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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姜宛 - 《妾不為後 卷六》《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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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7 16:46:0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妾不為後 卷六》作者:姜宛

終於走到了這一步,景玨登上帝位,她也如傳言所說,成為皇后,
想當初,為了穩固二皇子新皇的地位,平息燕王等人的叛亂,
他與他父親睿王領兵守著皇宮,防止逆賊進入,守護新皇安全,
她則設法改變天象,營造金龍現身的假象,讓眾人相信新皇乃真龍天子,
不曾想,新皇過河拆橋,鳥盡弓藏這種破事就發生在他們身上,
她與景玨都已經在準備婚事了,新皇竟不要臉地想搶先納她為妃,
還聯合新納的御女、由愛生恨的情敵周六小姐給景玨下劇毒,
若不是她盡心盡力地救治,還因此昏迷多日,只怕他與她早已天人永隔,
哼,既然新皇不仁,就休怪他們龍椅自己坐,總好過性命拿捏在別人手中!
本以為成為皇帝後,他會忙得不見人影,殊不知他極力把她寵上天,
並把一群因她遲遲未有孕,而想把女人塞進後宮的大臣教訓一頓,
正當她開心不已,卻突然得知自己這輩子不可能有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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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7 16:46:1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第一百章 夜探凌煙閣】

  出了皇城,姜伯毅並沒有四下亂走,反而是有目的地快速行進。
  他們商量好先去往凌煙閣京城的總舵,臨近上河園的一處大宅。
  景玨問姜伯毅為何要先尋那裡的時候,姜伯毅什麼都沒說,可這會兒瞧他行進速度,景玨只覺得,他肯定是知道姜維就躲在哪裡,而不是先去碰運氣而已。
  景玨帶著寧春草,速度並不敢慢,隔著兩三步的距離,緊追在姜伯毅身後。
  越靠近上河園附近那凌煙閣的大宅,姜伯毅身上的氣勢就越發冷峻,跟在他身後的景玨和寧春草都察覺了。
  寧春草看了景玨一眼,目中藏著隱隱約約的擔憂,「這裡原本是姜大哥的地方,總舵的位置也是姜大哥定的,不過那時候乃是姜維建議說,這裡的風水甚好,院中的格局、擺設也都是按姜維當初的設計,配合姜大哥的喜好而定……如今……」
  如今這裡卻成了姜維的地方。
  這裡印證了姜維對他的背叛,也許那個時候,姜維就已經在謀算他的一切了,只是他還傻乎乎地相信姜維。
  現在重回到這地方,實在叫人心中難受吧?
  景玨輕輕「嗯」了一聲,「你有把握對付姜維的鬼兵吧?」
  寧春草點頭。
  「那我就多留意姜伯毅,別叫他太過衝動……」
  「姜大哥才不會。」寧春草說道。
  景玨斜眼看她,「你怎麼這麼信得過他?聽這語氣,看這引以為傲的神態,他是你什麼人,你這麼信任他?」
  「到了。」姜伯毅低沉的聲音,穩重地從前頭傳來。
  寧春草衝景玨露齒一笑。
  景玨將她放了下來,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從這裡進去,他一般會布有機關暗器,你們要緊跟著我,不要走錯。」姜伯毅低聲說道。
  景玨抬眼去看他的臉。
  姜伯毅似乎猜到他心中所想,回眸看他,「你不用擔心,雖然這裡對我來說比較特殊,但我不會衝動。」
  景玨略微點頭,「不會就好。」
  「因為我知道,是我的,我終會奪回來。」姜伯毅語氣篤定而淡然,說完,提氣躍上高墻。
  他適才說話間,身為閣主的氣場盡數彰顯,霸氣無比。
  景玨不由伸出大拇指讚嘆道:「不愧為凌煙閣閣主,單這氣場、這氣度,姜維那小子是拍馬不及的。」
  寧春草笑著點頭。
  「你也覺得啊?」景玨挑眉看她。
  寧春草指了指高墻,「快走快走,別跟錯了,觸動了機關、暗器就不好了!」
  景玨這才攜她躍上墻頭,緊跟在姜伯毅身後,在幽靜寂寥的院中,悄無聲息地穿行。
  「院子這麼大,怎麼連個守衛都沒有?」行了不知有多久,寧春草不由低聲在景玨耳邊問道。
  景玨搖了搖頭,「是啊,好生奇怪,不過姜維這個人本來就怪怪的,你見他什麼時候正常過?」
  寧春草皺眉,姜伯毅一直沒有停下來,他腳步很快,卻走得很穩,好似他對這裡很熟悉,他們不是夜探旁人家,而是走在自己家裡一般。
  也對,這裡原本就是他的地方,他是被自己的弟弟背叛了,才失去了這裡。
  想到這些,寧春草都覺得心裡不甚好受,心想,姜大哥應當更為不好受吧?
  可他腳步穩穩的,氣場一點都沒變,倒叫人察覺不出他的怒氣來。
  一路走來,繞過亭台樓閣,繞過曲水活泉,繞過花房果林,姜伯毅終於在一處月亮門外停了下來。
  他閃身到月亮門一側。
  景玨也立時帶著寧春草躲到另一側。
  姜伯毅伸手衝景玨打了幾個手勢。
  景玨立刻點頭表示自己清楚。
  寧春草不由瞪大了眼睛,這兩個人什麼時候這麼有默契了?
  她狐疑之時,姜伯毅已經翻身入了院子,景玨則護著她守在月亮門處。
  姜伯毅進入院中之後,院中忽而發出一聲輕響,廊下、樹梢、屋檐掛著的燈籠都一時間亮起,籠罩在恬淡月光下的院落,瞬間亮如白晝。
  寧春草嚇了一跳,進入陷阱了嗎?
  景玨衝她微微搖頭,暗示她不必擔心。
  寧春草微微蹙眉,握緊了手中的女巫鈴鐺,深吸一口氣平靜心神,但望向院中的目光仍舊滿是警惕與擔憂。
  姜伯毅站在院中,身影被燈光拉得很長。
  靜謐的院中亮得讓人心慌,當中只有他獨自站立,對影成雙。
  姜維並沒有在燈光中出現,寧春草預想中的埋伏也沒有出現。
  這是什麼情況?寧春草有些摸不著頭腦。
  姜伯毅忽然清了清嗓子,而後開口,「姜維,睡醒了沒有?出來!」
  寧春草幾乎被他的聲音嚇得跳起來,站在人家房門外大呼其名,這是悄悄潛入嗎?這事怎麼看都像是景玨的風格,姜大哥什麼時候也跟景玨學會了?
  她側頭深深地看了景玨一眼。難怪兩人有默契呢,他竟將姜大哥帶歪了啊!
  景玨連忙搖頭,低聲說道:「別看我,這可不是我的主意。」
  寧春草還未開口,院中便傳來「吱呀」一聲門響。
  在這寂靜的夜裡,這一聲輕輕的響動清晰得很。
  寧春草和景玨連忙向院中望去。
  姜維站在門口,一手扶著門框,身上只著了中衣,長髮散在身後,一臉睡眼惺忪的模樣。
  平日裡簪花敷粉、摺扇從不離手的玉面公子,如今這憊懶模樣,倒是別有一番味道,不過此時沒有人有心思欣賞他這風流美態。
  姜維揉了揉眼睛,咧嘴笑道:「喲,是大哥呀,稀客稀客,您怎麼半夜裡說來就來了?」說完,他臉色一凜,左右看去,不知想到了什麼,臉上那輕佻的表情全然不見,身上的憊懶也被警惕取代,只著中衣的身子繃緊,順勢從袖管中抓出一把摺扇來,握在手中。
  原來他摺扇是從不離身的,不僅不分春夏秋冬,連睡覺都帶在身上。寧春草皺眉,日後她的黃銅鈴鐺和短劍也當如此才行。
  「你怎麼進來了,還一點動靜沒發出來?」姜維眯眼看著姜伯毅,「大哥果然厲害呀。」
  姜伯毅垂眸輕笑了笑,「別忘了,咱們是兄弟,你是最了解我的人,難道我不了解你嗎?」
  姜維嗤笑一聲,「了解?是,很了解,最親近的人最了解彼此,也往往對彼此最陌生。」
  姜伯毅嘆了一聲,緩緩點頭,「說的不錯,若不陌生,我怎會猜不到你想要閣主的位置?若不陌生,我怎會對你毫無防備?若不陌生——」
  「行了,你一直都防著我呢,現在說什麼毫無防備?不過是我叫你措手不及罷了。」姜維冷笑打斷他的話,「你這時候突然出現在這裡,別告訴我,你是來找我談心的。」
  姜伯毅搖了搖頭,「當然不是,不過你願意談,也未嘗不可。」他說話間,氣勢淡然自若,好似這裡不是姜維霸占的地方,而是自始至終都在他控制之下一樣,這叫姜維的氣勢不由得被壓了下去。
  姜維如何能夠甘心?他冷嘲道:「你不是一個人來的,都別躲著了,到了這還不亮亮相,趕快出來!」說話間,他的目光向月亮門望去。
  寧春草站著沒動,景玨卻緩步走了出去,她想要拉他,都沒能來得及。
  「只有你們兩個?」姜維四下看去。
  寧春草仍舊屏氣躲在月亮門外,她才不要那麼傻,人家一叫她就出去。
  姜伯毅回頭看了景玨一眼,淡笑道:「對付你,足夠了。」
  姜維眯了眼睛,「你們是正在對抗燕王,所以抽不出人手來嗎?竟然只有你們兩個尋上門來送死?」
  景玨冷笑,「誰死還不一定呢,話不要說得太滿。」
  姜維哈哈大笑起來,「承安郡王,城外杏子林的經歷,您都忘了嗎?怎麼?鬼兵抓過的傷不疼了嗎?可別好了傷疤忘了疼啊!」
  景玨冷笑,沒有理會他的挑釁。
  姜維哈哈笑起來,並「啪」的一聲,打開了摺扇,「既然你們隻身前來送死,那我就好心成全你們!」說話間,他毫無預兆的翻動摺扇。
  院中大亮的燈光驟然暗下去,像是有風吹進了燈籠裡頭,將燈籠裡的光吹得搖曳不定,隨時要熄滅,月光好似被雲遮上,整個院落也好像被籠罩在樹影的昏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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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京城四面八方的陰雲都向這個院落涌而來,恍如黑色潮水,洶涌澎湃,叫人心頭又悶又緊張。
  寧春草藏身在月亮門外,瞧見這情形,心頭大駭。
  原來以為陰陽師不過就是眼睛與常人不同,能看到常人所不能見的東西,如今才知道,這姜維果然是有幾分真本事的!
  她握緊了鈴鐺,直直地盯著站在廊下的姜維。雖然光線昏暗,可他身上的中衣是純白色,十分好辨認。
  不過身處院中的姜伯毅和景玨,卻已經完全不能瞧見姜維了,就像上次在杏子林裡一般,姜維好似瞬間從眼前消失。
  聚攏在他們周圍的黑色霧氣遮擋了他們的視線,霧氣凝聚成人型,夾雜著煞氣、死氣,向他們撲來。
  姜伯毅抽劍,聚集真氣於長劍之上,劍氣將撲來的霧氣震散,但因為鬼兵並沒有實體,他不能真正傷了鬼兵,震散不過是拖延,那黑色的霧氣仍舊會再次凝聚,就如同在杏子林裡的時候一模一樣。
  京城這幾日死了許多人,這些人大約都還沒有步入輪迴之中,尚飄蕩在人間,此時被陰陽師姜維一召喚,皆洶涌而來。
  厲鬼索命,煞氣沖天。
  景玨和姜伯毅正被困於黑濛濛的霧氣之中時,忽而一陣清脆的鈴聲傳來,這鈴聲像一陣清風過耳,將濃濃的黑霧吹散,那些黑霧凝聚成的鬼兵,發出凄厲的叫聲,捂著耳朵從院中退走。
  月光和燈光透過霧氣照了進來,姜維的身形重新出現在姜伯毅和景玨的視線裡,中間雖還隔有濃黑之霧,但已經難以化作實體,更難以對景玨和姜伯毅造成傷害。
  姜維見狀,怒目微瞪,「你們果然是有備而來呀!」說著,他飛身撲向鈴聲傳來的地方。
  寧春草正在那裡閉目搖鈴。
  姜伯毅飛身上前,長劍氣勢如虹,身若游龍,「當」的一聲,將姜維擋住。
  姜維手中的摺扇撞在姜伯毅長劍之上,震得他虎口發麻。他側頭看了姜伯毅一眼,也不說話,翻身用摺扇與姜伯毅的長劍鬥在一起。
  寧春草搖鈴的聲音未停,口中又漸起吟唱之聲。這吟唱聲和出家人的超度之詞略有些相似之處,只見那濃濃黑霧竟漸漸發白,隨風四下飄散,凄厲的鬼叫聲也變得柔和輕緩,像是嚎哭的孩子忽而被安撫了,順從地安眠,步入輪迴。
  景玨周遭的壓力漸漸消散,他只覺周身一陣輕鬆舒暢,那壓抑的鬼氣與煞氣已經不見了。
  籠罩月光的黑霧散去,燈籠停下無風的詭異搖曳,恬淡如水的燈燭光芒越發明亮,重新流淌在院中,整個院子都敞亮起來。
  姜維在同姜伯毅的爭鬥中,也藉著恢復的光芒,看清了藏在月亮門口的人,「寧春草,又是你壞我好事,你是不是同我八字相剋?」
  寧春草正專注地搖鈴吟唱,此言根本不曾進入她的耳朵,她的世界裡好似沒有旁人,只有她,只有自然之力。
  姜維猛一抖摺扇,摺扇上頓時擊出數枚牛毛般纖細的銀針。這銀針並不是朝著正在和他打鬥的姜伯毅過去,而是衝著寧春草去的。
  姜伯毅一驚,手中長劍飛速翻轉,擊落幾枚銀針,可這銀針纖細無比,且速度非常迅猛,還是有針從他的劍間空隙裡躥了過去。他大喝一聲,「春草!」
  景玨翻身而起,可惜他身在院中,如何能追得上銀針的速度?
  倒是正閉目吟唱的寧春草,突然毫無預兆地睜開眼來。在她睜眼的那一瞬間,她身上似乎有一股龐大的力量迸發出來。
  那銀針像是觸到了肉眼看不到的屏障,在空中靜止了片刻,而後啪啪啪,落在了地上,不能傷及寧春草分毫,甚至不能靠近她。
  「這不可能!」姜維瞪大了眼睛,連姜伯毅的長劍都看不到了。他呆呆地握著手中的摺扇,驚詫無比地看著寧春草,「你不可能做到!」
  寧春草停下搖鈴和吟唱,輕輕笑了笑,「如你所見,我做到了。」
  姜維兀自搖頭,不肯相信,喃喃道:「不會的,不會的……我的蠱為何對你沒用?你的體內為何能激發出如此浩瀚的力量?不會的,你不過是個前世的冤魂,你會魂飛魄散的,你會……」
  「是,」寧春草點了點頭,「原來你是真的都知道。」
  姜維怔怔看她,「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我知道的和現在不一樣,不該是如今這樣子。」
  「你對我下了蠱。」寧春草用的是肯定的語氣,「你想要控制我,讓我去行刺三皇子。」
  景玨聞言,怒目看著姜維,「你竟做得出如此卑鄙無恥之事!」他說著,揚手就要將劍刺向姜維,卻被姜伯毅手中長劍擋了一下,「當」的一聲響。
  他怒斥姜伯毅,「你到現在還想維護他?他可是盼著你死的!」
  姜伯毅還未開口,姜維倒是先開口了——
  「原來你知道我要對你下蠱,難怪那蠱控制不住你,你都是裝的,你中蠱、失魂都是裝出來的,好生厲害,竟將我都騙過了!」
  寧春草搖頭,「不是,我沒有裝,先前對你並沒有防備,所以我不知道你下蠱之事,中蠱失魂也是真的,只是你的蠱沒能困住我。你知道的,我有前世,如今,我沒有了。」
  姜維皺眉,不明所以地看著她,「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的蠱叫我失去了前世,她化解了你的蠱,自己也消失了。」寧春草十分有耐心的解釋道。
  「灰飛煙滅了?」姜維挑了挑眉梢,沒等寧春草回答,他便搖頭,「不是,不是,沒有,她若是消失,你不可能有如今力量……你們合二為一了?」
  寧春草抿脣而笑,她的笑容在這樣的燭光下,顯得那麼璀璨耀眼,好似她自身成光,直將滿院燈燭的光芒都比得暗淡了幾分。
  姜維有些失魂落魄,連連搖頭,嘟囔著不信不信。
  「別囉嗦,快將春草的鈴鐺交出來!若是老老實實交出鈴鐺,就給你個痛快;若是再磨蹭,就叫你好好吃些苦頭!」景玨呵斥道。
  姜維垂著頭,看著自己的腳,不知在想些什麼。
  姜伯毅和景玨都戒備的看著他。
  姜維忽而揚聲笑了起來,「你們以為這樣就勝了嗎?以為這樣我就沒有辦法了嗎?」
  他笑得張狂,在張狂的笑聲之中,突然從手中扔出一枚火紅的小球來。
  小球尚未落地,忽然有黑影一閃,那小球順勢被那黑影裹入懷中。
  姜維的動作以及突然出現的黑影,都在眾人意料之外,且發生得太快,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姜伯毅和景玨都來不及反應,甚至連姜維也對這突生的變故感到詫異。
  等那黑影一停,眾人才看清楚,竟是多時不見的綠蕪。
  她伸手將握住的紅球塞入口中。
  姜維大叫一聲,「綠蕪,你找死!」
  綠蕪含笑而立,靜默地看著眾人,眼神黑沉複雜,叫人看不清。
  「這、這是……」景玨瞪眼,什麼情況?他怎麼有點看不懂?
  「那是毒。」寧春草說道:「觸地即散,我們都會中毒。」綠蕪將那毒吞吃入腹,毒就不會散了,所以,綠蕪是在這關頭背叛了姜維,用自己的命,選擇了她最後的立場嗎?
  「娘子……」綠蕪突然轉過頭來,看著寧春草,膝蓋一彎,朝寧春草跪了下來,「娘子,婢子對不起您,您對婢子的好,婢子忘不了。離開您的這段時間,婢子心裡很難過,雖然衣著光鮮,有人環繞、有人伺候……可婢子卻覺得,能在娘子身邊伺候的那段日子,是婢子人生裡最快樂的時光。」她一面說著話,一面不斷有血從她口中涌出。
  寧春草想要上前,姜伯毅卻伸手拉住她。
  綠蕪「砰砰」向她磕了兩個頭,「婢子因私心背叛了您,不敢求您原諒,今日結果,乃婢子所求,能用這條命為娘子、為閣主……效力,婢子死得其所了……」
  「你這賤婢!你背叛了我,還敢說死得其所!」姜維氣得跳腳。
  綠蕪跪在地上,卻已經是搖搖欲墜,那毒的痛楚讓她整個人都戰慄起來,但她生生強忍著,又朝姜伯毅磕頭,「閣主,婢子有負您期望,有負您所托……婢子……沒用。」
  「姜大哥,綠蕪她——」
  「別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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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綠蕪打斷寧春草的話,吃力地搖頭,「不配說,我不配啊……別說了,別說了……」
  「綠蕪,我早已原諒你了,你有你的想法,你的選擇。人天生都是自私的,都要為自己考慮,我已經不怪你了,你能如此救我,我很感動,你也要原諒自己。」寧春草說道:「別背負著愧疚……」別背負著愧疚去死,安然地去吧……
  綠蕪強笑起來,口中滴出的血色越來越黑,越來越濃重,「謝謝,謝謝娘子……」說完,她向一側歪倒過去,眼睛無力地閉上,身下是一灘血污。
  亮如白晝的院子,忽然死去的故人,濃濃的血腥氣……
  這夜,一點都不美好。
  姜伯毅從手中彈出一枚火摺子,落在綠蕪身上,她的衣服燒著,很快整個人都籠罩在火光裡。
  寧春草回頭看著姜維,忽然上前伸手奪過景玨手中的劍,劈手就向姜維身上砍去。
  姜維怔怔地看著火光裡的綠蕪,搖了搖頭,「我早該料到,你會背叛他,來日就還會背叛我……人心,就是這麼賤……」他對寧春草揮來的劍不避不擋,好似沒有看到。
  姜伯毅忽而伸手,握住寧春草的手,「春草。」
  「你惦念兄弟之情,不忍親手殺他,難道還要攔著我殺他?我有千萬個理由要他的命,你要不要聽?」寧春草有些憤慨地看著姜伯毅。
  姜伯毅抿了抿脣,「不是不忍殺他,他如此背信棄義,如此攪亂凌煙閣,我要帶他回去,去南境,在師父的墳塋前,叫他認罪伏誅。」
  寧春草深深看著姜伯毅,見他面色鄭重,眼神堅毅,她負氣哼了一聲,收手回來,將劍還給景玨,並道:「今日我信姜大哥而不殺你,他若不信守諾言,或是看不住你,我定要取你的命!」
  姜維又大笑起來,笑得前仰後合,淚花都涌了出來,「殺我?憑你?憑你們?」他的語氣要多諷刺有多諷刺,要多驕傲有多驕傲。
  他忽而揚聲喚道:「閣主有令,凌煙閣眾人何在?!」
  原本寂靜得好似空無一人的大宅院,卻不知從何處涌出許多人來,房頂上、樹梢上、墻根處……到處都是人影,瞬間將寧春草等人包圍住。
  姜維笑了,「我豈能沒有後招?你們別忘了,我如今可是凌煙閣的閣主,呵呵呵,殺我?真是天真!」
  景玨皺起眉頭,寧春草也握緊了手中的鈴鐺。
  這鈴鐺不是她的那個,若是換做她那個,或許她能多控制住一些人,叫姜大哥和景玨殺出去,而用現在這個,她就不是很有把握了。
  唯有立在姜維身邊的姜伯毅依舊面色不變,一派淡然,「這就是你的後招?」
  姜維笑看他,「大哥,我知道此情此景難免叫你傷心,凌煙閣是咱們兄弟兩人一手打造出來的,凌煙閣的輝煌離不開咱們兩個人,不過你放心,沒了你以後,我會帶著凌煙閣創造出更大的輝煌,比你如今更厲害,叫整個天兆,不,叫整個天下都知道我凌煙閣的大名!都知道我,姜維,乃是這凌煙閣的主人,而你終會隨風而逝,被我踩在腳下。」說完,他又得意地笑了起來。
  姜伯毅緩緩點了頭,「你是怎麼變成如今這樣子的?為何如此恨我?」
  姜維皺了皺眉頭,「我恨你?不不不,哥哥你誤會了,我只是討厭你。討厭你武功比我好,討厭你比我更討師父喜歡,討厭你不論走到哪裡都受人追捧,討厭你總是低頭用一副謙讓實際上卻高高在上的態度跟我說話。我討厭你這個人!從骨子裡討厭!你知道嗎,這樣的你叫我覺得虛偽、噁心!」
  「切,真正虛偽又噁心的人,是你自己吧!」景玨白了他一眼,「我也覺得姜伯毅討厭,可平心而論,他還真不是你說的那樣子。」
  姜伯毅看了景玨一眼,居然點頭說了聲,「謝謝。」
  景玨輕哼一聲,轉過視線。
  寧春草握著黃銅鈴鐺,心中緊張之餘,竟有些輕快。
  她從沒想到景玨和姜伯毅這叫她處在中間尷尬又為難的兩人,有一天能如此相處。她似乎從中覺出了一點惺惺相惜的味道呢,是錯覺嗎?
  姜維撇了撇嘴,「不重要,你們怎麼看、怎麼說,都不重要了,我也不關心。來人呀,將這幾個擅闖凌煙閣重地之人,給我拿下!」
  他一聲令下,景玨和寧春草都戒備起來。
  姜伯毅卻搖了搖頭,「不知悔改!」
  只聞院中有風掃過,樹葉颯颯作響,早起的鳥拍著翅膀啾啾叫著,飛過樹梢。
  月亮西沉,還未破曉,院子周遭的人都靜立著,紋絲不動,好似不曾聽到姜維的命令一般。
  姜維此時才微微變了臉色,「你們都聾了嗎?閣主的命令都不聽了?」
  毫無人聲,唯有啾啾的鳥叫,似在回應著他。
  姜維瞪大了眼睛,「反了你們!」
  姜伯毅輕咳一聲,「將忤逆犯上,謀害閣主,妄自尊大的姜維,給我拿下。」
  院中立時布滿肅殺之氣,人影晃動,未聞嘈雜之聲,姜維就已經迅速被翻身上前的幾位高手制住。
  當雙手被反剪在身後的時候,姜維還不能相信眼前所發生的一切,瞪大了眼睛向左右看去,「不可能,這不可能……」今晚出乎他預料的事情太多,「不可能」這句話說了一次又一次。
  不知是誰用力過猛,姜維的肩頭喀嚓一聲,疼得他齜牙咧嘴,「你們竟敢這樣對我,我才是閣主,我有閣主的玉印,我有閣主的蝴蝶玉佩,你們、你們反了!」
  姜伯毅站在一旁,淡漠地看著他,聽著這話,甚至還勾著嘴角淺淺地笑了笑,「我承認的時候,那些東西可以證明閣主身分,我不承認的時候,那些東西,什麼都不是。」
  姜維惱怒踢打,可鉗制著他的人,只叫他在掙扎踢打中更加痛苦而已。
  聽聞此言的寧春草,只覺得自己當初說什麼都不要蝴蝶玉佩,真是再明智不過的事情。
  她不要死的物件,她要活的人做出的承諾。
  人尚且會變,要那死物做什麼?
  「原來你還藏著一手呢!」景玨上前給了姜伯毅一拳,「我說怎麼一進院子就覺得奇怪,就算是對自己布下的機關有信心,也不可能一個守著的人都沒有吧?咱們走了一路,連個守兵都沒看見,我以為見了鬼了呢!你藏著一手怎麼不早說?」他這一拳捶得不輕。
  姜伯毅笑著揉著被他捶痛的地方,「姜維也有人手混在其中,不將他的人剔除出來,怎麼能聲張?所謂後手,自然是要留到最後的。」
  景玨哼了一聲,白了他一眼,上前攬住寧春草的肩頭,「你看你看,枉你日日叫他姜大哥,這麼大的秘密,他都瞞著不叫你知道,根本沒把你當自己人,害你白為他擔心了,以後別理他了!」
  寧春草聞言,哭笑不得,「那個……如何處置你兄弟的事情,你容後再說,能不能先把我的鈴鐺找出來?天就快亮了!」
  天就快亮了,新的一天就要到來了,可燕王還沒有退兵,皇位的爭奪還沒有結束,戰爭不停,死亡就不會停下它的腳步。
  他們是在同時間爭奪,以輓留更多無辜之人的性命。
  姜伯毅面色一整,冷冷地看著姜維,「鈴鐺呢?」
  姜維哼了一聲,將臉別想一旁。
  「交給閆五吧,閆五總有辦法問出來。」姜伯毅垂眸說道。
  閆五在凌煙閣的刑訊逼供是出了名的,但凡有不招供的,只要落在他的手裡,不出一日,必定問什麼說什麼,祖宗八代他都能扒出來。
  姜維身為凌煙閣的人,自然知道閆五的大名,當即臉色灰敗如紙,「大哥,你竟這麼對我。」
  「那你呢?你又是怎麼對我的?」姜伯毅面無表情。
  姜維看著他的眼,看著他的臉,半晌後,竟輕輕開口喚道:「哥哥……」
  這一聲哥哥,彷彿帶著千回百轉,寄託了無數曾經並肩走過的歲月;這一聲哥哥,包含了多少的深情,大約只有喊的人和被喊的人才能明白。
  寧春草不由心底一緊,景玨也蹙緊了眉頭,生怕姜伯毅會心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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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7 16:46:5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弟弟,你下手謀害我的時候,可曾想過我們的兄弟情義?可曾想過當年最困難的時候,咱們是怎麼一起走過來的?可曾想過你被人欺負、被人看扁的時候,是誰站在你前頭?可曾想過你挨罵受罰的時候,是誰陪你一起挺著?」
  姜伯毅笑了笑,東方的晨曦落在他剛毅的面孔上,顯得朦朧,卻又叫人肅然起敬。「別叫哥哥了,你不配。」說完,他揮手叫人將姜維帶下去。
  「我說我說,就在我房中藏著,別將我交給閆五!哥哥,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我們還是兄弟,哥哥你還用得到我啊!這凌煙閣是咱們兩個人一起打造出來的呀,哥哥……哥哥,你真捨得我嗎……」姜維叫著,被人拖走。
  寧春草著急要往臥房裡進,景玨卻一把拉住她——
  「你忘了,姜維擅長機關暗器,又會使毒。」
  「他還會在自己的臥房裡布置機關暗器、布下毒藥?這得多跟自己過不去?」寧春草嘆道。
  景玨拉住她不放手,「多一些小心總沒錯。」
  「郡王爺說的是。」姜伯毅在一旁連連點頭。
  他的手下立時進入姜維的臥房中,小心尋找。
  寧春草視線在兩個人身上轉了轉,「你們如今倒是有默契得很啊!」
  兩人聞言,各自別過臉去,景玨還十分不屑地輕哼了一聲,「誰跟他有默契!」
  臥房之中果然有機關暗器,幸而搜查之人機敏躲過了暗器,沒有人受傷,寧春草的鈴鐺馬上被搜了出來。
  寧春草帶著她的鈴鐺,被姜伯毅護送著,同景玨一道折返回皇宮之內。
  姜伯毅這次沒有與他們一起入宮,凌煙閣還有許多事情等著他處理。收拾了姜維,那麼姜維遺留下來的爪牙都要跟著徹底清理乾淨。
  寧春草朝他點頭,叫他放心。
  景玨在一旁哼道:「叫他放什麼心?有我在,他有什麼放心不放心的?」
  寧春草翻了個白眼,「有些人就是嘴硬,不肯承認自己的心。」
  「什麼不肯承認自己的心,爺向來是怎麼想就怎麼做,頂天立地!」景玨義正詞嚴地說道。
  寧春草連連點頭,輕笑道:「是是,爺說的都對!」
  有了她用順手,且似乎已經培養出感情的這個黃銅鈴鐺,寧春草心中底氣十足。
  如今她的兩個魂魄已經完全融合,徹底歸於一處,她貫通自然之力也就越發順暢融洽了。
  【第一百零一章 天有異象現真龍】
  寧春草與景玨尋到了指揮作戰的睿王,三人細細商議一番。
  睿王目光落在寧春草身上,此事事關重大,僅有一次機會,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寧春草畢竟還如此年輕,她真的能做到嗎?
  當然,倘若她能做到如她所說的那般,這一切必將向著他們盼望的地方發展,戰事可以告停,燕王必敗無疑。
  可她若做不到呢?
  「王爺得相信我。」寧春草笑著說道:「其實自然之力也由心而發,若是你自己都不信,又如何能引發自然的力量呢?人本身就是一個氣場,你的信心強,氣場便會強大,從而影響牽動周圍的氣場都歸於你,而為你所用,這便是自然之力了。」
  睿王似懂非懂的點點頭,「聽起來有點玄。」
  「這世上的事本就是玄而又玄的,您信我嗎?」寧春草看著他。
  睿王低頭看了看自己,又抬手摸了摸心口,「若沒有你,本王只怕早就一命歸西,如何能站在這裡,為了我景家的江山作戰?本王自然是相信你的。」
  寧春草點頭,「您信我就好,那便由您來安排二皇子,哦,是當今聖上登臨城墻吧。」
  睿王點頭答應,「你稍事休息準備。」
  寧春草點頭先走。
  景玨不滿地拿肩頭撞了撞自己的老爹,「你就不能多信任她一點嗎?」
  睿王不明所以的看著景玨,「你又想發什麼瘋?」
  「我看你才是瘋了!」景玨跟自己的老爹瞪眼,瞪得十分從容,「那是你兒媳婦,你不知道嗎?」
  睿王一怔。
  景玨臉上微微一紅,輕哼一聲,轉身大步離開。
  睿王在後頭,看著自家兒子離去的背影,抿嘴輕笑。這兩個人,還是要走在一起了呀?
  本是最親的表兄妹,卻是最疏遠的陌生人;本是最不可能在一起的陌路,竟真的被緣分捆在一起,糾葛不絕。
  信吧,信了總會得到,這便是天意所歸。
  睿王笑著搖頭,提步去尋當今聖上。
  寧春草真的是去休息的,她尋了離城門口最近的宮殿,讓人守在門口不要打攪,便和衣躺下。
  她要養精蓄銳,接下來對她來說,是從未試過、從未想過的一場巫術,也可以說,是她人生裡的一場硬仗,且只有一次機會,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她不能緊張,不能給自己太大的壓力,得相信自己一定能夠完成,一定能夠更改現在的局面。
  兩軍交戰,這是避免死傷,盡快結束戰爭的最好辦法。她是順勢而為,悲天憫人,一定會得到自然的幫助吧?
  縱然心中壓力很大,寧春草還是讓自己放空,叫自己闔目睡去。
  睿王準備得很快,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便叫人來請寧春草。
  她不知自己睡著的時間有多久,再醒來的她果然神清氣爽,好似渾身都充滿了力量。
  寧春草笑著給自己鼓勵,「一定行的!」
  她沐浴之後,換上了景玨叫人送來的嶄新又隆重的衣著,握著自己的黃銅鈴鐺,坐上肩輿,直到皇城墻根下。
  新皇正在皇城墻下的階梯處站著,瞧見她如此隆重而來,也不由遠遠向她望過來。
  寧春草朝睿王點了點頭。
  睿王扶著新皇就要上去。
  新皇卻打了退堂鼓,「上次朕、朕在城墻上,燕王就舉箭向朕射來……這次、這次……」
  「不論是上次還是這次,都不會叫聖上您受傷的,您請安心!」睿王頷首說道。
  新皇卻搖頭,「這、這不好,凡事都沒有絕對,萬一……朕不是怕死,只是你們該怎麼辦呢?」
  「既然聖上不怕死,那微臣們就更不用擔心了,微臣們必當誓死扞衛聖上呀!」睿王似笑非笑地說著,朝身邊人點了點頭。
  儘管新皇不情願,心頭懼怕,還是被人強架著踏上了城墻。
  「你、你,睿王你放朕下去,你大膽!你這是強迫朕!」新皇並不敢大聲嚷嚷。他十分清楚,這裡的人都是聽命於睿王的,他自稱朕,卻也不過是個傀儡而已。
  睿王一定是想叫他死,且是想要叫他死在燕王的手底下,這樣的話,睿王就不用背負弒君奪位的罵名,反而可以以正義之師擊潰燕王,自己登上那寶座。
  一定是這樣!新皇在心中叫囂著。他和母后都被睿王這小人騙了,什麼天降異象,什麼兵不血刃,都是騙他的!
  新皇站在城墻上頭,俯視城外燕王兵馬。
  朝陽跳出雲層,普照京城大地,晨光籠罩在城墻上頭,將高高的城墻渲染上金色的光華。
  新皇手腳都微微發軟,燕王所領兵馬的箭尖、長矛似乎都散髮著冰冷的光。明明朝陽將一切都鍍上了金色華彩,在他眼中,卻一切都是那麼寒冷肅殺。
  「聖上在此,爾等還不跪拜?」睿王站在城墻上,衝墻外的燕王兵馬大喝道。
  「新皇德行有虧,不配為帝,端王才是先皇屬意的儲君!」燕王的兵馬叫囂著。
  先是罵戰,罵完了,覺得自己正氣頗足了,再行開戰,或是直接將一方罵得怕了,氣勢弱了,說不定一舉也就攻破了。
  所謂打仗先打氣勢,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也是這個道理。
  只是今日卻有點奇怪,燕王令眾人在外頭叫罵,新皇和睿王站在墻頭上,卻沒有叫人還口,好似任由他們罵一般,城墻上站著的兵馬似乎都有些聽不下去了,睿王卻擺手,不讓人開口。
  燕王發現端倪,覺得事情不對,可他想不明白睿王這是在玩什麼花樣。
  正當他奇怪之時,忽聽似有鈴鐺聲響起,聲音不大,像是從城墻裡頭隨風傳來的,一時聽得見,一時又聽不見,隱隱約約,不好捉摸。
  可這鈴聲並沒有什麼奇特之處啊?
  他忽而想起了女巫,女巫用一枚紫還丹,換他從獄中撈出寧春草來,後來他就再也沒見過女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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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他聽聞過女巫能用鈴鐺和吟唱化作巫咒,以控制人心,可那得離得不遠,方能起效吧?這鈴鐺聲被關在城墻裡頭,他也沒覺得自己被控制了,且身後有叫罵之聲,將那隨風而來的鈴鐺聲徹底淹沒。
  燕王笑了笑,「連女巫的鈴鐺聲都不是,有何可畏?」
  他臉上的笑容沒有能持續多久,因為他看到天色忽然大變。
  有風從皇城宮墻內興起,風聲大作,又有雲從天邊刮來,越聚越厚,遮天蔽日,本是朗朗晴空,朝陽灼灼,竟忽然間烏雲蓋日,陰沉得恍如天都黑了一般。
  他身後罵戰的眾兵彷彿一瞬間被人扼住了咽喉,一聲都發不出來了,震驚地看著這風雲突變的天空。
  狂風大作,幾乎要將人吹倒,站在城墻下頭的人尚且站立不穩,舉著旗桿的兵丁甚至要被旗桿帶得飛起來,站在城墻上的士兵就更是艱難了,雙手緊緊抱住墻頭才能穩住身子。
  幸而新皇是被人架著的,架著他的人五大三粗,孔武有力,否則他真擔心自己會被這狂風吹跑。
  這就是睿王說的天降異象?不就是颳風嗎?颳風有什麼用?天陰有什麼用?這樣就能嚇退堂堂燕王了嗎?他的膽子那麼小,也就不敢造反了好不好?
  可朝城墻下頭看去,燕王雖然沒有被嚇退,可燕王所領的眾兵卻有些畏懼了。
  戰前有異象,這是天降指示,天有預兆啊!若是不遵從天命,那是要有天譴的呀!
  端王雖然沒有傳出什麼不好的名聲,可是聽聞先皇就是被端王獻上的丹藥給害死的,這時候他們跟著燕王,扶端王為帝,莫不是觸怒了先皇,先皇降異象懲罰他們?
  燕王的兵馬在狂風之中呈現出瀕臨崩潰前的混亂。
  正在這時,喀嚓一聲,陰沉的天幕被一道閃電劃過,閃電耀眼的亮光,將陰沉沉的京城照亮,也將眾人臉上的驚詫、惶恐照亮。
  皇城內外的兵馬都發出一聲驚呼。
  閃電並沒有停,反而一道接著一道劃過,似要將陰沉沉的天幕撕碎一般,像是有什麼東西近了……更近了……
  滾滾雷聲由遠及近,震耳欲聾。
  轟隆隆的雷聲,像是有巨石從天幕上砸下,滾在眾人的頭頂上,令眾人不由自主地紛紛跪倒,祈求上天憐憫,甚至有人已經開始痛哭流涕的認罪,以求上天原諒赦免。
  閃電沒有停,雷聲沒有停,皇城內外壓抑的氣氛,像是此時天幕上厚厚的陰雲一般,沉重得叫人透不過氣來。
  燕王坐在馬上,可他身下的馬明顯不安,四處跳躥,還踐踏了好幾個跪地的兵丁。
  慘叫連連,一時場面混亂不堪。
  突然間,有人指著天空大叫,「有龍!龍——」
  一道閃電劈過,正劈在那個忽然站起,高舉著手指,指向天空喊著有龍之人的身上。
  那人瞬間被劈得漆黑一片,倒在地上。
  眾人大驚失色,都舉頭向天空中看去,陰雲之中似乎有金鱗劃過。
  「是龍!真的是龍!」
  「是金龍!」
  「是真龍天子!」
  驚呼感嘆之聲四下涌起,燕王想要制止都制止不住。
  眾人伏地跪拜,就連燕王身邊的將領都翻身下馬,跪地虔誠地叩拜。
  站在城墻上的眾人,也都不由跪了下來。
  唯有架著新皇的人,忍著膝頭的酸軟,強撐著架住新皇讓他站著,因為他們感覺得到,新皇的腿早就軟了,倘若他們鬆手,新皇勢必要先軟倒下去。
  可睿王在一早就吩咐過了,不論發生什麼事情,一定要扶著新皇,確保新皇自始至終都是站著的。
  城墻上唯有一人沒有看天幕,沒有看向城下兵荒馬亂的人群,也沒有跪地叩拜。他只是靜靜的站著,目光專注的落在城墻裡頭,那個正在瘋狂舞動的人身上。
  她跳得真好看,她的腰肢纖細,卻好似充滿了力量;她的手臂纖長,淨白無暇,襯托著她手中的鈴鐺越發顯得金光耀眼。
  那真是是黃銅鈴鐺嗎?應當是赤金鈴鐺才對吧?金燦燦的,在她手中搖晃時,多麼美,多麼奪目!
  他正看得專注,一旁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角,誠惶誠恐的提醒道——
  「郡王爺,快跪下……」
  景玨伸出腿,一腳將人踢開,目光未離開那正在舞動之人分毫。
  他看得專注,看得入迷,看得如痴如醉。
  她忽而旋轉得更快了,長髮皆披散下來,恍如黑色的瀑布。
  她的吟唱聲被淹沒在雷電交加之中,聽不清了,但他眯眼,還是能看到她朱紅色的脣似乎在動。
  她好美,電閃雷鳴之中,美得不似人間該有。
  她的長髮忽而被風吹起,整個人旋轉著,宛如一朵盛開的牡丹花,而後她舉著鈴鐺朝天跪了下來。
  一束金光,從天幕上傾瀉而下,照在城墻上頭。
  眾人膝頭皆發軟,就連扶著新皇的人膝頭都已經軟的再也站立不住。
  眼看新皇都要軟倒跪下,景玨眼角余光恰好瞟見。
  計畫不是這樣的,所有人都能跪,唯獨新皇不能跪,他是當今聖上啊!他是真龍天子,所有人要跪的是他。
  景玨來不及做更多的反應,他一個箭步上前,雙手從背後架住新皇。
  新皇渾身都軟了,膝蓋已經彎了下去,景玨伸手將他架起時,他才勉強腳挨著地,沒有跪伏。
  天上傾瀉而下的金光恰落在新皇——以及他身後的景玨身上。這金光似乎十分溫暖,叫人如泡湯沐浴、春風拂面般享受。
  被籠罩在金光裡頭的人,顯得與眾不同,卓爾不凡,高大而金光燦燦起來。
  「是新皇!是聖上!」
  「是天子!」
  「是真龍!」
  「真龍選定的帝王啊!」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三呼萬歲之聲,排山倒海而來。
  皇城外頭,燕王的兵馬丟盔棄甲,跪倒在地,匍匐敬拜。
  眾人只看到被景玨雙手撐著方能站立的新皇,卻未看見新皇身後之人。
  新皇腿軟腳軟,臉上卻露出燦爛無比的笑容來。他深吸了一口氣,伸出手,緩緩說道:「眾人所見,朕,乃真龍天子!」
  「萬歲萬歲萬萬歲——」
  又是一陣欲要將天幕掀翻的呼喊。
  寧春草睜眼看了看城墻上頭,側耳聽了聽城外的呼喊,臉上露出一個笑容來,「成了。」她說著,仰面倒了下去。
  景玨回眸去尋寧春草時,只見她已經仰面倒在地上。她周圍有護衛守候,但並無人敢上前,徒留她靜靜地躺在漢白玉砌的地面上,顯得孤零零的。
  景玨放開扶著新皇的手。
  新皇腿一軟,就要向前撲倒。
  「您站穩。」景玨小聲叮囑道。
  新皇訕訕一笑,「好了,你退下吧。」
  景玨微微蹙眉看了他一眼,因擔心寧春草,便未耽擱,點了個頭,匆匆向城墻下頭奔去。
  天上烏雲漸漸散去,電閃雷鳴都停了,陽光倏爾普照大地,讓眾人的身上都在陽光下溫暖起來。
  站在城墻頭上的新皇,一身龍袍沐浴著陽光,更顯得金光燦燦。
  眾人不敢仰望,匍匐在地上,先前三呼萬歲的氣勢,似乎還迴盪在每個人的心頭上,而電閃雷鳴之間,那金龍閃過的震撼,更是叫眾人不能回神。
  「眾位平身——」新皇微微抬手,朗聲說道。
  這些都是跪他的人,這些都是匍匐向他的人吶!這般虔誠,這般敬畏,他真的走到了今日,真的看到了這天,真的成了九五至尊了!
  新皇心中澎湃激昂,他的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好似從外頭就能看到胸腔的劇烈起伏。
  成了!他真的成了!
  新皇叫眾人平身的話說了良久,仍舊沒有人敢起身,墻外眾人都是跪倒的姿勢。
  燕王猛地從地上跳起來,「什麼真龍天子——」
  只是他話音還未落地,他身邊原本追隨他的武將,也立時從地上起身。
  燕王以為這些人也同自己一樣,已經清醒過來。
  適才那異象可疑,他分明隱約聽到了鈴鐺聲,是女巫或是別的把戲,不過是騙人愚弄眾人罷了。
  只是他不曾想到,昔日追隨在自己身邊的武將,此時跳起來不是為了支持他,反而是在他毫無防備的情況下,上前按住他的肩頭,反剪他的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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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我等被燕王蠱惑,追隨燕王冒犯聖上,多有不敬,不敢求聖上贖罪,唯願能為聖上擒獲這亂臣賊子,以減輕罪責!」武將們揚聲說道。
  甚至不用新皇開口,燕王所率領的兵將已經不約而同地背叛了他,轉而認定了城墻上頭站著的新皇才是當今聖上。
  燕王不敢置信地看著眾人,「你,你們……」不過是異象而已,這些昨日還誓死與他並肩作戰的人,今日就已經反了,將他擒住?
  他四下看去,本來想扯起五皇子端王的大旗,可左右看了一圈,竟然連端王的身影都沒看見。
  他身邊的眾武將也隨他看去,「逆臣端王呢?」
  前一刻還是他們支持的皇位繼承人,不過一眨眼的功夫,這會兒已經變成了「逆臣」,想來這世間的事,也真是顛倒諷刺。
  新皇站在高高的城墻頭上,看著燕王被他自己的人捉拿住的狼狽樣子,嘴角的笑容不由越來越大。
  真好,這樣真好!有了這般異象,誰還敢說他不是真龍天子?誰還敢說他不是天命所歸?
  這皇位就是他的,是父皇留給他的!
  端王不知在何時已經溜了,而燕王被捉拿,投進獄中。
  僵持了幾日的皇城大戰,最後以兵不血刃的方式,隆重收場了。
  新皇和睿王大獲全勝,勝得異常漂亮。
  可讓這場戰役提前結束,且結束得這麼精彩的人,此時正昏迷著,躺在床榻上,怎麼樣都喚不醒。
  【第一百零二章 一覺醒來成聖女】
  景玨焦急非常,在床邊踱來踱去,眼睛幾乎沒有離開過床上那人。每隔片刻,他便控制不住自己,去喚她,「春草,春草?」
  可床上的人眼眸緊閉,根本不能給他任何回應。
  他心下難以安定,腳步越發慌亂,若是有人看到他在床邊走來走去的樣子,必然要被他晃得頭暈眼花。
  「又不是你的事情,你這般費力,甚至將自己搭進去,值得嗎?嗯?你告訴我,值不值?你傻不傻?」景玨皺眉,低聲斥道。
  寧春草卻不能跳起來反駁他,甚至根本不能聽聞他的話。
  她呼吸很淺,很靜,淺得幾乎讓人感覺不到。她睡得太安靜,安靜得叫人心慌。
  景玨受不住這太過寧靜壓抑的氣氛,忽而揚聲喚道:「來人!」
  外頭匆匆有宮人跑進,「郡王爺有何吩咐?」
  「去請姜閣主來!」景玨說話間有些負氣。
  宮人卻愣了一愣,「姜閣主?哪位姜閣主?」
  「還有幾位姜閣主?自然是姜伯毅姜閣主了,難道凌煙閣還有別的閣主嗎?」景玨立時罵道。
  那宮人被他忽而變得嚴厲的語氣嚇得差點跌坐在地上,連忙點頭唯唯諾諾地應道:「是,是,奴婢這就叫人去請姜閣主來!」說完,也不敢看他的俊臉,埋頭匆匆退了下去。
  景玨胸口起伏,長長吐出一口濁氣來。
  宮裡的太醫說,寧春草只是太累了,需要休息,並無其他傷病,可宮裡的太醫他信不過,寧春草睡得太沉,沉得叫他心頭惶惶不安。
  若是有可能,他真的不願意請姜伯毅來,然而這個時候,不知為何,他最能信得過、最放心的人,偏偏是昔日最是討厭的姜伯毅。
  雖不願承認,但心底已認定了姜伯毅一定不會對寧春草不利,認定了他是除了自己以外,最怕寧春草受到傷害的人,心裡頭這想法,實在叫人窩火、憋悶,卻又不能否認。
  景玨越發鬱悶。
  姜伯毅來得很快。他本來正在忙著清理收拾凌煙閣的一應事物,因為他不在閣中的這段時間,姜維沒少在凌煙閣胡作非為,打壓他的親信,提拔培植自己的勢力,這些都需要進一步的清理和翦除。
  可他在聽聞到景玨消息的時候,幾乎是片刻都不曾耽擱就趕赴宮中。
  「她怎麼樣?」姜伯毅見到景玨的第一句話就是如此。
  景玨瞪著姜伯毅,好似憋著一股氣,半晌沒有開口。
  姜伯毅皺眉,「說話呀!」
  景玨負氣地哼了一聲,悶悶地道:「她在裡頭。」說完,兀自轉身,向內殿走去。
  姜伯毅連忙提步跟上。
  寧春草安安靜靜地躺著,白淨的小臉上更添幾分疲憊的蒼白,叫人望之不由生出幾分憐惜和心疼之感。
  姜伯毅的眉頭微不可見地動了動,逕自在床邊的小杌子上坐了下來。
  景玨上前,將寧春草的手從薄被中拉出,將她的手腕翻轉到姜伯毅面前。
  「你離遠點。」姜伯毅看著景玨,面無表情的說道。
  景玨瞪眼,「憑什麼?」
  姜伯毅垂眸,「憑我是大夫。」
  「你……」景玨哼了一聲,「皇宮之中,可不只你一個人會診脈看病!」
  姜伯毅淡淡地望了他一眼,視線落回到寧春草淨白的手腕上,「你若放心旁人,何必請我來?」
  景玨咬牙切齒,「治不好她,我……」
  「治不好她,你不會放過我。」姜伯毅直接道:「你放心,這話不用你說。不想打攪我,你就站遠點!」
  景玨攥了攥拳頭,第一次有種被人拿捏了,但又無法反抗的無力感。他憤懣不滿地站遠了許多,皺眉看著姜伯毅的一舉一動。
  姜伯毅將指尖搭在寧春草的手腕上,眼眸微眯,細細診脈,片刻之後,他又將她的手腕放回床榻之上,看了床上的她一眼,便起身離開床邊,無其他任何不妥的動作。
  景玨見狀,這才松了口氣,上前兩步問道:「如何?她……」
  姜伯毅緩緩搖了搖頭。
  景玨登時如被雷擊中,「什、什麼意思?她、她……」
  姜伯毅抬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景玨臉上,甚至連嘴脣上的血色都迅速褪去,整個人蒼白得像紙一般。「不、不行了嗎……」說話間,他頗有些搖搖欲墜之感。
  姜伯毅搖頭,「什麼話呢!我是說,她沒事。」
  景玨一臉懵然地看著姜伯毅。
  姜伯毅咧嘴笑了笑,「她只是太累了,你忘了,她自身恢復能力甚好,只要讓她安安心心地睡得足夠,她便又能生龍活虎。適才的異象,我在皇城外頭都看見了,能引動自然之力做出那般震撼的異象來,可見她消耗必然很大,疲累是一定的。你不要擾她,且叫她睡夠了……」
  「戲弄我是不是很好玩?」景玨捏著拳頭,怒目看著姜伯毅。
  雖然他臉上一派憤怒模樣,其實心中卻是輕鬆的。旁人說寧春草沒事,只要休息就好了,他並不相信,可此時姜伯毅也這麼說,他才信了。
  信不過旁人,卻對他的話深信不疑,景玨覺得自己真是沒出息透了,可又對這種信任無可奈何。
  「那你趕緊走!別杵在這打擾她!」景玨皺眉攆人。
  姜伯毅嗤笑一聲,「也不知道是誰一直不停念念叨叨地打擾她。你這過河拆橋的本事也太厲害了吧,擔心的時候就將我從宮外找進來,利用完了,連杯茶也不賞,轉眼就攆人。」說著,他竟耍無賴一般,在正殿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扶著椅子仰首道:「我還就不走了。」
  「你不忙了是不是?凌煙閣裡的事情都安排妥了是不是?」景玨翻了個白眼。
  姜伯毅輕哼一聲,「那不需要你擔心。」他不肯走,自然不是因為自己有閒工夫,更不是為了故意氣景玨,故意找碴,而是擔心與牽掛。
  如今這情形,自己和寧春草已經再無可能,景玨也與以前不同了,他似乎是在經歷了這一切之後,一下子長大了,就算自己不高興、不痛快,也知道什麼事情當做,什麼事情必須要忍耐了。
  醒過來的寧春草,會重新接受這樣的景玨吧?自己和她之間,往後只能存著那一份兄妹之誼,再無其他可能。
  雖然想的很明白,可為何心中就是不痛快呢?也許師父說的對,想明白是一回事,心裡頭要認了、甘願了,卻沒有那麼簡單。
  他不肯走,自然是想要親自守著她,等她醒過來,叫她睜開眼的第一時間,也能看到自己在身旁。
  不為了和旁人比較什麼,不為了爭什麼,就是單純地想要這麼做而已。
  景玨言語諷刺,頗有將姜伯毅逼走的意思,可姜伯毅自始至終淡然地坐著,好似真的沒有閣中重大的事情等著他,好似他真的十分悠閑一般,絲毫不為景玨所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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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一直到黃昏時候,寧春草才幽幽醒過來。
  「水……」她嗓子有些乾啞,眼睛也有些澀,「渴死我了……」
  他細微的聲音,叫外頭守著的兩個男人如同聽聞雷聲一般,一躍而起。
  兩人幾乎不分先後的同時奔進內殿,一同搶著為她倒水。
  姜伯毅看著景玨奪過他手中的水杯,終是抿脣笑了笑,空著手站在床榻邊,垂眸看著寧春草;看著景玨將她扶起,為她墊上枕囊,為她將水杯送到脣邊;看著另一個男人,為她做這一切,他卻只能在一旁袖手旁觀。
  寧春草咕咚咕咚牛飲般喝完了一杯水,開口說道:「姜大哥。」
  「我在你面前,你怎麼只看到他?」景玨微微不滿地抱怨著,不過說話間,他卻眼含笑意。
  看,這一切、這關懷她的事,如今只能由他做,姜伯毅就算留下來,又能怎樣?還不是隻能站在一邊看著。
  心中不知為何,被喜悅填得滿滿的,好似一直不確定的東西,終於被自己真實地捧在了手心裡。
  寧春草看了他一眼,「你離我這麼近,還需要打招呼嗎?」
  景玨呵呵一笑,搖頭道:「不用不用,你好些了嗎?睡夠了嗎?」
  寧春草點點頭,向外望了一眼天色,「什麼時辰了?」
  「已是黃昏時候,你若醒了,就該離宮了。」姜伯毅沉聲說道。
  「這時候離什麼宮?春草身子還十分虛弱,當好好休息才是,春草今日立了大功,若非她——」景玨笑著說道,話還未說完,便被姜伯毅打斷——
  「日後切莫再提這件事!」
  景玨和寧春草都側頭望著姜伯毅。
  姜伯毅臉上並沒有笑容,神態十分肅穆,「還記得姜維曾經斷言過春草的命格嗎?」
  鳳儀天下,貴不可言。
  這話不知曾經給寧春草帶來多少麻煩,怎麼會忘呢?
  「今日這事由春草一手成就,就算原本不信姜維此言的人,到了這時候也會重新做判斷,重新抉擇吧?新皇是什麼人?他會甘願放棄將這樣有著天賦異稟的人留在身邊嗎?」姜伯毅沉聲說道。
  「他敢!」景玨霍然從床邊站起。
  他這兩個說得極為囂張霸氣,他也確實有這個資格,畢竟新皇之所以能坐上皇位,乃是他的父親睿王一力推舉,而抵抗燕王進宮、保衛守護皇宮的兵將,也都是睿王的昔日故交,以及這麼多年來,睿王在暗中替先皇效力時,漸漸積累起來的勢力。
  新皇登上皇位,也不過是一個空殼,空架子罷了,當家做主的,自然還是睿王。
  作為睿王唯一的獨生子,景玨霸道得理所應當。
  「可如今他畢竟是皇帝,他若開口,睿王不遵從,你不遵從,就是違抗聖旨。你當然有能力違抗,可對你、對春草都沒有任何好處。」姜伯毅說道。
  景玨皺眉,臉上已顯出薄怒。
  寧春草連忙伸手拉住他的手,「出宮吧,景玨,我不喜歡這裡。接了我姨娘,我們一起出宮。」她的聲音軟軟的,帶著些哀求依賴的味道。
  景玨薄怒剛硬的心,瞬間就被她的輕語給軟化了。
  他回頭垂眸看著她,「你不必怕,將來不論遇到什麼,我都不會再讓人傷害你,我會護著你的。」
  寧春草輕笑點頭,「我不喜歡這裡,你帶我離開可好?」
  景玨笑著點頭,「好。」
  姜伯毅不由自主地皺起眉頭。
  她何時這般溫言軟語的哀求自己?她在自己面前,總是堅強得不像個柔弱的小女子,像個不會哭,不會累之人。現在他才知道,原來她也有這般小鳥依人、溫柔軟弱的時候,卻不是面對自己,原來她只是將自己柔軟的一面,留給了她願意展現的人。
  姜伯毅輕嘆一聲,輕輕地,像羽毛落地,沒有驚動任何人,連景玨和寧春草都不知道他是何時離開的。
  先前好似悠閑沒有雜事的姜伯毅,此時卻像是被十萬火急的事情逼迫著,片刻不停地離開宮闈。
  景玨安排好了馬車,親自送寧春草坐上,而後沒有告知新皇,便派人將蘇姨娘給接了過來。
  許久不見的母女兩人,不曾想到再次會面會是如此情形。時過境遷,寬大舒適的馬車上,像是隔了滄海桑田。
  「姨娘……」寧春草撲上前抱住蘇姨娘。她終於又可以叫她姨娘了,而不是林婕妤。
  蘇姨娘連連點頭,眼眶濕熱,分明心中澎湃,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聽著馬蹄聲,馬車輪滾滾而過的聲音,母女兩人淚眼相望。
  寧春草想著,原本是三皇子答應她,待局勢穩定之後,尋個機會將蘇姨娘救出來,可三皇子還未登基、先皇的後宮還未清理,三皇子便去了,朝廷一時變了天,緊接著更顧不上蘇姨娘的事情,忙碌奔波,直到如今。
  「姨娘還好吧,這段時日受驚了吧?」寧春草吸了吸鼻子,藏起臉上的疲憊,笑著問道。
  蘇姨娘連忙搖頭,「我一切都好,只是擔心你。」她抬手輕撫著寧春草的頭,輕撫著她柔軟的發,語氣滿是濃濃的疼惜,「你瘦了。」
  寧春草忽而覺得好溫暖,縱然姨娘給不了她很多,但這般至誠淳樸的關切,就是姨娘給她最好的。她點點頭,「是啊,我也覺得自己瘦了,好想念姨娘的手藝,日後姨娘天天給我做點心吃,好不好?」
  「好,」蘇姨娘連連點頭,「一定要把你養回來!」
  寧春草也笑著點頭,撲進她的懷裡。
  馬車在承安郡王府二門外停下來的時候,馬車車廂裡靜悄悄的。
  景玨翻身下馬,來到馬車車廂外頭,原以為會聽到母女兩人的歡聲笑語,可馬車裡卻靜得像是沒有人一般。
  他心頭立時一緊,當即不管不顧地拉開車簾。
  「噓——」蘇姨娘連忙朝他擺手,指了指趴在她腿上的人。
  景玨順勢望去,只見寧春草帶著笑,歪在蘇姨娘的膝頭睡著了。
  她睡得很沉,馬車停下,人聲、馬蹄聲都未能將她吵醒。她臉上還掛著滿足的笑意,蘇姨娘身上熟悉的氣息,好似叫她格外的安心。
  「都肅靜,不許發出聲音。」景玨放下車簾,衝外頭吩咐道。
  承安郡王府二門外,立時靜得只聽到有鳥飛過枝頭,拍著翅膀的聲音。
  眾人行走間僅以腳尖點地,恨不得自己能腳不沾地,不發出半點聲響。
  景玨輕盈地躍上馬車,將寧春草從蘇姨娘膝頭抱下來,緊緊地、小心翼翼地橫抱在胸前。
  蘇姨娘對他笑了笑,眼神中有幾許滿意神色。
  這種好似丈母娘看女婿的表情,叫景玨心頭既高興又有些忐忑。
  「來人,安排蘇姨娘住處,不可稍有怠慢!」景玨吩咐道。
  蘇姨娘朝他俯身,被他側身躲過——
  「不要客氣。」景玨悶聲說道,說完,他抱著寧春草就入了垂花門。
  原本是要往正院去,忽而想起正院還是先前周六小姐在的時候的擺設規制,春草一定不會喜歡,他自己也不喜歡。
  這麼想著,腳下的步子便轉了方向,他抱著她,直往自己的書房而去。
  這地方是屬於景玨自己的,周六小姐曾想方設法進來,卻依然未能踏足一步。
  承安郡王府上下家僕一致認為,這書房乃是承安郡王府的禁地,除了郡王爺及其貼身隨從,任何人都別想踏入。
  不曾想,郡王爺今日竟抱著個女子,腳下生風地入了書房禁地,叫瞧見之人紛紛驚掉下巴。
  寧春草這次睡得更久,竟一口氣睡了兩日,中間都不曾醒來,甚至連水都沒喝一口,更不要提吃一口飯了。
  她醒來之時,景玨正趴伏在床邊,臉色灰青,下巴上布滿胡碴,一副頹唐的樣子。
  「你這是怎麼了?」她抬手,輕輕的撫摸過他的頭,他的臉頰,他扎手的胡碴。
  景玨猛地握住她的手,將她柔軟的小手緊緊地攥在手心裡,望著她的眼睛裡滿是後怕,「日後不要叫自己累成這個樣子,為了旁人累壞了自己,你還能更沒出息一點嗎?」
  分明是好話,怎麼到他嘴裡就全然變味了?寧春草翻了白眼,「景玨,你不但不會對人好,你還不會說誇人的話,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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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景玨搖頭,「你是從哪裡聽出來我要誇你的?我分明沒有誇你的意思!」
  寧春草連忙點頭,「好好,咱們不說這些,我餓了,快給我擺飯。」
  「姜伯毅還真沒說錯。」景玨哼了一聲,起身吩咐人。
  「他沒說錯什麼?」寧春草好奇問道,卻見轉過臉來的景玨,面上忽而多了幾分不悅。先前還是好好的,這會兒是怎麼了?
  「他說你會昏睡上許久,起來一定要備好飯菜,你會像餓死鬼一般。」景玨輕哼,「怎麼他倒比我還了解你?」
  寧春草張口,想要解釋說先前她被女巫暗算,受了內傷之後就是如此,可又想到這麼說,景玨怕是會更加吃醋,嫉妒她受傷時,是姜伯毅陪在她身邊,便轉而改口道:「他是大夫,你又不是大夫。大夫知道病人的病情,不是理所應當的嗎?這你有什麼好嫉妒的?」
  「誰說我嫉妒了?」景玨瞪眼。
  寧春草連忙擺手,「我沒力氣跟你吵,姨娘呢?姨娘還好吧?」
  景玨怕她擔憂,連連點頭,喚了丫鬟進來,服侍她更衣洗漱。
  待收拾好,飯菜已都上了桌。
  寧春草果然像是十天半個月都沒吃過飯一般,狼吞虎咽。景玨怕她吃得太多,胃裡受不住,讓她不要一下子吃太多,她卻不聽勸,哭鬧著說他虐待她,不叫她吃飽。
  景玨頭一次見識了她撒潑耍賴的樣子,又好氣又好笑。
  他本恬淡舒適,滿是書香竹香的書房,被她弄得盡是濃濃的飯菜香味。
  伺候景玨的小廝皆膽戰心驚,生怕他會發怒,卻見他只是憐愛的抬手,揉了揉寧春草的髮髻——
  「吃得太飽,蘇姨娘親手做的點心,你可就吃不下了。」
  這滿是寵溺的語氣,與滿是笑意的神態,真的是郡王爺嗎?
  寧春草這才扔了筷子,淨了手,拉著他打聽那日她昏倒之後的事情。
  「燕王父子都被抓進了大牢之中,家眷也被分別關押,聽候發落。」景玨向她解釋道:「昔日追隨在燕王身邊,參與造反的人,都主動交代。二皇子,呃,聖上原本要從重發落,不過眾臣勸勉,都從輕發落了。」
  寧春草「哦」了一聲,點了點頭,這就表示,局勢已經算是穩定下來了嗎?
  「只是廢端王不知現下藏在何處,還沒有他的下落。」景玨又說道。
  寧春草皺了皺眉頭,「叫他溜了?那怎麼行!」
  「不過也不必擔心,有了那天的天降異象,神龍顯現,現在朝中上下及京城百姓,都認定了新皇乃是真龍天子,茶樓食肆日日都有說書人在翻講那日的異象,以鞏固視聽。廢端王身邊沒有什麼支持的人了,他就算逃得了一時,也翻不出浪花來。」景玨安撫著笑道。
  寧春草點了點頭,「這就好,那端王看起來甚是討厭。」
  「你不討厭誰?」景玨玩笑問道。
  「我不討厭你呀。」寧春草脫口而出。
  四目相對,氣氛本是輕鬆愉快,可這會卻在輕鬆愉快之中,漸漸升騰起別樣的情愫來。空氣裡似乎除了飯食香味,更多了些甜膩的味道。
  景玨呼吸微微加重。
  寧春草忽然從地上一躍而起,「那個……那個我去看看蘇姨娘吧,那日沒說上話我就睡著了……」
  「春草,我娶你吧。」景玨起身握住她的肩頭,垂眸看著她,十分認真的說道:「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後院那一群鶯鶯燕燕,我已經將她們都遣散了,我娶你,做我的妻,守著你,只有你,直到白頭,好不好?」他望著她的眼睛,她清澈透明的眼眸裡,是他玉樹臨風的倒影。
  寧春草的心跳得飛快,覺得他握在她肩頭的手好燙,好似從肩頭一直灼燙到她的心;他的眼睛那般深邃,深邃得像一汪望不到底的深潭。
  她想過這一日嗎?想過他們之間會有此情此景嗎?想過今生今世他們還會有機會嗎?
  是……想過的吧,只是想的時候總會刻意打斷自己,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妄念,可當妄念真的發生在眼前的時候,怎麼會這麼美,美好得像是夢一般。
  她忽而伸手,狠狠地掐了景玨一把。
  景玨嘶了一聲,倒抽一口冷氣,「怎麼了?你還在生氣?」
  寧春草輕笑,「只是看看,是你沒睡醒,還是我沒睡醒。」
  景玨無奈地輕笑,「我的話就那麼不可信嗎?還是我這個人叫你難以相信?」
  寧春草的嘴角忍不住向兩邊高挑,心頭好似有浮躁的兔子亂跳,腦中開始嚮往日後的美好,嘴上卻是道:「就是不可信,我不要答應你。」
  「春草……」
  「看你的表現吧,誰讓你有那麼不好的曾經!」寧春草推了他一把,就要向外跑。
  景玨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心中焦急,偏偏又無法生氣。
  寧春草到了門口,同外頭要進來稟報的人撞在了一起,一個踉蹌,險些跌坐在地。
  景玨連忙上前,將她護在懷裡,冷眼看著莽撞的小廝,「第一次當差?」
  他聲音極冷,那小廝一下子嚇得腿軟,跪地不起,砰砰叩頭,「郡王爺饒命,小的莽撞了,是、是有急事稟報!」
  景玨眼神清冷。
  那小廝心頭直冒冷氣,以往書房都是郡王爺自己,如今多了尊大神,他怎麼給忘了?要是記起,再大的事兒,他也不敢如此冒失啊。
  「是什麼事?」寧春草握住景玨的手,溫聲問道。
  一聲問話,叫那小廝不由心頭一松,「是女巫帶著眾多人,圍在郡王府外頭,說是要求見郡王爺。」
  「女巫?」寧春草一愣,適才倒是忘了問,女巫如何處置了。
  景玨也微微眯眼,「她來做什麼?」
  小廝連忙搖頭,「小的,小的不知……」
  「你下去吧。」寧春草揮手道,倒並未怪他衝撞之過。
  景玨見他小心翼翼的起身,準備退走,便清了清嗓子,補充道:「去刑房領板子。」
  「唔……是,謝郡王爺!」小廝這才歡快地走了。
  縱然領板子很疼,但郡王爺肯罰就好,罰了就表示原諒他的過失了,不罰,才叫人心裡難以安定。
  「去看看女巫來做什麼。」寧春草說著,同景玨前後出了書房,並叫人將女巫請進花廳。
  女巫所帶眾人進了郡王府,她帶的人還真不少,烏壓壓一群人都穿著黑衣,儘管是大熱天,卻彷彿不覺熱一般,從頭到腳都被黑色包裹。
  眾人氣勢洶洶,頗有些尋釁的架勢。
  女巫垂眸走進花廳,氣勢和當初被關押之時大為不同,今日的她十分鄭重,瞧面色神態,應當是專門沐浴更衣過的,一身艷紅的衣服滾了金邊,金色的花紋更顯得莊嚴肅穆。
  她立在花廳之中,並未跟著引路的丫鬟走向一旁席墊,而是就那麼直愣愣地站著。
  「誰放你出來的?」景玨開口問道。
  女巫聽聞問話,並沒有作答,只那麼靜默的站著,眼眸也不抬,嘴脣微動,卻聽不到聲音。
  「她又在念什麼咒?」景玨靠近寧春草,小聲問道,渾身戒備。
  寧春草微微搖了搖頭,眯眼看向女巫的嘴脣,過了片刻,她才說道:「是祝禱咒,也是福咒,祝福平安順遂之意。」
  「嗯?」景玨眉梢微挑,「她會這麼好心?」
  寧春草輕笑一聲,「當然不是祝福你。」
  景玨輕嗤,「爺也不稀罕她祝福!」
  「是祝福我。」寧春草接著說道。
  景玨這下愣住,頓了頓,嘴硬道:「你也不需要。」
  女巫恰在此時抬起頭來,雙手舉過頭頂,膝蓋一彎,跪了下來,姿態虔誠至極。
  就連外頭隨她而來的黑衣眾人,也都忽而跪地,雙手舉過頭,伏拜下來。
  寧春草霍然起身,瞪著女巫道:「你這是做什麼?你起來!」
  女巫卻不吱聲,更不起身,再拜下去。
  「我叫你起來!你聽到沒有?你拜我做什麼?」寧春草微微皺眉,見女巫不聽,她立時躍向一側,躲開她的跪拜。
  女巫卻跟著轉過身,繼續拜了第三拜。
  三拜過後,女巫才從地上爬了起來,「小人巫祝,參見聖女。」
  寧春草冷哼,「什麼聖女?莫名其妙。」
  女巫笑嘻嘻地道:「您承不承認都沒關係,我們都知道您是聖女就行了。日後我等都聽從聖女安排差遣,聖女之命,莫敢不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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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有逼人死的,有逼人婚嫁的,有逼人拿錢的,如今竟還有逼著人做聖女的?寧春草鬱悶了,「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懂,你就叫我做你們的聖女,更要聽我的安排,那我叫你們死,你們死不死?」
  「死!」異口同聲、震耳欲聾的一聲死,迴盪在郡王府的上空。
  那一群黑衣人連個猶豫都不曾有,叫寧春草嚇了一跳。
  「瘋了吧,這是?」寧春草拍著心口道:「先前聽說巴蜀的巫教邪門得很,這哪裡是邪門呀,這簡直走火入魔!」
  景玨微微眯眼,「你叫她聖女,想要她為你們做什麼?」這才是關鍵吧?
  寧春草聞言也連連點頭,「你想叫我做什麼?」
  女巫連忙搖頭,指天發誓道:「只求聖女接受我等,承認我等是聖女的信徒,就已經足夠。當然,若是聖女肯為我醫治,自然更好;聖女若是不肯,必是我心不誠,他日聖女看到我誠心之時,我的病自然能除。」她這話說得誠懇,臉上也沒有絲毫詭詐的表情。
  寧春草聽得愣愣的,「治病?你有病不找大夫,找我?」
  女巫輕笑,「我這病,除了聖女,無人可醫。」
  「我能治什麼病?我連醫書都沒看過幾本。」寧春草冷哼道。
  女巫臉上從容淡定,不慌不忙,「我知道您能治,您就一定能治,不著急。」
  「我若是不肯為你醫治呢?」寧春草挑眉反問,頗有些故意激怒她的意思。
  女巫卻笑道:「小人適才已經說了,聖女不肯為小人醫治,一定是我心不誠,不怪聖女,是小人過錯。」
  寧春草無奈扶額,「這年頭什麼事都有,今年尤其多!你們走,我不要見你們,你們不是聽我的吩咐嗎?現下就走!」
  那一眾黑衣人倒也不曾猶豫,立時就列隊整齊地向外行去。
  女巫頷首道:「懇請聖女叫小人留下,伺候聖女。」
  「不要不要,我才不要你伺候,你也走,走得遠遠的!」寧春草擺手。
  「等等。」景玨卻是開口道,「你還沒說,是誰放你出來的?」
  寧春草也看向女巫,女巫先前可是一直被關押著呢,且女巫的鈴鐺還在她手裡,女巫是怎麼出來的?
  「乃是睿王放了我。」女巫頷首,「睿王聽聞寧姑娘乃是我巫教聖女,便同意我歸附寧姑娘。」
  「你胡說,我爹怎麼沒告訴我?」景玨皺眉,覺得此事不簡單。
  寧春草也露出狐疑的神色,睿王怎麼會突然放了女巫,還答應她這般條件,甚至都不事先詢問一下自己的意見?
  「來人,將女巫拿下!」景玨吩咐著,轉頭對寧春草說,「你在家裡等著,我去問問我爹。」說完,起身向外行去。
  寧春草點頭,景玨飛身出門。
  有人鉗住女巫要帶下去,寧春草卻看著女巫隱含笑意,表情從容淡定,不由心中驚奇。
  她揮揮手,叫人都退下,朝女巫招手,「來來,你坐下,我看你似乎是知情的樣子,你來告訴我,你這究竟賣的是什麼關子?」
  女巫連連搖頭,「聖女誤會小人,小人所說句句屬實,絕不敢欺瞞聖女。」
  寧春草皺眉,「我不管聖女是個什麼東西,你就告訴我,你是如何說服睿王放你出來的?」
  女巫嘖嘖道:「東西?嘖,聖女大人,您這麼說自己真的合適嗎?哦,說服睿王,這倒是簡單,我告訴他,若是您身邊沒有強大的勢力,叫您有能力保護自己,新皇遲早要奪了您去做鳳儀天下的皇后,如此,郡王爺自然不肯。郡王爺和當今聖上爭執起來,朝堂便難以穩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她說完,眼含笑意的看著寧春草。
  寧春草眉頭皺得緊緊的,眯眼看著女巫,「原來你是為我好?」
  女巫連連點頭,「自然是為聖女好,當然,能效力於聖女,也是我等的榮耀,我等願永遠追隨聖女。」
  寧春草擺擺手,「行了行了,想來真是奇怪,我一個人自由自在慣了,突然有人要為我效力、追隨我,還真讓人接受不能。」
  女巫笑了笑,「聖女顯出大能來,日後願意追隨聖女的人只會越來越多,慢慢就習慣了。」
  「還慢慢習慣!」寧春草哼了一聲,「我才不要習慣。來人,快將這瘋子帶下去,休要讓她在我面前胡言亂語。」
  女巫搖頭直笑,「您如今尚不知道被人追隨追捧的好處,但到您用得著的時候,自然就知道了。」她說著話,被郡王府的下人給押了下去。
  她倒是老老實實的,一點兒都沒反抗,好似篤定了自己仍舊會被放出來一般,順從地被押走。
  【第一百零三章 景?的心思】
  景玨回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他連午飯都未在府中用,從上午出去,一直到日落黃昏的時候,才一身疲累地回到府上。
  一回來便問寧春草,「女巫走了嗎?」
  寧春草搖頭,「在府中看押著。」
  他聞言,長長地松了一口氣,頗有些慶幸的意味。
  寧春草不明其意。
  景玨微微蹙眉,解釋道:「姜伯毅和女巫所說都沒有錯,二皇——呃,聖上對當日的異象也很看重,必然不會輕易放開你,他那人……唉,有備無患吧。」更多的話,他並沒有細說。
  女巫說服了睿王,如今看來景玨又被睿王說服了。
  寧春草微微點了點頭,只要景玨覺得是對她好的事情,那便一定是對她好,她沒有理由不信他,也沒有理由拒絕他。
  景玨倒是很快提及另一件事,不知是不是為了岔開話題,「今日我去了天牢。」
  寧春草「嗯」了一聲,抬起頭來,「去看景?嗎?」
  景玨怔了一怔,緩緩點頭,「是,去看景?。」說完這句,他抿了脣,半晌都未在開口。
  寧春草不明其意,「景?怎麼了?」
  景玨垂眸專注的看著寧春草,視線一直落在她的臉上,叫寧春草不自覺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怎麼了?」
  「景?說,他想見你。」景玨終於開口。
  這話叫寧春草愣了愣,「見我?我同他很熟嗎?」說完,她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肩頭。那裡曾被景?一劍貫穿,縱然現在傷口已經在巫咒中完全好了,甚至連個疤都沒有留下,但是那種清晰的疼痛感她卻不能忘記,當時心中的惱怒更是記憶猶新。她冷哼一聲,「我見他做什麼?」
  景玨輕嘆著,微微低頭,「再過幾日,他和燕王就要被處死了。」
  寧春草微微皺眉,燕王謀反,景?也參與謀反之中,更是行刺三皇子之人,怎麼論罪都當誅殺,他死不是理所應當嗎?
  「燕王和他的兒子們皆要賜死,其餘親眷流放,女眷或賣為僕,或送為官妓,日後再也沒有燕王了。」景玨輕緩說道。
  寧春草面無表情地點頭。做事之時就當想到失敗的後果,燕王府有今日,都是自己做出來的。其實十年前懲罰就當降臨,叫他們躲過了十年,如今懲罰才降下,也夠走運了。
  「春草,你真的不去見見景?嗎?」景玨又問了一遍。
  寧春草這才回過頭來,看著景玨,「原來你說了這麼多,是想讓我去見見他?」
  景玨臉上一陣不自在,搖頭道:「不是,我……都隨你的意願,你願意見就見,不願意見,咱們才不管他死活!」
  寧春草嗤笑一聲,「原以為你是心狠冷硬之人,如今我才知道。」
  景玨皺了皺眉,「知道什麼?」
  「你才是面冷心軟。」寧春草抬手落在景玨肩頭,「他當初那般背叛你,可到頭來,你卻見不得他可憐,知道他要死了,心裡還是會難過,會為他惋惜。」
  「我——」
  「別不承認了。」寧春草打斷景玨的話。
  四目相對,彼此眼中都是對方清晰的倒影。
  景玨在她灼灼視線之下,有些心虛,連忙轉開了眼,「我才沒有心軟。」
  「我去見他。」寧春草忽而答應下來。
  景玨微微一愣。
  她看著他笑,「還不承認自己心軟?適才我答應時,我都看到你眼中的釋懷和一些些喜悅了。」
  景玨抿著薄脣,轉開臉去,輕咳一聲,「那是你看錯了,我才沒有!你要見旁的男人,我有什麼可高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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