在他們二人身上,其中一道,一直黏在她腰身上,令人生厭。

  她假作不知。沖昕一言不發的牽著她的手朝前走,她便乖乖的跟著他。兩人在前面的街口拐了個彎,走進了一片坊區。頓時清淨了。

  這種大慶典的最後時分,總是萬人空巷。商業街上摩肩接踵,坊區裡的街上,卻看不到人影。燈火也沒有那麼明亮,把人的影子在地上拖得長長的。

  「道友留步!」

  到了此處,那個人果然應景的現身了。沖昕和楊五都停下腳步,轉身看去。

  一個年輕公子帶著一群壯碩家丁追了上來。認真講,這個人臉生的還不錯,只是不知為何,渾身上下給人一種輕浮之感。

  沖昕眼睛一掃,就看出他頭上髮簪、腰間綾帶、帶上玉佩、手中摺扇,甚至腳上的靴子都是法寶。這是恨不得把法寶從頭穿到腳,雖一身的暴發戶氣息,卻也能看出家中長輩對其疼愛保護之重。

  再看修為,雖然已經築基,卻氣息虛浮。一看就是底子不扎實,十有八九,是靠丹藥堆上來的。空有境界,沒有實力,與同樣是築基境的徐壽比起來,毫無威脅可言。這樣的,徐壽一隻手就能幹掉他。

  沖昕牽著楊五的手,將她擋在身後,淡淡的看著這人。

  年輕公子身後的一個家丁上前一步,湊近那人,低聲道:「公子,就是他!」臉上現出畏懼之意。

  那公子聞言,看了沖昕一眼,「啪」的收攏摺扇,上前兩步,拱手笑道:「這位道友,在下馬泰,家父沖旻道君,乃是這安平城城主。」

  報完自己的名字,就報爹的名號,難道是這裡的風俗嗎?楊五不知道。但聽到「沖旻」這道號,她不禁心頭微動。沒猜錯的話,這位城主應該也是長天宗人,他道號中有「沖」字,該當和沖昕是一個輩分的人。

  她忍不住微微探出頭來,看了那馬泰一眼。

  看見她,馬泰就眼睛一亮。

  沖昕不動聲色的將楊五拉回身後,問道:「你有何事?」

  馬泰忍不住皺眉,這人也太托大了,竟然「你」、「你」的來稱呼他。往日他自報家門,對方不管是何身份,要不稱一聲「閣下」,要麼喚一聲「公子」,沒有敢對他如此無禮的。

  要在往日,他就得豎起眉毛喝斥幾聲,但今天,他不想在佳人面前失了風度。

  「啪」的一聲打開摺扇,瑞氣千條的扇了幾扇,笑道:「在下想跟道友解釋一下早上的誤會。」

  楊五躲在沖昕身後想,早上?早上什麼事?她不由得想起早上似乎被吵醒過一回,但後來他說「無事」,她就又睡過去了。

  想起早上的事,沖昕的目光就冷了幾分。

  偏馬泰十分的沒眼色,笑道:「我這下人辦事不力,不知這美姬是閣下的心頭好,只報了五千塊靈石的價格,確實便宜了,不怪道友生氣,出手教訓了他們。」他揮揮手,一臉的「本公子心胸寬廣,本公子不跟你計較」的慷慨大氣,豪邁的重新出價:「道友將這美姬出讓給在下,在下願出一百中品靈石。」

  還把一根手指舉得高高的,十分的有氣勢。

  沖昕聽到了身後微小的碎裂之聲。

  他能想像她細白的手指是怎麼隔著油紙把窩絲糖捏碎的,也感受到了身後一絲驟然騰起,而後很快強壓下去的殺意。

  她的殺意相當不錯,即便是在凡人武者中都算是難得了吧。他曾詢問過她,她自稱出身武道世家,家中長輩嚴格,自小便夏練三伏,冬練三九,還被長輩帶著在深山裡獵殺猛獸以作歷練。

  他看的出來她家教很嚴,使得她小小年紀,便養成了十分自律的習性,淬體、練功,無人督促也從來都不懈怠。

  雖然年紀小,到底也是知了人事的女孩子,又那麼聰慧,想必已經明白這蠢貨的意圖了。不怪她氣到想殺人,他比她更生氣。

  抬眼,他薄唇微動,只吐出一個字:「滾。」

  馬泰大怒。

  於他看來,他這尊貴的城主家公子,已經十分的平易近人,禮賢下士,不料這廝竟如此的不給面子!真是可惡!既然如此,他敬酒不吃那就吃罰酒吧。

  馬泰把手一揮,身邊家丁就分散開,將沖昕楊五包圍起來。這些家丁多是煉氣境,有兩個是築基。其中一個看起來四五十歲的壯漢,一身橫練肌肉鼓凸,一看就是體修。一張滿是絡腮鬍的臉上,帶著些傲色,竟是築基圓滿境。

  這些人是城主府的下人,都並非長天宗弟子,而是城主府自行招募、雇傭的。大多是些散修。看這擺開陣勢,隨時準備圍毆的架勢,想來平日裡沒少跟著這蠢貨為虎作倀。

  馬泰最後還想給沖昕一次機會:「你是不是沒聽清楚,我爹是安平城主!趕緊的,把她交出來,本公子不虧你靈石!」

  他還是想公平買賣的,畢竟如果鬧出事來,他爹頂多罵他一頓,他哥卻會揍他!然後很不巧,因為現在是夏至祭,他哥放假回家啦!

  「你是不是沒聽明白我是誰?我爹是……」

  「你爹道號沖旻,金丹境。出任安平城主已有三十餘年。」沖昕打斷了他,「你兄長名馬騰,長行峰主的親傳弟子。」

  馬泰意外:「咦、咦,你居然知道的不少?」一凸肚:「既然知道,那就好說了。來來來,放她過來,我給你靈石,一塊都不少你。」

  沖昕淡淡道:「我還知道,那年慶典,你爹帶你去參加。你調戲虛澤道君家的丫頭不成,反被那丫頭暴揍了一頓,打成了豬頭。」

  馬泰頓時面紅耳赤:「快快住口,那都是好幾年前的事了!休得再提!」

  沖昕伸出一根手指:「你爹年邁,想來心思都在破境之事上,無暇管教你。你兄長長年在宗門裡,管不到你。既然如此,我身為長輩,便代他們管教一二吧……」

  「啊?」馬泰一臉懵逼。

  一絲劍意在那根手指上纏動遊走。對這些人,還不需要他出劍。

  ……

  ……

  簪折,綾斷,玉碎,扇毀。沖昕手下留情,給他留了那雙靴子。馬泰全靠那雙靴子,丟下一眾在地上哀嚎的家丁,獨自踏空逃命去了。

  沖昕牽著楊五的手從安靜的坊區中走出來,重新回到人流如織的大街上。

  「那年是我結丹慶典,聽見旁人議論,說是沖旻家的小子被虛澤家的丫頭揍了一頓。當時就覺得是個蠢貨……」他道,「果然是個蠢貨。」

  「虛澤家的丫頭很有點脾氣。把他揍了不說,還剝了他衣衫,吊在懸崖邊。是他兄長跑來解救了他。」

  「那之後,他就再沒來過宗門了。他父親快要到壽限了,想來是無有精力管教他,才叫他變成這樣。」

  他什麼時候變得話這麼多,這麼愛八卦了?楊五抬頭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停下了腳步。

  「道君……如我這樣的,如果離開宗門,」她問,「是不是,總會遇到這樣的人,這樣的事?」

  今天那些人,都是修士。如果只有她一個人,會是怎樣的結果呢?

  沖昕停下腳步,轉身看她。燈火闌珊中,她的臉上現了一絲蕭瑟之意。

  他看著她,將她的手握得更緊。

  「傻丫頭……」他低聲道,「我怎麼會讓你離開我身邊?」

  久等的焰火陡然在天空炸開、閃耀,映亮了他年輕的面孔,皎潔美好。

  楊五抬眸看他,為他星辰般的眸子所攝。

  時光若有靈,就該在此時停住,將世間最美,凝止留存。這樣,便不會有之後的衰老摧折,朽爛腐化。那些美好,也不會被遺憾悔恨失落痛苦所取代。

  然時光滾滾,縱命線糾纏難解,也不會為這剎那芳華而停留腳步。

  此種渺小之感,令人歎息。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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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8 00:11:08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二章

  馬泰仗著一雙靴子逃回家裡,就躺倒起不來,疼得滿地打滾,鬼哭狼嚎。頓時便驚動了整個城主府。

  待下人把他抬進屋裡,他的兄長馬騰已經聞訊趕來。

  「怎麼回事?」馬騰看到弟弟的淒慘模樣,皺眉問。

  「哥!大哥!」馬泰哭嚎著喚著自家兄長。

  馬騰上去按住他脈門,試著探入靈力,驚訝道:「有人把劍意打入你經脈了?」

  他一探便知,那絲劍意極細,在馬泰的經脈中亂竄,並不會給他造成實質性的傷害,只不過……真的很疼就是了。這一看就知道是有人特意出手教訓他。

  「你又幹什麼了?」馬騰拉下臉來,喝問。

  「我我我我沒幹什麼……」馬泰哭著說。

  「既然如此,那你就隨意吧。」馬騰說著轉身就要離開。

  「哥!哥!」馬泰哭喪一樣,「我就想買個女子!我給靈石的!我真沒搶人!」

  馬騰一聽就猜出怎麼回事了,氣得臉都青了。

  修士到了金丹以上,孕育子嗣便艱難許多。他二十多歲的時候,他爹沖旻道君的一個寵姬忽然有孕。沖旻道君視為吉兆,分外珍視。誰知那寵姬十分無腦,亂吃丹藥,藥性太過,反而傷了胎兒經脈。他這個弟弟自出生起身體便十分不好,彼時沖旻道君已經外派為安平城主,捨不得幼子過宗門弟子的清苦生活,便養在身邊。

  但因為壽限將至,沖旻道君常常閉關,那寵姬又是個胸大無腦,溺愛孩子的女人,結果等他發現,他這個弟弟就已經長歪了。成了修二代中的紈絝子弟。

  之前就幹過強佔民女的事,被他暴揍過一頓。數年前去宗門裡列席煉陽峰主的結丹大典,不知天高地厚的調戲虛澤道君的女兒,結果被人家姑娘暴打成豬頭,給吊在懸崖上。他這個當哥哥的,臉都丟光了!

  馬騰當下抬腿就要走。

  馬泰死活拉著他衣衫不放手,哭:「哥!哥!我真沒搶人!我好好拿著靈石去的!一個凡女而已,我都開價一萬了!他一言不合就傷人啊!哥,你快給我想想辦法啊,我快疼死啦啊啊啊啊啊啊!」

  馬騰聽他哭得淒慘,憋住一口氣,「哼」了一聲,在床邊坐下。捏住他脈門,灌入自己的靈力,試著想把那一絲劍意化去。

  那絲劍意,靈動非常。潛伏時寂靜無聲,撲殺時如雷霆閃電。好在人家手下留情,就留下了那麼一絲絲而已,才不會造成真的傷害。

  這劍意的主人,怕是相當厲害。而且這絲劍意……這劍意……怎麼感覺那麼熟悉呢?……咦?咦咦??

  這劍意!!!

  馬騰突然抓緊弟弟手腕,厲聲問:「你剛才說什麼?凡女?」

  「是!就是一個凡女嘛!我都出價一萬靈石了,他還不肯賣給我!」馬泰哭道,「再漂亮,也就是凡女嘛!又做不了爐鼎,漂亮也漂亮不了幾年……」

  馬騰只覺得太陽穴突突的跳!

  回家路上跟人聊天說的話響在腦中——你回安平城啊?聽說煉陽峰主朝安平城那邊去了,帶著那個楊姬。

  沖昕道君在宗門裡出了名的寵他那個楊姬,那個楊姬……可不就是凡女嘛!

  馬泰經脈裡的那一絲劍意,和他常常去試劍崖觀摩的那道寂殺劍意,一模一樣!

  「哥!你要幫我出這口氣啊!我堂堂城主府二公子,不能這麼讓人欺負啊!」馬泰猶自哭喊,「你要把那廝的腿打折才行!讓他求著我把那個凡女賠給我才行!」一半是賣慘,一半是真疼。

  打斷煉陽峰主的腿?呵呵,老子先打斷你的狗腿!馬騰額上青筋凸起,開始捲袖子。爹沒工夫管你,你親哥和小師叔一起教你做人!

  「哥!你先別著急找他算帳!你先給把經脈清理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哥!哥饒命啊!哥你怎麼打我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我哥失心瘋啦!!!」

  ……

  不管外界紅塵如何繁華似錦,長天宗裡,峰巒壯麗,祥和安謐,總叫人的心不由自主的便能靜下來。想來就是因為這樣,這萬數弟子,才能不受外界紅塵引誘,道心清明,專心修煉吧。

  在這種環境下,楊五能意識到,自己產生了懈怠之心。安逸,總是極易使人懈怠的。

  初到長天宗時,她小心謹慎,時時想著將來。但現在,她已經看明白,形勢……其實沒有她最早預期的那麼壞。甚至,在三昧螭火盡去之後,她的生活堪稱安逸。

  即便是那件沖昕尚不知道的隱事……那也是只會發生在她生命盡頭,確切的說,是在她死後。

  她現在,甚至已經沒了初初發現那事時的憤怒和驚懼了。她本來就已經該死了,意外的又白得了一世,已經不虧,甚至可以說賺了。那麼,在她這一世結束後,真的還需要一世又一世嗎?

  她此時才不過十一歲,以她現在的體質而言,壽終正寢,大約是七八十年後的事了。

  簡言之,她現在沒有迫在眼前的危險。

  那麼,懈怠……就且懈怠一陣吧。

  沖昕發現,楊五不像以前那樣,花很多時間去翻閱那些書籍了。他有些奇怪。

  「該看的都看了啊。再深的……都是修煉的事了,我看了也沒用。」楊五道。

  楊五近三年來不知道翻了多少本書籍。對於開啟靈竅一事,也有些死心了。

  除了先天開啟的靈竅,修士在修煉的過程中,還會不斷的開啟新的靈竅。這是因為修士的體內靈力如活水一般,永恆不停的不斷循環,生生不息。這活的靈力一刻不停的滋養肉身,沖刷經脈,將閉合的靈竅浸潤,最後衝破,打開。

  這種浸潤不是三天一次五天一次,而是時時刻刻,分分秒秒,在睡夢中都永不停歇。所以即便是沖昕願意以靈力助她,也做不到。

  一竅不通,就註定了天生不能修煉。此題無解。

  既然如此,且享受眼前吧。

  沖昕把她當成了孩子,他現在簡直像個操碎心的新手爸爸。他總是擔心他和她之間的那些事會對她造成不好的、長遠的影響,小心翼翼的守護著她,生怕她長歪。

  從安平城回來後沒多久,那個馬泰的兄長,長行峰主的親傳弟子馬騰,就攜著禮物特意來為弟弟的冒犯道歉,沖昕沒讓她見他。只是把那些禮物給了她,「喜歡就留下,不喜歡就扔了。」他說。

  楊五才沒那麼敗家,都收進了自己的臂釧裡。

  「小財迷。」他笑她。

  他其實知道她每個月都會在通貨司支取一些靈石,慢慢攢著。他不但不在意,還叫她多支一些。她只是個柔弱的凡女,如果更多的靈石能給她更多的安全感,他想讓她更安心。

  楊五就在沖昕的身邊,過著這樣凡事都不需要操心的生活,被他照顧得很好。

  不知不覺,時光就流沙一樣從指縫間滑過,又一個冬天過去,又一個夏天來臨。楊五已經十二歲了。

  即便是迎風丹效力耗盡,變回真實的模樣,都已經是一個初見窈窕的少女,不再像孩童了。每次沖昕都親自陪她去旃雲峰,再陪她回來。

  這一天,和平日沒什麼不同,一個普通而平靜的仲夏之夜。

  楊五熟睡且酣,卻突然沒來由的驚醒。沖昕比她醒得更早,簾帳微動,他已經消失不見。楊五忙穿好衣衫,跟了出去。

  追出洞府,並不見沖昕的身影。楊五抬頭,看到一點反光。沖昕踩著飛劍,高高的懸在半空。在他身邊,徐壽亦腳踏長槍。蘇蓉、趙三騎在靈獸身上,都在朝煉陽峰的另一個方向遙望。

  楊五召喚了灰灰,升到半空,朝他們望的那個方向望去。

  遠處的夜空星星點點,到處都有飛劍或者法器反射出來的閃光,到處都是人。醒來的不止是煉陽峰,整個長天宗,都醒來了。

  不論是峰主還是弟子,內門還是外門,人們都升到半空,朝同一個方向望去。

  在長天宗的正中位置,有一座最高的山峰。明明是深夜,那山峰卻籠在奇異的光明中。天空中,朵朵祥雲聚攏,翻湧。一時像百花齊放,一時像瑞獸踏空,變化萬千。

  楊五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她隱隱的竟然聽見了樂音。那樂音似有似無,縹緲無蹤,卻讓人內心祥和寧靜,心生歡樂嚮往。她不由自主的就他們一樣沉浸在了那樂音中……

  這奇異的天象持續了很久才散去,漫天璀璨星辰重新閃爍起來。人們卻沒有散去,依舊在靜謐的夜裡等待著什麼。

  楊五看了眼沖昕。他目不轉睛的望著那座最高的山峰,他的眼中全是熱切的期盼。

  楊五知道他在期盼什麼,這幾年裡,他已經與她說起過許多次。她也知道那座最高的山峰,是她從未去過的,長天宗真正的主峰——證道峰。

  沖昕在等一個男人,就是那個男人牽著他的手,把他帶入修真大道。

  靜謐夜裡,一聲清嘯,驟然從證道峰上響起。無形的威壓,向四周擴去。瞬息間,覆蓋了整個長天宗。

  沖昕等候已久的那個男人,終於破關而出!

  威壓衝擊過來的時候,楊五陡然覺得彷彿一座大山迎頭落下,她竟然連氣都喘不上來。而這,還是在沖昕反應迅敏的以靈力護住了她的前提下。

  她伏在灰灰背上,側頭去看沖昕。發現他雖然一隻手輕撫在她背上,眼睛卻還在盯著證道峰,他的嘴角甚至還有笑意。

  這一剎那,她真切的感受到了那個道號沖祁的男人對他的重要。即便這幾年,他從未出現過,對沖昕來說,依然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如同父親。

  「你先回去。」沖昕忽然對她說,「我過去一趟。」

  他話音才落,人已經化成一道流光消失。遠處的夜空中,亦有幾道流光閃現,奔赴的方向,都是證道峰。

  楊五向那邊遠眺。

  徐壽三人還目搖神馳。宗門上一次有真人破境至還虛,是百多年前的事了,那時候別說入門,他們三個都還沒出生。沒想到,能親眼看一回真君還虛的天象。真是不枉此生了。

  「沖字輩的都過去了吧?」趙三還沉浸在興奮中,讚歎說,「宗門裡又多了一位還虛真君啊!」

  這意味著宗門的實力又強了一分,在這塊大陸上,就更有話語權。於宗門弟子來說,乃是絕大的好事。

  蘇蓉忽然道:「咦,不對!好像少了一位?」

  「咳……」徐壽目力更好一些,低聲道,「觀壁峰那邊沒有動靜……」

  蘇蓉沉默了一會兒,道:「那個……」

  趙三道:「難道……」

  徐壽在唇邊握拳,「咳咳」兩聲,道:「師長們的事……誰知道是真是假呢?」

  只有楊五一臉懵逼:「你們在說什麼?」

  她看向蘇蓉,蘇蓉則斜眼看著徐壽和趙三。

  徐壽看向別處,道:「太晚了,明天早起還要做早課。大家早些歇了吧。」說吧,踩著他的長搶,「呲溜」一下就飛下去了。

  趙三道:「好睏好睏,我先睡去了!」小腿一踢,雙翅獸翅膀一抖,也飛下去了。

  烏漆嘛黑的夜空裡,就剩下楊五和蘇蓉兩個人大眼瞪小眼。

  楊五氣道:「你也要跑?」

  蘇蓉張望了張望,夜空裡那些反射著的星光的飛劍、法器都漸漸的消失了,被驚動的人們慢慢散去。她踢了一腳角牛腹,靠近楊五,壓低聲音道:「你不知道,宗門裡一直有個說法……」

  楊五:「……」上下左右都沒人,壓低聲音有意義嗎?

  蘇蓉眼中閃動著八卦的光芒,繼續壓低聲音說:「據說吶,以前觀壁峰的沖琳真人和掌門真人吶,他們倆……是這個。」

  她說著兩手握拳對頂,兩個大拇指做了個對拜的動作。

  楊五:「……」楊五雖然惡補了許多的常識,但是!真不包含這種莫名其妙的手勢好嘛!

  看楊五不懂,蘇蓉急的「嗐」了一聲,道:「你怎麼這麼笨!他們倆……」角牛平穩,但是體積大,灰灰體積也不小,蘇蓉也沒法太靠近,只能把手攏在嘴邊,用幾乎是噓出來的聲音說:「有——一——腿!」

  楊五扶額。

  「不能換個好點的詞嗎?」她無語。兩個人一起慢慢下降。

  「反正他們就是好過唄。」蘇蓉這會嗓門又大起來了。「後來,沖琳真人就被始亂終棄了。」

  楊五:「……」這可真夠勁爆的!

  「我跟你說啊,」兩人落在崖邊,放靈獸們自去,慢慢溜達,蘇蓉道,「掌門真人啊,據說啊,年輕時候,那是相——當風流啊!」

  楊五看著遠處的夜:「有些男人,天生就是那樣的。」

  蘇蓉也道:「是啊,我知道的,大多都是那樣。我們府上的老爺少爺們,院子裡都是鶯鶯燕燕的,成天裡煩都煩死了。」

  楊五望著夜色中的山,沒有接話。

  蘇蓉用胳膊肘拐拐她:「哎,我跟你說……等以後,我離開宗門,一定要活得像虛汐女道君那樣!」

  長天宗道君不少,特別是虛字輩的道君,楊五還真不知道這位虛汐道君是什麼典故。

  「虛汐女道君啊……」蘇蓉一臉嚮往,「結丹之後,很多人上門求親啊。結果道君說,她一心向道,無意與人結成道侶。大家都信了。」

  「然後呢?」楊五問。

  「然後道君轉頭就在自己的峰上養了七個美少年,哈哈哈哈哈哈哈!」

  楊五也忍俊不禁,笑問:「然後呢?」

  「什麼然後?」

  「這裡的人不會說什麼嗎?」

  「關旁人什麼事。道君又不吃他們的喝他們的,就是養些美少年,也是花自己的靈石,又不占宗門半點便宜。誰管得著她!」蘇蓉忽地恍然,「哦,對,你是從凡人國來的吧,你不知道!這裡跟你們那裡不一樣的,沒有什麼從一而終那一套的。你修為夠高,想幹什麼,別人都不敢放個屁的。不分男女!」

  楊五微笑:「如此,倒也痛快。」

  「哎,不知道掌門年輕時長什麼樣啊?我只在咱們道君的結丹大典上看到過他一回。那時候他已經很老啦,看起來就跟籍簿司的那個李師兄差不多呢!」蘇蓉繼續嘰嘰呱呱,「過些天就能看到了吧,還虛了呢!肯定要辦個盛大的典禮吧!不知道掌門到了還虛境,會變成什麼樣子啊。話說,他從前辣——麼風流,一定長得很好看吧……」

  沖昕不知道何時才能回來,楊五就先回去睡下了。睡得迷糊中,被沖昕弄醒了。

  他抱著她在榻上打滾。

  「五兒,掌門師兄罵了我一頓!」他開心的道。

  楊五不知道這是什麼邏輯,被罵了還開心成這樣。

  「哈哈,師兄說我太過喜形於色了!太重生死了!」沖昕道。

  楊五倒是在書上看到過,修士最遲在還虛之前,必須邁過兩個大門檻,一曰堪生死,一曰破情關。

  修士從煉神還虛之後,修煉的重點便從修煉肉身,轉為主煉陽神。在那之前,若不能堪破生死,渡過情關,在進入還虛境的時候,便會心魔纏身,極可能破境失敗,道消人亡。

  「你看到他,太高興了是嗎?」楊五失笑。

  「是!」沖昕竟然啄了啄她的紅唇。從兩年前,她在他面前現了真身,他已經許久不曾這樣過了。平日裡,頂多是親親她的額頭、髮頂罷了。今晚他竟然會逾界,足見他是有多高興。

  「罵就罵吧。」沖昕笑著,把她在懷裡摟緊,「師兄破境了,成了還虛真君,總比兵解隕落要好!」

  楊五被他發自內心的歡喜情緒感染,趴在他胸口,帶著笑入睡了。

  觀壁峰的沖琳真人,在證道峰上煉神還虛的天象散去之後,便轉身回了自己的洞府。

  明紫的羅帳放下,她閉目側臥。玉爐中燃著的千疊香,煙氣嫋嫋,淡淡飄散。不知過了多久,沖琳忽然睜開了眼睛。

  洞府大門處的禁制被人破開了。

  她看了會兒帳子,又閉上了眼睛。

  第二道禁制也被破了。第三道亦然。第四處的迷幻陣法根本阻不住那人的腳步……那個人,對她的洞府熟悉無比。她眉頭蹙起。

  男人的黑色絲履終於踏入了她的寢室。

  「滾!」沖琳低聲喝道。背對著那人,閉著的雙目,不曾睜開。

  那個男人「嗤」的笑了一聲:「不是滾來找你了麼。」說罷,掀開明紫羅帳,進了她的臥榻。

  沖琳大怒起身。猛的轉過身來,卻忽然頓了一頓——姿態隨意的在她榻上坐下的男人,已經不是之前鶴髮雞皮的衰老皮相。他看起來二十七八歲模樣,面孔年輕俊朗。兩道濃眉斜飛入鬢,一雙精亮墨眸中全是笑意,眼角眉梢,天然便自帶一段風流。

  這副模樣若是讓沖昕看到,必定會目瞪口呆,決然不敢相信這便是剛剛板著面孔,一臉凜然的訓斥了他一番的掌門師兄。

  沖琳已經太久沒有見過他這般容貌,竟有了一瞬的恍惚。

  沖祁輕佻的笑笑,挑起她下巴:「怎麼,師兄太好看,看呆了?」

  師兄太好看,看呆了?

  百多年前的時光撲面而來。那年海棠樹下,他便是笑得這樣得意。

  她初初才被師父收為親傳,年華不過雙十,他已經活了三百歲。隨手折一枝海棠,含笑塞進她手裡,捏著她的手便再不放開。

  他說,海棠雖嬌……不及你。

  ……臭不要臉!

  自那枝海棠起,便糾糾纏纏數百年。嘗盡了他的風流多情,和薄情寡幸。

  沖琳忽然覺得奇異,她竟不記得那些年,她和他到底怎麼了,怎地心中就對他有這樣一股深深怨恨。她心中微凜。

  沖祁眸光閃動,沖她伸出了手。沖琳不及細思,翻手為掌,一掌拍出,排山倒海的靈力便推了過去。若不是沖祁早張開了結界,不說這一方床榻、明紫羅帳,怕是這洞府都要垮塌。

  沖祁含笑,迎著那靈力而去。骨節分明的手指如刀一般破開她的靈力,輕輕巧巧的捉住了她白皙纖細的手腕。

  那一年,她的結丹大典散去,回到自己新得的洞府,他已在那裡等她。

  師妹今日,風姿無雙,叫為兄好等,他含笑說。就那樣輕輕巧巧的捉住了她的手腕,她便……再抗拒不得。那一夜,他取了她的元陰。

  轉眼,已是百年身。

  沖琳閉上眼,再沒了力氣。沖祁將她抱在了懷中。

  「可想我了?」他呢喃,將她抱得很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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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8 00:11:24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三章

  沖琳站在一片黑暗中。

  她知道自己在做夢,這樣的情形經常出現,她並不驚異,只靜靜的等待。

  很快身周就亮了起來,她看到一個小女孩,騎在仙鶴背上,在天空中嬉戲玩耍。那女孩著實頑皮,竟扯掉了鶴兒一根大大的羽毛。鶴兒惱了,一個翻身盤旋,就將女孩掀了下去。

  沖琳不知怎地,心裡就跳了一下。

  那女孩卻半點不怕。原本搭在臂上的紅綾,此時全部展開,托著小女孩又升了上來。

  女孩趴在紅綾上咯咯咯的笑著,臉頰如紅果一般圓潤可愛,鼻樑一側,有顆小小的紅痣。

  沖琳醒過來,沖祁已經不在枕邊。她拾起落在榻邊的深衣,裹住身體,掀開帳子走了出去。

  在一間布有聚靈陣的洞室裡,供奉著天地山河盤。砂礫在沖祁的手掌之下不斷翻湧、變幻。沖琳在門口停住腳步。

  「三昧螭火已去,昕兒卻劫相依舊。」他說。

  沖琳緩步走入:「我們可能都弄錯了,昕兒這一劫,所應的……可能根本不是三昧螭火。」

  「……那個凡女?」沖祁微微轉頭:「她怎麼回事?」

  他側臉線條硬朗明晰,問這話的時候,頭一晚的風流情意盡數收了去,眉間凜冽冰冷,這才是為長天宗諸人所熟悉的掌門真人沖祁。他現在,是一位還虛真君了,威壓只比往昔更盛。

  「不知道。」沖琳搖頭,「我注意到的時候,就已經無法看到她的命線了。」

  沖祁聞言,手掌忽地一收。山河盤中翻滾的砂礫像突然失去了生命,化作一團散沙,落在了盤中,再無動靜。

  沖祁回過身來,看到沖琳眉間有一絲倦色。他走過去,捏住她的下巴,關切的問:「怎麼了?」很快就想到了,道:「又做夢了?」

  沖琳點點頭。

  「夢見什麼了?與我說說。」沖祁道。

  沖琳的夢不是尋常的夢。她修的乃是宿世慧眼,可看人命線。因此常常為他人的命線所擾。她做的那些夢,其實都是她在旁觀別人的人生。那些人生不一定就是此時此刻,有些或許百年前就已經成為一抔黃土,有些,或許百年後才會出生。

  但,那些人的命線,多多少少,都會與沖琳自身的命線有所牽連,所以才會對擾到她的心神。

  「一個女娃娃,不曾見過。說不定是哪位師兄師弟或者師侄,要喜得千金了。」沖琳低頭捏捏眉心,「很可愛的娃娃,鼻樑上有一點紅痣。」

  她沒有看到,沖祁的雙瞳,有一瞬失了溫度。等她抬頭,他眼眸中又含情脈脈了。

  「添丁進口,那是好事。」他輕佻的捏著她的下巴,「倒是你,什麼時候給我也生一個?」

  沖琳微慍:「老大年紀了,還這般不正經!」

  沖祁勾勾嘴角:「在你面前,正經不了。」說著,低下頭去……

  沖琳閉上眼睛,痛恨自己在這個人面前,永遠都這麼無力,永遠被他掌控著心緒,被他牽著走。

  在他要離去的時候,她送他到大門處。

  「昕兒那裡,你要怎麼做?」她問。

  「破劫不止有化劫一條路可走。」沖祁淡淡的道,話音中透著上位者的冷漠。破劫的另一種方法,就是滅殺。

  沖琳停住腳步:「她只是個孩子。」

  「我知道。」沖祁道。昨夜眾人散去,沖禹已經將該讓他知道的事都講與他了。

  「她身負前世功德,今生當有善報。你若殺她,有違天道。」沖琳冷冷的道。

  沖祁不屑的笑了笑。

  「我這輩子,有違天道的事,做的還少了?」他道,「若事事都順應天道,我們又何必修煉,好好的生老病死,不才是最順天應道的嗎?」

  他冷笑:「我們修煉,窺天道,本就已經在逆天了。」

  沖琳看著他,以沉默表達她的不贊同。

  沖祁道:「這個事你不要管了。這本就是該我來做的事。」

  他轉身欲走,沖琳卻冷冷的道:「她雖是凡女,卻已在昕兒的因果中。你妄加干預,不怕亂了他的因果?我長天宗代代守護,若因你的狂妄最終功虧一簣,你……擔得起嗎?」

  沖祁停下來看著她。

  沖琳上前一步,道:「他不比尋常人,他的因果,若有差池,帶來的可能是天罰!」

  「若有天罰……」沖祁傲然一笑,「那我便一肩擔著!千年萬年之後,後人讀史,依然能知道我的名字,知道我做了什麼。便是我現在兵解隕身,又有何可懼?」

  這個人啊,就是這樣的狂妄,他認定的事,從來都不是她能改變得了的。沖琳無力的閉上眼。

  「師兄。」

  在沖祁一隻腳踏出大門的時候,她忽然這樣喚他。

  她已經許多年未曾這樣喚過他了,縱是他這樣的男人,都還是忍不住回身看她。

  沖琳凝望他許久,才緩緩的問:「你這樣的人……到底,是如何破得情關的?」

  星子在此時沉下,朝陽乍起。萬道金光自他背後射出。他身形像融在光裡,面孔卻在背光的陰影裡。

  許久,他才道:「各人之道皆不相同,何必太過在意。」說完,他轉身,消失在晨曦中,彷彿融化了一般。

  沖琳在晨曦的金光中站了許久,緩緩轉身,回到了供奉天地山河盤的洞室裡。

  她右手捏訣,從眉心處逼出了一滴心頭血。她不過元嬰,想要窺視一位還虛真君的「道」,至少要折三年的壽數。但縱然代價如此之大,她也是必得知道,那個男人……他究竟是如何破得情關。

  那一滴心頭血融進了金砂裡,砂礫開始蹦跳、翻湧,以不同的形態將常人無法讀懂的信息直接傳達給了沖琳的神魂。待砂礫恢復平靜,沖琳呆呆的站在山河盤前。

  那個男人啊,那個昨夜與她極盡纏綿的男人啊,他……以無情道破情關!

  為什麼還會意外?為什麼還會傷心?這難道不是,早該想到的嗎?

  沖琳真人捂住眼睛,兩行清淚止不住的滑落……

  在寂靜的洞室中,她忽地,聽到了極輕微的碎裂聲。

  破境之兆,悄然到來。

  這一日,觀壁峰的兩個親傳弟子被師父召喚至峰頂,各自得到一些叮囑,和一個儲物法寶。

  「裡面的靈石,足夠撐到你們結丹了。」他們的師父說。

  兩人面面相覷。大弟子試探著問:「師父,是要重入輪回了嗎?」

  雖然知道自家師父修的是輪回道,與旁人不同。可沖琳上一次重入輪回已經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她的首徒現在也不過才八十多歲,二弟子更年輕一些,兩個人誰也沒經歷過這一遭,難免惴惴。

  「輪回道原就如此,不必擔心。」沖琳寬慰他們,交待,「若有事,找你們師伯和師叔,跟他們二人不必見外。」

  頓了頓,又道:「還有你們小師叔。但有事,都可向他們求庇護。」

  二人心下稍安,又得了幾句囑咐,師徒三人別過。二人便退出了洞府。眼睜睜看著沖琳閉洞封府,到那熟悉的洞府消失不見,師兄弟兩個像沒娘的孩子一樣在峰頂茫然無措。

  「師兄,現在怎麼辦?」二弟子問。

  大弟子想了想,道:「先報信吧。我去掌門師伯那裡,你去沖禹師叔那裡。」

  兄弟兩個商定好,便一人踏著飛劍,一人踩著法寶,各自分頭去報信了。

  沖琳處理好身邊事,閉洞封府,回到自己日常打坐練功的洞室,盤膝坐下。

  她閉上雙眼,再睜開,眼瞳周圍一圈金光,如鑲金輪。她低頭看自己,便看到無數的絲線從自己身上射出,射向無數的遠方。這些線,便是她自身的命線。人的一生,總是這樣,不知不覺中,就與數不清的人有了牽扯。

  在這數不清的命線中,最粗、最結實的那一條,射向了證道峰。她跟他的糾纏,就是這般的難以解開。

  沖琳輕輕歎息,伸出手,指尖輕撫那一條命線,如同撫摸最精細的絲綢。片刻之後,她纖白的手指忽然一壓一勾,如撫琴撥弦一般,使那命線彈跳起來,不住顫動。

  一串串氣泡便被這顫動從命線上甩了出來。

  那些氣泡裡都有影像閃動。那些,全都是沖琳過往的人生。換一個詞,叫作,記憶。

  輪回道小成之後,修道之人每一次破境,便要重入輪回。沖琳也才只經歷過一次,她的人生,加起來,前後兩世。

  重入輪回,身份會變,肉身會變,唯獨不變的,是命線和記憶。她一旦重新開始修煉,就會很快的重新經歷煉氣、築基、結丹,迅速恢復到上一世的境界,同時神魂逐步覺醒,找回上一世的記憶。

  這些漂浮在她面前的氣泡,便是她和沖祁之間,兩世的記憶。

  沖琳回顧了她和他之間的一切,素手輕晃,許多氣泡重新融回命線,剩下的氣泡整齊的排列在她面前。

  在那些氣泡裡,她看到那年的海棠樹下,他笑得風騷得意,輕易的就俘獲了她的心。她看到他和她背著師父悄悄幽會。她看到那些年她和他無數次情動,他都忍了下來,直到她結丹……

  沖琳伸出手去,捉住海棠樹下,最後看了一眼,再不留戀,纖細白皙的手陡然收拳!那氣泡在她手心粉碎,化作星星點點的光芒在時空中散去。

  沖琳於是再想不起來,當年她是何時,何地,如何與師兄初遇?

  但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她的手毫不猶豫的伸向了旁的氣泡……

  她一點點的,將她與沖祁間的情意忘卻。到最後一個氣泡的時候,她看了眼,看到了她與他昨夜的纏綿。

  沖琳訝然。

  「沖祁師兄?他如何會與我……?」她奇怪的自言自語道。

  因為,她已經忘卻了前情。但好在,她還知道自己在做輪回前的準備——她要消去她不想記住的事情。雖然她已經不知道她為何不想記住這些了。

  她沒有猶豫的伸出手。捏碎最後一隻氣泡,要遠比第一隻容易得多了。

  當昨夜的纏綿也被忘卻的時候,沖琳真人自神魂深處便感到了輕鬆。她溫柔平和的看著自己的命線,她看到射向證道峰的那一條上面出現了痕跡。她知道,就在剛才,她將一些記憶抹消。雖然,她已不知道自己抹去了什麼,又為何要抹去。

  她輕撫著有了新痕的命線,忽然心生異樣之感。

  那命線自她身上射出,射向證道峰方向,在一丈不到的地方便消失在虛空裡。

  她手指輕輕纏繞,捏住那命線,慢慢的往回拉扯。從虛空裡,拉出了長長的一段。她目不轉睛,盯著那一段命線。在那裡,她看到了舊的痕跡。

  這是何時留下?又是發生了何事呢?沖琳不記得了。但如果這是曾經的她自己的意願,那麼她尊重自己的意願,不去追尋。

  她於是放開手,那段帶有舊痕的命線又消失在了虛空中。

  沖琳收起九轉金瞳,閉上雙眼,三花聚頂,五心向天。輪回道的心法在體內運轉。

  她的臉上突然出現了一道細細的裂痕。

  那道裂痕無聲無息如蛛網一般迅速蔓延,沖琳整個人都碎裂了,像先前被她親自捏碎的氣泡那樣,化作點點銀光,消失在了時空裡。

  沖祁以無情破情關,沖琳……以忘情破情關。

  這一世的她,兵解隕落。一道青光自觀壁峰頂射出,消失在天穹。

  沖禹收到觀壁峰二弟子的稟告,便覺得不好,立刻踩著玉如意飛奔觀壁峰。到了那裡,沖琳已經閉洞封府,外人再進不得。

  沖禹跺跺腳,又踩著玉如意飛奔向證道峰。

  證道峰上,聽完稟報的掌門真君正在寬慰有些無措的觀壁峰大弟子。

  「不需擔心,輪回道本就是這樣。這是好事。」他說,「但有事,來證道峰尋我。」

  才又說了幾句,沖禹便闖了進來,顧不得給沖祁行禮,就喝問觀壁峰的大弟子道:「師姐可交待了時辰、方位、地點?」

  沖祁眉間微凜,也看向那大弟子。

  大弟子一時懵逼,脫口反問:「什麼時辰、方位、地點?」

  「糟了!」沖禹跺腳。

  沖琳上一次輪回,在兵解之前,就將自己將要轉生的時辰、地點告知了沖禹。她出生的時候,沖禹已經巴巴的守在了那裡,等她一出生,就將她帶回到宗門,重新修煉,直至元嬰。

  可這一次,沖琳卻沒有留下時辰和方位,山河盤也封在了她的洞府裡,卻要他們到何處去尋她?

  沖祁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嗤」的笑了一聲。「幾百歲的人了,還這麼任性……」他道。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角眉梢的風情,又是那個輕佻風流的大師兄了。觀壁峰大弟子從未見過掌門真君這副面貌,不由看傻了眼。

  沖祁看了他一眼。

  說來奇怪,不知道沖琳什麼眼光,挑選的兩個弟子,都是傻憨傻憨的個性。這種,俗稱「老實人」。

  「行了,不是甚大事。山河盤還在這裡,長天宗還在這裡,她的根在這裡,斷不了。」沖祁說,「去吧,有事再來尋我。」

  大弟子唯唯,躬身退下。

  「你也是。慌張什麼。」沖祁沒好氣的訓斥沖禹。

  沖禹自小被他提溜著耳朵訓斥,幾百年早習慣了。耷拉著腦袋:「要等師姐自己回來,要不少年呢……」

  師姐不在這裡鎮著,總覺得大師兄又要搞事情啊。

  他忍了半天,終於憋不住問:「師兄,你昨晚幹什麼了?氣得師姐竟然輪回去了?」

  沖祁:「……」

  才踹走沖禹,觀壁峰上便一道青光直射蒼穹。

  沖祁走出大殿,看著那道光消失在雲層間。他看了許久。

  在沖禹到來之前,他就已經心有感應。他已是還虛境,感應敏銳比旁人更強。他隱約感受到,沖琳一定是做了些什麼。她做的那些,讓他心生不安。

  他說她的根在長天宗,固然是說給沖禹,又何嘗不是說給自己?

  站在那裡望著蒼穹,過了很久,沖祁才輕聲道:「吾妻,早歸……」

  沖昕風馳電掣般的趕到了證道峰。

  青光起時,他正在半空看著楊五和灰灰玩耍,忽然心有感應,扭頭向觀壁峰望去。這一望,就望見那道射入蒼穹的青光。

  沖昕當時就臉色大變。沒來得及跟楊五交代一句便消失了身形。

  「師兄!」沖昕落下飛劍,就看到沖祁站在大殿外的臺階上,望著觀壁峰的方向。

  「師姐她……」

  沖祁頷首:「她重入輪回,轉生去了。」

  得到這個肯定的答案,沖昕才鬆了一口氣。

  沖祁不滿的「哼」了一聲。和沖琳的「慈母」作風正相反,在沖昕面前,他完全就是一副「嚴父」做派。

  沖昕便微訕。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這樣看重生死,就離「堪生死」的境界還遠了去。但,他畢竟還年輕。他來到長天宗時,便無親無故,看起來似乎全無塵緣牽扯。

  實際上,他的塵緣,全在長天宗。師兄、師姐們,就是他最大的牽掛。當然,現在多了一個楊五。

  師兄覺得這樣不好,他恨不得他一天就頓悟,堪生死,破情關,今天結嬰,明天還虛。實際上沖昕自己並不在意。

  宗門中旁的人,驚歎他進境速度之快,也自然而然都以為,他必然修煉極其勤奮,也像旁的人一樣渴望提升修為,衝破現有境界。

  事實上,沖昕從來都沒著急過。築基也好,結丹也好,都是那麼自然而然的水到渠成

  就光是關於生死一事,沖祁就已經訓斥過他兩回,他都毫不在意。他想,他遲早會活到那麼一個年紀,能夠看淡生死。可是現在,他才不過二十四歲而已。他就是希望他牽掛的這些人,都好好的在他身邊。

  沒有什麼不對的。

  被師兄訓斥了一頓的沖昕,摸摸鼻子,灰溜溜的回了煉陽峰。

  楊五在洞府外等他。

  「道君。」她問,「真人她……」

  那道青光不是只有沖昕一個人看到了,整個長天宗都看到了。昨天夜裡才經歷了一回元嬰破境還虛的驚喜,今天上午就又經歷了一次真人兵解隕落的驚嚇。長天宗弟子們的小心臟,直如坐上了過山車。

  好在沖禹真人群發給各峰的傳聲符極快的就抵達了。於是沖琳真人重入輪回的消息才安撫了眾人跳動的小心臟。

  「無事,師姐重入輪回去了。」沖昕道。

  說得就好像師姐挎著籃子去買菜,待會就回來的樣子。楊五無語。

  但她跟沖琳真人雖然只見過一面,卻對她印象頗佳。知道她並非算是「死亡」,楊五也是鬆了一口氣。

  她是聽沖昕略略講過沖琳所修的輪回道的。當時聽著便覺得匪夷所思,沒想到還有親眼見證的機會。

  那兩天,她便常常望著觀壁峰的方向出神。

  沖昕當然發現了她的異常。他現在對小姑娘的一舉一動都風聲鶴唳,立刻便詢問她有何心事。

  楊五便問他:「於你來看,到底怎麼才算死亡?轉世輪回又算是什麼?」

  「師姐和旁的人是不同的,不能混為一談。」沖昕道。「若是旁人,兵解之後,重入輪回,這一世便身死道消,那便是『死亡』了。」

  「只是師姐修的輪回道本就是少見的一脈。她縱然轉生之後暫時不記得自己是誰,只要開始修煉,神魂便會慢慢醒轉,收回前世記憶。所以她的兵解並非死亡,更像是一場淬煉。」他說。

  楊五沉默片刻,問:「可有人出生就伴著前世記憶?」

  「自然是有的。」沖昕道,「正常輪回,一世便是一世,這一世頂多受上一世的善惡因果影響些,但總歸與上一世關係不大了。就不該帶有前世記憶。」

  「但世事總有例外。或胎中奪舍,或是以秘法存留,總歸是有出生便伴著前世記憶的,這不奇怪。」

  如果是這樣的話,她或許並不會被當成怪物來看待。但楊五望了望觀壁峰,對於自己的前生後世,還是三緘其口了。

  眼下現狀很好,何必打破。

  安靜了片刻,沖昕忽然開口。

  「五兒,我想再問你一回。」他說,「他日你隕身後,投胎轉生,可願我將你找回?」

  楊五奇道:「你要想找,便去找。我那時候是個呱呱嬰兒,還能做你的決定不成?為何非要問我?」

  「並非如此。五兒。」沖昕給她解釋,「轉生之牽連,最重緣分。師姐一直便與我說,強求之緣,是為惡緣。惡緣最易結惡果。」

  他說:「我壽數比你長許多,一想到將來,你……不在我身邊了,我心中便難受。可你若不願意再續來生,我不想因我一己之念結下惡緣,令你遭遇惡果。所以,我想知道,你願不願意我去尋你?」

  楊五真想說,那你就去尋。

  她已不會有下一世,他若是去尋她,怕是上窮碧落下黃泉都尋不到。以他執拗的性子,承諾了做不到,必深受折磨。

  楊五也是人,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凡人。她縱然活過一生,再冷靜,再理智,再成熟,也終究一樣會有怨懟之心。

  她只有這一生好活這件事,終究是讓她心裡存了怒意。這怒意偶爾壓不住迸發出來,就會生出惡意來。

  這一點惡意在舌尖上滾動,險些就要出口的時候,她抬眼看進了沖昕的雙眸。那眸子乾淨澄澈,有對她的歡喜,也有眷戀不捨。

  那一點舌尖上的惡意就像被清泉濯淨了一般,消失不見。楊五的心,奇異的寧靜、柔軟了下來。

  「不,我不願。」她最終拒絕了他。

  「我不是沖琳真人,我若轉生,便重新為人。我不會記得你是誰,也不一定還會再歡喜你。若是那樣,你尋到我,必會傷心。」

  「何必如此,我和道君在一起,這一世歡歡喜喜的,我覺得……足夠了。」

  她牽住了他的手。

  他也反牽住了她的。

  五指相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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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發表於 2019-8-18 00:11:42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四章

  楊五如往常那樣在涼爽舒適的清晨騎著灰灰出來兜風,卻意外的看到長天宗的天空上人來人往,交通堪稱繁忙。

  「楊姬!」忽然有個人遠遠的就跟她打招呼。

  灰灰停在了半空,待那人御著飛劍靠近,楊五招呼道:「周師兄。這是……要出門?」

  周霽不是一個人,他的身後,還帶著兩名內門弟子。三個人一副要出遠門的架勢。事實上天空中人來人往,很多是這種搭配。

  「正是。」周霽笑道,「掌門的還虛大典定在了三個月後,我受命去給空禪宗送請帖去。」

  在這個傳音符和「千里鴻雁」術都能一日千里的傳送聲音和信件的世界,有些東西為了表示重視,依然需要人工手動派送。如周霽這樣的親傳弟子,領命要去的地方乃是四大宗門之一,就不僅要他親自遞上請柬,還要帶兩個弟子跟隨,以顯鄭重。

  天空上人來人往的,都是領了任務出發派送請柬的弟子們。而即便如此,還有大量的請柬都是用「千里鴻雁」這種術法,化作一道道流光飛向目的地去了。

  光是看這滿天行色匆匆的弟子和時不時就掠過的流光,都能想像得出三個月後的熱鬧。

  人太多,不宜遛狼,楊五就折回去了。

  半路碰到剛剛離開煉陽峰出發的徐壽,就連他都領了任務要去送請柬。和內門弟子的人數比起來,親傳弟子的數量堪稱稀少,重要的、大些的門派,要派他們去才顯鄭重。

  「我領了仙音宗的請柬。」他說。

  仙音宗論實力,其實不過是個二流宗門,長天宗派個內門弟子去便不失禮了。偏仙音宗有些特殊,這個宗門修樂道、舞道,全門上下全是女子。門派作風平和,極少與其他宗門有過節。更重要的是,她家的女弟子……整體素質頗高,向來都是尋求道侶的極好對象。

  九寰大陸上的頂級宗門和一流宗門裡,你若去細找,都能拎出來好幾個來自仙音宗的媳婦兒。

  是以,各宗門對仙音宗總是區別對待,如若有事,總是將其歸到一流宗門那一堆裡一併禮遇。

  請柬都是隨機抽取的,徐壽抽到了仙音宗,還被師兄弟們起了一通哄,還有人想跟他交換來著。

  徐壽和楊五打完招呼就匆匆出發了。

  楊五回到煉陽峰,發現沖昕也不在。他最近常常被叫到證道峰去,掌門出關之後,他便忽然忙碌了起來。

  楊五也沒在意,他便是不忙,每日裡也至少有半天的時間都是在修煉。

  交通繁忙的景象只持續了兩日,大部分領了任務的弟子都出發了,宗門裡忽然好像冷清了不少。楊五又能如往常一樣每天清晨兜風了。

  半個月後那些弟子們便陸續回到宗門,徐壽也回來了。他比旁人還回來得晚幾天。

  「順道回了趟家。」他說。

  楊五問:「家中如何?」

  徐壽笑了笑:「很好。四弟已經娶親,五弟被送到書院讀書,聽說他很有幾分才氣,沒想到我們這種勳貴之家也能出個讀書的料子。小妹已經訂了親,過幾年及笄了便可出嫁。我給她留了些靈石做嫁妝。女孩子,嫁妝多些,到了婆家底氣便足些。」

  「靈石在凡人國也一樣流通嗎?」

  「可以,但很少。修士們去了俗世國度,也總喜歡用金銀,你知道的,咱們這裡金銀價格很賤的,所以幹嘛去那裡浪費靈石。」徐壽道,「富貴權勢之家,若有靈石,也極少會拿出來兌金銀,多是做傳家之用。我給妹妹留些靈石,她可以用來壓箱底。」

  楊五對凡人國度的認知,多數來自徐壽。煉陽峰上就只有他來自俗世國度。蘇蓉和趙三,都是長天宗轄下地域的子民。

  還虛大典前的四五日裡,成了賓客們抵達的高峰期。

  楊五不用騎著灰灰升到半空,只在洞府門外的高崖上向上望,都能看見天空中的交通繁忙。各式各樣的飛行法寶,真是開了眼界。這些客人都不是單槍匹馬前來,多是組團來刷長天宗。

  越是大的宗門,來的人越多。

  同為四大宗門,盛陽宗來了一整船人。楊五和蘇蓉一起騎在灰灰背上看熱鬧,遠遠的,能看到那隻寶氣崢嶸的華貴大船,向證道峰駛去。

  雲水門,則來了……一樓的人。他家的飛行法寶就是一座雕樑畫棟的五層樓閣。

  空禪宗,來了……一群人。這群人倒是沒有搭乘什麼大型的飛行法寶,而是都騎著兇猛的騎獸。隔著那麼遠,灰灰都被那一群帶過來的戾氣激得炸起了毛,齜出了獠牙。

  楊五好好的給了他順了順毛他才平靜下來,鼻孔中連著噴出好幾股白氣。

  「那些是什麼人?」楊五問。

  楊五和蘇蓉其實就在煉陽峰頂稍高一點的地方,沒敢亂跑。但煉陽峰在長天宗腹地,離證道峰著實不算遠。楊五身體早脫胎換骨,目力過人,隔得雖遠,也能看個大概。那一群簡直殺意滾滾。

  「佛爺們啊。」蘇蓉道,「空禪宗的。蒙學裡學過的。可別惹他們,佛爺們殺氣最重,凡事都喜歡以『殺』來解決。不過,咱們長天宗的,不必怕他們。他們再凶,也不敢對我們怎麼樣的。」

  她又道:「當時夫子講過的,我沒怎麼認真聽。好像說空禪宗最早不是咱們九寰大陸本土的,是從海外過來的。後來就在這裡紮根了,天長日久的,靠著到處殺人,成了四大宗門之一。」

  來的賓客之多,遠超楊五的想像。

  盛陽宗、雲水門這種,自家開著大型飛行法寶來的,反而招待起來最簡單,給他們找個停車位就可以了。來的人雖然多,但是人家全體就直接住在自家的飛行法寶裡,無須另行安排住宿。

  空禪宗的佛爺們,也很簡單。他們也不住。給他們安排個山頭,這些人就和野獸一般,幕天席地的,累了就躺地上直接入睡。

  反倒是數量眾多的各種中小宗門,來的人沒那麼多,卻需要長天宗周到安排。

  楊五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長天宗的弟子服居然有這麼多種規格。親傳、內門、外門等級各不相同。有迎賓等職司在身的又各自另有統一著裝。

  平日裡大家都是隨意穿的,到了這種盛典上,這麼多的弟子突然整齊劃一的穿起門派的弟子服來,完全是另一番壯觀氣象。

  遙望天空中,看似繁雜匆忙,細看,卻發現其實有條不紊,秩序井然。黑衣執事維持治安,紅衣迎賓將一波又一波的賓客都引領到位,妥善安置,十分周到。可見宗門中對組織這種大規模集會十分的有經驗。

  宗門裡甚至專門有幾座山峰上,大片屋舍相連,就是專為為這種時候準備的客舍。

  頭幾天人太多了,楊五便沒出去,成天只在煉陽峰上待著。

  沖昕每天都不見人影,等他回來的時候,她通常都睡下了。有天他回來的很晚,好像還在她耳邊囑咐幾句什麼,她迷迷糊糊的嗯了幾聲,其實完全沒聽進腦子裡。第二天醒來更是全然忘記。

  終於就到了大典的正日子。這種盛大儀式自然是與她半毛錢關係也沒有,但果然如她所料,真到了這一天,天空上反而清淨了起來。

  這幾天因為人多雜亂,不僅是她,連灰灰都被拘在了煉陽峰上不許出去瞎跑,以免給旁人添亂。灰灰每日裡不出去奔騰,發洩發洩精力,就渾身難受,早就在抱怨了。

  慶典正日,楊五一大早起來,瞧瞧天空清淨,知道今天的中心是在證道峰。便喚了灰灰,一人一狼,背朝著證道峰方向,兜風去了。

  遠離了慶典中心,山間果然就清淨的很。給賓客們準備的客舍,也是在證道峰的另一個方向,那些賓客想來都不會到這邊來。

  楊五就不拘著灰灰,任他自由自在的在天空奔馳、翻滾。

  及至察覺到被一道神識鎖定的時候,那個人已經看了她很有一會兒了。

  楊五蹙眉抬頭,看到比她略高幾丈的空中,有個男人騎著一頭猙獰的靈獸,自高處俯瞰著她。看那樣子極有可能也是趁著這會清淨出來遛靈獸的。

  那人光頭受戒,緇衣芒鞋。頸上掛著一串長長佛珠,顆顆都有楊五拳頭那麼大。看這穿戴,應該就是被大家俗稱為「佛爺」的空禪宗弟子。

  空禪宗嗜殺,那和尚身上殺氣重得令楊五頸後竟起了一片雞皮疙瘩。且,他看她的目光,亦令她極為不舒服。

  那是純粹的,男人看女人的目光。赤裸裸的,帶著一股子侵略的野性。

  楊五敏銳的感受到了危險的氣息,灰灰在她的命令下,立刻轉身。熟料那人胯下騎獸速度竟不輸於灰灰,轉眼就已經擋在了灰灰行進的前方。

  楊五皺眉看著那和尚,腦中已經在飛快的思考應對之策。

  不料那和尚剛開口道:「這位……」才說了兩個字,就被打斷了。

  「這位師兄!」遠遠的,便有男子嘹亮的聲音直接切斷和尚的話頭。兩人同時轉頭看去,楊五便看到一隊黑衣執事踩著飛劍,正以極高的速度往這邊衝。

  楊五遇到過他們這麼多次了,就沒見他們飛得這麼快過。但,看到了他們,她的眼中就有了笑意。

  那隊執事最前面的領隊加速催動飛劍,轉瞬就到了眼前,直接插到了楊五和和尚的中間。

  「這位師兄,可是迷路了嗎?今天的慶典在證道峰上,並非這個方向。我們領師兄過去吧。」領隊笑眯眯的,客氣有禮,又不失親熱。

  話音落下,那一隊的執事也全都趕到了,在他身後列一橫隊。小夥子們個個身材精壯,把楊五擋得嚴嚴實實。

  那和尚一看這陣勢,就挑了挑眉。不馴之意,絲毫未減。

  「我識得方向,不過趁時辰未到,帶這畜生放放風而已。」他拍拍胯下騎獸,「不料見到這個凡女。貴宗怎麼會有個凡女?」

  領隊含笑道:「這是宗門師長心愛之人,她並非迎賓執事,就不令她與師兄相見了。大典時辰快到了,師兄還是早些過去吧。那邊有弟子專門負責看管靈獸的,必不令師兄這坐騎受委屈的。」

  語言是一門藝術。楊五的身份,領隊完全可以陳述性的介紹她是「師長姬妾」即可。他偏用了這般描述性的說法。

  在宗門中,能被稱為「師長」的,至少得是金丹級別。又特意強調了是師長「心愛」之人,再看看眼前這陣勢……縱那和尚野性不馴,也明白這女子大約是不好去動她的。

  雖然遺憾,但他挑挑眉,到底識趣的撥轉獸頭,轉身去了。

  這些執事們這才轉身,面對楊五。

  「楊姬。」那領隊對她道,「這幾日人多,難免魚龍混雜,楊姬最好暫且不要出來,且在煉陽峰上稍稍忍耐幾日吧。」

  「給你們添麻煩了。」楊五歉意的道。

  「哎呀,楊姬說什麼啊,這是我們分內事啊。」

  「是啊是啊,我們可是巡山執事啊。」

  「楊姬別見外。」

  眾人七嘴八舌的道。

  這些人真實歲數其實可能不小了,但卻從小就入了宗門,自幼在這裡長大,又還沒到可以離開宗門去歷練的境界。一個個的,心性都還如同少年,分外可愛。

  楊五就忍不住笑了笑。好幾個人竟然不由自主的臉紅了。

  「對了,柯執事。」楊五準確無誤的叫出了領隊的姓氏。柯領隊不意她竟知道他,頗有點受寵若驚。

  「柯執事,如果適才你們沒出現。那個人……真的敢在長天宗的地盤上對我如何嗎?」楊五問。

  眾人忽然就靜了一瞬。

  柯領隊面露難色:「我們自己人,自是知道楊姬是道君心愛之人,只是……外人卻並不清楚。偏姬又是凡人……」

  楊五懂了。

  去主人家做客,自然不會輕易去傷害主人家的孩子。但若不小心打碎主人家一支玉瓶,主人或許不會太在意,甚至可能覺得客人喜歡這玉瓶,還要尋一支一樣的,送給這客人。

  她不過是個凡人姬妾,在適才那和尚的眼裡,她可能還不如一支玉瓶。宗門裡的人禮遇她,或者是因為她美貌,或者是因為沖昕對她出了名的寵愛,或者二者兼之。

  楊五就笑笑,道:「知道了,那我就不出來亂跑了。先回去了。」

  眾人鬆了一口氣,紛紛跟她揮手道別,看著疾風狼拉起速度,一會兒就消失在視野裡了。

  「哎,今天終於跟楊姬說上話了。」有人笑道。

  「楊姬膽子其實蠻大的,你看她都不害怕。」

  「早覺得她一看就是性格很好的姑娘啊,唉唉,羨慕道君啊!」

  「老柯你也是,你就不能哄哄她嗎,就說不會不就得了。」有人抱怨道。

  柯領隊正色道:「那怎麼成,萬一她信了,不放在心上,遭遇危險,豈不是你我的過錯了。」

  「……也是。唉,可惜了楊姬生為凡人。」

  晚上,難得沖昕在這正日子反而回來得早了。楊五便把清晨的事跟他說了。

  「那和尚看起來就很凶。多虧了他們。」她道,「平時經常跟他們遇到的,有時候會打招呼。」

  她這麼說,沖昕立刻就知道是哪一隊執事了。不就是那隊交班了還不散值,裝模作樣經常跟她「偶遇」的那一隊兔崽子嗎?

  才想著,楊五就笑起來,眉眼都是彎彎的:「他們很有趣呢,常常遇見,明明都該散值了,還排著隊來跟我打招呼。」

  沖昕:「……!」小兔崽子們,覺得自己聰明不是,我家五兒更聰明!

  沖昕握拳放在唇邊,「咳」了一聲,淡淡的道:「以後這樣的,不用搭理他們。」

  楊五笑著趴到他背上,勒住他脖子。

  從柯領隊他們第一回假裝偶遇,她便知道了。當時灰灰便「嘖嘖」道:【這不是昨晚那一隊嗎?現在該散值了啊,這整整齊齊的是想幹啥?你們人族發情不分季節嗎,嘖嘖!】

  沖昕臉上不禁有些發燒,忽然取出一隻匣子遞給她,轉移話題道:「前個夜裡,我囑咐你這幾天別處去亂跑,你睡得太熟了,可能沒聽見。把這個戴上,以後出門勿摘。」

  「是什麼?」楊五接過來,打開一看,是一對碧玉手鐲。

  沖昕拉過她的手,給她一隻手套上一隻,教她:「你雙腕對撞試試。」

  楊五雙掌一合,兩腕相對,兩隻鐲子就對撞一下。光芒一閃,她就被一個蛋形的光罩罩住了。再對撞一次,便解除了。

  「這個是特別定制的,不需要神識煉化,觸發激活卻很容易。你出門便戴著,若感到有危險,不管別的,先將自己護住。」他說。

  楊五撫著那對玉鐲,笑著應了。

  待得放下帳子就寢,她滾到他懷裡:「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沖昕神神在在的:「今天就是祭告儀式和酒宴,重頭戲在明後天。」

  「明後天有什麼?」楊五今天遙遙的,都聽到了自證道峰上傳來的樂音,也不知道那是何種樂器,或者是不是施了什麼術法,竟能傳到這麼遠的地方來。應該還是後者。

  「明天師兄會開講壇佈道,答疑解惑。」沖昕閉上眼睛,「後天開始就是各門派之間的切磋挑戰了,到第五日,才算正式結束。」

  什麼祭告儀式啊,傳道授業啊,切磋比試啊,都離她太遠了,聽起來就像是發生在很遠的遠方的事一樣。楊五也不關心,慢慢睡著了。留金丹道君一人醒著默誦《清心咒》,不斷磨煉自己的道心,對大道的追求,分外堅定。

  第二日醒來,沖昕自然是早就不在了,想來今日他也會很忙。修士們所謂出世,其實更多是出離俗世,然而他們自己,又早就形成了修士自己的社會。

  楊五早上沒去遛灰灰,便多練了幾趟刀法,出了身汗。洗過澡,選了幾本書,到映玉竹的潭邊去看。

  自她入住了沖昕的洞府之後,這裡便出現許多的改變。就像映玉竹的潭邊,從前空無一物,是一片又闊大又空曠的區域。現在在潭邊不遠處,卻鋪了足足十八方的席榻。上面屏風、憑几、几案、引枕、錦墊,甚至筆墨紙張、小爐茶具,一應俱全。

  楊五無事時便在此處讀書。讀得乏了,便抬眸,碧玉一般的竹枝在淡金眼光中搖曳,格外養眼。有時候一抬眼,把頭頂和眼睛悄悄浮出水面偷看她的纏玉蟒便「呲溜」一下縮回了水底。

  楊五覺得有趣。那蟒蛇一看就是有靈性的,想來和灰灰一樣都是靈獸。她曾經動過念,要不要與它結契。但女人多數對蛇類蜥蜴類的生物,沒有對毛絨絨的生物有愛,且纏玉蟒想來跟隨沖昕的時間不短了,若被沖昕發現了異樣,著實沒有必要。楊五便放棄了。

  只是後來隨口跟沖昕說了說,覺得那蟒蛇有靈性,很是有趣。

  沖昕的臉色卻很微妙。

  有天晚上楊五忽然醒來,隱約覺得洞府地面似有震動,卻聽不到半點聲音,帳子中靜得詭異。沖昕且不在榻上。

  後來他回來了,帳子中那種詭異的靜便沒了。楊五猜他定是布了隔音的結界。問他做什麼去了,卻不說,只哄著她趕緊睡覺。

  後來那些天,纏玉蟒就蔫蔫的,也不怎麼經常偷看她了。楊五知道定然是沖昕對它做了什麼,但對他為什麼這麼做很是莫名其妙。

  直到某天她在某本介紹天材地寶的書籍裡看到了映玉竹的介紹,裡面當然提及了映玉竹的伴生獸纏玉蟒。

  「些微蛟族血脈,多不能激發,已退歸蛇屬。食素,以映玉竹根、筍為食。」

  「雙鞭,性淫。」

  楊五:「……」

  楊五看了會兒綠竹、碧潭休息了會兒眼睛,煮了一壺茶繼續慢慢閱讀。

  她近來很少再去看那些術法或者道法的書了,倒是常常看些遊記、人物傳記或者是帶些歷史性的書籍。瞭解一下道法的淵源,大陸的歷史,也很有意思。

  正喝著茶,神識中聽見灰灰跟她說:【這兒來了外人,蘇丫頭在跟她們說話呢。】

  【蘇丫頭不高興了。】

  【外人走了。】

  【嘖,蘇丫頭臉拉得好長啊。】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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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8 00:11:55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五章

  現在已經是初冬,雖還未落雪,但天氣已經冷了。這種日子裡,曬太陽就格外的舒服。

  楊五從洞府裡出來的時候,灰灰正趴在臺階下曬得昏昏欲睡。

  【蘇蓉呢?】楊五問。

  灰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道:【往那邊去了。】

  【來的什麼人?】楊五問。

  灰灰被打擾了休息,很不開心的答道:【有個自稱叫馮瑩的,說是穿雲峰的。帶來的兩個女人,是仙音宗的弟子。】

  楊五好奇道:【仙音宗的弟子來做什麼?來找道君嗎?】

  灰灰道:【不是,她們來找徐大個子的。】

  楊五:【……還說了別的什麼嗎?】

  灰灰道:【蘇丫頭問她們找徐壽什麼事,有個長得很漂亮的說,徐大個子去送請柬的時候,與她切磋過,還未分出勝負,約好了到咱們這裡再比試。】

  楊五:【……】她想起來了,之前徐壽的確是跟她說過他抽到的請柬是仙音宗的。

  徐壽根本不在峰上。這樣的日子,各峰的親傳弟子大多被調動起來,全都有任務在身。此時,正在證道峰上忙碌著呢。

  她就溜達著去了山上的藥田。果不其然,蘇蓉正蹲在那裡。

  若說著煉陽峰上什麼對蘇蓉最重要?第一就是沖昕。沖昕是煉陽峰主人,能決定她的去留。沖昕交代的事,她都兢兢業業從不怠慢。第二呢,就是她這幾畝藥田了。這是她的生財之路,未來的生活都指望它呢。侍弄得格外認真小心。

  她種的藥材其實都不難活,楊五閑來無事,跟她學著如何照料,無聊的時候也來幫她弄弄。

  「生蟲了嗎?」她湊過去看了看。

  「嗯。」蘇蓉手下不停,也不抬頭,「討厭死了,專吃藥草。」

  「我幫你。」楊五說。

  蘇蓉就給她把鑷子,兩個人小心的翻著葉子,把蟲子挑出來。

  「長得還挺好的,今年又能換不少靈石吧?」楊五道。

  「嗯,等下了雪,再化了雪,就可以收一茬了。」蘇蓉低著頭道。

  「時間過得真快啊,一轉眼四年了。」楊五感歎,「你也二十了吧?再等十年,就能離開這兒了。」

  蘇蓉「嗯」了一聲,頭垂得更低。可過了一會兒,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又高興了起來,道:「正是呢。到時候我就要去過好日子了!」

  「自由自在的,有時候真的比受諸多約束更好呢。」楊五微笑道。

  蘇蓉從她的話音中,聽出了一點羨慕。她一時沒有接話。過了一會兒,她喚道:「楊姬。」

  「嗯?」

  「我走了以後,你也能過得好好的吧?」蘇蓉道。過了一會兒,像是自言自語,又道:「一定能吧。」

  楊五夾住一條粉紅小蟲,扔進桶裡,不置可否:「或許吧。」

  藥田裡靜了一會兒,只有兩個人衣袖和衣衫摩擦的聲音。

  「一定的啊。你就是那種到哪裡都會讓自己過的好的人,對吧?」蘇蓉斜睨著她。

  「你不也是嗎?」楊五回她一個白眼。

  兩人相對莞爾。

  蘇蓉挺了挺胸脯:「楊姬,我不羨慕你。」

  「那好啊。」楊五道,「我倒是羨慕你。」

  「沒事兒,以後你年紀大了,若是煉陽峰這裡……那你就去尋我。咱們一處,我給你養老。」說到這裡,蘇蓉忽然壓低聲音,「說真的,你現在也攢了不少靈石了吧?」

  楊五笑彎了眼,沒說話。

  蘇蓉就心裡有數了,大加讚賞:「就是這樣。趁著現在,多從道君手裡摳出來些。」

  她從小長在內院,看多了姬妾們失了顏色之後的日暮西山般的待遇。當初也是捧在手心裡寵著愛著的,轉眼有了顏色嬌嫩的新歡,哪個男人還能記得昨天的舊人。信男人的長情,不如信母豬能上樹。

  田壟裡,兩個女子蹲在那裡喁喁低語,時不時發出一陣低低的輕笑聲。

  大典的第二日,長天宗掌門沖祁真君開了講壇。

  能聆聽一位還虛真君的講壇,並可以被答疑解惑,這樣的機會並不多。一眾真人、道君們都十分投入。便是這次來的盛陽宗和雲水門的兩位還虛真君,亦聽得十分認真,偶爾還會提問討論。三位還虛真君把各自的經驗相互印證,在講壇上交映生輝,直叫眾人目眩神迷,激動不已。

  待講壇結束,那三位把臂而去。留下一眾真人、道君在那裡交流討論,互相印證,各個都覺獲益匪淺。

  此等修真界共勉共進的盛況,也就只有在像長天宗這樣的頂級大宗門的慶典中才會出現。

  而明日起,就是大家真正下場切磋的時候了。

  這種切磋,真人們少有下場的。多是道君們及尚未結丹的親傳弟子們。在大宗門,道君是中堅骨幹力量,弟子們則是下一代的生力軍。

  數一數道君、真人的數量,看看下一代的資質,再掰著手指仔細回想一下過去這百千年,該宗門辦過多少回還虛大典,一個宗門的實力強弱,基本上就一清二楚了。

  至於各宗門的秘地、禁地裡藏了多少位合道期的道尊,那就只有各個宗門的掌門才心裡有數,很多時候,就連一些不理門內事務的元嬰真人都不清楚。

  在這種場合裡,長天宗的沖昕道君就格外的惹人注目。和旁的道君的外表年輕不一樣,他是真真正正的年輕。他今年,才不過二十四歲而已。今天在這裡的人,有相當一部分在那年的結丹大典上見過他。比起那年少年眉間的銳利逼人,如今的沖昕道君眉目間的平和沉穩更叫人不可小覷。

  不少道君在與他深入交流之後,都能感覺到他對道法領悟之深,竟不輸給那些已經結嬰了的真人們。而這個年輕道君的道心之清明之堅定,亦令許多年長道君暗暗汗顏。

  沖昕能感受到停留在他身上的許多道目光。他既不緊張,也不窘迫。他知道這些目光中的許多都在估量他,等到明日,他們中的許多人可能就會出來挑戰他。

  他的本命劍收在了命魂中,他能感受到那柄劍的躍躍欲試的興奮之情。他的唇邊禁不住露出淡淡的笑意,以神識悄悄安撫。

  別急,他對它說。

  在講壇結束之後,最令人期盼的就是第三日以後的切磋比試了,俗稱大比武。因此,這一日眾人在時辰還早的時候,就都散去,回到各自的安置之處,填寫戰帖。填上了自己想要挑戰之人是誰並封好戰帖後,戰帖便化作一道流光飛向了對方那裡。

  楊五乍一見到一個發著光的卷軸漂浮在洞府門口還吃了一驚。沖昕徐壽都不在,連趙三也不知道哪裡去了,峰上就只有她和蘇蓉留守。她便使著灰灰去把蘇蓉駝了來。

  「哎呀!」其實蘇蓉也沒真的見過這個東西,但她起碼是知道的。「戰帖!」

  「這是有人明天要挑戰道君啊!」她嘰嘰呱呱的,「等道君回來,接了這戰帖,神識簽了應戰。它就會飛到儀典司那邊,儀典司給安排了擂臺,便會通知雙方了。哎呀,一想到明天道君要打擂臺就好興奮啊,不行,明天我也要去看!楊姬,我們一起去吧!」

  看到蘇蓉都這麼興奮,就能想像得到明天擂臺那裡會有多熱鬧。大概全宗門的人都會去看。

  她一個凡人站在那些修士當中,像黑夜中的晶燈那樣扎眼。想起了那個一身野性,看她的目光那麼赤裸裸讓人渾身不舒服的和尚,楊五便微笑道:「道君囑我不要外出,你自己去吧。」

  話音才落,一長串流光劃破空氣,「嗖」的停在了先前那戰帖的位置上。

  蘇蓉驚得合不攏嘴:「這、這麼多!這有多少?我數數……一、二、三、四……三十一個!有三十一個人要挑戰咱們道君!我的天!!」

  那天天黑了之後,楊五又出來看了一眼。

  沖昕還沒回來。洞府門口的晶燈已經亮了起來,前方的空地上,一大堆的卷軸發著瑩瑩幽光,漂浮在半空中,等著沖昕來應戰。

  楊五望著那些散發著凜冽戰意的戰帖,不禁心生嚮往。

  講壇散了之後,沖昕依然要和幾位沖字輩的師兄一起,招待了幾位來自大宗門的重要人物。和在座的真人們比起來,他雖然不過是金丹,卻無人敢小覷他。

  待得高層間友好交流的茶話會終於結束,他又被沖祁喚去,對於明天他可能會成為挑戰大熱門這件事,已有了心理準備。

  終於離開證道峰的時候,天色已經全黑了。他回到了自己的煉陽峰,才靠近山峰,便習慣性的以神識掃了全峰。

  楊五在洞府中,趙三在自己的役舍,然後……半山的山道上,有一對男女在……吵架?

  吵到激動處,女子惱怒道:「你是我什麼人!憑什麼管我!」說罷,一甩袖子,轉身就走。

  男子臉色陰沉,忽地大步上前,一把拉住了女子的手臂,往回一拽。女子猝不及防,就被他拽到了懷中。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扣住了後腦,堵住了紅唇!

  女子顯然是嚇傻了。睜大眼睛,竟不知反抗。

  沖昕……沖昕也傻了好嘛!

  不應該啊!這兩個人!!

  一晃神間,那女子終於回過神來了,拼力掙扎起來,卻被那男子鉗住一隻手腕,動彈不得。她好不容易抽出另一隻手,「啪」的一聲,給了那男子一記耳光。兩個人終於分開了,都愣在了那裡。

  那女子羞怒交加,倏地轉身朝山上跑去了,很快就在夜色中消失了身形。男子在原地默默的靜立片刻,轉身朝半山走去。

  沖昕心情複雜的看完了全場,待落到洞府門外的時候,隨手將門口那一堆懸浮半空的戰帖收進法寶,就進去了。

  及至他在書案前挑選準備應戰的帖子時,都還有點神神在在的想著山道上那兩個人。

  於他來看,那兩人著實不夠般配。他徒弟這般通達幹練之人,怎地看女人的眼光如此耐人尋味?正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那邊青綃帳忽然掀開一角,他心愛的女子露出一張素淨面孔,鴉青髮絲如瀑垂落,歪著頭問:「怎麼還不睡?明天不是還要打擂臺?」

  他心弦忽顫。

  今晚,掌門師兄將他留下,除了交待一番明後日的事情之外,還透露給他,說這次竟有兩三撥人是專程來提親的。他當然是毫不猶豫的當場就拒絕了,師兄雖沒說什麼,但看他的眼神,也十分的意味深長。

  於他來看,五兒自然是值得千般憐愛,萬般疼惜。可於掌門師兄眼中,是不是「凡人」兩個字便能抹殺掉她的一切的好?在師兄眼裡,他與五兒,也一樣是極不般配的吧?

  沖昕的心裡,忽然就不糾結了。

  「就來。」他說。

  大略的將戰帖翻過一遍,選了其中幾個最強的,烙印上神識封帖。那帖子便又化作一道流光飛出去了。

  楊五一直把臉貼在榻邊看著。長髮都鋪到了榻外的玉臺上。沖昕走過去,把她的長髮攏了攏,推她向裡去,才放下帳子,抱著她躺下。

  跟她說了說今天的盛況,說了說明天的挑戰,關於提親的事自然是略過不提。卻又想起來,道:「待這大典過去,我可能要出一趟門。」

  楊五已經睏了,聞言隨口問道:「遠嗎?要很久?」

  沖昕頓了頓,才道:「嗯,大約要兩三年……」

  楊五倏地就清醒了。

  各宗門高層聚在一起搞茶話會,可不是為了拉家常侃大山的,而是有實實在在的議題。

  西部妖域似有異動;東海有海外來客進入九寰大陸傳道授業,理念與九寰本土頗為不同;幾年之內已經出現第四起俗世國家整個鎮子或小城居民都暴斃而亡的事件,懷疑是魔修所為,因為涉及地域分佈頗廣,還需各派聯手,加強掃蕩……

  最後一個話題則是,三百年才會開放一次的水月秘境又到了要開放的日子了。

  「是個給弟子們歷練的好地方,師兄的意思,這次讓我帶隊。」這是他對宗門的責任和義務,自然是不能推辭的。

  「哦……」楊五一直側躺著,給他一個後腦勺,「危險嗎?」

  沖昕看不到她表情,撫著她的長髮道:「不會。裡面的妖獸最多四級、五級,各派都有金丹修士壓隊,不會有大事。當然,折損也是不可避免的,每次大約會折十之一二。」

  「死這麼多人,宗門還一撥一撥的派弟子前去?」這與她在宗門裡看到的平和、安全的狀態完全不一樣。

  他輕輕拍她的肩頭,道:「大道漫漫,何其無情。半路掉隊的人,遠比你想的要多……」

  翌日,徐壽早早就起來,在洞府大廳裡恭候他師父同行。

  他年輕的師父也很快就出來了,先與他說了幾句今日對敵要注意的要點——徐壽也接到了戰帖,挑戰者是仙音宗的一位女弟子。

  待到說完,年輕的師父忽然「咳」了一聲,道:「你資質極好,三十年內結丹應該不成問題。咱們門中雖然不禁男歡女愛,但說到結丹,還是童身最易。」

  徐壽先是愕然,而後老臉便燒了起來。看他師父作一臉「眺望遠方」狀,只能強忍著應了聲「弟子明白」。

  到臨出發前,又瞧見他師父瞥了他一眼,那一眼,頗有些意味深長,複雜難言。徐壽這人精,心思打個轉,就猜出了幾分。

  無非就是覺得,他和她……不般配吧。

  這其實怪不得沖昕,實是徐壽這人,資質、悟性的確優秀。

  從前,他為心障所困,難以築基,尚不顯露。自他破了心障築基之後,他的優秀,就開始一點點展露出來了。不過兩年,他就成了築基初境弟子中的佼佼者。

  和他這徒弟比起來,蘇蓉那丫頭……處處平庸。她就連容貌都只能稱得上是清秀而已。

  徐壽明瞭了沖昕的想法,卻並不想與他解釋。他這師父啊,是十七歲便結丹的天之驕子,他就沒有品嘗過人生低谷的滋味!怎會理解在你最低谷時一直陪伴你的那人的難以割捨。

  在楊五來到煉陽峰之前,整個煉陽峰一共就三個人。沖昕成日裡在洞府中修煉不露面,每日裡與他朝夕相伴的人……就是那個笨丫頭。

  他至今都記得,初到煉陽峰的時候,那丫頭才十三歲,真是個黃毛丫頭呢。有點小心機,小聰明,真到做人做事上又讓人扶額。他不得不手把手的教她。

  那時候,他就已經是煉氣大圓滿境,卻苦於始終無法破境。三十歲遣返的利刃就懸在頸上。他面上雲淡風輕,實則常常夙夜難眠。

  在最難熬的那段日子裡,那丫頭與他比鄰而居,朝夕相伴。一夜難寐,清晨帶著難言的頭痛推開窗,就能看到那丫頭元氣滿滿,晃著她的小藥鋤,精神抖擻的去侍弄她那幾畝藥田。她這種朝氣,像一股清風拂面,讓他覺得似乎「明天」還值得期盼,沒有那麼令人絕望無助。

  他是看著她長大的,從小丫頭變成窈窕少女,姿色……依然平平。她一直不知道當初內務司為何會選中她來煉陽峰,一直覺得自己幸運。實則徐壽見到她第一天,心下就了然了。

  她會被選中,就是因為她的平庸。上面既希望能有個細心的女子在道君身邊照料供差遣,又恐這女子若太好會動搖年輕道君的道心。畢竟這位道君才只有十七歲,正是初初知好色而慕少艾的年齡。

  他看著她從小丫頭長成大丫頭,春心萌動,戀慕道君,只覺得……好笑。他原想著她若有出格舉動,他必得提點她一下。否則別招了道君不快,逐她離開煉陽峰就不值得了。熟料那丫頭看似很蠢,心底竟還很清明。戀慕歸戀慕,卻也恪守本分。

  他漸漸看明白,原來小丫頭這種戀慕,並不是少女戀慕鄰家少年的那一種。而是仰望打馬遊街的簪花狀元郎或者立功歸來的將軍的那一種。如此,他就放心了。

  他可不希望她走,他還想每天清晨推開窗,都能看到她野草般旺盛的生命力呢。

  那丫頭的出身來歷從一開始就被他套得一乾二淨,他卻從未對她說過自己的出身。一直誤導了她,讓她覺得他和她沒什麼不同。

  後來煉陽峰上來了一個楊姬。那女子談吐舉止,一看就是出身大家,世事通透,人情練達。且她……是道君的枕邊人。

  他當時還很擔心傻丫頭會跟她處不來。要知道這種上位者的枕邊人,是最最不要去得罪的。哪知道……這兩個氣質性情迥異的女子,竟奇異的處得很好。楊姬那女子,表面溫和,實則自有傲骨深藏。蘇蓉這等對她毫無威脅之人,她若不是真心,根本也無須虛與委蛇。

  所以丫頭其實……還是討人喜歡的吧。

  徐壽看著蘇蓉長大,跟她熟稔極了,一直也沒覺得自己對她,有何不同。

  直到那天,她跑來問他,夏至祭還帶不帶她了?她不躲藏,不試探,直通通的就問到他臉上。「不帶提前說啊,我好跟丹藥司的姐妹們一起去了啊!說得晚了,該沒我位置了。」她就那麼隨意的說道。

  直到那一刻,徐壽終於察覺到了不對。原來對丫頭來說,他沒那麼重要。他若不在,她隨時可以找別人替代他。

  其實那時,他已經受到別的峰上的親傳弟子的邀請,打算和他們一起去的。可是丫頭那種「你不跟我玩我就找別人去啦」的無謂態度,竟生生的令他改變了主意。他最後還是陪她一起去了。

  也是那一趟讓他品出味來。丫頭對他的態度就和四年前一樣——十三歲的小丫頭和年長她十一歲的老大哥。她對他,依然是那種對「隔壁一個非常熟悉的鄰居」的態度。

  他懷疑這是因為她太笨的緣故,因為實在太笨了,所以根本還沒開竅。如果這樣的話,不如就一直這樣下去。反正他離結丹,還有很多年。他有志於大道,在結丹之前,不會有什麼別的想法。

  但仙音宗那位師妹的出現,像是一劑催化劑一般,突然就將還沒開竅的丫頭催熟了。徐壽驚奇的發現了蘇蓉身上,身為女性的意識的覺醒。她……終於吃味了。

  徐壽鬼使神差的,就故意在她面前大大稱讚了那位師妹,果然丫頭就不開心了。他趁機催問她最近功課如何,她又如以往一般想要逃避問題。他不肯放過她,一邊逼問她,一邊又使勁的鼓吹說那位師妹在她這個年紀已經如何如何了。

  當問到她將來的計劃時,她開始閃爍其詞。徐壽敏銳的察覺到不對,一力逼問,蘇蓉如何是他的對手,最後終是被他問出了她的打算。

  知道她原來竟是想回到俗世紅塵中去,徐壽簡直氣得發昏。這等不求上進的思想,在身為四大宗門之首的長天宗,簡直,不可思議至極!他氣急敗壞,口不擇言的說了些難聽的話。

  那些話顯然傷到她了,她跟他相識相伴七年,頭一次真的對他著惱,大聲道:「你是我什麼人?憑什麼管我!」

  他一時愣住。

  是啊,他是她什麼人?到底憑什麼對她的人生指手畫腳,管東管西?

  楊姬說,他做人總是顧慮太多,大事上一旦瞻前顧後,就會畏手畏腳,自縛於心。而他,已經不想再那樣了。

  他於是順從了自己的本心。

  摟住嬌軟身軀,吻住兩片柔唇的時候,那種順心暢意的感覺,當真不一樣!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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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有一種人,素來都是沒心沒肺的。頭一天不管發生什麼事,吃頓好的,埋頭睡一覺,第二天就全拋到腦後了。若是一頓還解決不了,那就吃兩頓!

  蘇蓉就是典型的這種人。

  待沖昕他們先行離去,她又是生龍活虎的一條女漢子,還來喊楊五一起去看擂臺。楊五推了,她便自去了。

  楊五騎著灰灰,遙遙望去。隔得太遠,只能隱隱看到證道峰周圍,憑空出現了幾十個浮島。上面是平坦的,下面是參差嶙峋的,像是把一座山的山尖削下來,然後頭下腳上的顛倒了過來似的。

  每座浮島都被巨大的球形光罩籠在其中,應該是防護的結界。因為隔得太遠,那些飛在空中觀戰的修士們,就看不清了。只能偶爾看到點點的閃光,或是飛劍或是法器,反射著陽光。

  楊五看了一會,覺得無趣,就落下去了。

  【今天這邊沒什麼人,我去跑兩圈?】灰灰道。

  楊五望望天空,的確今天煉陽峰這個方向十分的清淨。她便拍拍灰灰的頭道:【去吧。】還特意囑咐了一句:【別朝人多的地方去。】

  灰灰應道:【知道了!囉嗦!】一溜煙就沒影了。

  楊五便轉身回了洞府裡面。她哪知道,灰灰口是心非,說著不會朝人多的地方去,其實……等她一進洞府,立刻就在空中兜了個圈,朝著證道峰去了。

  開玩笑,這麼熱鬧的時候,居然想把他小爺拘在山上!哼!

  蘇蓉下午的時候便回來了。

  「哎呀你不去看真是!」她還難掩興奮,「你不知道咱們道君啊,連戰三場啊!三連勝!」

  「這麼早就結束了?」楊五問。看看天,太陽還高呢。

  「沒有呢。後面沒什麼好看的了。」蘇蓉道。沒告訴楊五她是不想瞧徐壽對戰那個仙音宗的女弟子所以才回來的。

  蘇蓉興高采烈的扯著楊五給她講了上午幾場精彩的對戰,楊五亦聽得津津有味。正想拉她去洞府裡燒壺茶慢慢說,忽然神識裡響起了灰灰的煩惱的聲音:【啊,怎麼辦,有個討厭的女人一直追著我!】

  楊五:【……什麼狀況?】

  灰灰:【不知道哇!這個女的擺出一副要捉我的架勢!我又不能咬她!戴著馭獸環的靈獸在宗門裡傷人是要被送回馭獸司受懲罰的啊啊啊啊啊!】

  楊五:【那你先回來。】

  灰灰:【在路上!馬上到!……已經看到你了!】

  楊五抬頭。蘇蓉順著她目光看去:「咦,灰灰,你上哪玩去啦?」

  灰灰一臉晦氣的落地,靠近楊五,腦袋頂著她的手蹭了蹭。

  【人呢?】楊五摸摸他頭,問。

  【不知道,可能沒追上我吧。】灰灰不開心的說。媽的,看個熱鬧遇到神經病。

  一人一狼才做完這短暫的交流,天空上就劃過兩道流光,一前一後的。在天上來了個急轉彎,收了飛行法寶,降落在不遠處。

  來者一男一女。男的相貌端正,還算器宇軒昂。女的相貌……一言難盡。

  這兩道濃眉和一個大嘴岔子,若是生在了男人臉上,也可以算的上是相貌威武了。偏她生成了一個女子!就十分的……一言難盡了。

  臉這個東西,天生是爹媽給的,就是修仙也沒辦法。頂多讓你皮膚白嫩一些,看起來年輕一些,氣韻好一些,卻沒法改變天生的容貌。

  其實就說楊五現在的容貌,若仔細分析,就會發現其實水分很大。

  楊家父母,女的還算嬌美,男的也算端正。他們自己在那種鄉野地方,發育得還算良好。大妮、二郎、三郎包括四妮,臉長的都還算不錯。輪到楊五這裡,趕上兩年旱災,食不果腹,較嚴重的影響了骨骼發育。她當時的臉其實比不上大妮、四妮。

  但幸運的是,她這樣一個凡人竟能把人間帝王都求不得的靈丹當成維生素一樣每天服用。還能頓頓吃著靈穀靈獸的肉做的食物,這前期的發育不良,硬是被這些超富有營養的食物和丹藥給追上來並超過去了。

  而後迎風丹這個東西,是在她現有的血肉骨骼的基礎上,催生出來的最優狀態。

  照這個原理反推,就不難意識到,如果現在解除迎風丹的效力,讓她自然成長到這個年齡,則她真正的容貌說不得很有可能不及現在。

  畢竟最優狀態其實是一種理想狀態,而自然生長,是很難達到這種狀態的。

  那相貌威武的女子落地,看到眼前兩個女子,一個容貌清秀,也就罷了。另一個……竟然長成這副狐媚樣子!她就老大不痛快。

  她素來就最厭惡美貌女子,一瞥間,自家師兄竟然直勾勾的盯著人家看,心下更是勃然大怒。上下打量那兩個女子一眼,發現清秀那個不過是煉氣,狐媚那個……噫!竟然是個凡女?

  她嗤笑:「這長天宗,不是號稱四大宗門之首嗎?怎麼還藏著這樣的凡女?」

  此話一出,蘇蓉和楊五的目光,就都冷下來了。

  和那女子同來的師兄,為楊五所驚豔,一時稍稍失神,就聽見自家師妹開始放地圖炮。他頓時回過神來,心下不由得叫苦不迭。

  明明師娘也是個大美人,不知道怎地生出這個師妹,那相貌竟是和他家師父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一般。偏又因為如此,他家師父把這個師妹當成了寶貝一般的寵,活活把她養成了門裡的小霸王。

  偏小師妹從懂事起就對自己的容貌耿耿於懷,門中相貌稍好一些的女弟子她都看不順眼,搞得這些年負責招收新弟子的人都不敢收相貌太好的女童,不不,是根本就不怎麼收女弟子了好嗎,門裡再過個一二百年,就該是清一色的男弟子了!

  這師妹在門中活似人間帝王家的太子爺一般,無人敢惹。這次收到長天宗的「千里鴻雁」,知是長天宗掌門的還虛大典,師父一高興,決定帶師妹去「見見世面」。當時他們幾個做師兄的就暗暗叫苦了。

  果不其然,他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師妹,一股子魯勁上來,就要搞事情!

  那隻疾風狼漂亮成那樣,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的坐騎。她死活非要跟上,「給他靈石,買了來就是了」。扶額,那是靈石的事嘛!

  師妹一路追著疾風狼,他一路追著師妹想阻止她。本來那狼忽然失了蹤影,他還高興來著,不料師妹眼睛賊尖,竟追了下來。

  「師妹,莫要胡說。」他忙攔住自家師妹。打量了一下那兩個女子,果然一個不過是煉氣,另一個真的是凡人。煉氣的話,大約是外門弟子,凡女……這般美貌,姬妾吧?

  不過對方實力如此之弱,他和師妹都是築基,底氣倒是稍稍足了些。仗著修為高些,只當剛才師妹什麼胡話都沒說,一揖手,道:「打擾二位了,我們這就離開。」

  「走什麼走!」他師妹一點也不買他的帳,甩掉他拉扯她的手,上前兩步,傲慢道:「喂,這狼是誰的?你叫他出來,我要買下來。」

  蘇蓉臉現怒色。楊五倒還平靜,摸摸灰灰的頭,淡淡的道:「不賣。」

  那師妹兩道濃眉倒豎,喝到:「你算什麼東西,不過是個凡……」

  蘇蓉已經搶上一步,擋在了楊五身前,冷笑打斷她:「我們是人,自然不比你是東西。倒不知道你是個什麼東西,說說看,看我聽沒聽說過。」

  師妹大怒:「你不過一個煉氣弟子……」

  奈何她平時在自家宗門裡,橫慣了,總是被人謙讓著,嘴皮子其實一點也不溜,跟蘇蓉這種內院裡出來的根本不是一個級別上的。

  「我就是煉氣弟子,也是長天宗的煉氣弟子!」蘇蓉也柳眉倒豎,喝道,「你又是哪個小門小戶出來的!」

  她抬出「長天宗」的名號,讓那師兄一凜。的確如她所說,她就算是個煉氣弟子,也是長天宗的煉氣弟子,由不得他們這些外人來欺壓。他便上前一步,低聲喝道:「師妹!」

  他那師妹也是讓這「長天宗」的名號給喚得稍稍冷靜了點,到底是知道長天宗這種地方,不比家裡。正想著說兩句狠話就撤退的,不料那個女子容貌看著清清秀秀,嘴巴卻毒。

  「什麼鄉野地方來的人,敢在長天宗撒野。」蘇蓉嘲諷道,「看你這長相,要不說,我還以為是位師兄呢!」

  此話一出,楊五和那師兄同時知道要糟!

  蘇蓉雖然有煉氣修為,實則連隻雞都沒殺過。她又懶怠,只學了幾個自己覺得有用的術法,攻擊防護類的術法她就只學了一個初級的土牆術。還因為控制度不夠,時靈時不靈的。她又不像徐壽那樣,武者出身,說起對敵她是全無一點經驗。滿滿以為抬出長天宗名號,這不知道哪裡來的鄉下女子就怕了。不料她竟然真的動手!

  而且她只是煉氣,對方卻是築基。所以當那師妹的手揚起來的時候,她完全沒反應過來。

  論起對敵,楊五的經驗甩她一個宇宙。蘇蓉刻薄話一出口,楊五就知不好,這種戳人肺管子的話都敢說,那不是找著挨打嗎?她無需考慮,已經跨上一步,身體緊緊貼上了蘇蓉的背心。兩隻手臂像是要從後面抱住她一樣伸出,在她身前「啪」的一聲,兩隻玉鐲相撞到一起!

  蘇蓉只覺得白光一閃,她已經被楊五從身後抱住,而她們兩個人都被籠在了一個透明的光罩裡。與此同時,對面那一巴掌已經帶著風扇了過來,正打在了那光罩之上。那師妹「啊」的一聲痛叫,抱著手後退了兩步。

  「她什麼境界?」楊五在蘇蓉耳邊悄聲問,「這法寶可擋住元嬰真人全力一擊。」

  蘇蓉本來被這突發變故嚇懵了,聞言又心中大定,悄聲說:「不過築基而已,兩個都是。」

  兩個人便手拉手,站在光罩中。楊五道:「勸姑娘一句,出門在外,與人為善。更何況姑娘在長天宗乃是客人,既然是客,便請恪守客人本分。勿要做那惹人嫌的惡客。」

  說罷,又在神識中對已經炸了毛,齜出獠牙來的灰灰道:【灰灰,退後!】

  灰灰是宗門豢養的靈獸,倘若是和別人家的靈獸對上,哪怕將對方吃掉了也無妨。馭獸司只會覺得自家的靈獸長臉。但傷人,就是大忌了。

  灰灰氣得【哼哼】幾聲,雖然按捺住了沒撲上去撕咬,卻也不肯退後。

  那師兄此時已經後悔不迭。適才師妹出手之時,他猶豫了一下。這實在是習慣自然成。在他們自家的地盤上,和他師妹對上肯定都是別人吃虧。他們這些做師兄的,頂多裝模作樣的拉拉勸勸,然後給對方道個歉,賠些靈石什麼的算作擦屁股。要是事情更嚴重些,自還有師父給師妹兜著。

  當他反應過來這裡是長天宗,容不得他師妹如此行事的時候,那一巴掌已經甩了過去!結果……幸好,不愧是長天宗,一個凡女身上都有這樣的法寶。看他師妹那樣,像是還吃了虧。這樣也好,他想,偶爾吃吃虧,也讓她知道些天高地厚。

  並不是誰都會讓著她的。

  不料那師妹教訓人不成,反吃了虧。她在父親縱容下,向來隨心所欲,何時受過這種氣,吃過這種虧?登時就氣得要發瘋。想也不想,就祭出一件法寶!

  師兄驚道:「師妹!不可!」說著,伸手去拉她。

  那法寶已經忽然張開,數十枚金針裹著幽光激射了出去!

  師兄一瞬間腦中只有一個念頭:老天保佑那防護罩能防住這催心飛絮針!

  師妹那法寶祭出,楊五和蘇蓉都屏住了呼吸。

  楊五覺得這是個機會,正好可以試試這法寶的防護力度。沖昕說,可以抵擋元嬰真人全力一擊。這話既然是他說的,她就還有點信心。

  但蘇蓉顯然是緊張了,楊五能感覺到她手心冒汗。雖然是修士,卻畢竟是個一直過著安穩生活的普通女孩。她便握緊她的手,以示安慰。

  卻不知道蘇蓉誤會了什麼,在那法寶白光閃耀的瞬間,蘇蓉明明緊張得手心冒汗,卻沒有猶豫的斜上前一步,擋在了楊五的身前!

  而幾乎同時,一道身影從天而降,又擋在了蘇蓉的身前!那些如飛絮般的金針激射過來,迎擊的是如風般的劍意。

  柔,卻韌。無縫不入,又無處不防。

  這是自那年感受到周霽的劍意之後,楊五第二次感受到別人的劍意。這些劍意啊……真是讓人不由自主的喜歡!

  那些金針都在這柔韌的劍意中失去了攻擊力,紛紛落在地上。

  蘇蓉看清來人,吃驚道:「馮師姐!」

  馮瑩今日觀戰,主要是觀她父親虛澤道君與雲水門的一位道君的比試。那兩人修為相近,一度險象環生,最終虛澤道君險勝,馮瑩才長長的鬆了口氣,露出了笑容。看父親退場,她便踩著飛劍,飛到了觀眾最多的那座浮島。

  毫不意外,那座浮島是煉陽峰主的擂臺。沖昕道君已經連勝了三場,這已經是第四場了。

  馮瑩加入了觀戰者的行列,立刻也如他們一樣,如癡如醉。煉陽峰主毫不吝嗇的展示他的劍意,這裡雖然有許多外人,但……宗門弟子更多。這樣的對陣能讓他們學到的東西,要遠比平日裡校場對練的講習有效果的多了!

  馮瑩正看得目醉神迷,忽然被人扯了扯袖子。她回頭一看,一個熟識的師妹不知道何時到了身邊。

  「我剛才看見那隻狼了!」她說。

  馮瑩和她的這些要好的小姐妹之間,如果提到「那隻狼」,不會是別的,特特的單指那隻本來應該成為馮瑩的生辰禮物,結果卻被煉陽峰主半路搶去,給了他那個寵姬當坐騎的疾風狼。

  「哦。」馮瑩道,「那個楊姬也來了?」

  「不是。」這個師妹道,「就那隻狼自己。我看見它被兩個生面孔追趕著,好像逃跑一樣。」

  馮瑩微愕:「怎麼回事?是客人嗎?」

  「應該是客人吧,沒有穿咱們的弟子服。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呀,就是覺得奇怪,才來跟你說的。」

  馮瑩想了想,問:「朝哪裡去了?」

  「煉陽峰方向。那兩個人追過去了。」

  煉陽峰主現在正在打擂臺,他唯一的親傳弟子在另一座浮島上也在應戰。那麼此時煉陽峰上……沒人了。呃,她的意思是,沒有築基以上的人了。

  馮瑩沉吟了一下,道:「我去看看。」

  「我乃長天宗穿雲峰馮瑩。」馮瑩側頭對蘇蓉微微頷首,轉回頭對那外宗女子道,「不知客人師門?」

  那外宗女子還想說話,已經被師兄狠狠捏住手臂,扯到身後去了!已經在長天宗待了好幾天了,還不記得穿這種滾著銀邊的淺灰色弟子服的是長天宗親傳弟子嗎!這可不是一個煉氣弟子和一個凡女能比的!

  他額上微汗,連忙拱手道:「我們是落楓山慈月門的。」

  蘇蓉聽了一片茫然,全然不知道這個慈月門是什麼門派。馮瑩卻還真知道。她時常跟隨父親外出歷練或者交遊,所見所識比蘇蓉要多得多了。

  有一次在半路上,虛澤道君就隨手指著一個地方告訴她,那裡有個小門派。是家傳門派,大概傳了三四代了,現任掌門是個金丹修士。地盤就巴掌大,小得可憐。能收到長天宗的請柬大概就是因為……跟長天宗離得近吧。來此的主要職責大約就是給這「盛」典增添更多人氣。

  「來者都是客,我們長天宗都是歡迎的。」馮瑩冷冷道,「但若貴客和令師妹對我長天宗有意見,亦歡迎閣下發戰帖給我,咱們大可擂臺上見真章。至於兩個築基欺負一個煉氣和凡人這種事……貴客不在乎臉面,我們長天宗卻容不得這等做派!」

  慈月門兩個人叫她說的臉上發燒。加之她氣勢放開,威壓彌漫。雖同是築基,但兩人完全被她壓制,修為高低立現。

  適才面對蘇蓉和楊五時,兩人心裡還隱隱生出「長天宗也不過如此」的念頭,此時見識到了真正的親傳弟子,才曉得了厲害。

  那師妹縱然莽撞慣了,也被壓制得不敢再開口。師兄連連道歉,說了幾遍「只是誤會」,拉著師妹匆忙離去了。

  「啪」的一聲,楊五兩隻鐲子一撞,光罩便收了去。

  蘇蓉忙向馮瑩道謝:「馮師姐,今日多謝你了。」

  馮瑩道:「應當的。」她追過來時,聽見了那女子對長天宗出口不遜。雖然蘇蓉嘴巴是毒了點,但對方一點也不值得同情。

  「蘇師妹今日做的甚好。對這等人,便不必客氣。」她稱讚道。

  昨日她陪著仙音門的師妹過來尋人,已經和蘇蓉互通過姓名了。她母親便是仙音門出身,她也去仙音門玩過許多次,與仙音門的師姐妹們很是熟稔。那師妹想找煉陽峰主的那個親傳弟子,托到她頭上,她便陪著來了。

  今日之事最令她驚異的,其實是對方動手時,楊五這個凡人比蘇蓉這煉氣弟子反應還快。且她一個凡人,面對兩個築基修士,也能毫不畏懼,也是難得了。

  她對楊五其實一直沒什麼印象。她想要的疾風狼沒了,那也是沖昕截的胡。她自然是悶悶不樂一陣,過去了也就擱下了。也沒小氣到跟個凡女計較的地步。

  以前她沒跟楊五直接接觸過,只覺得她是「凡人」。今日細看才意識到,凡人其實也是分三六九等、各色性情的。這個楊姬……倒不令人討厭。

  楊五迎著她目光,微微福禮:「多謝馮姑娘。」

  馮瑩頷首:「好說。」祭出飛劍待要離開之時,轉頭對蘇蓉說:「蘇師妹膽量不錯,但莫要因為宗門內安逸,就輕忽那些防身之術。無論攻擊的還是防守的,總歸多學一些,技多不壓身。要知道宗門外面,可沒有宗門中這麼清淨安寧。」

  這正是楊五此時正想對蘇蓉說的,她不由得便目露贊同。

  「是,多謝師姐提點,我以後會注意的。」蘇蓉聲音清脆,還帶著笑看馮瑩升空。

  待馮瑩身影消失,她立刻軟倒到楊五身上:「哎呀媽呀!嚇死我了!」

  楊五側目:「嚇死了,還敢擋在我前頭?」

  著實是……讓她刮目相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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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那必須的呀!」蘇蓉猶自後怕道,「她那個法寶瞅著挺厲害的,你那罩子也不知道能不能防得住啊。你是個凡人,皮脆血薄的,指不定挨一下子就死了!咱們長天宗可沒有那種起死回生的邪術,死了就是死了。我多少比你強點,換作我,只要不立時死了,你不是有上品回春丹嗎,趕緊餵給我吃一把,總能救得回來。」

  說得竟然不無道理!楊五無語半晌,想想掏出兩瓶上品回春丹塞給她:「這個你自己收著保命用。」說著,又掏出兩瓶,一併塞給了她。

  「哎呀呀呀,那怎麼好意思啊!」蘇蓉眉開眼笑的,直接就揣到乾坤袋裡去了。

  「說真的,蘇蓉。」楊五道,「剛才那位穿雲峰的馮姑娘說的沒錯。技多不壓身,你真該當學幾樣防身的術法的。以後離開這裡,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能救命。」

  學東西這個事其實從前徐壽早不知道念叨蘇蓉多少回了,蘇蓉一直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她不管是在丹藥司還是在煉陽峰,都安定的很。從來也沒覺得學那些東西有多麼必要。

  這一次,才真真的感覺了出來,還是……很有必要的!

  「行!我回頭多去聽聽課吧!好歹學兩樣保命的!」她歎氣。

  待得沖昕回來,楊五便把白日之事講給了他。沖昕沒想到身在宗門之內,竟然還會發生這等事,他面上不顯,心中恚怒。

  楊五卻跟他相處幾年了,對他的情緒變化已經十分瞭解。從他眉眼間便察覺出了他的怒意,輕輕按住他的手,道:「還是要多謝那位穿雲峰的馮姑娘的。她要是不來,那女子發起瘋來,真不知怎麼收場了。」

  又道:「我原看著這魯女子,就想起了安平城那個馬泰。原想著這些父母修為高的子弟都是這般愚蠢狂妄的,不想馮姑娘卻這般出色。」

  沖昕面色稍霽,道:「也不全是那種蠢貨,還是看怎麼教導了。宗門裡,虛澤家的馮瑩、虛煌家的小穆、沖瑾師兄家的章倫……都自小便送到講習堂那裡和新入門的弟子一併聽課學習,未築基前也都和旁的人一樣去領執役,頂多是手中比旁的弟子寬裕許多罷了,於事務上卻都不曾敷衍過。道心一向都清明堅定,最後亦都十分優秀。」

  又道:「便是那馬泰的哥哥馬騰,也是很不錯的。只那馬泰,聽說是因為胎裡傷了經脈,所以他父親沒捨得讓他自小入門。待得大了,又已經晚了。」

  沖昕搖頭:「這也是想不開的,便是孩子身子有些不妥,他真托到門中,一眾師兄弟,難道就乾看著不管了?稍稍厚顏些,直接推到沖禹師兄那裡去,師兄怎麼樣都會接下來。有師兄在,調養起來,不比他在安平城更好?何苦放在那種紅塵繁雜之地,沒得將孩子養壞了心性。」

  沒想到他年紀輕輕,講起這些事來竟也頭頭是道呢。如果將來做了父親,應該是個很好的父親的吧。想來,投胎做他的孩子,也應該是很幸福的。

  沖昕就瞧著楊五看他的眼神兒怪怪的,問:「怎了?」

  楊五抿嘴笑,道:「你說的很對呢。比起才華、能力,小孩子的心性才是最重要的。心性長歪了的人,能力越強,反而危害越大。」

  沖昕一時沒反應過來,順口接道:「正是如此。」

  說完,陡然反應了過來,這下,換他眼神怪異的看楊五了:「……」

  「怎了?」楊五揚起臉龐。

  沖昕沒好氣的輕輕拍了一下她頭頂:「你自己還是孩子呢。說的像養過孩子似的。」

  楊五性情聰慧,處事有度,常常令沖昕忘記她其實還是個孩子。偶爾突然想起,那真是叫人莫名惆悵啊。

  上一次她迎風丹藥力耗盡,看著已經初現窈窕身姿,但是離真正長大,又還始終差那麼一些。真是讓沖昕又喜又悲。

  楊五不願意以孩童之身行走人前,更不願意被沖昕關在小乾坤裡不見人,堅持要繼續使用迎風丹。在沖昕眼裡,便是她為了顧全他的顏面,寧可自己生受血肉撕扯之痛,也要替他遮掩。心下,又是心疼,又是愧疚。

  楊五也是一時忘記,順口而發的一點育兒經而已。聞言便笑笑,道:「蘇蓉這次,真是讓我吃驚呢。」便把蘇蓉當時的反應講給了沖昕知道。

  沖昕點頭:「講習堂第一課,便是教新入門的弟子們明白,身為長天宗弟子,意味著什麼。無論什麼時候,斷不可墮了我長天宗的名聲。」想到蘇蓉竟能在那種時候擋在楊五身前,心下暗道,原來這丫頭,也不是全無可取之處。又道:「蘇蓉做的不錯,我回頭給她些獎勵。」

  楊五目的便在於此。沖昕出手,斷不會小氣。替蘇蓉爭取到了,便笑著洗浴去了。

  及至換了衣衫躺下,看沖昕還坐在書案前,探頭問:「還不睡?」

  沖昕道:「回幾個戰帖。你先睡。」忽地又問:「今天那女子說她是哪個宗門的?」

  楊五記得很清楚,答道:「落楓山慈月門。」

  沖昕「嗯」了一聲,查閱了一下內含此次大典賓客信息的玉簡,提筆在一張空白戰帖上寫下「落楓山慈月門掌門黃巍道君」。待打上神識,封了貼,那戰帖便「嗖」的一聲化作一道流光飛走了。

  被安置在客舍裡的慈月門掌門黃巍道君,瞠目結舌的看著手裡那張戰帖,肝兒都顫了。

  「沖昕道君?沖昕道君不就是那位……」他震驚的道,「他如何會給我下戰帖?」

  長天宗的沖昕道君今日五戰連勝,被他擊敗的人都心服口服。他的劍意更是令旁觀者目搖神馳,心生嚮往。他聽到大家私下議論,道是那位年輕的道君,其實已經有了元嬰級別的修為。這般耀眼之人,怎麼會突然給他一個小門小派,純來打醬油看熱鬧的人下戰帖呢?

  這事兒不對!

  他立刻招來了大徒弟,詢問:「今個白日裡可發生了什麼事嗎?」

  大徒弟沒能阻攔師妹,令她險些闖出禍事,怕被責駡,便支支吾吾,不想叫師父知道。黃巍道君便把那戰帖給他看,他才大驚失色。白日裡,若不是因為師妹,他還在那裡旁觀沖昕道君對戰旁的道君呢!

  想到他們追到的那座峰上確實有一座洞府,那凡女又美貌,像是什麼人的姬妾……遂不敢再隱瞞,將事情如實說了。他師父頓時頭大如斗!對他說:「山上還有不少迎賓弟子,你且去打聽一下,別弄錯了。」

  大徒弟領命而去,很快就轉回來,面色如土:「沒錯了!說是沖昕道君有個極寵愛的凡女,以一頭疾風狼為坐騎……」

  黃巍道君頓時頭痛欲裂,使徒兒喚了女兒前來,大罵了她一通:「抖威風也得看地方!這是我們能隨便抖威風的地方嘛!」

  他這女兒本來白日裡就沒占到便宜,心裡已經委屈,沒想到連最疼她的父親還要罵她,頓時不幹了,大哭著就奔回自己房間去了。氣得他爹在原地直轉圈!

  大徒弟忙貼心的給師父順氣,黃巍道君這才緩過來一些。

  握住這大徒兒的手,落淚道:「還好有你。唉,我這女兒,半點不知道心疼我這當爹的,她哪知道我的難處啊!」

  遂將他那驚才絕豔的曾祖父當年如何建立宗門,他祖父如何將宗門發揚光大,他父親如何守成,安然的將宗門傳給他,又給他這大徒兒從頭到尾講了一遍。悲聲道:「哪知道到我這裡,統共就一個女兒。眼看她資質也不像能擔起掌門之位的。我真是日夜發愁啊。幸虧,幸虧還有你們這些弟子,能幫我分擔。」

  他含情脈脈的看著大徒兒道:「我早想過了,將來接我家宗門之人,我不要求別的,只求他能對我女兒一世的好便成。只要他能立下誓言,不辜負我閨女,我這副家業,就都給他!」

  大徒兒後腦勺發麻。硬著頭皮道:「師父莫要憂心,咱家這許多師兄弟齊心一志,其利可斷金。必不會叫咱們慈月門沒落的。」

  黃巍道君原本期望他能當場求親,聞言不由有些失望,這等事也不能強逼,沒得造就惡果。只能歎息一聲,捏捏眉心道:「你先去吧,且幫我好好想想,明日裡怎麼去跟那位沖昕道君賠罪。」

  「師父,那這戰帖?」

  「戰帖?當然是不應戰了!」黃巍道君沒好氣的說,「你是想讓我慈月門現在就斷絕嗎?」

  大弟子唯唯,待退出師父房間後,抹了抹額頭的冷汗,想了想,去尋二師弟去了。

  「師弟!我有大喜之事,要恭喜你!」他歡喜道。

  二師弟摸不著頭腦:「啊?」

  「我說與你,你切勿說與旁人!」大弟子道。

  二師弟的好奇心被勾起來,遂保證道:「絕不會,師兄你說。」

  大弟子壓低聲音,道:「我今天套出師父口風,師父他……屬意你繼承宗門!」

  「……!」二師弟「噌」的站起來,「怎、怎麼會!」

  大弟子按住他肩膀,雙目含情:「你先別急,聽我慢慢說。你知道的,小師妹她……資質普通,不及你我,定然是不能擔起掌門之職的。所以師父,定是要在你我幾人之中尋一人繼承。」

  「可、可還有師兄你啊……」二師弟喃喃道,卻難掩眼中熱切。

  大弟子與這二師弟相處時日最久,最是知他。二師弟出身貧困,生性吝嗇,最貪外物。其他幾個師弟都畏小師妹如虎,能挑起「迎娶小師妹」這個重擔的,非二師弟莫屬。

  他看見師弟眼中的熱切,心中就有了數。柔聲道:「但是你想,如若我們幾個中的誰繼承了宗門,又置小師妹於何地?這偌大一份家業,原本,都該是她的。師父最愛師妹,又怎麼才能放心?」

  二師弟眼中閃過明悟,為難道:「難道師父是想……」

  「正是。」大弟子頷首,「師父是想于我們幾個之中,找一個有擔當,願意一世都對小師妹好的人,與小師妹結為道侶,共度一生。」

  二師弟眼中不由閃過難色。

  大弟子不動聲色,道:「我和葉慧師妹的事,師父和小師妹不知道,你們幾個都是知道的。我早許了葉師妹,今生與她比翼雙飛,再無他人。剩下的師弟中,雖則大家都不錯,誰來當這個掌門都可以……」

  二師弟聞言,果然神色一緊。

  大師兄心中有數,意味深長的道:「然我看來看去,真能對小師妹好的,就只有你。你若有心爭上一爭,我定助你。你若無心,那今日之事,當我沒說……」

  二師弟心中糾結掙扎。

  這一份偌大家業,他自然是不能輕易放棄的。然娶小師妹……著實讓人……

  他糾結半晌,念頭一轉,暗想,師父都已經有了白髮,離壽限也就不到一個甲子了。待師父去後,他繼承了掌門之位,門中以他為尊,小師妹又能奈他何?他當然不會違背誓言不善待小師妹,但……納些美妾,善待善待自己,也是可以的嘛!如此,豈不是兩全其美?

  他遂道:「師弟們雖都是好的,卻畢竟年輕氣盛。小師妹脾氣這般暴烈,我怕時日久了,等師父仙去,他們都不能善待師妹。說不得……」他猛的以拳擊掌,慨然道:「我雖不在意當不當掌門,但小師妹是我們看著長大的,我不忍她將來被人錯待。說不得,這個事,只有我來了。」

  「師兄。」他問,「你可願助我?」

  大弟子長長籲了口氣,道:「我本就最屬意你,不助你又去助誰?」

  二弟子感激道:「他日我為掌門,尊師兄為長老!」

  親親師兄弟兩個,遂四掌相握,當真是兄弟齊心,其利斷金!

  沖昕傍晚歸來,給了楊五一個乾坤袋:「慈月門賠禮的。」

  楊五看了看,無語半晌,稱讚道:「真是個實在的門派啊。」

  沖昕的嘴角也抽了抽。他看過了,一乾坤袋靈石……好在,楊五喜歡靈石。的確很實在。

  「我拿去和蘇蓉分。」楊五笑道。事情的當時,本就是她們兩人一起頂著,沒道理賠禮的靈石她一人獨佔。

  沖昕摸摸她的頭:「給過她獎勵了。虛澤家的丫頭,也給過謝禮了。」

  楊五笑道:「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不混在一起。」

  雖然喜歡靈石,但是並不小氣。沖昕笑笑,隨她了。

  蘇蓉也是最最最喜歡靈石。楊五夠義氣,靈石分她一半,天降一筆橫財,蘇蓉笑得嘴都合不攏。

  及至楊五問道,沖昕獎勵了她什麼。

  蘇蓉:「嘿嘿嘿嘿。」

  楊五:「……」

  蘇蓉:「嘿嘿嘿嘿。」

  扶額!

  回去問了沖昕。沖昕道:「那丫頭手裡沒什麼能拿得出手的東西,我給了她三件法寶,一個攻擊,一個防護,還有一個陣盤。」

  蘇蓉手裡,頂多有幾件便宜法器了不得了。這獎勵不可謂不重了。怪不得歡喜得話都不會說了。

  楊五不知道沖昕一半是為了昨天的事,一半卻是為了他那徒弟,很是為蘇蓉感到高興。

  蘇蓉雖是修士,卻是在修士的最底層,也並沒有向上爬的能力。楊五和蘇蓉之所以能互相理解,便在於她們兩個其實……都是弱者。因為自身的不強大,便格外的依賴於外物和旁人。

  而相對於心思易變的活人,沒有自己意志的器物竟似乎更令她們感到心安。

  盛大的還虛大典也終於落幕了,如雲賓客紛紛散去。

  這一場大典,長天宗展示了頂級宗門的底蘊和實力,各大宗門間進行了友好的交流和磋商,在多數人都不知情的情況下,就由少數有拍板權的人達成了多項和平共進、友好互助的協議。而數量眾多的中小宗門,則有幸近距離觀禮,親身參與這場盛大的交流切磋,獲益不可謂不豐厚。

  總而言之,這場勝利的、成功的、圓滿的大典,完美落幕了。長天宗一下子從熱鬧喧嘩,恢復成了往昔清淨出塵的模樣。

  第一場雪飄落的時候,由煉陽峰的沖昕道君壓隊,率領五十名築基圓滿境及以上的弟子前往水月秘境歷練的事情便在宗門內發了公告,徹底定下來了。

  宗門裡內門弟子上萬,築基圓滿境界和大圓滿境界的有小四百人。名額有限,這些人以擂臺的方式進行了激烈的爭奪,半個月後,入圍的五十人名單公佈,眾人鬥志昂揚,整裝待發。

  徐壽才是築基初境,這件事與他無關,他就只當了個圍觀群眾。但是煉陽峰受的影響卻比別的峰要大的多,因為要去的那個是峰主本人。

  「秘境之門開啟之後,能維持一個月的時間,而後關閉。再次開啟,大約需要八百到一千日之後。」沖昕告訴楊五。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八百到一千日……差不多兩年半。有她和他相識的時間一半那麼久。

  「秘境……到底是什麼?」楊五忍不住問。

  沖昕微微一笑:「你早見過的。」

  「……?」

  「我若能飛升……」沖昕說,「小乾坤便會成為秘境。」

  楊五震驚。

  沖昕失笑:「只是假設而已。我如果隕落了,小乾坤便會隨我消失。」

  他歎息道:「你翻翻史書,便會知道,九寰大陸,最後一個飛升的記載……距離現在已經有萬年了。」

  楊五縱然不能修煉,聞聽這樣的情況亦感到驚疑,追問:「為什麼會這樣?」她翻過一些書籍,但多是一些野史,畢竟比起正史……野史更有趣,更有可讀性。

  「萬年前,曾有一場人魔大戰。魔域眾生企圖攻佔此間大陸,雖然最終被擊退……但,當時人族付出了極大的代價,據說整個大陸都成為焦土,凡人幾乎死絕,修士隕落不知凡幾。天地間氣場紊亂,原本濃郁的靈氣變得極為稀薄,成了現在的樣子。」

  「所以現在,其實是靈氣稀薄的狀態?」

  「根據這麼多年來,幾大宗門聯手勘察的情形來看,這兩千年以來,靈氣濃度已經趨於穩定,並在逐步回升。」

  只是這個速度,是得以「千年」為單位來衡量的。

  與之相比,楊五的生命如曇花朝露。她就不去操那千年萬年的心了。

  「五兒……,我不在,你獨自一人可行?」沖昕猶豫道,「要不然……」

  楊五斷然拒絕:「不行!」

  「我不在煉陽峰,怎麼跟大家解釋?我若在你那裡出現,你這負責壓隊的道君,又怎麼跟那些弟子解釋?出門歷練,還要帶著女人嗎?」楊五責備道。

  所以把她裝在小乾坤裡隨身帶著走什麼的念頭……還是趁早掐滅吧。

  沖昕沮喪。

  楊五失笑。自身後抱住他,趴在他背上:「我會好好的啊,別擔心。」

  沖昕無奈「嗯」了一聲。

  楊五在他肩頭蹭蹭,低聲道:「等你回來,我就長大了。」

  沖昕耳根莫名發熱。那些被清心咒壓制許久的畫面又竄進腦海,他連忙將它們驅趕出去。待心裡靜了,輕輕按住楊五抱住他脖子的手。

  「等我回來……」他道,「給你插笄。」

  到了出發當日,沖昕也給了徐壽一塊代表峰主的紫玉牌:「需要什麼,自取。」

  徐壽恭謹收下。

  沖昕囑咐道:「看好家。」說罷,看了楊五一眼。

  徐壽心下雪亮,承諾道:「定不叫峰上任何人有閃失。」

  沖昕滿意的點點頭,最後叮嚀:「若有事,去找掌門師兄或者沖禹師兄。」

  當著人面,不好和楊五過多親昵,握了握她的手,踏劍而去了。

  從長天宗到水月秘境,據說要用宗門的大型飛行法器,也得要好幾個月。

  但楊五雖然沒親眼見過,確實聽說過宗門裡有「傳送陣」這種東西的存在。所以這一隊歷練者,其實是從宗門直接用傳送陣傳送到遠方的另一個傳送陣,然後再飛行過去的。整個路程,大約十天左右。

  楊五想起來當初沖禹帶著她回長天宗,足足飛了兩個月的時間。稍一思索,便想明白了——他需要時間改良迎風丹的丹方,要在她進入宗門之前便改頭換面。

  沖昕走後,楊五便算著日子,十天之後,他們應該是抵達水月秘境了。

  又過了半個月,按照預期,水月秘境的入口應該是打開了。

  再一個月,入口關閉。沖昕他們要想出來,須得等到兩年多以後了。

  這時候冬日已經過去,長天宗裡春暖花開。煉陽峰上,迎來了證道峰的不速之客。

  「楊姬,奉掌門之命,請姬往證道峰一見。」

  證道峰兩名親傳弟子,親自來請人,或者說……奉命來押人。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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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8 00:12:37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八章

  彼時,楊五和蘇蓉正自山間採了些還沾著露水的鮮花,打算拿到洞府裡去插瓶。沖昕不在,一走就要兩三年。楊五就由著自己的喜好隨心所欲的佈置起臥室來。

  她穿著單薄的春衫,抱著一捧鮮妍嬌花,青春明媚。那證道峰弟子與她說話的時候,語氣其實稱得上是和氣。但一宗掌門忽然召見一名姬妾,還是令蘇蓉驚疑不定,不安的看向楊五。

  這召見來得突如其來,楊五心中亦是驚訝。她沒有隱藏,直接將這份情緒表露給對方看,詢問:「可問道兄,掌門召我何事嗎?」

  那弟子道:「我等不知。還請姬速速隨我們前去,莫令掌門久候。」

  楊五目光掃過二人腰間,親傳弟子的青玉牌閃動著溫潤的光澤。她一個小小姬妾,何德何能,能勞動兩位證道峰的親傳弟子親自來接?她的心裡,隱隱生出了不好的預感。

  「蘇蓉。」她轉頭道,「我的坐騎在半山林間呢,你幫我去牽來可好?」

  蘇蓉眼神閃爍,立刻應道:「好。」轉身就跑。

  那證道峰弟子說了句「不必了」也沒能攔住她。一個執役弟子,也無關緊要。那弟子便不管跑掉的蘇蓉,只對楊五道:「楊姬不必麻煩了,與我同行便是了。」說著,便祭出飛劍,離地半尺。

  這竟是不容她拖延了。楊五的心就往下沉了沉。

  她揚起面龐,微笑道:「好。」便放下手中鮮花,上了那人的飛劍,站在他身後,扯住他的衫角。

  蘇蓉發足奔向半山。

  她和楊五採花的時候,才放了灰灰自己出去玩。此時煉陽峰上哪有第二個灰灰?半山,只有徐壽。

  可等到她扶著徐壽踩著他的長槍一起回到洞府處的時候,只看到那一捧鮮花躺在地上,楊五和證道峰兩名弟子都沒了蹤影。

  蘇蓉跳下長槍,變色道:「這事情不對!」

  縱道君再寵楊五,楊五到底也就是一個凡人姬妾,與掌門真君的身份判如雲泥,是為了什麼掌門要見她?還這般強行帶走?

  「徐壽!」她一把抓住徐壽的袖子,焦急道,「你快想辦法!這事情肯定不對!我告訴你!以前我們府裡要處置人,就是這樣的做派!」通常那些被帶走的人,婢女也好,通房也好,後來……就都不見了。

  徐壽在路上已經聽蘇蓉講了大概。他出身侯府,這樣的事,比蘇蓉見得只多不少。蘇蓉一說,他便明白其中厲害。

  他抿緊唇,忽地丟下一句:「在這等著!」催動長槍,倏地化作一道銀光而去。

  蘇蓉目光追著他去,發現他去的方向並不是證道峰,正焦急欲喊,忽地醒悟過來!徐壽疾飛而去的,是旃雲峰的方向!

  楊五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觀察證道峰。以往,她便是騎著灰灰兜風,也都是往遠離宗門中心,清淨偏僻的地方去。

  這裡,是長天宗的正中心,亦是整個宗門中最高的山峰。它巍峨矗立,傲然四顧。峰頂有一處恢弘闊大的廣場,此地多用作儀典之用,當日的還虛大典、佈道講壇,都是在這裡舉行的。

  此時,沒有任何典禮,便有清泉自地下湧上,整個廣場都浸在了泉水中。楊五自空中看去,彷彿一面巨大的鏡湖,碧瑩瑩的倒映著三面高闊恢弘的宮殿。明明未曾有雨,卻有長虹如橋,架在峰頂,莊嚴威肅,又靜美攝人。

  他們在廣場降落,直接踩在了泛著碧色的水面上。

  楊五低頭,發現那水深尚不能覆蓋腳面。她落下腳,卻踩在了水面之上,觸感柔軟,像是踩在了地毯上。說是水,一路走過,一步一個漣漪,卻半點都沒有沾濕鞋子。

  那兩人領她穿過長長的長廊。這種宏大的宮殿式的建築,長廊都是直直的,取方正之意。並不曲折,但真的很長。若抬頭,便會看到頭頂每根橫樑上都繪著精美的圖畫,栩栩如生。每一幅圖都是一個故事。那故事裡的修士,都是長天宗之人。這長長的廊,不知道有多少根樑,講述了多少的故事。那些故事,傳承了長天宗悠遠的歷史。

  楊五被那兩人一前一後的夾在中間,默默的跟著他們很是走了一段時間,終於被帶到了一間不算太大的偏殿。

  走在前面的那人在門外停住,對楊五做了個「請」的手勢。楊五沉默了一下,邁進了那間偏殿。進門便是一扇屏風,繞過屏風,頓叫人眼前一亮。

  那偏殿內側無牆,一幅幅竹簾都捲到盡頭,一眼便能看到另一側的精美庭院。

  若說外面那些巍峨宮殿是用來議事、辦公,舉行儀典之用,那麼這裡就更近乎日常起居之所。

  奇異的是,外面明明春光明媚,裡面這一方庭院,卻是斜風細雨。院角的翠竹,被雨滴打得搖曳生姿。這其實也沒什麼奇異。不過就是有人覺得聽著雨打竹枝的聲音品茶,意境更佳,便行雲布雨,自得其樂。

  楊五站在那裡。

  那人看雨,楊五看他。

  映著那斜風細雨,那男子皮膚瑩潤,鼻樑挺拔,濃眉斜飛。他忽地轉過頭來,對她微微一笑,道:「小姑娘,過來。」

  楊五便走過去,站定。

  男人披著一件玉色長衫,在席上盤膝而坐,姿態隨意。楊五於是知道,沖昕喜歡披一件長衫的穿衣習慣,淵源在哪了。

  那人說:「坐。」

  楊五攏攏裙擺,在他對面的席上坐下。

  「幾歲了?」年輕俊美的男人眉眼含笑,問話的時候讓人如沐春風。

  楊五看著他的面孔。她知道這個人在煉神還虛之後,會經歷逆生長,重煥青春。但他的模樣,還是比她想的更年輕。她知道沖昕內心裡,把他當作了父親看待——每個男孩子,都需要一位父親。但他現在看起來,更像是沖昕的兄長。

  楊五垂眸,道:「十二。」

  沖祁點點頭,歎道:「還這麼小。」說著,給她斟上茶。淺淺的斗笠盞,琥珀色茶湯微蕩。於斜風細雨中,果然有別樣韻味。

  楊五雙手捧起,輕輕啜了一口,道:「好茶。」

  沖祁微笑:「喜歡就好。」說罷,待她喝完,又給她斟上。自己也斟上一盞,靠著憑几,看著雨打竹葉,竹枝搖曳。

  俊美清貴的男子和美麗端靜的女子,便賞著內庭雨景,細細品著茶味。男子還側頭微笑,緩聲給那女子講此茶名何,產於何地,有何典故。女子側耳聆聽,眉目專注。

  一時此間美景,幾可入畫。

  品茶不過三盞,多了,便是牛飲。

  待楊五品過三盞,將茶盞輕輕放下,沖祁捏著茶盞,含笑看她。

  「你……」他問,「轉生之人?」

  楊五眼睫微顫,緩緩抬起。終於不再掩藏眸中神色,與他平平對視。

  「真君……如何知道?」她平靜的問,甚至真的有些好奇。

  沖祁撐著額角,道:「我問過沖禹,你初到時不過八歲,形容不美,卻很快就得了昕兒的寵。短短四年,你不過一凡女,祁兒也不是那等沒見過美貌女子的人,竟然對你癡迷至此。這等手腕,令我神往。你可知道,這次我的還虛大典,有三撥人都是專程來為昕兒提親的。他想都不想,一口就拒絕了。」

  還有這樣的事嗎?她都不知道。他回來一點口風都沒露。原來,是因為這樣,才被這個人看穿啊。

  熟料,才這麼想,沖祁看著她的神色,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騙你的。」沖祁笑得極是可惡。像極了趴在牆頭,用棗子去砸鄰家女孩的輕佻少年。

  楊五:「……」

  「其實很簡單。」沖祁收起笑容,淡淡的道,「昕兒的命線,不可能和一個真正平凡的凡女糾纏。一個用來解毒的藥引,竟能入了昕兒的因果,而非命中過客,必是因為你身上有不凡之處。」

  楊五:「……」原來如此。

  沖祁坐直了身體,攏了攏袖子,表情正經了起來,道:「雖不知閣下前生何人何境,但轉生為凡人,想來也是相當無趣。深表同情。」

  他頓了頓,道:「想問閣下,今世可有什麼心願未了?」

  寒意,瞬間爬上了楊五的脊背。

  她盯著案上茶盞:「我,並未妨礙於他。」

  沖祁看著她:「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妨礙。」

  楊五一字一頓的道:「為什麼?」

  沖祁道:「昕兒命中有劫,我原以為是應在三昧螭火,如今看來已毫無疑問,是應在你身上。我受命看護於他,不敢令他的命線有一星半點的風險,唯有破劫。」

  楊五問:「什麼是『劫』?」

  沖祁挑了挑眉。既能用秘法保存前世記憶,又如何不知道什麼是劫?

  楊五頓了頓,道:「我並非此間靈魂,我的世界,沒有你們這樣的修士,更沒有大道,沒有修煉。」

  沖祁終於露出了些驚異的神色,道:「原來如此。可惜了,若非此間境況,能遇到閣下,必要請教些異界風景。可惜了。」

  楊五盯著他:「必須如此嗎?」

  沖祁道:「必須。」

  他再次詢問:「閣下可有甚未了心願?某必代閣下完成。」

  楊五搖頭:「幸運得來又一世,已足夠了。只還請下手溫柔些,莫叫我痛了,來你們長天宗,旁的沒有,就只受痛了。」

  沖祁歉意道:「實在對不住。閣下身負前世功德之人,這一世本不該這樣。待昕兒此劫堪破,某必將尋到閣下轉世之人,予以補償。」

  事已至此,楊五已不想再提來世不來世的那事,毫無意義。

  她微微一笑,閉上眼睛,揚起臉龐。

  「沒事的,一點都不會痛,就如入眠一般……」沖祁溫柔的道。

  他舉起手,就要撫上楊五頭頂,一雙鳳眸卻忽然看向內庭。瞬息之間,沖禹就自內庭天上飛衝了進來,大聲道:「師兄不可!」

  楊五倏地睜開了眼睛。

  「師兄!」沖禹看了楊五一眼,道,「何故要取她性命?」

  沖祁冷聲道:「你到現在都沒明白?昕兒這一劫,應在她身上。」

  沖禹一愣,喃喃道:「原來如此。那……」

  沖祁淡淡吐出兩個字:「破劫。」

  沖禹道:「未必不可化劫。」

  沖祁道:「事關昕兒,你我當不起一點風險。來世補償她便是。」

  沖禹咬牙,終於道:「她……沒有來世了!」

  沖祁愕然。

  楊五只聽見沖禹又叫了聲「師兄」,便忽然沒了聲音。她知道,那兩個人定是設了隔音的結界。她抬眸瞥了一眼,那兩個人嘴唇翕動,一張一合。可惜她並不會讀唇語,猜不出他們在說什麼。

  但這兩個人爭的,卻是她的生或死。

  她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雖當身在死境無生路時,她亦能從容赴死,但若能活……誰又不想活!

  結界內,沖祁面無表情:「原來如此。你可知道你這麼做,有什麼後果。」

  沖禹籲了口氣:「令一身負功德之人再不能入輪回,此為罪業,我心中有數的。」

  實則那女子乃是身負大功德的異世來客,並非尋常凡人可比。沖禹的罪業,比他自己以為的更深。沖祁便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他。

  「既然如此,」沖祁毫不動搖的道,「由我來動手。這份罪業,正好一起來分擔。」

  沖禹一步擋在楊五身前,懇求道:「師兄!我不在乎這點罪業,但這孩子的確可憐,你給她一條生路,讓她安然過完這一世吧。」

  沖祁淡淡的道:「讓開。」他的聲音很輕,卻充滿威壓。

  沖禹咬牙道:「師兄!若師姐在此,必會拼力阻你!」

  沖祁原本向前逼近的身形忽然頓了頓,眸光中終於有了些別的什麼。

  沖禹懇求道:「師兄,可以把她送去凡人界!界門隔斷,命線的牽連亦會被切斷。師姐以前跟我討論過這個!」

  沖祁沉默了很久,長袖一拂,轉身道:「那就送她去……凡人界。」

  沖禹大喜,忙揖手道:「多謝師兄!」

  揮手撤去結界,道:「楊五,你隨我去!」

  楊五一直目不轉睛的盯著彷彿被消了聲的兩人。

  這期間,沖禹擋在她身前,沖祁逼近,她的心就往下沉去。但沖禹不知道說了什麼,似是觸動了那個男人……到沖禹躬身揖手,撤去結界,楊五便意識到,她的命保住了!

  待沖禹喊她,她已經調整好了心態。此時情形詭譎,不宜多說,她便一個字都未說,只站起來屈膝行了個禮。

  沖祁看著庭院斜雨,冷冷的道:「天黑之前,讓她離開。」

  他眉間凜冽冰冷,殺伐果決。

  楊五從見到他第一眼開始,覺得他如名士,似少年,直到此時此刻,才終於覺得他像一個執掌偌大宗門的掌門人。

  沖禹待要帶她離開,沖祁忽然叫住他:「師弟……」

  沖禹看看他,對楊五說:「你去外面。」

  楊五死裡逃生,一點也不想再見到那個男人,安靜又迅速的退到了外面的廊上。

  沖禹轉回頭看著沖祁。

  沖祁凝視著他,道:「為了昕兒,令你背負罪業,你……可後悔了?」

  沖禹沉默片刻,道:「當日師兄將這秘密與我分享,令我有幸能與師兄共擔這重擔,我……便決定了,要一直跟師兄走下去。後悔之問,師兄莫要再提。」

  沖祁的眼中,就有了欣慰的笑意。

  沖禹卻沒有轉身離開,他站在屏風前,沉默片刻,忽然道:「師兄,我就只想再問你一件事……」

  「何事?」沖祁道。

  沖禹看著他,緩緩的道:「我就想再問最後一次,珠兒……到底發生何事?」

  那風姿絕世的青年,眸中忽然沒了溫度。沖禹卻直視著他的眼睛。

  許久之後,沖祁輕輕的道:「她死了。」

  沖禹卻不信。「你當日也是這麼說。可我後來才想明白,她若只是死了……」他質問,「為何師姐竟會將她全然忘卻?為何師姐竟不記得自己是你道侶?」

  「師兄!」他踏上一步,「你又對師姐做了什麼?」

  「沒什麼。」沖祁面無表情,「只是讓她忘記了而已。與其痛苦的記住,輕鬆的忘記,不是更好嗎?」

  沖禹氣得聲音發顫:「你!你憑什麼!」

  「師姐愛珠兒,勝於自己性命,勝過大道修行!你憑什麼替她選擇忘卻?」

  「不是我。」沖祁道。

  「是珠兒……」他的聲音有些沙啞,「是珠兒……」

  沖禹愕然。

  沖祁上前一步,喚道:「阿禹……」

  「你知道我是為了什麼。」

  「我長天宗代代守護,已有萬年之久。」

  「你不悔。」

  「……我,亦不悔。」

  楊五候在殿外,許久之後,沖禹面色灰白的出來。一言不發的祭出了玉如意,看了楊五一眼。

  楊五聰敏的踏了上去,揪住他的衫角。玉如意載著他們兩人,離開了證道峰。

  楊五在空中回望,證道峰上如鏡般的湖面和巍峨宮殿都越來越遠。她的冷靜、淡然和從容都散了去。直到此時,身體才泛起死裡逃生後的酸軟。

  她轉過頭去,再不多看一眼!

  到了旃雲峰,沖禹在上首坐下,看著她,沉默了很久。

  「是我帶你來到這裡的。」他說,「本來想待那事了了,就讓你在這裡安然度過餘生。沒想到……」

  他說:「抱歉了。」

  修士會對凡人說抱歉,在這個世界,很是難得。但楊五卻從他的話音中聽出來,那個男人沒有把她的真實情況告訴他。她不關心他為什麼不說,也不在乎他說不說。她現在只關心自己接下來的命運。

  「我必須在天黑之前離開此地,是嗎?」她問,「是放我歸家?」

  「不,你將被送到凡人界。」沖禹看了她一眼,道:「當初我曾許諾,如你有求,定盡力為你實現。你可有所求?」

  楊五道:「我沒什麼要求的。」

  沖禹歎了口氣,取出對牌給她:「自己去拿些丹藥吧。」又道:「待會我讓周霽送你離開。」

  楊五接過對牌,點了點頭。走到門口,她轉頭看他。

  沖禹望著地面出神。

  她便轉身走了。

  丹藥房的守庫人早跟她熟了,驗了對牌便放她進去,還跟她開玩笑:「這次要拿多少啊?」

  每次這個楊姬都很大膽的拿走很多丹藥,真人都由她,真令人羨慕。

  楊五只笑笑,便進去了。過了半晌出來,周霽已經在丹房外面等她。

  看到她,他神色有些緊張,但當著守庫人的面,什麼都沒說,只遞給她一個乾坤袋,道:「這是師父給你的。」又道:「師父命我送你。」

  到楊五上了他的飛劍,兩人升到半空,再無旁人。周霽才壓低聲音,焦急的問:「楊姬!怎麼回事?為何師父竟命我送你去凡人界?」

  沖禹離去。偏殿裡寂靜無聲,唯聞細雨沙沙,竹枝簌簌。

  沖祁站在那裡,靜如雕塑。

  他閉上了眼睛,耳畔,彷彿能聽到那年歡喜的聲音……

  師兄,名字起好了沒?

  起好了。

  叫什麼?

  珠。

  ……豬?

  哈哈哈哈!

  到底是什麼?

  珠,明珠之珠,寶珠之珠!

  嗯……姜珠?甚好呢。

  姜珠,我掌中寶珠!待她長大,結丹,為她尋一佳侶,讓她一世無憂,可好?

  好呀。姜珠……珠兒,珠兒,聽到沒有,這是你的名字呢!你可是你爹的掌珠呢……

  珠兒!珠兒!那位說,給你最後一次反悔的機會!珠兒!

  父親,珠兒不悔。

  珠兒!

  父親,今日是珠兒被選中。可珠兒知道,若被選中的人是父親,父親亦不會悔。

  ……

  父親都不會悔,如何覺得我會悔。我可是父親的女兒。

  父親,女兒只有最後一個請求……讓母親,忘記我吧。

  母親愛我逾性命,她內心如此柔軟良善,如何能承受失去我之痛。

  就讓她忘記吧。

  從頭忘記。

  讓她以為,這世上,從來沒有姜珠。

  父親,也請保重。

  父親太過多情。這世上人總以為,多情者亦寡情,他們不知父親深情。

  父親註定要做那個帶領長天宗實現使命之人。

  所以,父親……請……無情吧。

  內庭中忽然狂風驟雨,電閃雷鳴!幾竿翠竹在風雨中無力搖曳。

  紫色雷電閃過,轟隆作響,劈中一竿臂粗的翠竹。

  竹枝在暴雨中熊熊燃燒。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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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8 00:12:53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九章

  周霽的心情十分……一言難盡。

  今日師父忽然召喚他,命他天黑之前送楊五離開長天宗,去往凡人界。他大吃一驚,忙追問為何如此。師父卻只淡淡的說,這是掌門之命。

  他的師父沖禹真人,是個終日沉迷丹符二道的癡人,性情向來都十分隨和。可是今日,他的臉色卻少見的難看。似乎不願意多說一句話。只挑了些東西,裝了個乾坤袋,讓他交給楊五,算是臨別饋贈。

  他有些惶然的去丹房接楊五,本以為她必定淒然惶恐。沖昕道君才離開多久,算著日子,水月秘境才剛剛封閉了入口吧,就發生了這樣的事,她該是何等的茫然無助。

  結果……現在他們在通貨司。

  「還要取那麼多嗎?」執事弟子問。

  煉陽峰的楊姬每個月固定會來支取一筆靈石,天長日久的,通貨司的執事都跟她熟了。

  周霽就眼睜睜看著楊五把那塊代表峰主的紫玉牌推了過去,微笑道:「能取多少?全取了。」

  執事弟子張大嘴,道:「那、那可是……」很不少!

  楊五道:「還要兌些金銀。黃金為主,搭配些白銀即可。」

  於是周霽就眼睜睜看著楊五將一筆數目相當大的靈石,還有一筆在俗世國家可以富貴一世的黃金白銀,一併收入囊中。

  她還微笑喚他:「周師兄,走吧。」

  周霽這感受……複雜得難以描述。

  以為她會哭哭啼啼,惶然失措,結果她……

  路上,楊五著實是看不下去周霽的糾結,輕輕跟他說:「道君不會在意的。」

  過了一會兒,她又道:「他只會嫌我拿得不夠多……」

  她的聲音在風中有些飄。

  師父也好,楊姬也好,沒有一個人肯好好告訴他到底發生了何事。周霽只好自己發散思維了。

  「楊姬,」他遲疑問道,「是不是掌門覺得……你擾了煉陽峰主的道心?」

  楊五沒有否認,道:「差不多吧。」

  周霽就不再追問了。

  想想覺得很合理。

  掌門真君有多看重煉陽峰主?想想當年就知道了。沖昕道君來到長天宗的時候不過是個孩子,掌門真君竟然不肯收他為徒,竟行了代師收徒之事,只為了讓他輩分高於別人。

  現在看看,便知道掌門的做法當真是有道理。沖昕道君的結嬰,估計要比任何一位真人都更早。將來的成就,更是不可估量。即便他現在只是金丹,將來……又怎麼樂意屈居人下。

  雖然說,修道之人並不是特別在意這個,術業有專攻,聞道有先後,達者為師。但若輩分先矮了,保不齊將來有些什麼不愉快的事。

  而楊姬……沖昕道君對他那個凡女姬妾的寵愛從那隻疾風狼開始就在宗門裡出了名。後來更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就譬如楊姬每隔一兩個月就要到旃雲峰調養幾天。一開始的時候,師父還命他接送。後來楊姬有了疾風狼,師父就只讓他接,不用他送了。再後來……沖昕道君次次親自陪同。

  道君畢竟年輕,若是對他抱有如此大期望的掌門真君覺得道君沉迷女色,亂了道心,從而遷怒楊姬……唉,楊姬真是無妄之災。

  而且這懲罰也太重了,竟然要將她送去……凡人界。

  周霽看了楊五一眼,她的表情卻依然平靜,似乎對將要被送到凡人界這件事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

  那……對沖昕道君呢?為何她不見一點難過悲傷?

  周霽沉默的催動飛劍。

  還沒降落,就看見了煉陽峰洞府外面,有好幾個人。

  徐壽、蘇蓉和趙三都在。還有先前證道峰那兩個親傳弟子,竟然也在。所有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見到楊五,那二人才鬆了口氣。

  「楊姬去哪裡了?倒叫我們好找。」一人道,「掌門令我們送楊姬一程。」這說的還算委婉,其實就是盯著楊五,讓她準時離開。

  楊五平靜道:「去了趟通貨司,要走了,取點靈石用。」

  那兩人對視一眼,道:「楊姬還請速速,莫要再耽擱。」

  楊五還沒說話,徐壽已經大步上前,低聲道:「楊姬,到底怎麼回事?」

  楊五看了他一眼,平靜的道:「掌門令我離去。」

  證道峰弟子聞言,沒好氣的道:「怎樣,我們怎麼可能騙你。」

  徐壽做人,八面玲瓏,從來不得罪人。會令證道峰弟子這樣的語氣說話,足見剛才已經有了不愉快甚至衝突。

  徐壽臉色陰沉。

  那弟子催促楊五道:「楊姬,還請儘快啟程。」

  楊五頷首道:「我還有些隨身物品要去取來,還請稍待。」

  那弟子點頭:「可。」楊五不令他們難做,他們便也給她些方便。

  不料徐壽突然拉住楊五手臂,一把將她拽到自己身後。銀光一閃,當日行拜師禮的時候,沖昕賜給他的那杆銀槍已經斜在身前。

  兩名證道峰弟子神色大變,喝到:「徐師弟,你意欲何為?」

  徐壽沉聲道:「家師外出,我受命看顧峰上諸人。楊姬是我師父身邊人,她的去留,需得問過我師父才行!師父不在,我斷不能讓人隨便便將她帶走。否則,師父歸來,我如何交待!」

  氣氛一時凝固,趙三和蘇蓉,都神色緊張。周霽不知情況怎麼突然變成這樣,看看這邊,又看看那邊,有一絲緊張,又有一絲欽佩。

  徐壽長搶所指,不是旁的人,乃是證道峰親傳弟子。同樣都是親傳弟子,證道峰的弟子始終地位都有些超然。這既是因為他們的師父是掌門,也是因為他們的師父還是位還虛真君。無論哪一件,都足以令他們在別峰弟子跟前挺起胸膛。

  楊五今天經歷了一場看似平靜卻驚心動魄的死裡逃生,她的情緒,其實一直都是緊繃的。只是長年以來的處事習慣,讓她習慣性的表現出了冷靜。

  但直到此時,那些緊繃的情緒才突然散去。她看著徐壽,眼中有了喟歎之意。

  歎這幾年相處,雖有許多假話,卻終是收穫了幾分真情誼。歎徐壽這個太會做人的男人,終於……也有了武者之勇。

  沖昕要兩三年才會回來,遠水救不得近火。她的離去,已經成了註定的事實。既然如此,沒有必要再牽連別人。

  緊張的氣氛中,大家都看到一隻纖細雪白的手按在了銀槍上,所有人都看向那個女子。她本來就是這件事的核心。

  「別衝動。」她輕聲道,「這是掌門之命,便是他回來了,也得遵從。」

  是這樣吧,她想,應該是的。

  徐壽道:「你別說了!師父遵從不遵從,是師父的事。師父交待我的是……」

  他話沒說完,猛然回頭。卻已經晚了。

  早在楊五的手按住他的長槍時,兩個證道峰弟子就已經交換過眼色。其中一人無聲無息的一張手,就甩出一條赤金鎖鏈。那鎖鏈如有靈智一般,悄無聲息又閃電般的靠近,猛地便捆住了徐壽雙臂!

  長槍落地,徐壽掙得臉漲得通紅,也掙不脫那條鎖鏈。

  「徐師弟,不要衝動。」那證道峰弟子道,「我們也是奉了掌門之命,請勿令我等難做。師長們之間的事,讓師長們自行去解決吧。我等做弟子的,還是恪守本分為好。」

  兩個證道峰弟子也十分鬱悶。在弟子中,他們雖然隱隱超然於眾人,但又如何能和煉陽峰主去比。趁著煉陽峰主不在,驅趕他的寵姬離去,這件事擺明了……要大大的得罪煉陽峰主啊!

  兩個人在路上就已經互相吐槽了這件事,商議好了,儘量溫和的解決事情,以免將來被煉陽峰主記恨,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好在掌門師尊有先見之明,先行賜下縛仙索,這樣最好,正可以避免同門相殘。

  楊五歎息一聲,按住了徐壽不斷掙扎、肌肉虯紮的手臂:「徐兄,你的心意我領了,就這樣吧。」

  徐壽看著她,咬牙。

  楊五對證道峰二人道:「煩請兩位解開這法寶吧,他一時衝動,不會再如此了。」

  證道峰弟子卻看了看徐壽的神情,猶豫一下,道:「還是等楊姬先啟程吧。」

  楊五道:「也好。省的多生是非。兩位且稍等我片刻。」

  她轉身,看到蘇蓉嚇得眼眶都紅了。她對她安慰的笑笑,蘇蓉卻險些落淚。她便進了洞府。

  灰灰跟在她身後。

  【要我跟你一起走嗎?】他問。稚嫩的男童聲音,問出這般沉悶的問題,聽起來十分的違和。

  【不用。】楊五道,【你本來就是長天宗的靈獸,而且,離了長天宗……我養不起你。】

  【更何況,你本來也沒把我當主人。】她又道。

  灰灰彆扭了一下,甕聲甕氣的道:【我們妖族,只服從強者。】當初收服了他的是沖昕,所以其實一直以來,沖昕才是他心目中真正的主人。

  【我知道。他早給我講過了。】楊五道,【我走了,把那靈契抹消吧,騙了我這許多靈石。】

  灰灰尷尬起來,強辯道:【靈石只是一方面,其實……我還想找人說說話。】

  那筆記上注明,這個靈契必須經過靈獸同意方能結成,而當靈獸修為強於主人時,便有能力終結契約。

  楊五是凡人,雖有神識,卻沒有一絲修為。從一開始,灰灰就隨時可以把靈契抹消掉。

  【不抹。】他哼哼道,【留個念想唄。】

  【隨你吧,反正對你來說,也不算太久。】

  比起來,灰灰的生命要比楊五長得多了。他於是不再說話,沉默的跟在她身後。

  楊五特意回到洞府,的確是有東西要取。

  沖昕的儲藏室很寬闊,有好幾排架子,上面放著不少東西。有危險的那些他早就挪走了,還放在這裡的都是安全的東西。

  沖昕給楊五的都是好東西,在這裡的反倒其實是他看不入眼的東西。但這不代表楊五也看不入眼。實際上,對於她來說,現在給她什麼她都照收。保不齊這裡面就有一兩樣能滴血認主,可以讓她也能使用的東西呢?

  楊五走過一排架子,便清空一排架子。沖昕給她的碧玉臂釧是儲物法寶,裡面的空間巨大,到現在也不過才裝了很小的一小部分空間而已,絕對夠用。

  灰灰望著空空的如同被洗劫了一般的儲物室,有點傻眼。

  直到楊五毫不停留的從他身邊走過去,他才回神,趕緊轉身跟上。過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哇噢」了一聲,歎為觀止。

  「他不會在意的。」楊五道,「他只會後悔沒留給我更多。」

  「他就是這樣的人。」她說。

  灰灰望著她的背影,明玉的光芒下,楊五身形單薄纖細。灰灰沉默的跟在她身後,兩個人很快就來到了臥室。

  楊五站在那裡。

  其實臥室裡,沒什麼她要取的東西。她的東西,一直都在臂釧裡隨身帶著。

  她只是,來看看而已……

  紫檀書案,白玉香爐,四根柱子撐起了一頂青綃帳,宛如一方小天地。那裡面,曾經溫紅軟玉,香豔綺麗,亦曾經溫馨寧靜,有一個懷抱令人安心入眠。

  楊五撩起青綃帳,靜靜的看了一會兒。

  【灰灰。】她道,【你將來,可以口吐人言吧?】

  【遲早。】灰灰道。

  【幫我帶幾句話給他。】她說。

  灰灰點頭:【好,帶什麼?】

  他仰著頭等楊五留言,不想等了半天,楊五卻道:【……算了,沒什麼要說的。】

  她看了看席榻上的枕頭,兩個枕頭並排,有一個被她睡得有點歪。

  他那些躁動難眠的夜晚,她都知道。她有些好笑,有些小壞心,有些報復了回去的小愉悅。但她一直也想著,等到了及笄的年齡,便可以好好安撫他那些躁動了。

  可惜。

  她取出了剛剛在通貨司用過的紫玉牌,又取出一本書,將玉牌夾在書中某頁,輕輕壓在絲枕下,露出一角。

  【不需跟他說什麼了。】她道。【什麼都別說了,包括我有神識的事。】

  待灰灰應諾,她最後看了看這間熟悉的洞室,再不留戀,轉身離去。

  楊五的動作其實算得上很迅速了,比起許多女人出門前要花的時間而言。但洞府外面氣氛一直緊張,所以那幾個人見到她出來,都有種已經過了很久的感覺,一起鬆了口氣。

  「楊姬,上路吧。」證道峰弟子道。

  楊五掃了一眼,卻沒見到蘇蓉的身影。

  那兩個證道峰弟子唯恐夜長夢多,連連催促。楊五只好隨他們走到崖邊,準備出發。

  「楊姬——!楊姬——!等一下!」她聽到了蘇蓉尖利的嗓音。大家都轉頭望去。

  蘇蓉腳程很快,這一次大概跑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更快,竟有點喘。

  「楊姬……」她雙目含淚,塞了一個東西到楊五手裡,「給你這個!」

  楊五低頭一看,是一個乾坤袋。蘇蓉一直都捨不得買更好一些的儲物法器,有好幾個乾坤袋。平日裡隨身帶兩個,其他的,都妥善收著。但這一個有點眼熟。

  楊五想起來了,這是數月前,她給蘇蓉的。慈月門的賠禮是一筆數目不菲的靈石,她取了一半,另一半連著乾坤袋一起給了蘇蓉。

  楊五攥緊那個乾坤袋,覺得眼眶有些熱。

  她忽然抱住了那姑娘。

  這個世界的人們,是不太習慣擁抱的。特別是這些修士們,每一個與每一個之間,連行禮都是在一定距離之外的。

  「你要心想事成。」她在她耳邊道。

  蘇蓉的眼淚終於落下來了,也抱住楊五,道:「你要好。」

  兩個姑娘擁抱了片刻,放開了手。這一次,是周霽開口道:「楊姬,走吧。」

  楊五看了看趙三:「保重。」

  趙三惶惶然道:「姬也要保重。」

  楊五看看徐壽,兩人目光相對片刻,徐壽垂下了眼眸,沉默不語。

  「跟他講清楚。」楊五道,「他不是會遷怒的人。」

  徐壽搖了搖頭,依然沉默。

  及至那幾人升空,銀光一閃,被證道峰二人收繳的銀槍被從高空擲下,「砰」的一聲插入岩石地面,濺起一地石屑。槍尾顫動,發出嗡嗡的聲音。

  縛仙索這才解除,化作一道金光追著那兩人去了。

  蘇蓉「哇」的一聲,撲進了徐壽的懷裡大哭。

  被證道峰二人押著,楊五隨同周霽,到了一座她從沒去過的山峰。那峰上有格外多的房舍,和格外多的執事。

  宗門十三司之世務司,掌管著宗門轄下的所有城池和屬國,還有許許多多依附於長天宗的小宗小派。素來被稱作宗門的錢袋子。

  宗門對外的傳送陣便在這裡。

  走進傳送陣的大堂,楊五很是吃了一驚。傳送陣不止一個,而是三三排列的九個。每一個旁邊都有操作之人。隨著光芒閃動,那些傳送陣中,有人剛剛離去,也有人恰好歸來。旁邊,還有等待使用的人在排隊等候。

  要不是親眼見到,楊五都不知道在這個生活節奏如此緩慢的宗門裡,竟然還有這麼繁忙的地方。

  證道峰二人卻帶著他們穿過大堂,去了另一間屋舍中。那裡的傳送陣,看起來比適才大堂中的大了一圈。

  楊五不懂這些。但聽著那兩個人跟管理傳送陣的人在說話的時候,聽到了「去那麼遠的地方啊」之類的話語,隱約猜到這大小不同的傳送陣大約有著「短途」和「長途」的區分。

  那兩個人又把周霽叫到一旁,囑咐了些什麼,最後拿了一個東西給他。

  楊五冷眼看著,那東西形狀不太規則,還算圓潤。烏青色,孩童拳頭大的一塊石頭。周霽把它收了起來。

  他和她最終站在了傳送陣中。

  「別怕,一下子就過去了。」他還安慰第一次用傳送陣的楊五。

  定向空間傳送而已,楊五笑笑。

  到白光一閃,那兩個人從陣法中消失,證道峰二人才長長籲了一口氣。

  操作長途傳送陣的執事剛才就心癢,這會兒湊過去,問:「師兄,那個是不是煉陽峰的那位……」

  證道峰弟子一臉晦氣,連連擺手:「不要問了!不要問了!」

  這倒黴的差事!

  只求兩年後煉陽峰主歸來,千萬不要再去追查今日是誰領了這差事!

  白光一閃,眼前景物就變了,雖然也是在建築物裡,卻全都不一樣了,周圍的人也不一樣了。

  周霽帶她走出傳送陣,還掏出一塊令牌之類的東西給陣外的人看。那人很認真的驗過了才放他們離開。

  待從建築物裡出來,發現外面街道雖然寬闊,卻行人稀少,且不見老幼婦孺,多是些青壯男子。周圍房舍多數厚重結實,卻少有精緻典雅的。及至搭著周霽的飛劍飛到天空中再回望,楊五才發現,原來那不是一座城池,而是一座肅殺的塢堡。

  長天宗裡春暖花開,這裡……好像冬意還未消。楊五緊了緊身上的披風,不意腹中卻發出咕嚕嚕一陣響動。

  這一天從一大清早折騰到現在,已經過了正午了,楊五還未用午食。

  「稍忍片刻。」周霽說著,取出一塊玉簡,很快又收起。玉簡可以承載信息,他剛才是看了看地圖。

  「這邊應該有個小鎮。」他說著,稍稍調整了飛行的方向。

  又飛了片刻,果然有個小鎮。鎮上多是凡人,見他們從天而降,紛紛避讓,對修士十分恭謹。那種態度,楊五曾經非常熟悉。

  找了家還算乾淨的客棧,開了兩間上房,周霽給她叫了飯食,叫直接送到了她屋裡。周霽辟穀,若旁觀她用食,不免尷尬,正好避開。

  他掐著時間,等她用完飯,過去看她,道:「今天就先在這裡歇下吧。明日再趕路。」

  其實才不過下午,前方亦有落腳之地。但今天一天的折騰,她幾乎連口氣都沒喘。他想給她些時間空間,梳理一下情緒。

  楊五卻更關心將來,問他:「是要把我送到哪一個國家?我可以自己挑嗎?」

  周霽一怔,詫異道:「什麼國家?」

  楊五道:「不是要把我送到凡人國家嗎?」

  周霽面色怪異,道:「原來,你以為……」

  楊五道:「真人是這麼跟我說的。」

  周霽歎息一聲。怪不得她不見哀愁,還能如此冷靜。原來她以為自己將要被送到那些俗世國度中的某一個中去。

  楊五意識到這中間出了差錯,蹙眉:「我搞錯了嗎?」

  周霽苦笑:「是的。我受命送你去的地方……並不是俗世國家,而是……凡人界。」

  楊五不解:「難道不一樣嗎?」

  周霽苦笑搖頭:「我們常說的凡人國家,其實是指九寰大陸上的凡人自行建立的國家。這些國家大多背靠各宗門,亦有許多修士行走其間,甚至可能為皇室效力。」

  他頓了頓又道:「而你要去的,是凡人界。凡人界、凡人界!楊姬……你品一品這名字……」

  楊五低頭默念了幾遍。

  凡人界。

  凡人界。

  她忽然抬頭,盯著周霽:「凡人的……世界?」

  周霽看她的目光中,充滿憐憫。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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