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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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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袖側] 自歡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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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7 21:25:4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楊五做了一個夢。

  她看到了一扇門。她聽到門的那邊,他愉悅的喘息,還有女人婉轉的呻吟。在那扇門的另一邊,她的丈夫……在和別的女人翻雲覆雨。

  她其實並沒有特別難過。他為她收斂了十幾年,終究是……本性難移。她的內心或許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因此當這一天真的到來的時候,她……其實有一種第二隻鞋子終於掉到地板上的解脫感。

  她沒有推開那扇門。她走了,像個逃兵一樣。直接飛去了別的星系。在路上,她想,這些事等她回去再說吧。她自己需要先放鬆一下,好好想一想。

  十幾年前,當她的孩子漸漸長大,表現出了一個優秀繼承人的特質的時候。她覺得他和她之間的這場交易可以結束了,想要從這場婚姻中掙脫出來。結果沒成。他承諾不再風流,於是她留了下來。她承認這十幾年她是幸福的。雖然事實證明這種幸福只是空中樓閣,可以在一瞬間摔得粉碎。

  在旅途路上,她常常望著舷窗外的星辰,其實不知道當自己回去之後該如何面對。

  她沒想到後來她根本無需再去想這件事了,因為,她根本沒能回去。

  楊五睜開眼睛,入眼的是青色帳頂。有一隻手伸過來,抹去了她眼角的淚痕。

  「夢見了什麼?」他問。

  她閉上眼:「忘記了。」

  他問:「餓了嗎?」

  她本來就是餓醒的,便輕輕的「嗯」了一聲。片刻後,便有溫熱的唇吻上來,微酸微甜的汁液哺到了她的口中。她吞咽下去,微睜開眼,問:「這是什麼?」

  「瓊果的汁。」他說。舔了舔她的唇,勾捲著她的舌頭。

  誰知道瓊果是什麼東西,只猜應該是好東西。喝下去之後,饑餓感便消失了。她縮在他懷裡,又睡著了。再醒來,又餓了,這次卻沒有瓊果汁了,帳中空空,他已經不在。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楊五覺得最近這兩次醒來,身體都沒那麼虛軟了。她坐起來,撩開帳子,果然已經有一提食盒擺在那裡。她緊了緊衣襟,便過去先用了飯。別說,趙三的手藝,真是比金虹峰的大食堂強太多了。

  用完,她沒有像以往那樣回到自己的竹舍再洗浴。她去了湯池那裡清洗了身體,才換了衣服。披著半乾的頭髮走出沖昕的寢室,看了看她平時走的方向,轉身朝另一個方向施施而行。

  底線,總是一人退,一人進的。

  感覺到沖昕對她的一絲溫柔,她就總想試試看自己還能再進多少。

  所謂洞府,是在山腹裡開出的洞穴。有些可能是天然成洞,有些顯然是人工開鑿的。她慢慢的轉著,她知道整座洞府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他沒有出聲讓她止步,就表示她還可以繼續向前走。她穿過一處洞壁上開滿黑色花朵的空間,經過一間洞室,向裡一瞥,微感訝然的「咦」了一聲。那間洞室裡全是書架,放滿了書卷。沒有沖禹那裡那麼多,卻也不少了。

  她走進去,慢慢瀏覽。發現沖昕這裡的書卷,沒有沖禹那裡種類繁多,包羅萬象。比較起來,他收藏的東西種類比較單一,大多是「XXXX經」,「XXX功法」,或者「XX心法」之類的東西。她挑了幾本翻了翻,發現都晦澀難懂,有些失望的放回去了。

  離開這裡,她逛了一陣,遇到洞室,便進去轉一圈。她一直等著沖昕出聲阻止她,可他沒有。他似乎並不在意她在他的領地裡隨意閒逛。但楊五知道,便是蘇蓉,也只是按時進來照料那幾棵珍稀植物而已,其他的地方,並不敢隨意亂闖。

  她走到一處洞室,忽然眼前一亮。那間洞室裡也有許多擱物架,架子上放的卻不是書卷,大多是些她不知道是何物的東西,但……有許多兵器。刀槍劍戟,各種都有。

  徐壽曾令人從宗門外幫她買過十來柄大小長短重量都不同的刀,卻沒有一柄真正讓她覺得趁手的。她一直都很想找一柄趁手的刀。

  她走進去,慢慢的看。凡遇到刀,便多看兩眼。走著走著,忽然停住。面前的架子上,兩柄彎刀交叉疊放。刀身薄窄,如一輪彎月,正是一對柳葉刀。前世,她最擅長的,就是柳葉刀。

  她的手忍不住放在腰間,覆住小小的乾坤袋。在那袋子裡,裝著一個擁有一對墨綠眸子的傀儡人。

  她其實不知道自己將那傀儡人買下到底是為何。大約只是為了那雙眼睛吧。在這裡,她看到的人都是黑髮黑眸,大約不會有人,能像那個男人一樣擁有一頭暗金色的頭髮和一雙墨綠色的眸子吧。為了那雙眸子,她一時衝動,就將那傀儡人買了下來。

  然後,她就做了那個夢,夢見了她的上輩子。夢見他堅持履行諾言了十多年後,終於還是……本性難移。

  男人的欲望啊,就那麼難以管束嗎?

  倘若她沒死,倘若她平安的回去了……她真的不知道再面對他時會怎樣。

  十多年前她便曾經執意的結束這段婚姻,未曾成功。那時的他,情人無數。他的的確確為她收斂了,至少,收斂了十多年的時間。再一次面對,這一次,她真否真的能離開呢?

  明明最初不過是一場交易式的婚姻罷了,各取所需。後來漫長的歲月裡,如何就變成了這樣?

  如何?

  楊五的目光從那對柳葉刀上移開。前世的羈絆,她的乾坤袋裡已經躺了一個。她不需要更多了。她轉身想要離開這間洞室,卻忽然感受到一絲殺氣。她心頭一凜,倏地轉身,身後卻空無一人,那一絲殺氣也無影無蹤了。

  她的目光掃過兩排架子中間空空的過道,邁出步子,循著剛才的感覺走去。走到洞室的一處角落,找到了大約是殺氣的源頭。

  在角落裡有一個像石臼一般的東西,裡面大約填了土,長出了許多藤蔓,還開出了一串串白色的小花。只是在這石臼般的大花盆裡,卻插著一柄刀。這倒並非是長刀,刀身卻既寬且長,比一般的單刀長了好大一截,刀柄幾乎有刀身的一半那麼長。通體烏黑,只有刀鋒像一條雪線。卻被自石盆裡長出的藤蔓一圈圈纏繞,那些一串串的小白花無風自動。

  那刀實在漂亮,看了一會兒,楊五忍不住伸出了手……

  手腕突然被抓住,緊跟著便被拉進了一個懷抱!楊五抬頭,果然這裡能對她這樣做的,除了這洞府的主人,還能有誰呢?

  上一次他這樣阻止她,是在映玉竹的碧潭邊。那潭水看似平靜可愛,實則有巨蟒潛藏水底,殺機暗伏。這一次……?她轉過頭去看那柄刀,刀柄那樣長,因為那是一柄雙手刀。

  「不能碰嗎?」她問。

  「不能。」他說,「這是一個邪修的武器,以無數生魂祭煉,戾氣極重。你是凡人,沒有靈氣護體,只怕一碰就要被吸乾血肉了。」

  「這樣啊,聽著怪嚇人的。」楊五道。

  沖昕可沒從她的語氣裡聽出「嚇人」的感受來。果不其然,她下一句便是:「可惜了。」

  他忍不住嘴角微翹,問:「喜歡這個?」

  「嗯。」楊五脫開他懷抱,看著那柄雙手刀,遺憾道:「我家有套祖傳的刀法,便是用雙手刀。」

  沖昕知道她習武,也看見過她練刀。他知道她的武藝放到凡人中,該是很不錯的。只是,在這裡又有什麼用呢?

  但他沒有打擊她,只說:「回頭給你尋一柄差不多的。」說著,拉著她的手往外走。卻見她還是回頭又看了那柄刀一眼,很是留戀。

  「那些花是怎麼回事?」她跟他牽著手,慢慢的走。

  「生生花,最能淨化厲鬼,超渡冤魂。」他牽著她的手,感覺很小,柔弱無骨。「那刀上禁錮了許多生魂,都是在人活著的時候從肉身中生生剝離的。又見多太多血,殺孽太重,冤魂都成了厲鬼。生生花吸取戾氣,每開出一朵花,便意味著淨化了一個生魂,使之超渡了。」

  「能安息就好。」楊五道,「這麼說起來,死都不是最可怕的事了。」

  「當然不是。」沖昕不以為意,「生者,死之徒,死者,生之始。不過是另一個開始罷了。」

  這倒是真的,她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呢。楊五勾起唇角,握緊年輕男人的手。他顯然很喜歡她這樣,也握緊了她的手。

  路過映玉竹的時候,楊五看到那垂落的陽光是淡金色的。

  「時候還這麼早?」她微詫。

  「你醒的比以前早了。疼痛的時間也比以前短了。」沖昕攏了攏她的頭髮。「你的身體對三昧螭火的抗性越來越強了。」

  楊五抬頭看著他,傾聽。

  沖昕兩指併攏,輕輕一晃。一道淩厲的劍氣劃過,在淡金陽光中輕輕搖曳的映玉竹,忽然掉落一節細細的竹枝。原本平靜的潭水陡然暴起水幕,纏玉蟒猛的從潭底彈出,咬住了那竹枝。

  沖昕伸出手。纏玉蟒碩大的頭顱晃晃,四顧左右,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沖昕收手,兩指再次併攏。纏玉蟒才慢吞吞的低下頭來,將竹枝放在他手心,悻悻然的退回到水中去了。

  楊五看得有趣。「它怕你。」她說。

  「嗯。之前尋到這株映玉竹想移植過來,不得已狠狠揍過它一頓。」沖昕淡淡說著,攏住她披散的頭髮,盤捲起來。

  忽然道:「楊姬,你叫什麼名字?」

  這麼久之後,終於,想起來問她的名字了啊……楊五覺得真是不容易。卻忍不住唇角勾起,道:「大號就叫楊五。」

  沖昕「嗯」了一聲。給她把頭髮盤好,將映玉竹的枝當作簪子,插進去固定。輕輕吻了下她的髮頂,低聲道:「五兒……等我好了,你就不用受苦了……」

  楊五轉頭抬眸看他。

  他真年輕啊,眉眼那麼好看。大約就是因為年輕,所以有一些奇怪的但認真的堅持。比如,他們的身體明明已經那麼親密,但在帳中,他卻始終克制著欲念,從不曾在她身上尋求歡愉。

  男人的欲望,不是應該……很難管束嗎?

  楊五有些明白為什麼沖禹老妖怪一定要瞞著沖昕她年齡的事了。這個年輕的男人,比他活了幾百歲的師兄有底線得多了。倘若當初,她真的以孩童之身來見他,說不得,他很可能寧可繼續扛著三昧螭火的焚身之痛,也不會拿她來做這個事。

  她看著他的目光便柔軟了起來,踮起腳啄了啄他的唇。

  沖昕收攏雙臂,將她攏在懷裡。他不會在她脫離這苦楚之前向她索歡,但……她的唇除外。

  「以後,」許久之後,他離開她的唇,握著她的腰在她耳邊警告:「不許披頭散髮的見人……」

  「咦?」她睜大眼睛,「見你也不行嗎?」

  年輕的道君被噎了一下,過了片刻,道:「只有我可以。」

  「只我一個。」他強調。

  楊五眼睛彎起來,像月牙。沖昕心頭微動,低下頭去,輕輕的咬了咬她的嘴唇以示懲罰。到她不滿的嘟起嘴,他才又輕輕的磨蹭,吸吮。舔了許久,放開了她:「去吧。」

  目送她離開,他轉向碧潭。仔細的打量每一根映玉竹,許久,終於找到一段覺得中意的。淩厲劍氣劃破空氣,一截臂粗的映玉竹無聲跌落。

  水幕再度暴起,纏玉蟒簡直出離憤怒了。剛才一小枝也就罷了,這回居然這麼一大截!蛇族並無聲帶,在靈智成熟前都不能開口說話。纏玉蟒只能無聲的怒吼,粗大的身體攪動潭水。巨尾猛拍水面,數十朵水花箭一般向沖昕射去。

  卻都在他身前便被他的護體靈氣擋住,一滴水也沒有濺到他身上。那節映玉竹卻已經到了他手上。

  那柄邪修的魔刀是不能給她的。他當初便是被那刀所傷,在尋到三昧螭火的時候,才會被火精入體。他用了一年的時間,才將鑽入他身體裡的那一簇火精之靈撲滅,只是餘下的三昧螭火失了靈智,散入他的經脈中,才不得不靠雙修之法引出。

  但她很喜歡那刀,他便照那樣子,給她做柄新的吧。他心中忖度著,轉身離去。

  纏玉蟒被徹底無視,目瞪口呆了一會兒,大怒。尾巴將潭水拍得四濺。待水落靜,那個討厭的傢伙已經離開了。纏玉蟒泄了氣,轉頭看著那節斷竹,心疼的蹭了蹭。

  徐壽一抬頭,便看到一道流光自煉陽峰射出,他不由「咦」了一聲。今日煉陽峰並無訪客,那流光速度快得讓他看不清,只能是他自家的道君了。自身中三昧螭火毒後,沖昕道君便一直在洞府靜養,極少出門。這會兒不知道去做什麼。

  楊五還在山路上,便心有所感,抬頭便看到了那道流光。她和徐壽一樣看不清,卻直覺的知道那是沖昕。

  想起他的溫柔,她的唇角忍不住翹起。

  她自是相信他親吻她時的柔情發自真誠,卻更知道人心易變。最重要的是,她深知在一段關係中,若兩個人的地位不能對等,一切的美好對弱勢的一方就註定了是空中樓閣,水月鏡花。在這樣的關係中,居於弱勢的女人,最重要的便是守住本心,才不會一敗塗地。

  幸好,她是有機會獲取一次新人生的老傢伙,同樣的錯,不會蠢到犯兩次。

  她回到竹舍,趁著沖昕不在,將那綠眸的傀儡自乾坤袋中取出。凝視了那雙墨綠眸子許久,她歎了口氣,伸出手,脫下他的衣裳。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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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8 00:06:0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符籙司的人不知道拿他去做了什麼測試,他身上的衣物不僅有許多黑色的火燎痕跡,還破了幾個大洞。身上的皮膚也有破損,特別是左頰,剝落了一大片皮膚。連嘴唇也掉了一塊,直接露出了牙齒,看起來直如怪物一般。

  受傷的地方並沒有血液流出,皮膚之下亦沒有肌肉脂肪,直接是泛著光澤的白色骨質物。楊五敲了敲,確定那不是金屬,不知道是什麼材質。

  楊五脫了他的上衣。這身體造得真是逼真,肌肉的形狀塑造得非常漂亮。皮膚也有著逼真的紋理,若不是破損處露出白色骨質,真的就如真人一般。但楊五脫了他的褲子,就再次確認他的的確確只是個傀儡了。

  他們給他的穿的衣服很簡單,只有上衣和褲子兩件,沒有裡衣,亦沒有褻褲。一個傀儡,要穿褻褲做什麼呢?他兩腿之間光溜溜的,什麼都沒有。給他穿衣服,也不過是為了遮住太過逼真的身體造型罷了。畢竟看著一個過於類人的物體,哪怕明知他不是活物,看他光著身子,也會叫人不自在。

  那些一看就是木頭和金屬製造出來的傀儡,就沒資格享受穿衣服的待遇。

  楊五接了盆水,投了條手巾,慢慢的把這具身體上的灰塵和煙薰火燎的痕跡都清理乾淨。她還把他的髮髻打開,把他的頭髮也洗乾淨了,擦的半乾,重新梳好。

  最後,她又看了看那雙眼睛。墨綠色的眼眸,從始至終是睜開的。只是兩隻瞳孔並無聚焦。

  那雙眼睛啊,真的是太像她記憶中的那個人。

  她的手摸上了他的胸膛,在心臟的位置摸索了一下,找對了位置,綠眸傀儡的左胸便忽然像窗戶一樣打開了。

  在人類心臟的位置,鑲嵌著精緻的機關。楊五觀察了一下,取出一袋靈石,將六塊靈石塞入那機關的六個卡槽中,然後關上了他的胸。他的身體做工非常精緻,一旦閉合,根本看不出一絲縫隙。

  只可惜,閉合之後,這傀儡依然紋絲不動。就如那童子說的……壞掉了。

  楊五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會有期望,還會感到失望。她坐在地上看了他一會兒,覺得自己很傻。

  但買了都買回來了。這樣一具逼真的人體,她也沒法像扔垃圾一樣丟棄。

  她默默起身想為他找些衣物遮蔽身體。但她這裡只有女子的衫裙,幾身裋褐,對這具高大健實的身體來說都太過緊小。她找來找去,最後只能拿出一匹用來裁衣的細布,將他裹了起來。連那雙墨綠的眼睛一起遮住,看起來活脫脫像是即將下葬的屍體。

  好了,就當個收藏品吧。楊五把他收進了乾坤袋中。

  楊五在煉陽峰的生活其實一直很規律,沖昕隔一日召喚她一次。每次她會都昏睡到第二日下午才恢復。第三日晚上,沖昕才會再召喚她。

  這日,她洗淨身體回到寢室,見到沖昕靠著憑几,在翻著一卷書簡,她的眉眼就流露出笑意。

  他聽見她出來,抬起頭。臉上還是那樣的面無表情,目光卻柔和了許多,對著她伸出手……她便坐進他的懷裡。看他側臉線條硬朗,卻總是繃著臉,她就想,好好的一個年輕人,怎麼就被一群老妖怪給養成這樣了。

  她在他頸窩裡蹭蹭,抬起頭,摟住他的脖子,咬住了他的耳垂。他手臂一收,將她鎖在懷裡。

  「別鬧。」他的聲音裡帶著一分無奈,面無表情的表情終於繃不下去了。

  她笑得眉眼彎成月牙。

  「道君,」她手指輕輕摩挲著他光滑的下巴,輕輕的問,「幹嘛總是繃著臉?」

  「習慣了。」他說。

  他顯然很喜歡這種親昵的接觸,她能覺察出他身上有了微微放鬆的感覺。

  他其實,一直是孤單的長大的吧,她猜測。看看外門弟子對內門弟子,再看看內門弟子對親傳弟子,都是畢恭畢敬的。他從小就頂著掌門代師收徒的師弟的身份,可想而知是多麼尊貴。

  同齡的孩子是不可能跟他玩到一起去吧。都是遠遠的,敬畏的望著他。面對這樣的眾人,他除了繃緊面皮,端起自己的身份,還能怎樣?

  楊五看著沖昕,心中就不由得生出一份憐惜。這種憐惜,是曾經做過母親的女性特有的一種柔軟。

  沖昕低頭,看到她眸光柔軟似水,他就不由得溺入了其中。輕輕挑起她小巧的下巴,含住兩片紅唇。

  洞頂鑲嵌的明玉從不同的角度照落,席上合二為一的影子淺淺虛虛。過了很久,才再由一個影子,分開成了兩個人的影子。但很快,又依偎成一個影子。

  楊五懶懶的靠在沖昕懷裡。

  她記得最初幾回,他還帶著青澀。這才多久,來來回回不過幾次,他唇舌上的功力便進境如斯。唇齒間勾纏起來,濕濕綿綿,糾纏著放不開。明明情動意動,可一雙手只勒在她的腰上,卻再不動分毫。這份心志,對一個才二十歲,血氣方剛的年輕男子來說,著實難得。

  她不由的,就對他生出了幾分真心的好感。

  「今日覺得如何?」沖昕將她抱在懷中,低聲問。

  楊五抬頭看他。他眸光清明,自然問的不是自己的吻技,是她的身體。她答道:「挺好的。」伸出手,握了握拳給他看,道:「比以前有力氣,是不是因為瓊果汁的緣故。」

  從她辟穀丹失了效力,每每昏睡中途因饑餓醒來,他便會餵給她喝那瓊果汁。從那時候起,她就發現醒來之後,身體沒那麼虛軟無力了。

  他沒回答「是」,只輕輕的「嗯」了聲。

  楊五的心有點軟,猶豫了一下,輕聲道:「其實,今天……我也可以的。」

  沖昕捏住了她伸出來的那隻手,拇指輕輕摩挲。聞言,他的手頓了頓,道:「且休息一日再說。」

  楊五適才其實有點衝動。她能體會他螭火焚身的痛楚,所以看著他的時候,不自禁的希望能讓他儘快解脫。但這其實與她切身的利益並不相符,會令她過早的失去對他的「價值」。

  沖昕現在雖然對她表現出了一些情意,但以楊五的經驗來看,更多是因為……她是他的第一個女人。是的,楊五憑著自己的經驗,可以百分百的確認,自己是沖昕經歷的第一個女人。在男女事上,她的經驗要比他多的多了。

  但她知道,對年輕男女而言,這因「第一」而產生的些許情愫,離得遠了,失去了,還能成為白月光。否則,極易在日復一日中化作一碗無味的白米飯。

  比起她對他的「價值」而言,這種東西只能借用一二,真想依靠,就靠不住了。

  她並不後悔因一時心中柔軟衝動說出的話,但既然他拒絕了,她便順勢很快的收回了。

  他和她的手放在一起,還是有膚色差。當然,是她黑,他白。而且他的皮膚不僅白,還光滑細膩。要不是手掌很大,骨節分明,光看著白皙光滑的皮膚,幾乎要以為是一隻女人的手。

  這讓楊五有些嘀笑皆非。「道君太白了。」她說,「是不是很少曬太陽的緣故?」她基本上就沒怎麼見過他離開這個洞府的。

  「也許吧。」沖昕說。

  楊五任他捏著她的手,靠在他肩頭,問:「道君平日裡都做些什麼呢?」

  沖昕回答得言簡意賅:「修煉。」

  他真的是一個話非常少的人。楊五懷疑這很可能是因為他的童年和少年時期根本找不到人說話的緣故。當然也跟這些修仙者的生活模式有關——他們生活節奏很慢,每天都花太多的時間在修煉上。在這個宗門裡,修煉就是他們的生活。而像沖昕這樣,十七歲就結丹的天才,大概要比別人花更多的時間在修煉上。

  說起修煉,她脫離她的懷抱,坐直身體。

  他顯然不喜歡她離開。雖沒阻止她,卻捏著她的手沒放開,眼帶疑問,靜靜的看著她。

  楊五也看著他,問:「道君,我這樣的體質,真的……完全不可能修煉嗎?」她目光沉靜,雖是提問,卻並不忐忑,只是想得到一個切切實實的答案。

  沖昕心裡便有一絲憐憫。

  於他來看,追求大道真義,修道成仙,才是人生真諦。一個人若生成不能修煉的凡人,汲汲營營,庸庸碌碌,短短幾十年便走到生命盡頭,那真真是世間最可憫之事。

  偏偏楊五,便是凡人。偏偏她的問題,再無別的答案。

  他看著她,搖了搖頭。

  楊五並未露出失望或者難過的神情,她一如既往的沉靜,只是微微的頷首,道:「那我就死心了。」

  沖昕心中一軟,重又將她摟回懷裡,親吻她的額頭,道:「五兒,不能修煉亦無妨……」

  楊五抬起頭。他看著她,道:「在我身邊,就可以了。」有他在,自可給她容身之所,安逸生活,令她過得比旁的凡人都要好得多。

  他的話很少,楊五卻能讀懂他眸光的含義。她對他笑了笑,以柔弱的姿態依偎在他的肩膀上。在他的手輕拍她的背心以示撫慰的時候,她的目光卻越過他的肩頭,散漫的落在洞壁上到處鑲嵌的明玉上。

  她將那本《神識初解》來回翻了幾遍,發現那本書純粹是寫給修真者看的。她不能從其中任何一個地方找到「凡人也能有神識」的說法。

  她這身體雖然不能修煉,但她是帶著記憶轉世投胎,這與普通意義上的「凡人」又絕不相同。她尚不能證實,到底是凡人也能有神識,還是僅僅是因為她與旁人不同的這個小秘密,使得她擁有凡人不能擁有的能力呢?

  將她抱在懷裡的這個年輕男人是金丹修士,壽元長達四百歲。若問他的話,也許就能得到答案。但……她雙手攀上他的脖子,抱緊。彷彿在他的撫慰之下與他更親密了幾分。

  卻最終,沒有將關於她神識的事情吐露分毫。

  楊五自己將從沖禹那裡借來的幾本書反復的翻閱。可惜關於神識的書,就只那一本。

  在確定自己毫無可能修煉道法之後,她每日裡除了鍛煉增強體能、苦練家傳武藝之外,也會打坐。早課晚課,一樣不差。書中所說的「靈氣」她至今沒有感受到分毫,更不要提引氣入體了。感受都感受不到,如何牽引?

  但她的神識,卻慢慢的增強了。或者以她的感受來說,根本是「恢復」了。她已經很肯定,這種在這裡被稱作「神識」的東西,應該就是她上輩子就擁有的精神力。只是這精神力在這裡失去了凝形之力,只空餘探察之力。

  總比什麼能力都沒有要強得多吧,她很知足。

  山中無事,歲月不知。到某日蘇蓉來喚她,道是旃雲峰派人來接她的時候,她才恍然,距離她上一次迎風丹藥力耗盡竟又過了快兩個月了。

  她對蘇蓉說:「稍待片刻,我準備些東西。」匆匆回房中取了些日常用品。

  跟著蘇蓉上了山,入了洞府。在待客的大堂之中,沖昕盤膝居於主位,周霽正坐於下首,兩個人不知道在說什麼。只看到沖昕微微點頭。看到她進來,兩個人都看向她。

  周霽起身抱拳:「楊姬。」

  「周兄。」楊五還禮。

  「師父命我接楊姬去瞻雲峰調理身體,我已稟告過師叔了。」周霽道。

  楊五就看向沖昕。沖昕點點頭:「去吧。」

  沖昕目送他們走出洞府,低頭斟了杯茶。耳朵卻聽到在洞府門外,楊姬問:「周兄,還搭你的飛劍嗎?」沖昕端著茶盞的手,就頓了頓。

  大門外,周霽目觀鼻鼻觀心,額頭微汗。這裡可是煉陽峰,道君神識可籠罩整座山峰。

  初次見她,雖知她是道君姬妾,卻想著她不過凡人。不料道君竟自洞府親自現身……作為男人,那時候他就意識到,她雖不過是凡人,他也不能對她多想什麼。

  「這個……」他強撐著,看似對楊五說,實則是在對著空氣解釋,「上次楊姬你好奇,才以飛劍搭你。其實還是……楊姬叫隻鶴兒比較穩當的。」

  別人不願,楊五自不會強求。於她來說,兩人共乘一劍,周霽不過是從後面托著她的手肘而已,實在算不上什麼親密接觸。所以她自然也感受不到煉陽峰洞府外的微妙氣氛。

  二人便一人御劍,一人騎鶴,朝著旃雲峰去了。

  洞府大堂主位上,滿滿的茶盞丟在几案上,琥珀色的茶湯還蕩著一圈圈波紋。

  這天稍晚時候,煉陽峰的執役弟子徐壽騎著鶴兒直奔馭獸司。這一路上笑得,嘴都要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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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8 00:06:1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章

  到了沖禹那裡,周霽便退下了。

  楊五問:「何時開始?」

  沖禹道:「自是得等你上一顆丹藥效力耗盡才行。」

  楊五張張嘴,訝然:「不能直接再吃一顆嗎?」

  沖禹道:「我煉的迎風丹,一顆長你八歲。你現在吃,便要催長成二十四歲的骨齡了。」

  「那我……豈不是要遭兩茬罪?」縮小一茬,催長再一茬。那種皮肉骨骼在短時間內劇烈變化的疼痛,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想明白這一點,她不由得無語的看著沖禹。

  元嬰真人的煉丹水平被鄙視了,老臉不免有些掛不住 ,強道:「迎風丹的效力本就是只能疊加,不能延續的。」停了停道:「你別怕,等你服丹的時候,我把你打昏,這樣你能少受點罪。」

  「……算了吧。」楊五道,又問,「上一顆的效力什麼時候耗盡?」

  「大約就在這兩天。」

  「那我?」

  「你且在我這裡安心住下。儘量不要出門。」沖禹已經吩咐了下去,這幾天無他召喚,任何人不得擅入。但還是小心點好。

  楊五這事若是讓旁人撞破了,那真是三百年的老臉都沒地方擱了,沖禹真人苦惱的想。

  「可以。我去找些書看就行了。真人,糖豆再給我一些。那些仙鶴勢利得很,不肯吃凡人餵食呢。對了,別的丹藥也給一些吧,我吃的沒剩多少了。」

  沖禹掏了掏,只掏出了幾瓶,全給了楊五。楊五表示不滿:「這麼少。」

  沖禹無奈:「我身上的多是些你不能吃的,這些尋常丹藥,我不過隨手備上一二而已,不會很多。回頭我叫人帶你去丹房再拿些就是了。」

  這沒底線的老妖怪臭不要臉的把八歲的孩子催長了,送去給人雙修解毒,訛他些丹藥,楊五毫無心理負擔。

  她將之前借的書都還回了沖禹的藏書室,仔細在那裡尋了一陣。沖禹幾百年的藏書,種類駁雜。她還看到了許多明顯是凡人俗世的話本、詩集、遊記一類的書籍。她尋出來不少。

  這一類的書,不僅能打發時間,也沒有與道法、修煉相關的書籍那樣晦澀。有許多用的並不是古字,看得出來因為來自不同的地方,字體都稍有不同程度的變形。但因為都是同源文字,楊五辨認起來倒也不難。倒是真正關於道法方面的書籍,她很難才找到幾本勉強能看懂的。

  這次依然是住在上次的樓閣裡,一日三餐,待執役弟子送來,沖禹自會喚她。其他時間,她都安靜的縮在閣樓裡讀書,打坐。推開窗,樓外「仙氣繚繞」,白濛濛的什麼也看不見。靜得讓她有種全世界只有她一個人的錯覺。

  還不到半年,昔日小山村土坯房茅草屋的生活,彷彿只是一個夢。

  他們……還好嗎?大妮兒,可找回來了?

  有了那些黃金,應該能過上很富足甚至奢侈的生活了,更不要說還做著一個「我家的閨女當仙人去了」的美夢。以他們的認知和信仰,活在這樣的夢裡,該當……是很幸福的了。

  沖昕站在階上,聽著馭獸司的人說話。

  「疾風狼速度比紫炎龍獅更快,又比焰雕更穩當,最是合適不過了。」那弟子笑道,「這隻幼狼剛剛二十九歲,正好馴化出來。原本虛澤道君、虛瀾道君都想要的。我們掌事一聽是道君要的,立刻便命弟子送過來了。另外這兩隻……」

  另外兩隻一是角牛,一是雙翅獸,都是最常見的騎獸,是給峰上執役弟子騎乘的,沖昕並不在意。至於虛澤、虛瀾兩個,他也無所謂。雖然同樣是金丹道君,但他是沖字輩。虛澤、虛瀾縱然年紀比他大,結丹比他久,見了他,一樣要畢恭畢敬喊聲「小師叔」。

  他只關心那頭疾風狼,因為那是給楊五的。

  「有勞了。」他說。

  徐壽就給那弟子手裡塞了幾塊靈石。馭獸司的弟子笑逐顏開的,把幾套馭獸環留下,仔細叮囑了幾句才離開。

  徐壽很有眼力的把其中唯一一個做工十分精緻,鑲嵌著寶石的頸環和手環捧給了沖昕。沖昕接過那頸環打開,看了一眼階下有些不安分、時不時的齜一下牙的幼狼。說是幼狼,這體格立起來也比一個成年男人還高了。離開了生活了數年的馭獸司,到了陌生的地方,面對陌生人,本能的想要自我防衛。

  沖昕一眼看過去,威壓彌漫,幼狼和角牛、雙翅獸都忍不住退了幾步。角牛、雙翅獸都是尋常靈獸,智力不高,性情溫順。這疾風狼卻是十分少見的珍貴靈獸,智力、靈性都遠勝二者。見沖昕拿著馭獸頸環走過來,本能的想反抗,卻在他的威壓之下,終於低頭俯身。

  沖昕把那頸環哢嚓一聲鎖在了它的脖子上,翻身騎上,摸了摸它的頸毛,輕聲道:「走吧。」

  幼狼不敢違抗,馱著他向前奔跑幾步,到了崖邊縱身一躍便騰空而起,御風而行。此狼名「疾風」,聽名便知速度有多快。

  徐壽待在地上,手擋著陽光,羨慕的抬頭張望。卻知那疾風狼是專為楊姬準備的,他怕是摸不著邊了。唉,算了,他也沒那麼貪心。拍拍身邊角牛的背,捋捋雙翅獸的毛,他有這兩個,知足了。總比讓他這大個子騎只小鶴強。

  不知道道君在空中對那幼狼做了什麼,等他繞著煉陽峰盤旋了幾圈再落地,幼狼已經低眉耷眼的,十分溫順了。

  待落了地,沖昕翻身下來,捋了捋幼狼後頸的毛,把它交給了徐壽。本來還有點脾氣的幼狼,已經被他徹底收服了。

  就等五兒回來了,他想。她看著安靜話少,其實骨子裡有一股調皮勁兒。大約因為是凡人的緣故,似乎特別嚮往高速的飛行。他只帶她玩過那麼一回,她後來也沒再提過,他以為她已經盡興了,不曾想原來心裡還惦記著。

  只是她寧可跟外人提,也不來跟他說,讓他心中微感不虞。

  是不是因為他白日裡與她在一起的時間太少?的確,他們見面多是晚上,在帳中……況且,倘真要他帶著她玩耍……

  算了,還是讓她自己騎著狼玩吧。這狼速度不錯,她定然會喜歡的。

  不知她什麼時候回來……

  楊五一直沒能回去。

  沖禹說還需要「兩天」,結果兩人足足等了四天,上一顆迎風丹的效力才終於耗盡。楊五遭了一茬罪,先縮水,緩了緩氣兒,第二天再遭一茬罪,重新長大。

  「疼死了!」她跟他抱怨,「得多給我些丹藥補償才行!」

  「好好好,知道了。」沖禹無奈。

  稍晚片刻,周霽便應沖禹的召喚而來。

  「你帶她去丹房,凡她能吃的,她想拿什麼任她拿。」這丫頭十分會趁機訛人。沖禹捏捏眉心,給了周霽對牌和一張傳聲符。

  周霽便帶著楊五去了山腰的丹房。跟守庫之人對了對牌,用傳聲符交代了沖禹的命令。守庫人有點好奇的看看楊五,放了他們進去。

  一間間房舍裡瓶瓶罐罐多得讓人咋舌。楊五忍不住道:「這裡是丹藥司嗎?」

  周霽笑道:「不,丹藥司在太許峰呢。這裡是師父自己的丹房。」

  看楊五驚訝,他笑道:「沒什麼好驚奇的。就因為師父在丹道、符道上極有造詣,所以掌門才令師父掌著丹藥、符籙二司。」

  「可你……不是劍修嗎?」楊五問。「我以為劍修,該拜劍修為師父的。」

  「你的想法乃是人之常情。」周霽點頭道,「許多小宗門,的確是這樣的。」

  楊五不由好奇:「願聞其詳。」

  「有句俗話,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周霽解釋道,「宗門信奉,修行大路上『引領』不如『自悟』。甚而認為,過多的引領會妨礙一個人的自悟。所以門中對弟子,便是親傳弟子,向來也是放養的。拜師和收徒,通常都是因為有了師徒緣。」

  他笑道:「兩年前師父將離開宗門時,恰巧看到我在練劍。我的劍意便入了師父的眼,合了他的眼緣。師父就說,他即將出門,待他回到宗門,再行收我為徒。這便是我和師父的師徒緣,其實就是一眼之緣罷了。」

  楊五點頭表示受教了。

  周霽看了看,引著她去了另一個房間:「這邊的都是滋養類的。」指引她哪些是她能吃的。

  除了她比較熟悉的清光丹、冰梅津露丹等一些常吃的,凡是周霽說她能吃的,楊五就不客氣的往自己乾坤袋裡裝。周霽一路跟著她就開始額頭冒汗,原本看她停手了,還鬆了口氣,沒想到臨出門了,她又小手一揮,丹藥一堆,頓時眼角抽了抽。

  待到出門清點登記時,周霽和守庫人都:「……」

  路上,楊五還問周霽,沖禹私人丹房那麼多丹藥是做什麼的。

  「優先供應給宗門。宗門裡的丹藥消耗量還是很大的,所以優先給宗門。餘下的,才會給外面的丹藥行。當然那些都不過是弟子們在師父的指點之下煉的,但即便如此,旃雲峰的丹藥,還是比旁處的受歡迎。至於師父自己親煉的珍品丹藥,都是拿去珍寶閣拍賣的……」

  「……所以真人很有錢,不,很有靈石吧?」楊五懂了。

  周霽笑了:「那當然的。咱們宗門裡,道君、真人們,就沒有窮的。」

  「嗯。」楊五一本正經的道,「那下次跟他再多要些丹藥。」

  周霽失笑。

  再轉眸,卻看見楊五鬢邊幾縷長髮隨風拂動,嘴角含笑,低頭輕撫白鶴頸羽……御劍的少年強迫自己移開了目光 。

  及至將楊五送到了煉陽峰,周霽朝洞府抱拳,朗聲道:「師叔,楊姬已經送回,師侄告退了。」

  沖昕的聲音便在二人耳邊響起:「有勞了。代我問候師兄。」

  周霽躬身應「是」,御劍離去。

  楊五還遠遠的跟他揮揮手,一轉身,她家的道君袖手站在階上,淡淡的看著她。唉,又是這種「淡淡的」表情。好好的年輕男孩,一點朝氣都沒有,像個城府深沉的老頭子。說起來,周霽就要有朝氣得多了。

  「道君!」楊五嘴角翹起,喊了他一聲,提著裙子跑過去,故意撲進他懷裡。

  原本冷冷淡淡的青年就繃不住了,只得張開雙手接住她。溫香軟玉抱個滿懷,深覺無奈,不知道自己怎麼遇到她就總是維持不了一貫的形象。可抱著她軟軟的身子,看著她明亮的眼睛,又忍不住親了親她,問:「怎地這麼久才回來?可是身體有不好?」

  她多日未歸,他第三日便遣了徐壽過去旃雲峰探問。師兄卻說她並無大礙,只是要與她多調理幾天。他還有些擔心,不想今天就回來了。

  楊五答道:「沒有,只是真人給我多調理了幾日。道君,真人給了我很多丹藥呢。」她笑起來。

  他仔細打量,見她眉目舒展,元氣滿滿。在旃雲峰養這幾天,氣色竟是比在煉陽峰時還好。想來……是連著幾日沒有受螭火毒之痛的緣故吧。他心中便不由得一軟。

  「那就好……」他親了親她的額髮。不知是否錯覺,竟覺得幾日不見,她眉目五官越發的清麗。

  楊五抬眼,見他目不轉睛的看著她。她心中明白,故意問道:「怎麼了?」

  沖昕握住她的手,道:「有東西給你……」

  一隻鑲嵌著寶石的漂亮手環便扣在了楊五的手腕上。楊五摸了摸,雖不是特別喜歡,卻深知男人送你禮物的時候,喜不喜歡都要表現出喜歡的樣子。便笑道:「真漂亮,謝謝道君。」

  沖昕牽住她的手,微微一笑。

  楊五微怔。

  ……

  那隻狼若人立起來,應該會比徐壽還高。一身銀灰色的皮毛,水光油滑。緊實的肌肉顯示出蘊藏的爆發性的力量。和馭獸手環一套的頸環箍在他的脖頸上,使它只能乖順的對人類低頭。

  在被告知這頭疾風狼以後就是她專屬的坐騎後,楊五的眼睛迸發出明亮的光芒。

  沖昕還是第一次,看到她這樣發自內心的、情不自禁的喜悅。那明亮的臉龐,叫人移不開目光。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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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發表於 2019-8-18 00:06:2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三章

  帳子放下,楊五咬住沖昕的唇,廝磨。四下裡悄無聲息,兩個人呼吸有些亂。

  洞府裡亦有養護陣法,外面天氣已經轉涼了,洞府中卻依然溫暖如春,舒適乾燥。帳中的溫度在節節升高,沖昕閉上眼睛,呼吸失了平穩的節奏。他驀地按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很小,皮膚滑膩。被他按住,也並不掙扎,順從的停下。

  真該死,她好像天生知道怎麼對付男人。

  他睜開眼,對上她全是笑意的眸子,不由微惱。輕斥:「別鬧。」

  楊五最喜歡看沖昕的面癱破功的樣子。她笑著「嗯」了一聲,湊到他耳畔請咬他耳垂,輕聲道:「道君……這樣……就可以……不用……了……」

  沖昕只覺得身體發熱。轉過頭去想叱她,卻看到那眼睛如洇了水一般。那些叱責的話就說不出來,一不小心,四片唇又貼在一起……

  到他覺得實在不行,握著她的手用力緊了緊,她才老實下來。

  「辦正事!」他板起臉。好好做正經事,他和她才能早日一起脫離這三昧螭火之苦。

  看他真的惱了,楊五含笑,順從的迎承。一如她所說,的確不需要芙蓉膏。

  他的定力,的確是比她知道的男人要好的多。她的丈夫,屬於一個雄性荷爾蒙極其旺盛的種族,他和他的堂兄弟們,從來都不會節制自己的欲望。

  沖昕……真的不一樣。是因為是修道之人嗎?更清心寡欲一些?

  正想著,那雙銳利的眸子忽然看向她。「五兒,」他說,「靜心……」

  楊五對他笑笑,閉上了眼睛。

  這件事的確是正經事,並不同於男女之事。過程進行的時候,靈力裹挾著三昧螭火,而後靈力等不到周天循環,便會自然消散,三昧螭火卻被她特異的體質吸收留住。這個過程中,三昧螭火焚身的痛楚會貫穿兩個人,誰也不會得到歡愉。

  在他結束後,留在她體內的三昧螭火還需要時間慢慢被她的身體吸收、消化。她受苦的時間因此比他更長。

  當那股靈力緩慢的由溫暖至灼熱而後開始焚燒疼痛的時候,楊五努力在腦海中想些別的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後來,她想到了聽息入靜時的那份安謐。她想強迫自己入靜。她想脫離這種疼痛逃到那片安全的黑暗中去。

  在這種痛楚中想要入靜很難,但她還是做到了。在昏過前,她終於進入了那片黑暗中。只是,以往每次進入都漆黑一片的空間中,這一次,楊五卻看見了光!和漫天的……

  那是……什麼?

  她昏了過去。

  沖昕醒了。無需漏刻,只憑感受空氣中的靈氣濃度,他就知道時間大約是在五更天。

  他醒了是因為楊五在動。他立刻起身看她。她緊閉雙眼,眉頭深鎖,身體蜷縮了起來。這意味著她餓了。她的身體吸收了三昧螭火之後,在自我修復的過程中會消耗能量。她是個不能修行的凡人,身體裡沒有靈力,只能消耗食物。

  而這個時候,她的身體還未恢復好,其實還在半昏迷的狀態,自己起不來身。這種時候,他都會哺給她瓊果的汁液。不過今天,她餓的時間提前了。這很好,意味著她的身體對三昧螭火的適應力變得更強了,吸收需要的時間更短了。

  他取出葫蘆,微微搖晃才發現,葫蘆已經見底。是了,她不在的這幾天,他沒有去摘瓊果。

  他俯身橫抱起楊五,站起來,邁了一步。

  青綃帳裡空蕩蕩的,再沒有人影……

  沖昕一步邁出,便邁入另一番天地。

  這裡和外面世界的時間一樣,夜幕低垂,滿天星子,拂面吹來的夜風微涼。他和她都只穿著一層單薄的深衣,她裸露的小腿在夜風中忍不住瑟縮了一下。他便將她抱緊,在她臉頰落下輕輕一吻。

  隨著他這一吻,風速漸緩,漸暖。世界以他的意志運行。

  楊五縮在他懷裡,彷彿聽到了浪濤的聲音。她微微的睜開了眼睛,看到了星子,看到了……草浪。那些草碧綠柔軟,高過了膝蓋,一眼望去,沒有邊際。夜風拂過,層層草浪翻滾,如碧綠海洋。

  這是一片草原,草原的正中有一棵孤零零但筆直的樹,樹冠張開,開滿了粉色的花朵。在寂靜的夜裡,在如練月華中,靜美如斯。

  楊五的神智還未清醒,望著這奇異的景色,半睜的眸中染上了困惑。

  沖昕親了親她的眼睛,令她閉上眼。抱著她,朝那棵樹緩步走去。他走的很慢,卻縮地為尺,三步,便到了樹下。樹下一周的草沒有周圍的草那麼高,低矮密集,毛茸茸的柔軟。

  沖昕盤膝坐下,將楊五放在自己腿上,抬頭望著那棵樹。微風拂動,樹枝輕搖。遵從這世界主人的意志,夜空與大地之間的靈氣如旋渦般向那棵樹湧去。

  一朵花謝了,結出一顆朱紅色的果子,晶瑩剔透。沖昕伸出手,熟透了的果子便微微搖晃,掙脫了枝丫,不偏不倚的正落在他手中。

  他將果子送到嘴邊,輕咬一口,嚼碎。低頭,吻上了楊五的唇。

  瓊果熟悉的清香讓楊五再次微微睜開了眼睛,饑餓驅使她無意識的張開嘴。汁液和果肉哺入口中,她本能的吞咽。沖昕一口一口的將一隻瓊果餵入她的腹中。

  楊五的眉目漸漸舒展開來。最後一口果肉吞咽入腹,紅菱般的唇張開,被瓊果汁染得豔豔的粉色舌尖還意猶未盡的舔了舔嘴唇……

  沖昕在靜謐月華中看了她一會兒,低頭含住她的唇,捲住了那柔軟舌尖……

  他的身體此時沒有欲望湧動,只有一種美好,自頭頂至指尖,如過電一般,酥酥麻麻。一直悸動到了他的心底。

  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父母家人。在師兄尋到他之前,他是一個在街頭流浪的傻兒,懵懂不知世事。師兄將他帶回了長天宗,無比耐心的教他打坐,教他煉氣,教他如何引氣入體。

  靈氣入體的那一刻,他清醒了神智。從此長天宗有了驚才絕豔的天才少年。

  師兄對他很好,極好。但他已逼近元嬰大限,壽數將盡,最急迫的事情是突破元嬰之境,煉神還虛。他便被交給了沖禹師兄和沖琳師姐照料,還有其他的師兄們……他們都對他很好。但他只是個小小少年,他們卻都已經活了幾百歲。而同齡人輕易見不到他,偶遇見,遠遠的便要向他敬畏行禮。所以他其實……是孤單的長大的。

  他二十年的記憶中,從未有哪個人,如楊五一樣與他如此親昵。

  她從一開始就不怕他。哪怕他是金丹道君,她只是凡人。最開始他們彼此不熟悉,都沉默少言。但那時他就察覺到,她看似柔順的低頭,骨子裡帶著漫不經心的無謂。

  隨著他和她一次又一次的親密接觸,漸漸熟悉了彼此。忽然她就現了調皮的本性。清亮的眸子看著他的時候,總是帶著時時準備淘氣的笑意。令他氣惱又無奈。

  和旁人對他敬畏的、恭順的目光不同,那眸子裡的笑意,那樣靈動、鮮活,是他從不曾擁有過的。他知道或許只要一次嚴厲的恫嚇便能讓她重新變回安靜少言,總是垂眸恭順的樣子。但……他不願。

  唇間溫暖柔軟的觸感給了他微微的回應。他放棄了與她舌尖勾纏,抬頭看她的眼。

  楊五眼眸微睜,似有些困惑,不知身在何處。

  她看到了明月,月華中滿眼粉色的花瓣,如雪飛落。她看到那個年輕男人雙目如電卻蓄滿溫柔。他長長的眉,挺秀的鼻樑,薄唇弧線美好。這個清雋俊朗的青年,他……真好看……

  沖昕看到楊五半睜的眸中有了笑意,她抬起了一隻手,指背輕輕的摩挲他的臉頰。她碰過的地方像帶著電流,竄進了他的身體,令他戰慄、悸動。

  他低下頭去想再親吻那紅唇。她的指尖卻垂了下去,眼睛也輕輕合上——又昏睡了過去。他抵住她的額頭,聽著她綿長的沉穩的呼吸。是的,在她的身體真正的恢復過來之前,她其實一直是神志不清的狀態。

  夜風吹過草原,草浪一層一層。本來極輕微的聲音,卻因為天地間太靜,竟有了回聲。

  忽地,瓊果樹下有一聲歎息,似無奈,似憐惜。他慢慢抬起頭,將她靜靜擁在懷裡,輕輕的拍著她的背心……

  楊五覺得自己可能又做夢了。她看見了星星。

  很奇怪,她有點微微的迷惑。她恍惚記得,在昏過去前,她強迫自己入靜,似乎……似乎……是成功的進入了那片黑暗。

  那裡本應該是漆黑不見五指的。人的眼睛在黑暗中能慢慢適應,並看見東西,是因為那黑暗不是絕對的黑暗,雖然微弱,卻依然有光。然而那片屬於她的黑暗空間裡,卻是一絲光也沒有,真正是絕對的黑暗。

  可這一次,她恍惚記得最後那一瞬,她看到了光。驚訝抬頭的瞬間,她看見了星星。滿天都是,鑲滿了天空,卻一片黯淡。

  所有的星星都黯淡無光。

  那黯淡的夜空,難道是她的那片黑暗嗎?

  她不能十分確認,因為她還看到了別的奇怪的畫面。她看到有月亮的夜空,深曠的草原,開滿花的樹。

  或許,就是夢吧。黯淡的夜空,月下草原,開滿花的樹,她想……可能都不過是夢的片段而已。她唯一確定不是夢的,是那個人溫熱濡濕的唇。醒來的時候,唇齒間全是瓊果的清香。

  那香氣讓人心情很好。她於是躺在柔軟的絲褥裡,想了想看到的那些畫面,把它們都當成了夢。

  她回到自己的竹舍再打坐入靜,進入那片黑暗,依然是漆黑不見五指。如此看來,那的確是夢了。

  她退出黑暗空間,放出神識。就如前世的精神力一樣,經過每日的鍛煉,神識也會慢慢增強。她使用起來,熟練度不下於前世對精神力的操控,只是目前的強度還達不到前世能延伸的範圍,也僅僅是能覆蓋住整個竹舍罷了。

  有東西闖入了她的神識範圍之內。

  楊五嘴角微翹,睜開了眼睛。銀色的幼狼剛剛自空中落地,正在舔自己的爪子。看到她睜眼,還沖她叫了一聲,像是在說:「我回來了。」

  楊五沖他招手。「灰灰,過來。」

  這隻威風凜凜的疾風狼,好吧,雖然是幼狼,也是血脈正統的疾風狼,智商頗高,能懂人言。就這樣被楊五賦予了一個她自覺叫得很順口,卻讓當事狼覺得很憋屈的名字——灰灰。

  灰灰老大不情願的過去。

  叢林法則,獸類崇拜強者,追隨強者。他本以為那個厲害的雄性是他的新主人,那樣的話,他倒也是樂意的。沒想到那個雄性原來是把他當作禮物送給這個弱小的雌性。

  這個雌性身周完全沒有靈氣,他其實可以一口就吞掉她。如果……沒有馭獸環的話。

  灰灰走到她身前,就不動了。

  「到這兒來,灰灰。」楊五坐在廊上,拍拍身旁的位置。

  幼狼沒動。

  沖昕教過她,高等靈獸可以靈石為食,讓她每日以靈石投餵幼狼。楊五挑了挑眉,手一晃,手心裡就多了一塊靈石。灰灰琥珀色的眼睛頓時亮了!

  熟料,這個雌性兩根手指捏著靈石,在他眼前晃了晃,居然……又收回去了!啊啊啊啊啊人類怎麼可以這麼討厭!

  楊五笑吟吟的,拍拍身邊的位置:「到這兒來,灰灰。」

  灰灰沉默了一下,灰溜溜的跳了上去,趴在她身邊。眼睛晶亮的盯著她。

  楊五滿意的拍拍它的腦袋,取出一塊靈石。灰灰立刻張開長滿獠牙的大嘴巴。楊五把靈石丟進他嘴裡,幼狼開心的合上嘴巴,嘎嘣嘎嘣的嚼起來。一仰脖兒,吞了下去。

  人類修士吸取靈石中的靈氣,多是握在手裡。待靈氣被吸收完,靈石就變成一塊廢石頭。許多高等靈獸卻是連著這玉石一起嚼碎,咽下肚去。

  靈石裡的靈力立刻就從胃裡漫上來,滲入身體四肢,暖洋洋的,說不出來的舒服。楊五就好笑的看著這隻有點小傲氣的幼狼,一臉舒服的趴在了那裡。她取出一把木梳,給他梳毛。從頭頂梳到腳,連尾巴也沒放過。

  才吞下靈石,正在消化靈力,還有人給伺候梳毛,不用自己舔……灰灰簡直舒服得不要不要的!

  唔,雖說這雌性很弱小,但是……然而……咋說呢?灰灰糾結的想。

  從前他在馭獸司,享受的是高等靈獸的待遇,平時吃的是馭獸司批量製作的飼料,但是呢,每五天可以吃一塊靈石。誰想到跟了這個小雌性之後,居然、居然每天都可以吃一塊靈石!

  吃完靈石,還能舒服的給順毛,以前馭獸司的糙漢子們可沒人這麼細心的伺候他啊……

  內心糾結了一番之後,灰灰把心一橫!不管了,有奶就是娘!有靈石就是主人!弱小一點沒關係,打架的時候他衝上去幫忙就是了!

  這麼想著,他舒服的翻了個身,把白色的肚皮露給了楊五。

  琥珀色的眼睛還半睜看看了楊五一眼:來吧,接著擼毛……

  楊五:「……」說好的高等靈獸的小傲嬌呢?

  感覺好像擼貓擼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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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8 00:06:4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四章

  楊五還在山村的時候,感到一年四季的時間是正常的。然而在長天宗,她明顯的感覺到夏季的漫長。

  她初到之時,這裡便是盛夏的模樣,在這裡生活了足足四個多月,天才微微有了一點涼意,草木都依然還沒有凋零的模樣。

  她問了問沖昕,沖昕道:「此地自來夏日漫長,約要五個月左右。秋季甚短,涼風一起,極快便要入冬。」他看了看她,問:「可有冬衣?缺些什麼,叫徐壽陪你去勤務司領。」

  頓了頓,忽然又道:「若要添衣裝,去飛線閣。」

  楊五正用一柄牙梳通著才乾的頭髮,聞言也沒在意,只應了一聲「好」。

  沖昕倚著憑几,視線自手中書簡向上移,看著那柄牙梳捏在纖細的指間,在烏黑如瀑的長髮中時隱時現。

  「白多了……」他突然說。

  「噫?」楊五莫名回頭。

  沖昕竟然在笑。這個成天冷面冷口的年輕男人原來竟然也會笑!楊五妙目微眨。

  「比初來的時候,白多了……」沖昕嘴角含笑,「還記得你剛到的時候,黑不溜秋……」

  「……就被道君嫌棄了,立刻賜我辟穀丹讓我禁食,又賜我冰梅津露丹讓我排濁。嗯,我想想……」楊五用牙梳輕輕觸著下巴,一下一下的,假裝回憶的模樣。「哦,是了!一天兩粒,連服三日!」她斜睨著他。

  沖昕別過頭去,看著帳子,道:「對你身體有好處的……」

  楊五揶揄笑笑,繼續通頭髮。

  沖昕轉回頭,看那捏著牙梳的手指。那小手常常會調皮,偷偷拉開他的衣帶,摩挲他的下巴,指尖在他的胸膛跳舞似的點過……生活在這靈氣濃郁的煉陽峰,日日把滋養的丹丸當零嘴吃,養了幾個月,皮膚已經養得十分白皙,那手已經白過了象牙梳篦。

  沖昕的心底為那纖細的指尖撩動,一伸手,捏住了她的梳篦。

  「我來。」他低低的說。

  楊五喜歡引沖昕說話。他的話太少了,不像一個年輕人該有的樣子。她覺得這樣不好。

  她當然也是因為喜歡他的聲音。不知道是不是為了配合他一貫的高冷道君的形象,故意壓低的聲線。他的聲線很低,穿透力卻很強。聽上去,很有威嚴和壓迫力。但也低沉、有磁性,讓人聽了還想再聽。

  她便鬆開了梳篦給他,放鬆的任他給她通頭髮。從髮根到髮梢,他的力度控制得很好,遇到打結處也不會弄疼她。很舒服。

  過了一會兒,那梳篦離開了髮梢,便沒了動靜。

  楊五能感受到身後盯著她的視線,彷彿帶著溫度。她垂下眼眸。

  過了片刻,那手指背先是碰了碰她的耳廓,而後順著耳垂滑到耳根。順著頸子滑膩的肌膚緩緩滑進了衣領。

  薄薄的深衣被緩緩的剝開。

  男人溫熱的唇,光滑的下巴,輕輕在她頸間廝磨。他的呼吸就在她耳畔,有些癢。她微微側過臉,男人的吻落在了耳根處,舔舐,吸吮,在她的頸子上輕咬。感受到他的唇和牙齒,她猜那裡,一定盛開了紅梅。

  他自後面抱住她,抱得太緊,使她呼吸都感到困難。他的懷抱炙熱,她能同時感受到他的欲望和他的克制。

  他埋在她頸窩裡平復了呼吸,將她的衣襟重又拉好,才輕輕抱她躺下,做正事。

  楊五又做了夢。月下草原,開滿花的樹。

  她在沖昕的懷中,望著天上的星子和他的面龐,困惑呢喃:「這是……哪裡?」

  他的唇貼著她的耳朵,輕輕的回答,……我的世界。

  醒了之後,她伸了個懶腰,翻過身去還想睡。帳子卻被撩開,沖昕走進來,輕撫她肩頭:「好點沒?」

  楊五慵懶如貓:「幾時了?」

  「申時剛過不久。」他說,「又早了。」

  楊五握住他的手,放到唇邊:「也許用不了兩三年那麼久……」

  沖禹低頭,眼中有溫柔之意,輕聲道:「希望如此。」攏了攏她的髮,問:「還不起?」

  楊五立刻閉上眼睛假寐。

  沖昕失笑,無奈的把她抱了起來,問:「要洗洗?」知她最是愛潔,洗澡洗得很勤。

  楊五摟住他的脖子,「嗯」了一聲,嘴角翹起。沖昕抱著她,一起下了湯池。水濕了兩人的深衣,一個玲瓏纖細,一個身體堅實。乾與坤,陰與陽,便是最好的詮釋。

  楊五閉著眼睛埋在沖禹頸間,任他清洗。那指尖的燙,像要滲入身體。

  ……

  水汽氤氳的湯室裡,響起了楊五囈語般的聲音……

  楊五埋在沖昕的頸間急促的呼吸。

  沖昕嘴角含笑,捏住她的下巴看她。那眼睛像兩汪泉水,那臉頰嫣紅未退,氣息淩亂的樣子,分外誘人。他低下頭去吻她。

  楊五放開他的脖子,去扯他的衣帶,卻被他將手按住。她離開他的唇,看他。他眼眸中不是沒有欲念,卻強自壓住。

  楊五不解。

  「五兒……」他抵著她的額頭,低聲道,「等三昧螭火盡去,等你……不用再受苦的時候,再……」

  他第一次清楚明白的告訴她。令她的睫毛微微抖了一下。

  這是年輕而執拗的堅持,是人在還單純時才有的美好。楊五雖一直存心引誘,卻不會刻意去破壞這種年輕才有的單純。她看著他的眼,「嗯」了一聲,說:「好……」

  輕輕吻他的唇。

  楊五收拾了一下衣箱,發現她沒有冬衣,果然需要添置衣裝了。便去問蘇蓉和徐壽飛線閣的事。

  「道君讓你去飛線閣置衣裳?」蘇蓉羨慕的問。

  楊五這才知道,飛線閣隸屬織造司,卻是織造司的高端定制。

  自從道君為了楊姬從另外兩位道君手裡搶了那隻疾風狼來,徐壽心裡就雪亮雪亮的。此刻再聽說沖昕叫她去飛線閣添置衣裝,他心裡邊就更加明白了。遂笑吟吟的提點楊五:「那要儘快吧,飛線閣都不是現貨,要等上些日子的。這天說冷就要冷了,比你想的要快的多。」

  沖昕也是這麼說的,天很快就會冷。楊五就問徐壽:「現在可有事?」

  徐壽樂意奉陪:「無事,現在去便可。」

  蘇蓉早就對飛線閣聞名已久了,聞言不由臉上生出嚮往之色。遂成三人行。蘇蓉騎了鑾牛,徐壽騎了雙翅獸,楊五騎著她的灰灰一起出了門。臨行前,趙三還從廚房探頭,揮著菜刀喊:「早點回來,別耽擱了午食——」

  織造司在樂於峰,所造衣裳、鞋襪、被衾乃至護甲,都直供宗門,只有飛線閣單獨經營,接定制的單子。

  見這凡女雖是姬妾,卻持著峰主的紫玉牌,接待的女執事就明白這必是得寵的愛妾。便殷勤的向她推薦:「……這火浣羽緞乃是以火浣鳥的尾羽織就,入手溫暖,最宜做冬衣。……這赤狐皮最是輕薄,可寒意不侵,做一件披風,裡面穿薄衣即可出門,看起來最是輕盈。還有這個……」

  女人愛美是天性,楊五也不想冬天穿得臃腫蠢笨,很是給自己添置了些冬裝。用的都是些昂貴的材料,保暖又輕薄,自然是刷煉陽峰主的紫玉牌結帳了。

  她見蘇蓉眼中都是羨慕之意,便問了她要不要也來一件,反正掛的是沖昕的帳,慷他人之慨,最是容易。

  蘇蓉不是不動心,只是出門前去牽騎獸的時候,徐壽就提點過她了。縱然心中羨慕,也知道飛線閣的衣裳,她便是得了也穿不出去——道君又不傻。便搖了搖頭,拒絕了。

  各人有各人的立場身份,楊五也不強求。

  兩個人出了飛線閣的院子,卻看到徐壽站在三頭騎獸旁邊,正跟幾個女修說話。那些女修腰間都掛著內門弟子的腰牌。

  蘇蓉就喊了聲「徐壽」,徐壽回頭,又轉回去跟那幾個女修說了兩句,便牽著騎獸過來。楊五翻身騎上灰灰,轉頭看了一眼,那幾個女修都在打量她和灰灰。特別是其中一個,蹙著眉,顯是不甚開心的樣子。

  灰灰踏著罡風騰空的時候,她聽見她們咕噥:「不過是個凡女……」

  「那些是……?」她問徐壽。

  「中間那個,是虛澤道君的愛女。」徐壽答道。

  「有什麼問題嗎?」楊五問。

  徐壽原不想說,一轉念,卻變了想法,直言道:「虛澤道君、虛瀾道君本來都也想要灰灰。虛澤道君聽說就是想送給他的愛女。不料被咱家道君半路給截了。不巧今天遇見,那位師姐看到灰灰,便忍不住過來詢問。」

  「可有麻煩?」楊五問。虛澤、虛瀾,和沖昕一樣都是道君。

  徐壽含笑:「楊姬不必擔心。雖都是道君,咱們道君可是那兩位道君的師叔。」更多的他不方便說,同樣是道君,沖昕十七歲結丹,那兩位一位是六十出頭,一位是七十冒尖才結丹,強弱高低幾乎立現。

  便是虛澤道君那位愛女,得知一心想要的疾風狼是給了個凡女騎乘,再不快,也不敢當面發作起來。楊姬雖不過是凡女,卻也是煉陽峰沖昕道君的人。她能以疾風狼為坐騎,便表明了在道君處的得寵。

  其中關竅,他沒點破,就看楊姬能不能自行理解了。

  果然就見楊五若有所思,低頭拍了拍灰灰粗硬的脖頸。徐壽含笑踢了一腳雙翅獸,加快速度。

  道君啊,這個好我替你賣出去了……

  氣溫果然很快就降下來了。才沒幾天,楊五清晨起床推開窗,就被迎面而來的涼意激的打了個噴嚏。房舍的養護陣法裡都融合有保溫的符法,室內常溫,並不受外面溫度的影響。

  「真是方便呢。」楊五偎在沖昕懷裡道。

  「可添置冬衣了?」沖昕問。

  「添了,還得過幾天才得取。」

  沖昕就點點頭,撫著她一頭如瀑的長髮,問她:「白日裡都做什麼了?」

  「和往常一樣,」楊五給他掰著指頭數,「早晨起來跑了步,練功。然後讀書,哦,對了……」

  她坐起來,取出一本書翻開給沖昕:「道君,這裡是什麼意思?」

  沖昕看了看,是一本講神識的書。楊五有幾處不懂,他緩聲給她講解,到她懂了為止。

  「原來是這樣……道君,為何凡人就不能有神識?為何我入靜之後卻不能自觀性根呢?」她問。

  「這其實是同一個問題。」沖昕道,「性根在祖竅,祖竅在肉身。雖則如此,實則性根與神魂相連,乃是肉身、神魂的連接之點。凡人肉身不能修煉,便沒有靈力滋養神魂。就如同……法器沒有嵌入靈石,便發動不起來一樣。」

  看到楊五眸中有異色閃過,他微覺異樣,問:「可懂了?」

  楊五回神,笑道:「似懂非懂。」

  沖昕莞爾。

  楊五便盯著他看一會兒,俯下身親吻他的鼻樑:「道君笑起來真好看。」一本正經的說:「該多笑笑才是。」

  沖昕捏著她的下巴,按著她的後腦,親吻了一陣,才道:「你不能修行,看這些術法意義不大,回頭找些道法入門的書給你看。就算不能修煉,明天地真義,大道至理,也是好的。」

  楊五道:「好。」

  沖昕又啄了她兩下,翻身把她壓在身下。

  「道君,」楊五看著他的眼睛問,「今天,我還會做夢嗎?」

  沖昕問:「什麼夢?」

  「月亮,星星,草原。有棵樹開滿了花。」楊五說。

  沖昕看著她的眼睛:「喜歡嗎?」

  「喜歡。」楊五說,「很美。」

  沖昕眸中便有了笑意:「那就做吧……」

  楊五果然又做了那個夢。依然還是在沖昕的懷裡,只是這一次不同的是,沖昕抱著她,漂浮在半空中。

  她睜開眼,便能看得更遠。草浪在夜風裡一層層翻湧,與黑夜相接,不知其遠,不知其深。讓人胸臆疏闊。

  「真美……」她說。

  他把一朵粉色的花簪到她鬢邊。

  「睡吧……」他說。

  楊五就又閉上眼睛睡了。

  她的嘴角噙著笑。

  因為在昏迷過去之前,她嘗試入靜,進入了那片黑暗。

  果然如她所猜想的那樣,當沖昕的靈力進入她體內的時候,就如同嵌入了靈石的法器可以發動一樣,那片黑暗……有了光。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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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8 00:06:5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五章

  楊五已經明白了。

  在這個世界,開三竅以上的人才能修煉,引氣入體之後,將自然界裡的靈氣轉化為屬於自身的靈力,這便是一個人的修為。

  肉身裡有了靈力,這靈力同樣滋養神魂,神魂才能激發神識。凡人因為肉身沒有靈力,所以神魂才無法激發神識。

  但她是個例外。她雖是不能修行的肉骨凡胎,卻擁有來自異世的靈魂。這靈魂的上一具肉身,是強大的S+級別的精神力者。

  精神力、靈力,更像是產生原理不同,表現卻非常神似的兩種能量。楊五的靈魂,無須這具新轉生的肉身修煉,便先天的擁有神識。

  那一晚,她在沖昕擁著她的時候便入靜了。有過一次經驗,第二次入靜更快更順利。所以在昏迷過去之前,便爭取了更多的時間。

  她有足夠的時間站在自己的祖竅裡,抬頭仰望。

  這裡是肉身與神魂的連接點,是意識的世界。就如她從前感覺的那樣,既可以封閉如卵,也可以無邊無垠。

  當沖昕的靈力以解毒功法輸入到她體內,等同於給這世界輸入了能量,給這片黑暗點亮了光。雖然依然昏暗如夜,卻終於不再是徹底的漆黑。

  楊五抬頭仰望,那裡如黑幕垂下,但若細看,卻能看到黑幕之上……有無數的星子。只是所有的星子都黯淡無光。像是一個漆黑的、黯淡的宇宙。

  沒有能量的宇宙。

  楊五在沖昕的藏書室裡流連,尋找可能能給出她解釋的書籍。但那些書很多都晦澀難懂,她尋來尋去,找了許多本,也沒找到自己想看的內容。

  沖昕一直微笑著以神識注視著她。他喜歡看她頭髮披散,站在書架前專注閱讀的模樣。他不許她在別人面前披頭散髮,卻喜歡她在他面前這樣隨意。這是兩人間才能有的私密之態,只有他一個人能看到。

  他看著她,嘴角就噙著笑,直到看到她為了夠一本高處的書向前傾身,腳尖踢到了書架底下的一隻小匣子……

  年輕的道君忽然一呆。

  楊五蹲下身去揉揉腳趾,看到木質的書架下面,塞著一隻扁扁的匣子。她有點奇怪,伸手把那匣子摳了出來。打開來,裡面塞著幾本冊子。她剛捏住一本想要掀開,視野裡就出現了熟悉的青色衣衫的下擺。

  「五兒,」沖昕蹲下身,遞給她幾本書,含笑道,「我給你找了幾本,你且看看,若有不懂的地方,來問我。」

  楊五「哦」了一聲,放下手中的那本,騰出手來接沖昕遞過來的那幾本。沖昕順勢合上了那匣子,牽著她的手站起來,往外走。

  到底是做過母親,養大過兒子的女人,楊五也含著笑,假裝沒注意到沖昕已經把那隻裝著《御女經・七七四十九式》等幾本手抄冊的匣子不動聲色的收進了儲物法寶裡去……

  煉陽峰主終於悄悄的鬆了口氣,決定了他少年時那些枕邊讀物就放在儲物法寶裡再不拿出來了。

  畢竟,當初他結丹成功,從沖禹師兄的旃雲峰搬到了自己的新洞府,整理這藏書室的時候,再沒想過還會有除了他以外的第二個人可以在這裡隨意走動。

  楊五的冬衣訂的很及時,才拿回來沒幾天,天就驟然冷了起來。她注意到,山上植物分成了兩種,一種很快的葉子枯黃掉落,明顯進入了過冬的狀態,另一種則在寒風中傲然挺立,依然蒼翠。

  這不太符合她所知道的植物學知識。但想到了在山村時,四季如常,若不是那妖物造成的乾旱,其實山裡的植物也都是按照季節生發成長凋零的。那就只能是這長天宗特別了。畢竟,是仙道宗門。

  她還去參觀過蘇蓉的藥田。那個也不受氣溫的影響,蘇蓉在藥田裡布了保持地溫的陣法。

  「這還是在丹藥司領執役的時候學的,很容易。這個沒有別的作用,就是讓土地不寒不凍,算是入門級的陣法。……其他的?其他的我又有用不到,學來幹什麼?當然是沒學啦。」

  蘇蓉一邊念叨著,一邊使著「春雨訣」,從空氣中凝出一小片雨雲,飄在頭頂高的位置,如絲細雨落下來澆灌她那幾片藥田。別說,她這藥田看著還真是一片欣欣向榮。

  「那你都學了些什麼?」楊五看著有趣,「你在宗門裡也有七八年了吧。」

  「八年多了。」蘇蓉忙忙碌碌的給每一塊藥田都布上雨雲。她做的多了,已經極為熟練,每一塊藥田該布多大的雨雲,雨量控制到多少,都已經了然於胸。

  待都布好了,便掏出一把瓜子給楊五,兩個人一起坐在藥田旁邊磕著瓜子聊天。

  「也沒學什麼,就那幾樣。」她說,「我可討厭上月課了,回回都是徐壽非拉著我去的。道君釋疑,真人傳道什麼的,我一般都不去的,聽不懂。」

  楊五目瞪口呆。

  楊五其實在長天宗接觸的人不多,統共就那麼多。沖禹她不清楚,沖昕白天基本看不見,應該就是在修煉。徐壽就不用說了,勤勤懇懇的,不僅把沖昕交代他的每一件事都完成得圓圓滿滿,修煉的勤奮程度更是不用說。後來才來的趙三,每天固定的時間打理他們幾個人的飯食,其餘的時間也都閉門修煉。

  她來到長天宗的第一天,就路過過百尺峰的大校場,看到過成百近千的弟子在那裡修煉。周霽那時沉迷在劍意中,還無意識的刺傷了她。又如符籙司那些弟子,雖然和這些人修煉的不一樣,成日裡做各種試驗,卻也是道法的另一個分支。便是講習堂的小毛頭們,她也見過他們在內門師兄的指導下,一個個像模像樣的盤膝打坐,一坐就是一個時辰。

  她一直便以為,這些修仙之人,個個都會如此。誰知道還有蘇蓉這樣的!

  蘇蓉看她神色,臉上也不禁一紅,辯解道:「我來的時候都八歲了,在我們家小姐身邊都待了兩年了,什麼都會幹了。誰知道來到門裡,先讓我學識字!」

  楊五到了這裡,發現文字上有辨識困難,立刻便設法找到地方學習。蘇蓉卻恰好和她相反。

  不識字又怎麼了,她從前認識的那些姐姐們,不識字,只要人夠伶俐,照樣能進上房,能當一等的差。反倒是叫她從頭開始識字,讓她苦不堪言。但住在監舍的時候,師兄師姐們看得嚴,不學不行。學得太差的,還要被訓斥。她只能硬著頭皮學了。

  結果到了學引氣的時候,她比好幾個文化課學的好的弟子還更早成功的引氣入體。她就益發的覺得讀不讀書都無所謂了。

  很快她就滿了十歲。在宗門裡,年滿十歲便可以領執役之職,自己賺些靈石了。但,是「可以」,並非必須。這個年齡,還有不少弟子還沒引氣成功,許多引氣成功了的,也還不像年長的弟子那樣,需要丹藥、法器、符籙或者是有其他的開銷。一個月兩塊靈石,宗門還包吃包住管著衣裳被褥日常用品,足夠了。

  大多數孩子還是依然住在監舍,留在講習堂學習。

  蘇蓉則早早的就領了童子役,從監舍搬了出來,就再沒回去上過課。宗門對弟子本就是放養的方式,不過是對童兒們才管束嚴格一些。但修行主要還是在個人。她離了監舍,不受舍監師姐的管束,誰個還有那閒心追著她叫她學習的。

  那兩年她領著童子役,幹得活比正經執役輕省,又因年紀小嘴巴甜,走到哪裡旁人都會照顧一二,過得真是相當輕鬆。

  楊五無語半晌,道:「那你也沒法一直這麼混下去啊。」

  蘇蓉把瓜子皮丟在地上,歎了口氣道:「是啊,我就鬆快了那麼兩年,就覺出不好來了。當初講習堂練氣引氣都不如我的人,已經超過我了。我就心慌了,上月課也不敢不去了,可去了也是聽不懂。講課的師兄講些什麼,大家都一臉的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就我一個一頭霧水。後來我就死心了,就這麼著吧。愛咋咋。」

  這該說是豁達,還是死豬不怕開水燙呢?

  楊五扶額:「可是宗門規矩,三十不築基就放歸。那時你怎麼辦?」

  蘇蓉的眼神飄忽了一下。

  楊五立刻便察覺到了,心動微動,猜道:「你心裡已有計較了?」

  蘇蓉別看嘴碎,關於她自己將來的安排,卻還真是沒跟任何人說過。這不是她能守得住秘密,而是因為她清楚的知道,她心裡那些盤算叫這宗門裡的人知道了,少不得要被人鄙棄的。

  那些念頭她憋在心裡已久了,其實早想找個人說說,就是不敢。她瞧瞧楊五,這是個凡人呢,根本不能修煉……

  她朝楊五挪了挪,壓低了聲音:「我跟你說啊……我就跟你一個人說啊,你別告訴徐壽啊!他那個人,滿腦子想的都是築基。你也千萬別告訴道君啊,要不然道君嫌棄我,可要糟糕了。」

  非逼著楊五答應她不告訴旁人,蘇蓉才把她暗搓搓盤算了好幾年的心思告訴了她。

  「我這輩子,就沒可能築基!」她信誓旦旦說,「我早就想好了,登仙大道,就不是給我走的路。我反正引氣成功了,便是放歸,也還得十四年之後呢。」

  「我啊,我要在這十四年裡好好的攢靈石。咱們這裡金銀兌靈石,比外面還要更賤一些。我攢十幾年的靈石,到時候能換多少金銀,你想想!」蘇蓉想想眼睛就開始發亮。「我有了這——麼多的金銀,就帶上我爹娘,離開宗門治下的城市——沒辦法,修士太多,不好混——我就帶我爹娘,找個凡人國往裡一紮。買大宅,買良田,從此呼奴使婢,富富貴貴的過日子,多好!」

  「就是金銀花完了也不怕。我會種靈藥!你看我種的最好的這幾種,你知道這都是什麼嗎?這都是最常見、最常用也最好活的。外面的丹藥行,長年收購的。我有這一手,吃穿不愁!」

  「這還是後來我在丹藥司才有的想法。你猜我起先是怎麼想的?」蘇蓉停了一下,看了看楊五臉上神情,似乎並無鄙夷之意。果然還是凡人更能理解她啊。這才放心的繼續講了:「其實當時引氣入體了,我就想回家了。引氣入體之後,學的第一個術法,就是清淨訣。我當時就想,就靠著這個,我也不愁吃飯了。」

  「我有個表姨母,就給靠給大戶人家洗衣服過活的。我那時學了清淨訣,就想到了,我以後也可以幹這個!我雇幾個人,專門收衣服,不管收多少來,我一個清淨訣下去,就全乾淨了。還不傷衣服、不褪色!我這生意一定會紅火的,別人都搶不過我的。」

  「而且呢,我早想過了。我雖然築基可能無望了,煉氣還是要練的,打不過修士,到了凡人堆裡,沒人能欺負我。我一想到以後離了宗門,我就有好日子過,我就特別有盼頭!」蘇蓉滔滔不絕,講得意猶未盡。末了,還用胳膊肘拐拐楊五:「哎,你說呢?你覺得怎麼樣?」

  楊五覺得……非常震驚。

  她真的是被這個姑娘給驚到了。

  她這思路,她這籌劃,果然是不能讓徐壽或者沖昕那樣的人知道。這些人一說到「大道」,就會露出發自骨子裡的嚮往和虔誠。那種堅定的信念,閉著眼睛都能感受得到。蘇蓉的想法籌劃,在他們看來,絕對是荒謬得不可思議吧,說不定要把那兩人活活氣死。

  可是在她看來,卻是活靈活現的,充滿了小人物的生存智慧!

  其實不難看出來,蘇蓉這個姑娘,雖然身體天生有修煉的資質,卻的確沒有修煉的心性和悟性。要說她這樣的姑娘也能金丹元嬰,楊五都是不信的。

  她對自己的安排,與這個人人嚮往大道正果的地方格格不入,卻……意外的接地氣兒呢!

  楊五都被她勾得想起了年輕時候自己獨自一個人在外闖蕩的日子來了。她再看蘇蓉……這裡的人啊,個個衣袂飄飄,仙氣兒恨不得從頭頂腳底板往外冒,乍然有個這麼接地氣兒的姑娘,還真是……格外的順眼呢。

  她長長呼出一口氣,真誠的給出建議:「我覺得你還是不要全部換成金銀的好。靈石反正能保值,還是留少量在身邊吧。肯定有些東西是金銀買不到的吧,你留些靈石,不定什麼時候就能用上。到時候也換些丹藥、符籙和法器。丹藥給你爹娘調理身體,延年益壽。符籙法器用以自保。不管在哪,不管什麼時候,準備些後手,總不會錯的。」

  蘇蓉見楊五非但沒有看不起她,還真心實意的給她出主意,很是高興。兩個人就湊在一起,認真的討論了起來。

  最後,楊五歎道:「要是徐壽能像你這樣想得開就好了。」

  徐壽為人十分的周到,雖是奉沖昕的命令,卻實在對她多有照顧。且他接人待物,總是讓人如沐春風,讓旁人很難不喜歡他。

  但即便是他常將微笑掛在臉上,要說起道法修行之事,楊五還是能看見他眼底的鬱鬱之色。他畢竟已經二十有七,離三十遣返歸家的年齡,只剩下三年了。

  「沒用。」蘇蓉吐了一口瓜子皮,道,「他那個人,你勸也沒用。他會給你笑嘻嘻的,還多謝你的勸慰。可他滿心裡,都想的是築基,你勸什麼都沒用。」

  她磕著瓜子道:「說也奇怪。按說,他的資質真的不差。我跟你說,我入門的時候,開了九竅。你別覺得少,這也就是在長天宗,非七竅以上不收。擱著旁的二流、三流的宗門,早把我搶著收作弟子了。我聽說有些偏僻地方的小門小派,只要通三竅就收呢。」

  「我吧,入門的時候通九竅。你知道我啊,我哪有那麼勤快練功。不過我早課晚課也沒偷懶的,練了八年了,現在我通二十二竅。可你知道徐壽通了多少?」

  楊五好奇道:「我知他入門時通十九竅,現在呢?」

  蘇蓉正好一把瓜子吃完,拍了拍手,在楊五面前握住兩個拳頭。

  先是右手伸出了一根手指,再是左手比了個七,最後右手又打開,叉開五指!

  「一百七十五個?」楊五對一個修士能通多少竅還沒有具體的數量概念,卻能感受到蘇蓉比劃這數字時的用力。

  蘇蓉道:「你可別說出去啊,自己知道就行了。是我追著他問,他才悄悄告訴我的。」

  「這個……不能讓外人知道嗎?」楊五不清楚這裡的規矩。

  「不是啊,是這樣的。」蘇蓉解釋道,「我跟你說,外門弟子一旦築基就可以轉為內門弟子了。到時候要到籍簿司重新登記的。籍簿司的人還會登錄你築基之時通了多少竅。所以有點名聲的師兄師姐們,大家都會打聽,也就都不是秘密了。周師兄,對,就是旃雲峰的那個周師兄,你認識的。他築基的時候,通一百四十九竅。長行峰的馬師兄,築基的時候通一百六十一竅。還有明生峰的洪師姐,築基時通一百五十六竅。這幾個都是近幾年被峰主們收為親傳弟子的人。可是你想啊,徐壽他……他通了一百七十五竅了已經!」

  楊五原是不懂其中門道,待聽了蘇蓉這麼一講,立即便明白了,便難掩驚訝:「這麼說,徐壽他……」

  「是啊……」蘇蓉也是為徐壽苦惱,「他的資質,真的非常好啊。比這些人,只好不差。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破不了境……」

  徐壽蹉跎在煉氣大圓滿境界上,不能破境築基,必然是有什麼原因。楊五雖也奇怪,但她連修煉都不能,其中門道,自然是不懂。

  倒是蘇蓉說的這些,讓她對另一件事感到好奇。

  「蘇蓉,你們是怎麼知道自己開了多少竅的?」她問。

  「自觀。」蘇蓉道,「我們打坐啊,自觀祖竅就能看到了。」

  楊五腦中像是亮過一道閃電,剎那間就想到了那晚她在昏迷前強撐著入靜,仰頭觀望。黑幕似的夜空裡,有無數黯淡的星子。

  沒有一顆是亮的!

  仙人曾撫她頂,仙人三撫她頂,他們都說她——一竅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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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聽見灰灰的叫聲,楊五推開窗子,往遠處山道上望去,果然看到了蘇蓉的身影。灰灰見她開了窗,就不再叫了,趴在院子裡繼續舔自己的毛。楊五則被窗外撲面的寒氣激得打了個噴嚏,連忙關上了窗子。

  竹舍外的樹林已經飄落不少黃葉,屋外寒意已盛。屋中卻因為陣法的緣故,始終溫暖如春。

  楊五現在的體質十分健康結實,來到這裡之後還從未生過病。只是她才晨浴完,頭髮都還是濕的,不能吹冷風。

  蘇蓉腳程很快,沒一會兒就到了院外,喊道:「楊姬!楊姬!」

  楊五再推開窗子,濕髮上就蓋了大浴巾 ,隔了寒氣。「進來吧,禁制關了的。」她說,「我頭髮濕著呢。」

  「你又大清早就洗澡!」蘇蓉沒進屋,走到窗戶下面,仰頭道:「道君喚你。」

  「現在嗎?」楊五奇怪道,「他說了什麼事沒?」

  道君就算有事又怎麼會跟她說,蘇蓉心裡嘀咕。搖頭道:「沒。」又道:「不過剛才大羅峰的師兄過來了,像是送了什麼東西過來,道君就喚你過去。」

  「大羅峰?煉器司嗎?」

  「是呀。」

  「好。你幫我跟道君說一聲,我弄乾頭髮再過去。」

  叫道君等她……蘇蓉張張嘴,最後什麼也沒說。又是疾風狼,又是飛線閣的,蘇蓉也不傻,顯然楊姬現在是得了道君的寵的。她從小長在內宅,小小年紀就看得很多,心裡十分明白。

  她於是應了一聲,轉身去回稟道君了。

  道君果然絲毫也沒有生氣。雖然與她說話的語氣一貫是平靜無波,但蘇蓉畢竟是敏感細膩的女孩子,還是能察覺出對方情緒不錯。

  「外面天寒了,楊姬畢竟是凡人,要濕著頭髮怕是會受寒……」雖然心裡羨慕,但楊五現在和她交情不錯,她還是主動為她又描畫了兩筆。

  別說是道君,就是她,在冬日落雪時也是最多穿件夾衣就可以了。氣溫的變化,對他們這些修道之人根本沒什麼大影響,頂多是舒服或者不舒服而已。道君從小長在宗門,幾乎沒怎麼跟凡人打過交道,怕是根本想不到這點。

  「說的是。好,你去吧。」沖昕頷首。

  待蘇蓉退下,洞室裡轉眼就沒了他的身形。

  黑色的靴子踩在枯葉上,發出細碎的聲音,沖昕站在籬笆外面看著楊五的竹舍。從來都是他使人喚了她去,想一想,還是第一次他下來見她。

  他推開虛掩的柴扉,走到她的窗下。年少時看過的一些小話本的情節忽然從腦海中閃過。

  掌門師兄常常閉關,從幾個月到數年不止。師兄雖疼愛他,卻因為壽限將近,實在無暇照顧他。他更多的時候,是生活在沖禹師兄的旃雲峰或者沖琳師姐的觀壁峰。

  沖禹師兄有很多的書,太多了,多到師兄懶得去分門別類,都隨意收在那裡。在許許多多的書籍中,偶爾也會夾雜著些凡人的小話本。小姐私會後花園,落難書生中狀元。情人私會,月半園中,翻牆窗下。

  說書生為見小姐一面,在窗下苦等了一夜,凍得病了,回去後便起不來,很快就死了。他看的時候便覺得不可理解,為何要苦等一夜?那些凡人話本,未免太過狗血。

  窗扉忽然推開,屋中的暖意和水汽,還有他熟悉的她的體香,撲面而來。那女子面孔素淨白皙,見到他,先是微怔。緊跟著,那烏黑清亮的眼睛就彎成了月牙。深秋蕭蕭寒意中,她的笑顏柔美如花。

  「聽著就像是有人……你怎麼下來了?」她趴在窗櫺上笑問。

  沖昕不語,目不轉睛的望著她眉眼間的笑意。

  她探身:「道君?」長髮垂落,還帶著濕意。

  沖昕忽然伸手,握住她一束濕髮。微風過去,頭髮便乾透了。

  「穿厚點出來,有東西給你看。」他微笑。

  楊五說:「好,等我一下。」便合上了窗扉。

  這間竹舍,兩個多月前,沖昕曾經進去過。並無異樣,一間房舍而已。可那時,楊五不在。如今楊五在這房舍裡,這房舍便好像突然不一樣了。

  長天宗最年輕的道君望著那關閉了的窗扉,忽然便懂了故事中的書生。

  楊五很快就出來了。天氣雖然寒冷,但她穿的是以火浣鳥的尾羽織就的羽緞,入手溫暖,薄薄的一層,便可禦寒。腰帶在腰間束緊,盈盈一握,同夏日時一般的輕盈纖細。

  鴉青的長髮隨意的編成髮辮,垂在一側肩頭。令沖昕眉頭微蹙。雖然不過是十六歲的少女,卻已經是有了男人的人了,怎地還梳這等閨閣髮式?

  回頭得說說她,他想。但今天他來是為了讓她高興的,先不要擾她的興了,等回頭……

  而楊五,自從房中出來,便盯著沖昕手裡的東西。剛才她與他隔窗交談時,他手裡還空著。現在她出來,他的手裡卻有一柄刀。

  刀身很寬,刀柄很長。若讓一個不懂刀的人來看,只能說得出是「一柄很大的刀」。楊五卻看一眼就知道,那是一柄雙手刀。刀身較普通的單刀更長,刀柄幾乎有刀身的一半長。

  而比起通常刀身細窄的雙手刀,這柄刀的刀身比普通的單刀還更寬。隔著刀鞘,便能感受到被收束起來的威猛。

  「道君,這是……」楊五盯著沖昕手中的刀,心裡有了一個猜想。

  沖昕微笑,把刀舉到她面前:「自己看看。」

  楊五接過那柄刀,入手沉甸甸的,比徐壽托人給她捎來的那些凡兵都更沉一些。她左手抓住刀鞘,右手握住刀柄,屏住呼吸,慢慢抽出了刀身……

  她見過周霽的劍。周霽的劍是在沖禹將他收作弟子時賜下的。劍身亮如一泓秋水,周霽御劍從高空飛過的時候,像一道虹光。

  她也見過沖昕的劍。沖昕的劍劍身很寬,通體烏黑。她沒見他揮過劍,卻覺得那柄劍像是能將光都收攏於其中,又彷彿能破開黑夜。

  而這柄刀……當楊五屏住呼吸慢慢拔出這柄刀,森寒之意便彌漫於無形。

  楊五丟掉刀鞘,雙手交錯握住刀柄,刀鋒沖上橫在身前,目不轉睛的看著這柄刀。這是一柄綠色的刀,通體翠綠,只有刀鋒像一抹雪線。若不是聽到了刀身出竅之時的金屬倉啷之聲,楊五都要以為這是翡翠雕刻出來的。

  她將刀身立起,豎在身前。隔著半尺的距離,臉頰都能感受到刀身散發出來的幽幽寒意。更奇特的是,除了寒意,還隱隱有一種……水意?

  一道帶著水意的綠影劃過,楊五一個旋身。她刀揮得極快,看起來彷彿一條翠綠巨蟒纏在了她纖細的身影上。倏地,那條綠蟒撲殺了出去,哢嚓嚓嚓聲不絕,待楊五這一刀刀勢用盡,半邊竹籬已經全被削平。斷口齊整平滑,可想而知那一刀的迅猛鋒利。

  「道君?」楊五收刀,看著沖昕,眼含期盼。

  「給你的。」沖昕微笑,她眼中的期盼讓他心情愉悅。「那柄魔刀沒有幾十年,惡魂難以渡淨,你實是用不了。我便叫人新打了一柄給你。」

  他沒有問「你可喜歡?」,因為他已經看到了她眼中的亮光。她第一眼看到灰灰的時候,眸子也是這般的明亮,叫人喜歡。

  那時候起,他便很想能常常看到那眸子中帶著喜悅的亮光。送她這柄刀,果然送對了。

  所以,煉陽峰主人屈尊降貴,巴巴的的從峰頂下來,就是來給她送禮物的?楊五嘴角含笑,撲進沖昕懷裡,抱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啄了好幾下。

  男人送禮物給女人,便是為博一笑。楊五一輩子收了太多禮物,深諳此間精髓。

  顯然金丹道君也很受用這一套。陽光下,這個年輕男人的眉眼也變得彎彎,彷彿忽然間有了年輕人的朝氣。楊五踮著腳,摟著他的脖子,啃他的唇。在陽光裡看他的眉眼,格外喜歡他現在的模樣。像個普通的、健康活潑的男孩子,而不是那個面無表情、高高在上的煉陽峰主。

  「看什麼?」沖昕捏住她的下巴問。看那紅唇灩灩,忍不住低頭又輕輕舔舐。

  「道君的氣色比以前好多了。」楊五靠在他懷裡,仰頭看他。倒不是說瞎話,沖昕的氣色確實比她剛來的時候好多了。她記得他那時皮膚的白皙中帶著一種久不曬太陽的病態之感。

  她其實不喜歡男孩子那樣蒼白。養過兒子的女人,更喜歡年輕的男孩健康有朝氣。

  「就是太白了……」她看著他,笑道。

  沖昕現在依然很白,卻沒有那種蒼白的感覺了。他聞言失笑:「好像你不白?」

  楊五在煉陽峰被養得很好,她的膚色已經與初來時截然不同,變得白皙水嫩。陽光下看著,格外剔透。

  兩人坐在廊下說話。沖昕抱著楊五,楊五抱著新得的刀。

  「怎麼會是這種顏色?」楊五把刀舉高,迎著陽光看,像看珠玉寶石那樣。

  沖昕道:「映玉竹為主料,若不特意去調色,做出來的東西大多是竹色的。」他見她格外的喜歡那叢映玉竹,還特意吩咐了不必調色。

  用竹子做一把金屬的刀,這與楊五所知的物理學常識實在很難相容。好在她在書裡看過關於「煉器」的概述,知道煉器跟煉鐵煉鋼完全不是一回事。她須得慢慢的接受並理解這個世界的運行法則。

  但映玉竹……她想起來蘇蓉曾給她講過這竹子的貴重,好像是很珍貴的天材地寶?蘇蓉強調的重點在於這竹子值很多很多靈石,單位以十萬計。

  「道君,這個難道是……」楊五撫著刀身,忍不住問,「法器嗎?」

  「不是。」沖昕直接就否認了。

  楊五便「哦」了一聲。

  沖昕嘴角勾起,捏住她的手,道:「是法寶。」

  法器和法寶,都是人造之物。不同之處在於,法器需要以靈石為能源,法寶卻能自行吸收天地間的靈氣,不需要靈石驅動。因為這點區別,法器就只能慢慢損耗,法寶卻擁有自行修復的能力。到了最後的最後,法器只能化作齏粉肥料,或即便保存完好,也始終只是一件器物而已。法寶,卻能在足夠長的歲月中,或者特異的條件下,產生自我意識。

  這種自我意識,最初懵懂無形,一旦開了神智,便是器靈,甚至可以化形。

  楊五訝然。

  她的這種小情緒的表露,令沖昕心裡格外的愉悅。他捏著她的手指,在碧綠刀刃的雪線上輕輕一抹,鋒利的刀鋒割破了她的指尖,殷紅的血珠就滾在雪線上,極快的被吸收。

  楊五已經經歷過幾次滴血認主,有了經驗。但這次,在她的血被吸收之後,沖昕也將手指在雪線上一抹,擠出一滴血珠,讓那碧綠刀刃吸收。隨後,握住了她握著刀柄的手……

  有種奇異的感覺。和以前的幾次滴血認主不太一樣,楊五感覺自己和這柄刀之間的聯繫有一層阻隔,似乎……刀在抗拒她?

  但卻有另一股強大的力量裹著她的意識前進突破。那些抗拒在這份威壓之下潰不成軍,俯首稱臣……最後,她清楚的感覺到了她和它之間的密切關聯。這關聯極緊密,遠勝於她和乾坤袋之間的關聯。

  「法寶需要神識煉化,才能真正認主。」沖昕道,「你是凡人,沒有神識。我的血和你的血混合,我以我的神識助你煉化了它,它已奉你為主。你可能感受的到?」雖然,只是半主。

  楊五握緊刀柄,凝視著刀鋒。

  是的,她能感受得到,她現在是這刀的主人了。雖然……不是完全的主人。

  她閉上眼睛,在意識裡與她的刀親近。這是一柄……多麼乾淨的刀啊。它才出生,才認主,還未曾經歷過殺戮,空靈中透,如同嬰兒。

  她自沖昕懷中站起,重新握緊了刀柄。當她迸發出戰意的時候,竟感到和她的刀意識相通了。

  還是同一招。這是她家傳的刀法,只是在她的世界,古武沒落,沒什麼人會去學這些了。便是她的叔叔,都愛讀書賺錢,遠勝過習武。爺爺把這套刀法傳給了她。但這套刀法陽剛威猛,又的確不適合她。她一直練的都是輕靈飄逸的柳葉刀。

  同一招,第一次使出來的時候,她將它當作了凡兵用,體會到的只是它作為一柄刀的鋒利。這一次,她與它心意相通,將它作為法寶御使。

  被削去半截的竹籬這次轟然粉碎,一道半尺深的鋒溝從院裡延伸到了院外,長達數丈。同一個招式的威力不可同日而語。楊五卻站在那裡,望著那道溝沉默。

  「怎麼了?」沖昕站到她身後。

  「和我在一起……」楊五彎腰拾起刀鞘,將碧綠刀刃緩緩送入,歎道,「委屈它了。」

  這是他也無法的事。沖昕摸了摸她的頭髮,沒有說話。

  他和她都是這刀的半主。在她出刀的剎那,都能感受到自刀身裡迸發出的戰意。那是一柄生為法寶的兵刃,天生的戰意。興奮、雀躍,翻湧如浪濤,最後……卻只濺出了一滴水。

  法寶在凡人的手裡,使不出真正的威力。

  如明珠蒙塵。

  觀壁峰上,正閉目打坐的沖琳真人忽然心有所感,睜開眼睛。

  在洞府中一處靈氣濃郁的洞室裡,供奉於其間的山河盤微微顫動,砂礫翻滾。沖琳真人望著山河盤中幻象,眉頭緊蹙。

  那位,劫相漸深……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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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天氣雖然寒了,徐壽卻赤膊短打,一身的汗。

  他提著槍,回到役舍處,就看到趙三提著食盒上來了。不由怪道:「楊姬這麼快就用完了?」平時都是趙三送下去放在那裡,到下一餐再取回上一餐的食盒。

  趙三神神在在的:「沒呢,我還沒給楊姬送過去。」

  趙三雖來的時日不長,卻是個做事叫人放心的明白人。想來因為是沖昕道君要人,內務司特意挑了個好的。徐壽聽他這麼說,就挑眉道:「怎麼了?」

  趙三瞄了一眼蘇蓉的役舍,看她不在,鬼祟的湊到徐壽耳邊嘰嘰咕咕了幾句。徐壽聽了,憋住笑,道:「是好事。」又道:「算你機靈。」

  趙三裂開嘴笑。

  他本來是去給楊五送午食,結果在山道上一拐彎就看見下面竹舍小院裡,道君將楊姬抱在懷裡,兩個人坐在屋簷下卿卿我我的。趙三當機立斷就轉身折了回來。

  煉陽峰上三個執役,都看明白楊姬是得了道君的寵愛了。趙三根本更是因為楊姬才來到了煉陽峰。且不說這裡事少靈石多,便是同樣領執役,大家也更想去有道君、真人洞府的峰頭。皆因但凡宗門尊長選作洞府的峰頭,都是靈氣濃郁的洞天福地,在此修煉,事半功倍。

  煉陽峰,更是掌門真人親自為沖昕道君指定的洞府。傳說這座峰上,曾經出過兩位真君呢!

  趙三十分的珍惜這次的機會。自來了煉陽峰,從徐壽口中知道了前緣,他打點起飯食來便格外的用心。

  原還擔心這類姬妾之流,修煉不行,起居飲食卻最是多事挑剔。不想沖昕道君的這個妾,雖是凡人,卻格外好相處。談吐氣度,很是讓人心生好感。

  看她能得了道君的歡心,大家都替她高興。

  趙三歇了會兒,才再拎起食盒朝半山去。徐壽則取了自己的食盒回了自己的役舍用飯。

  邊吃邊想,一眨眼,楊姬就來了有小半年了,時間過得真快啊……這姑娘先前還曾憂慮過自己的將來,他還曾開導過她。現在看來,是無須擔憂了。

  反倒是他自己……年歲一天一天的增長,即將直面被遣返歸家的命運。與其擔憂別人,不如多擔憂擔憂自己。只有兩年出頭的時間了啊……

  徐壽端起碗,大口的扒飯。

  因為那柄綠刃——楊五給那柄刀取名綠刃,沖昕覺得十分貼切,因為綠刃的緣故,楊五在沖昕的藏書室裡特意的搜尋了一番。找了幾本關於法寶煉化問題的書籍,和其他一些跟神識有關的書籍。

  沖昕以為她沒有神識,才以兩人的血液相融以自己的神識助她煉化。可事實上,她有。

  除了靈魂的轉世投胎這件事,神識就是她最大的秘密了。她小心的掩藏,在能合理的解釋,使別人能接受之前,她不打算暴露。在這裡,她太過弱小,這麼一點點不具有攻擊性的能力,隱藏起來,對她才更有利。

  遺憾的是,煉化法寶這件事,除了需要神識,還需要靈力。她翻了幾本書,仔細查閱後確認,煉化法寶這件事,她的確無能為力。法寶這種東西,本來也不是為了給凡人使用才製造出來的。

  但她在另一本書中看到了感興趣的東西——靈獸契約。她以前在別的書裡也翻到過,她其實在這裡很是讀了不少書,但結果都大同小異——那些功法、術法都與她無緣。誰教她是個不能煉化靈氣為靈力的凡人呢。

  但她這次看到的靈獸契約,卻和之前看到的不同,是一個快速簡易的版本,且無需靈力。

  聽見窗戶推開的聲音,剛剛在外面玩耍了一通才回來,正趴在廊上舔毛的灰灰抬起頭,看見楊五從書房的窗戶中探出頭來。它自然是看不懂楊五眸中的異色的,「嗚嗚」的叫了兩聲,對楊五今天一直躲在書房不出來給它擼毛表示了不滿。

  「灰灰,進來。」楊五喊了一聲。

  灰灰起身站了起來,抖了抖毛,自己頂開門進了屋,熟門熟路的向右一拐就進了書房,趴在了楊五腳下。抬著頭,琥珀色的眼睛炯炯有神,用期待的眼神兒看著楊五——今天可還沒吃靈石呢!

  楊五的目光柔和起來。

  在長天宗,真正相處起來不需要費任何心思,不需要她隱藏和偽裝自己的,就只有灰灰了。

  她捋了捋灰灰額上那叢銀色的毛,在它期盼的小眼神兒中,塞了塊靈石到他嘴裡。灰灰一臉幸福的嘎嘣嘎嘣將靈石嚼碎咽下肚。睜開眼,天真的小眼神兒看著楊五,期待著接下來的擼毛。

  楊五摸摸它的頭,沒有像往常那樣掏出木梳,反而又取出一塊靈石。灰灰眼睛都亮了!

  幸福來得真是太突然了!灰灰眯起眼睛,把嚼碎的第二塊靈石也吞下肚,消化靈力,舒服得簡直不想動彈。

  楊五卻取出一柄匕首,照著那本攤開的書上的圖案,在自己的手心上劃出一組符號。那其實是一套符文,若叫精通符、陣的沖禹看到,必會稱讚一聲構思精巧。

  血一滴滴的掉落在地板上。灰灰原本懶懶的,嗅到了血腥味倏地睜開眼睛,警惕的看了看。但屋中並無異樣,柔弱的小雌性並沒有受到任何的攻擊,血是她自己弄出來的,而且她似乎也並沒有恐懼或痛苦。它看了一會兒,確認無事,又趴下去閉上了眼睛。

  那隻淌著血的手掌卻按在了他兩眼之間。灰灰睜開眼,就對了個鬥雞眼兒。

  這時候,它聽見了小雌性說話。這個聲音它熟悉,但這一次她不是用嘴巴,而是用神識與它溝通。灰灰有點驚奇的抬眼看她。

  【灰灰,做我的靈獸,你……可願意?】她說。

  那本書是手寫本,像是什麼人的專題筆記,主要記錄的就是關於神識的。這個靈獸契約是其中幾頁附帶的。

  筆記主人解釋道,這個契約並非馭獸契約,而是一個相對平等的契約。結約後,主人和靈獸之間互有約束力,不能傷害彼此,否則會受契約反噬。且若靈獸修為強於了主人,則契約可能會被其抹消。

  不需要靈力,只需要借助符術和神識……這還是楊五來到長天宗後第一次發現有她能施行的術法。她怎麼能不試一試。

  將手心的符文以自己的血刻印在灰灰頭顱上,她以神識詢問灰灰的意願。這份契約,是必得靈獸自己同意放才能生效。而靈獸若能明白「同意」、「不同意」的區別,則必須具有一定的靈智才行。稍微有些常識的人一看便知道,這其實是一份為高等靈獸準備的契約。

  楊五對這個世界還缺乏很多的常識。只是很巧,沖昕送給她的疾風狼,是十分珍奇的高等靈獸。恰好可以使用這個靈契。

  灰灰琥珀色的大眼睛盯著按在自己頭上的那隻手的腕子,懵懂天真的眨了眨。

  就在楊五都以為這次嘗試結契已經失敗了的時候,腦海中忽然響起了一個男童稚氣的聲音,說:【每天兩塊靈石!】

  楊五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驚訝的看著灰灰。她的確感到灰灰非常通人性,她與它說話,它似乎都能懂。但她沒想到,它竟然可以與她以語言溝通。但她很快就發現,那其實並非語言。尚未結成的靈契暫時溝通了她和它的神識,使得他們能夠心意相通。比較起來,更接近於心電感應。

  驚訝過後,她才反應過來它的訴求,它想要……每天吃兩塊靈石!這個傢伙……楊五無語。

  【每天一塊,每個月額外給你兩塊。】她坐地還價。

  【太少了!每天一塊,每三天加一塊!】灰灰哼唧唧,【你這麼弱小,要跟人打起來,全得靠我呢!】

  楊五:【……】

  【每天一塊,每五天給你加一塊,逢五逢十。】看著這傢伙開始晃尾巴,她慢悠悠的道,【快點決定,我血流太多了,快不行了,給你考慮的時間,不行就算了,馭獸環也挺好……五,四,三,二,一……】

  「零」還沒出口,灰灰稚嫩的童音已經急慌慌的道:【好啦!我願意!我願意!】一個月三十六塊靈石,他自覺賺到了。怎麼都比一天只一塊,還要帶馭獸環好吧。

  隨著它的「我願意」三個字出口,楊五在那一瞬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從自己身上穿透手掌心的符文滲入到灰灰體內。同時也有什麼東西從灰灰身上穿過符文滲入她的體內。待那種感覺消失,她放開手掌。手心裡的血跡已經全然消失,只剩下傷口還在綻開。而灰灰的額頭毛髮上也一絲血跡都無。

  靈契,已經結成了。

  【好了,契成了。】稚氣未脫的男童聲音道。【說好的啊,逢五逢十要加一塊靈石,可不能耍賴啊!】

  它,哦不,是他,說這個話的時候,楊五的手掌已經離開了他的額頭,但他們之間依然可以以神識溝通。這是靈獸和契主之間特有的溝通方式。

  楊五長長籲了口氣,蹲下身,捋了捋灰灰頭頂那叢銀色的毛。

  這天楊五打坐自觀,進入自己的祖竅,赫然發現祖竅裡又有了光!

  她站在黑暗中,看著就在她眼前幽幽的發著淡綠色熒光的狼形圖騰,嘴角含笑。那光非常微弱,無法照亮黑暗,也看不見頭頂黯淡的星子。幾寸之外,就是漆黑了。

  但,這微弱的光讓她相信,一竅不通,決不是一條死路。

  她嘗試和灰灰做試驗。祖竅裡幽綠的狼形圖騰,會隨著她與灰灰之間的距離的拉遠而黯淡。他們之間的神識聯繫亦如此。

  【因為你太弱了啊。】灰灰那個小童音臭屁的說。【我聽說過的靈契都很強的,從沒見過這麼弱的。哎,這兩天出去玩見著幾個老朋友,有點不好意思跟他們說啊,我跟個凡人結了契……】

  居然被一頭畜生看不起了。楊五淡定的掏出一包靈石,在狼族小子面前鋪開,慢條斯理的一枚一枚的數,待數清了數量,又慢條斯理的裝回錦囊,收進了乾坤袋裡。彷彿根本沒看見自家的狼孩子流了一地的哈喇子。

  灰灰:【……】喂!

  【對了,你倒是把馭獸環給我去了啊。】灰灰忿忿的說。馭獸環內有符文,強行壓制這些沒有結契的靈獸,令其服從命令。還有效果類似雷擊的懲罰功能。對於靈獸來說,並不是那麼舒服。

  楊五卻道:【我不想讓別人知道我和你結契的事。摘下來的話,別的人會起疑心的。有沒有旁的方法能讓你舒服一點?】

  【那你把馭獸環裡面的符文劃掉試試看。】灰灰出主意。

  楊五幫它摘下馭獸環,果然獸環內側鏤刻著許多複雜的符文。她取出匕首,試圖破壞那些符號,卻徒勞無功。符文自身便會吸附靈力,不是凡兵能破壞的了的。

  灰灰在一旁看著,著急起來,忽然靈機一動:【用那個!那個!綠色的!】

  楊五於是取出綠刃。綠刃乃是雙手刀,本來就比尋常的單刀更長更寬,用來幹這等事,十分不便。但最後還是成了,幾個符文成功的被劃花了。

  楊五再給灰灰將獸環套在頸上,問:【現在感覺怎樣?】

  灰灰深深的吸氣,閉目片刻,忽然吐出一口狼息,舒服的歎了聲:【好了,終於能運轉靈力了!可算又能痛快修煉了!】

  楊五凝目,問:【你也能修煉?】

  【小爺可是疾風狼!】灰灰很臭屁的道。

  楊五對於靈獸的修煉一無所知,遂問:【像人那樣修煉嗎?】

  灰灰道:【差不多啦,像又不像。我們又不用打坐,也不用什麼功法,像小爺這種高等靈獸,修煉是天生的本能。】他想了想,又補充道:【不過聽說有些大妖,也是有很多功法的,超級厲害的!】

  【妖?】楊無捕捉到一個名詞。

  【哼哼,小爺現在雖然給你做了騎獸,但總有一天也會成為超級厲害的大妖的。怎麼樣,你害怕了嗎?】

  楊無詫異:【怎麼你竟然是妖怪嗎?】她想起了在楊家時的那場旱災,據說就是妖物躲在水源裡修煉造成的。

  【妖就是妖。】灰灰不滿的道,【什麼「妖怪」、「妖物」還不都是你們人修欺負修為不行的小妖才這麼叫的嗎?真的要是南北妖王站在跟前,你看他們誰敢叫一聲「妖怪」試試?哼!】

  楊五再一次感到了自己對這個世界的瞭解還很不夠,很多也許是常識的東西,對她來說,根本是一片空白。她掏出木梳,邊給灰灰梳毛,邊道:【妖到底是什麼?就是靈獸嗎?】

  灰灰叫她擼毛擼得舒服,懶懶的道:【你怎麼什麼都不知道呀。】

  【我是凡人嘛,上哪知道這些去。】

  倒也是,他的主人肉骨凡胎,只是凡人,連修士都不是。灰灰就打疊起精神,給楊五講了起來。

  【靈獸啊,當然是妖了。但妖不全是靈獸。有些普通野獸,逢著了機緣,也是能修煉成妖的。總之呢,獸類修煉便是妖,草木修煉便是精。妖稱妖族,精稱靈族。】灰灰道。

  楊五好奇:【那你也是妖,你……能變成人的樣子嗎?】

  【哼,小爺還年輕呢,我才二十九歲而已。我們疾風狼一族,一般修煉兩三個甲子就可以化形了。不像有些蠢笨的靈獸,不修煉個三五百年化不出形來。】

  【兩三個甲子啊……】楊五輕歎,【那不知道我還能不能看到你化形了。】

  灰灰沉默了一會兒,【嘖】了一聲,翻過來把肚皮露出來給楊五:【有什麼好看的,不就那樣嗎。】

  楊五微笑,胡擼了胡擼灰灰的肚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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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8 00:07:4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

  沖昕注意到,楊五最近的心情非常好。

  洗浴的時候,能聽到她在淨房裡哼唱小曲。都是些從來沒聽過的曲調,卻有著奇怪的旋律和節奏。她的嗓音在水汽氤氳的湯室裡聽起來格外的柔潤,擾得他沒法靜下心來看書。

  他莫名有些躁。倒不說是心煩,只是……心裡靜不下來。

  自從她來了,他就變了,他想。他從小就在師兄師姐們的指點之下修煉。最初那幾年,是掌門師兄親自帶他,對他要求非常嚴格。他幾乎沒有玩的時間,要麼研讀卷帙浩繁的經籍書文,要不然一整日一整日的打坐修煉。

  他的身周,總是很靜。他的內心,也一直很靜。大道漫漫,沒有一顆足夠寧靜,足夠堅毅的心,又如何能走到終點。

  即便是這兩年,為三昧螭火折磨,他的內心都始終未曾動搖過。這不過是修行路上的一點點磨難,是上天在打磨他。他的肉身雖然經歷著痛苦折磨,他的內心始終平靜如湖面。

  楊五卻像是一滴落入湖面的水珠。因為她,平靜的湖面泛起了一圈圈漣漪。

  第一次,在修煉之外,有什麼能讓他注目,值得他停留腳步,讓他心神牽動,無意識的便嘴角含笑。而每當她柔弱無力的手用力攥住他的衣襟,痛得顫抖時,他的心裡便說不出的難受。那種難受鈍鈍的,沉沉的,又讓他感到無力。

  對她不得不承受的痛楚,無能為力。

  沖昕垂下眼眸,放下手中經卷。盤膝而坐,薄唇輕動,在心裡默誦著經文。

  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大道無情,運行日月;大道無名,長養萬物。

  她換了支小曲兒……

  夫人神好清,而心擾之;人心好靜,而欲牽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靜;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滅。

  她在用腳踢水……

  所以不能者,為心未澄,欲未遣也;能遣之者:內觀其心,心無其心;外觀其形,形無其形;遠觀其物,物無其物;三者既悟,唯見於空。

  她……怎麼沒聲了?

  沖昕忍不住放出神識,穿過屏風,透過洞壁,卻見楊五背影窈窕,坐在池邊,兩手規律的畫著圈,給自己的身前作著按摩……

  沖昕的神識一觸即收,卻還是被楊五察覺到了。她嘴角微翹,忽然揚聲道:「道君——」

  耳畔立刻響起沖昕的聲音:「何事?」

  「要不要一起洗?」她問。

  洞室裡靜默了片刻,她的金丹道君才「淡淡的」道:「不用了,我已經洗過了。」

  楊五忍住了笑,出浴披衣。

  沖昕已經在帳中等她了,目光在她被水汽蒸得芙蓉般嬌豔的臉頰上打了個轉,並沒有抱怨她洗浴的時間一次長過一次。

  她的宿處雖然洗浴也很方便,但終究比不上他這裡。她是這麼喜歡洗澡、愛潔的一個女子,想來,定是很喜歡他的湯池吧……沖昕看著她進帳,嘴角就忍不住微微翹起。

  楊五放下帳子,轉身就撲進沖昕懷裡。讓他給她弄乾濕髮,讓他給她通頭髮。

  沖昕有些微惱。

  他其實已經有所察覺,楊五試圖在帳中支配他,一點點的試探著他。他更惱的是,偏她這樣,他卻拒絕不了。她讓他做的,都是他喜歡做的事。

  是的,他喜歡將她擁在懷中,用象牙梳篦將她鴉青的髮絲從髮根梳到髮梢,讓柔滑的青絲從他指間滑過。他喜歡嗅她髮間的香氣,喜歡摟著她纖細的腰肢,讓她軟軟的彷彿沒有骨頭似的身體靠在他身上。

  每當此時,她就總是淘氣。小手揣到他衣襟裡,或者在他脖頸上吮出紅痕,總是讓他氣惱又無奈。

  正想著不能這樣慣著她,無法無天了……那溫熱的小舌就伸進他的耳朵裡。酥麻的感覺瞬間傳遍全身,道君手一抖,象牙梳篦掉落在絲褥間……

  誰能想到,金丹的道君在自己的帳中會被個凡女整治得氣息紊亂,難以自已。

  「五兒……」沖昕吸了兩口氣,手插進楊五的髮絲中,強自道,「別鬧了……」

  楊五從他頸間抬起頭,舔舔嘴唇:「道君不喜歡嗎?」她的眸中閃過笑意。

  又來了!沖昕羞惱起來。

  三四個月前,她對他的態度忽然就變了。一改最初的拘謹,雖然依然話不多,很安靜,卻好似突然少了一分敬畏,多了幾分難以言明的戲謔。你若正眼看她,她依然是安靜恭謹的。但一旦入了帳,他便覺得她眼裡的笑意,好似主人逗弄貓兒,又好似大人欺負小孩。

  莫名的,讓他覺得又羞又惱。可偏偏……拿她沒辦法。

  在這一方小天地裡,他們不是道君和凡人,只是男人和女人。他的女人這樣頑皮淘氣,他能怎麼辦呢。

  這不就是傳說中的……閨房之樂嗎?

  看著楊五還要淘氣,他無奈只好將她按在自己肩頭,緊緊的箍住了她。楊五見他惱了,這才老實下來,安靜的趴在他身上。

  她的青絲迤邐在他胸膛,他輕撫上去,柔滑如緞,淡淡的體香,縈繞在他鼻端。她這樣柔順乖巧的趴在他身上,讓他身體躁動,心卻安寧。

  有種奇異的滿足感。

  「道君……」她忽然抬頭。

  「嗯?」

  「不鬧了。」她親親他的唇,眼睛彎彎,「做正事吧……」

  其實……再鬧鬧,也不是不可以。沖昕道君以多年修煉出來的堅毅心性,放開了楊五。卻忽然想起來問:「五兒!」

  「嗯?」

  「你怎麼這麼會鬧人?哪裡學的?」他的話音中隱隱帶著質問。

  楊五笑了笑。

  「沖禹真人那裡……」她面不改色的甩鍋,「我在真人的藏書室裡看到一本書,叫……嗯……對了,叫《閨閣經》。裡面很多有趣的圖畫呢!」

  沖昕:「……!」

  沖禹師兄性情喜樂平和,癡迷於丹道、符道,女色上向來淡泊,沒想到……原來也有這種枕邊書?

  怎麼他小時候就沒在師兄的藏書室裡翻到過這種書?他最初的枕邊書還是趁著掌門師兄閉關,沖禹師兄看管他不嚴的時候,偷偷飛到宗門外的城池裡玩耍時偶然買到的……

  沖昕恍恍惚惚的想著,正欲起身,卻被她按住。楊五撐著他,直接坐了下去。他的呼吸陡然中斷了一拍!

  青綃帳外,白玉瑞獸爐中嫋嫋煙氣,漸淡,消失。洞室中異常的安靜。

  過了片刻,響起楊五疑惑的聲音:「道君?」

  「嗯?」

  「怎地還不開始?」

  「……」煉陽峰主深吸了一口氣,艱難道,「等會兒……」

  ……

  ……

  每次都是這樣,不管他心中翻滾過什麼綺念,只要看到她為三昧螭火折磨,疼痛呻吟的樣子,就全都煙消雲散了。

  沖昕歎了口氣,抱著她走進帳中。她剛剛浸過冰寒池,熱度漸漸退了。他盤膝坐下,將她抱在懷裡。

  熱度雖然退了不少,她的身體依然熱騰騰的。他一直將她抱在懷裡,合上雙目,入了靜。

  她在四更天的時候醒來。他立時便睜開眼睛,問:「餓了?」

  楊五軟軟的靠在他肩頭,的確很餓,卻閉著眼睛說:「……想看星星,和樹。」

  他知道她喜歡看星星。夏夜裡,她常常一張籐椅,一壺靈茶,能看許久。天冷了,她不像修士那樣抗寒,便少在夜裡觀望星辰了。

  但她還說,看樹。他的嘴角就微微翹起。她喜歡他的樹,她喜歡他的世界。正巧,他的世界裡也有她喜歡的星星。

  他抱著她,起身。起身,便已經身在茫茫草原,星河之下。

  他的樹在星光下搖曳枝丫,粉色的花瓣如雪紛落,飛到了她的唇上。她睜開了眼,看到星河,便喟歎一聲。

  他低頭,咬住她唇上那片花瓣,抬頭看她。他眉眼如畫,目光溫柔,嘴角帶著笑意,唇間噙著一片粉色花瓣。楊五也沒能移開目光。

  唉,世間美色,總是這樣惑人,男人、女人……都一樣。

  他催生了瓊果,送到她嘴邊。她自己張開嘴,輕輕的咬住,慢慢的咀嚼,吞咽。若有紅色的汁液順著唇角淌下,他便低下頭,湊過去幫她舔淨。

  楊五靠自己的力氣吃掉了一顆瓊果。然後,眼巴巴的看著他。

  沖昕卻搖了搖頭,道:「你不能一次吃太多。」

  楊五有些失望。她以凡人之軀,能承受容納三昧螭火,是因為天賦體質。但她這兩三個月以來,身體的變化,卻只能是因為瓊果。

  沖昕輕輕擦去她唇角的最後一點殷紅果漬。他知道她已經意識到了。

  瓊果能穩固丹田,拓寬經脈,淬煉肉身。他每年只對外放出不到五十顆,每一顆都價格昂貴。修士們更看重的是前兩項效用,餵給楊五吃,卻只有最後一個效用能起效。她的體質的確越來越好了,通透純淨,除了沒有靈力之外,已經接近煉氣期的修士。

  若以凡人的眼光來看,她的肉身幾乎已經可以算是脫胎換骨了。

  只可惜,開不了靈竅。

  沖昕輕歎。抬頭,望著滿樹的花。

  從他開闢這小世界那日起,這棵樹便在這裡,他第一眼看到,便知道這是瓊果樹。

  可那些瓊果不是真正的瓊果,是他催生出來的。他隱約覺得,真正的瓊果效力應該不僅僅是這一點兒。真正的瓊果,能不能讓生為凡人的她,開啟靈竅,可以修煉呢?

  他是這世界的主人,他能感受到在瓊果樹裡,緩慢生長的生命。一顆真正的瓊果若要結成果實並成熟,他隱約覺察到,大約……需要等上近千年才行。

  楊五,是沒法等待的。

  他只能遺憾輕歎。

  低頭,卻發現她還沒有睡去。瓊果改善了她的體質,她對螭火的抗性越來越強了。

  「不一樣。」她忽然說。

  她發現了。

  「是的。」他說。

  星辰的排列不一樣。

  「這裡,」她問,「是外面嗎?」

  「不是。」他說,「這裡是我的世界。除了我,你是第一個進入的人。」

  楊五凝視他片刻,輕聲道:「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她是如此的聰慧啊。她發現了瓊果的好處,便總想進來這裡。她意識到這裡是他的秘密,便表白自己會守口如瓶。

  她的聰慧並不會給他帶來威脅,反而讓他微微的感到心疼。她無力的事情太多,她懼怕的東西也太多。她知道什麼時候對他撒嬌淘氣,亦知道什麼時候柔順低頭。

  因為,她是如此的弱小。

  但這份聰慧亦讓他感到欣慰。因為聰慧,她遇到事,便知該如何應對,知道如何尋求對自己有利的境況,亦不會令自己陷入危險。

  他低頭吻了吻她的眼睛,哄她:「睡吧。」

  她卻呢喃:「睡不著呢……」

  他於是陪著她看星辰明滅,聽草浪翻湧。

  她說:「這裡太空了。」

  他困惑:「不喜歡嗎?」

  「喜歡。」她說,「但是太空了,讓人心裡荒涼。」

  「有山就好了。」她伸出手指,指著遠處與黑夜相交的地平線。「遠遠的,看山影,能讓人覺得心裡安定。」

  「還有湖。」她又指著身邊的大地,「這麼漂亮的樹,要生在湖邊,臨水照影,多美……」

  她絮絮的描述,像描述一幅喜歡的畫。到後來自己也不知道在念些什麼,慢慢睡著了。

  卻在大地的震動中醒來。

  她第一次看到這裡的太陽。朝陽的金光剎那鋪滿大地,那個男人站在晨曦中,負手而立。

  他眺望遠方。隨著他手掌抬起,地面震動,地平線處有黑影升起。山峰隨著他的手掌緩緩翻動,塑造出美麗雄偉的形狀。

  他的手掌翻下,緩緩劃過。離她不過丈遠的大地開裂,緩緩向遠處退去。又有從潺潺而至奔騰的水流聲響起。到地縫被填滿,巨大的月牙形湖泊形成。瓊果樹開得糜盛,臨水照影。

  一如她所描述。

  她背靠著瓊果樹,眯起眼睛,看這世界在晨曦中翻覆,看那年輕的男人轉身,在金光中對她微笑。

  「喜歡嗎?」他問。

  她含笑,答道:「喜歡啊。」

  他扶她起身,牽著她的手,看山,看湖,看樹。

  他則看她眉眼間綻開的笑意。

  你想要山,我便為你開山。

  你想要湖,我便為你闢湖。

  我的世界,可以為你改顏換面,天翻地覆,只為了「你喜歡」三個字。

  而我,喜歡你喜歡。

  更喜歡你歡喜。

  這,是不是就是……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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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18 00:07:5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章

  第一場雪落下的那天,旃雲峰的周霽奉師命來接楊五。

  他親眼看著長天宗弟子們的偶像、那位十七歲就結成金丹的不世天才沖昕道君,親手給楊姬繫好斗篷的帶子,還給她拉上了風帽。

  兩個月不見,楊姬膚色養白了許多,眉目清麗,眸光靈動。嘴角帶著笑意,神色間躍躍欲試,似乎想做些什麼,卻被煉陽峰主冷冷的瞪了一眼,低頭抿著嘴笑。

  周霽從前聽過數次沖昕的道君釋疑。講壇上的那人,從來都是高高的、遠遠的,說話待人總是淡淡,令人無端就心生敬畏。周霽還是頭一次在沖昕道君的臉上看到這種無奈的神情。

  像是惱她的淘氣,又不知拿她怎麼辦。

  周霽記得前兩次他送楊五回來,道君都還未曾這樣過。他的目光不由在那側身對著他的女子身上打了個轉。短短兩個月的時間,她……已經深得道君寵愛了嗎?

  就在此時,沖昕的目光投過來,如霜如電。周霽心頭一凜,立刻將視線轉向旁邊去。耳邊聽著道君囑咐楊姬:「聽師兄的,好好調理身體。」

  那女子溫柔順從的道:「知道了。」

  「周兄。」楊五喚道。見周霽轉頭,楊五道:「我們走吧。」

  周霽朝沖昕抱拳躬身,沖昕淡淡道:「有勞師侄了。」周霽不敢抬頭,道了聲「不敢」,便祭出飛劍,緩緩升空。

  待飛離了煉陽峰,他才敢去打量楊五。她穿著華麗的衣裙,不便騎乘,側坐在疾風狼背上。火紅的斗篷,襯得她的臉白皙如玉。周霽其實很喜歡從前她膚色如蜜的模樣,可能是他品味與眾不同,總覺得那樣的她,另有一番獨特的風情。

  但……如今膚白如玉的楊姬,亦叫人移不開眼。

  楊五的目光忽然投過來。

  周霽竟慌亂了一瞬,隨即鎮定,笑道:「楊姬的坐騎莫不是疾風狼?」

  楊五笑道:「正是。他叫灰灰。」

  周霽道:「好幾年前便聽說馭獸司那裡得了頭疾風狼的幼崽,莫非便是這一隻?」

  他明知故問。疾風狼難得,馭獸司派出去採買的人偶然才得到這麼一隻幼崽。因為還要馴化,虛澤道君和虛瀾道君當即便都表示要預訂。因為難得,兩人都不願意相讓。師兄弟們閑得無聊時,還拿這個事來說嘴,賭最後這隻疾風狼會落在哪位道君手裡。

  誰知道最後果然落入了一位道君手裡,卻是年僅二十的沖昕道君。聽說虛澤道君和虛瀾道君當時知道,相顧啞然。雖然都是道君,論輩分,他們是晚輩,不好和師叔爭,論年齡,他們又都是活了百多歲的老傢伙,沒臉和個二十歲的年輕人搶。最能保存體面的方式便是微笑相讓,至於是否暗裡磨牙,就不得而知了。

  前陣子更是有師姐妹悄悄相傳,道是那隻疾風狼,沖昕道君搶了去,竟是給一個凡女當了坐騎。許多人不知道凡女的身份,周霽卻一聽說這傳言,就知道說的是楊姬。

  那時候他微感悵然。卻又想,她不過一個凡女,若是得了師叔寵愛,於她,才是更好。

  後來偶然聽一個領了巡山執事的熟識的師弟說,曾在晨光初露時見過那凡女騎著威風凜凜的疾風狼在山間馳騁。那個時間,宗門弟子都在做早課,山間清淨通暢,頂多會遇到一兩隊巡山執事而已。正適合疾風狼撒了歡的疾馳玩耍。

  心裡明明還在因她得了師叔寵愛而替她高興,聽到這事,卻忍不住棄了早課不做,初陽升起時便踩著飛劍在能看見煉陽峰的地方盤桓。果然看到了她。

  晨光中,她的眉間像籠了一層光。明明是柔弱的凡女,騎在一頭兇猛的巨狼背上,卻顧盼神飛,絲毫不曾為這兇猛靈獸的氣勢壓倒。

  他偷偷的瞧了她幾次,遠遠的。最終還是收拾了自己的心緒,朝夕功課,勤練不輟。他畢竟不是那等來自凡人之家的懵懂少年,他出身修道世家,如今家世眼見沒落,正需要他這樣的後輩子弟勤奮修煉,強大起來,以支撐家族門庭。

  更何況,她……是那個沖昕道君的人。

  他面上雖帶著和煦微笑,與她看似輕鬆的閒談,眼神卻騙不了人。楊五曾有過愛人,亦有過丈夫,死的時候,連兒子都比周霽年紀還大,現在更是與沖昕這樣的年輕男人日夜周旋,怎麼可能看不出周霽那一點點隱藏的心緒。

  但周霽比沖昕還要更年輕。沖昕算是青年,周霽甚至只是個少年。知好色而慕少艾,人之常情。楊五甚至覺得這種少年情懷,十分的美好有趣。畢竟,當她看這件事的時候,是站在一個養過兒子的母親的立場上。

  她不禁想起了她的孩子。他是那樣的優秀強壯,令他的父親驕傲又歡喜。她現在都還記得,當兒子準備進入家族學院學習時,那個男人是如何用心的在那些依附於家族的下級貴族送來的子弟中為他甄選同伴。後來的事實證明,他的眼光實在毒辣。他選出來的那些少年,個個優秀,圍繞在他們兒子的身邊,將來會是他的心腹和左膀右臂。

  他的種族,三十歲才算成年。所以,她死的時候,他們的兒子還沒有成年。她想起他來,會傷感,卻不會擔憂。他是他父親一心期盼的優秀繼承人,在那個男人的呵護和引導下,他一定能成長為了不起的男人。

  他的父親野心勃勃,志向浩大。對這種有野心的男人來說,優秀的繼承人,非常重要。等他成長起來,一定能成為他父親的左膀右臂,助他實現野心吧?

  雪下得不算大,飄飄零零的。

  疾風狼的速度很快,雖然這只是一隻幼狼。周霽須得全力驅使長劍,才能穩定的與楊五同速。

  她在想什麼呢?為什麼會望著飛雪出神?她的神情中有淡淡的憂傷,沉凝在眉間。這讓她看上去不像一個少女,倒有些像那些活過了一兩個甲子的師姐們。

  可她只有十六歲,的的確確是一個真正的少女。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憂愁呢?

  難道是道君……不,他想起出發前沖昕看楊五的目光,否定了這個猜想。他猜想不出她究竟為何會有這樣一份憂傷凝在眉間。

  她不過是一個凡人而已,卻裹著昂貴的赤狐皮的斗篷,以疾風狼為坐騎,腰間懸著代表一峰之主的紫玉佩,想要什麼都可以自取。虛澤道君的愛女,待遇也不過就是如此了,甚至連這頭疾風狼,都還沒搶過她。她,到底為什麼還會不快樂呢……

  雪由小而大,到了傍晚的時候,已經成了鵝毛般的雪片。沖昕站在洞府外的高崖邊眺望,許多山峰已經漸漸覆上一層白色。再下一個晚上,等到明天,宗門就會變成銀色的世界。這其實是由於護山大陣的緣故,虹罩影響了氣候,使得夏季持續的時間更久。秋日被壓縮得很短,冷氣流便迅速的凝結,一入冬,便大雪紛飛,處處潔白。

  那時候,宗門便恍如仙境,很美。然而更美的,卻是夜深人靜,月掛高空時的夜景。她一定會很喜歡。

  旃雲峰頂終日雲霧繚繞,不管下雨還是下雪,霧氣都會更重。她在師兄那裡,一定是什麼都看不到。等她回來吧,等她回來,他帶她去看夜雪。

  對了,還有樂於峰西邊的山裡那些小瀑布。這種時候,那些瀑布都會凍住,成為冰瀑。先用烈火術將冰瀑融掉,再牽引瀑布水流斜流,然後用炎冰術令水流急速凍住……就可以坐在瀑布頂上,從瀑頂一路滑到下面。他少年時常常這樣偷偷的玩耍,後來被沖禹師兄發現,師兄還跟他一同玩耍過幾次,只不敢叫掌門師兄知道。

  掌門師兄倒不會責備他。只是他對他的期望太高了,總是希望他將更多的時間投入到修煉中去……師兄閉關沖境已經兩年,不知道現在情況如何。但沖琳師姐折了壽數為師兄卜算,算出師兄有驚無險,倒是不怕。只希望師兄能儘早破境,更進一層。

  放下對師兄的擔憂,他抬頭看看越來越大的雪。想到楊五那麼愛玩,喜歡速度和刺激,一定會很喜歡那個冰川滑梯。

  他的唇邊,不禁有了笑意。

  待等到第三天,楊五還沒有回來,沖昕如上次一般,遣了徐壽過去探看。徐壽帶回來的回話亦如上次,楊姬無事,多調理幾天,於她有益。既然如此,他就不擔心了。把楊五交給師兄,他是放心的。

  他卻不知道,這一次,沖禹遇到了個麻煩。

  「怎、怎麼會這樣?!」看到重新長大的楊五,沖禹真人徹底傻了眼。

  楊五揉揉還隱隱發疼的身體,看沖禹一副目瞪口呆的樣子,心裡約略猜到了幾分。取出一面靶鏡照了照……果然!前兩次她重新長大後,面貌就略有變化,卻細微到除了她自己,別人都很難察覺。這一次,這變化終於大到不能叫人無視的程度了。

  楊五放下靶鏡,看沖禹一臉不能理解的懵圈,便把自己那個「地基和蓋樓」的理論說給了他。

  沖禹其實是個技術型學霸,他除了修為達到了元嬰境界,還極為擅長丹道、符道,因此才能在宗門裡同時兼領丹藥、符籙二司的掌司之職。楊五這個地基和蓋樓的理論並非他想不到,而是正好戳到了他的盲區。

  他自小就入了宗門,一路修煉至元嬰境,歷時了三百多年。他的人生雖然漫長,卻大部分時間都花在閉關、悟道、修煉、煉丹和鑽研符籙陣法之上。當年他築基圓滿,按照宗門規矩,就該出去歷練,以強化心境了。別人都出門了,只有他還在自己的小院裡宅著。最後還是他的師尊實在看不下去,一腳把他踢了出去,他才不情不願的出門遊歷了十年。一回到宗門就立刻結丹了。

  結丹成為金丹道君,便分得了一座峰頭,有了自己的洞府。不用天天在師父眼皮子底下了,他樂得沒人管,天天宅在洞府裡,不是煉丹,就是畫符。

  丹也好,符也好,包括傀儡、機關和其他一些,雖然也都被認為是道法分支、輔助,卻終究不是最最正的那條大道。修煉己身,才是真正的大道正途。

  待他到了金丹圓滿境,自己也萬料不到,堂堂一個金丹道君,竟被師尊親自殺過來,拎著領子又扔出了宗門!委委屈屈的,又出門歷練了三十年,這一次倒以「丹、符雙絕」在外面闖出了不小的名頭。待他回到宗門,閉關了一次,便沖境成功,碎丹成嬰,成為了元嬰真人。

  他後來一直記著,他的慶賀大典之後,喝醉了的師傅握著他的手臂說:「你呀,你呀!你和琳兒天資如此之好,偏偏心都不在大道。到現在都不能替為師解憂。罷了,罷了,好在還有祁兒。這些累事、俗事只得交與他了。你以後切切要聽你師兄的話,務要以宗門為重……以後我若不在了,你切莫為了小道,誤了正途……」

  那時候他牙痛的想,有師父他老人家這種活了千年的老妖怪在,時時盯著他,提點他,抽打他,他哪敢誤了正途啊。以他的宅蹲屬性,搞不好以後會成為長天宗第一個被師父拎著領子扔出宗門被逼著去歷練的元嬰真人呢!

  他那時一點也不擔心未來,因為未來是如此的漫長。

  他實在想不到,他離元嬰圓滿境還這麼遠呢,師父就先離他而去了。再沒人會踢他出宗門,強迫他出門歷練了。

  他將自己關在洞府裡好幾年。

  他一直以為自己活了百多歲,歷練中也見了許多,已經看淡了生死,只是還沒到要去堪破生死關的時候。卻不料師父的隕落,竟令他如失魂魄。

  這才明白,因為自小離家入宗門,雖然父母過世之時亦曾侍奉床前,全了人倫。內心中,卻並未特別的難過。原來是因為,百多年裡,早已經把師尊視作了真正的家人。師尊的隕落,於他才是真正的斷塵緣、面生死。

  他閉關數年,出關之時,便堪破了生死關。

  破情關,堪生死。他做到了一半,相當於一隻腳邁入了還虛境。

  而後丹藥司掌司師叔破境,升為長老。符籙司掌司師叔兵解隕落。掌門師兄要他挑起丹藥、符籙二司。他從來不擅長也不喜歡這些俗務,本想拒絕。

  師兄卻道:「師父當年與我道,他日你需要臂膀,沖禹可倚靠。」

  沖禹活了百多歲的人,也沒抗住這一句,生生讓師兄給催紅了眼圈。

  及至叫師兄哄著套上了丹藥司、符籙司兩道大枷,才知道這些俗務有多麼的拖累修煉。怪不得丹藥司掌司師叔一破境,立刻急惶惶的丟下了這一攤子,躲到宗門禁地裡去了。

  再回頭看師兄,撐著整個長天宗「四大仙宗之首」的名聲,不知道多少俗務纏身,竟能修煉至元嬰圓滿境,真真是……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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