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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因為這旁的男人不是別人,乃是你一直當兄弟、至交好友之人啊,如今他卻要死了。」寧春草笑著說道:「我倒也想去聽聽,他見我,有什麼話好說。」
景玨聽聞她答應,不管面上作何表情,心中總是松快的,好似給曾經一個圓滿的結局、給一段感情,做了徹底的告別和結束。
他親自去安排讓寧春草進入天牢的事宜,如今這些事對他來說,再隨意不過。他已經不再是先前那個無所事事,整日裡花天酒地混日子的紈褲世子,而是臨危匡扶朝綱的郡王爺,是朝廷如今的中流砥柱。
所謂危機,就是在危難之中,暗藏機遇。這次朝堂的動盪和不安,倒是成就了睿王、成就了景玨。
雖是二皇子上位,坐穩了聖上的位置,可朝中的文武大臣,卻有半數以上都是聽命於睿王父子兩人的。
景玨很快就安排好,在燕王父子們被處死以前,叫寧春草進了天牢。
景?和燕王所關押的地方離著不遠,寧春草前往去見景?之時,恰好路過燕王的牢房。
燕王頹唐地坐在地上,哪裡看得出當初造反之時的氣勢。他瞧見前頭一行人走過,總覺得中間那人格外的引人注目,眯眼看去,忽而從牢房冰冷潮濕的地上一躍而起,大叫了一聲,「寧春草!」
中間那恍如亮光一般的女子緩緩回過頭來,淡漠地看了他一眼,「燕王?」
燕王蓬頭垢面,讓人很難相信他竟然是有魄力謀反,並且為了謀反,可以隱忍了十年的人。
寧春草朝他微微點頭,便淡然地轉回目光,繼續向前走去。
燕王撲在牢門上,他一面搖晃著牢籠的鐵門,一面絮絮叨叨的說著,「是我錯了!我當初該聽信姜維和?兒的話,先將你握在手中。只有將你握在手中,才有勝算!我錯了,我是錯了,我敗,不是敗給了睿王,更不是敗給新皇那無用之人,而是敗給了你,敗給了天命。我們都當相信天命,不信之人,必然要敗的!」
寧春草的腳步並未再停留,徑直向前,直到見到景?才停了下來。
景?的情形並不比燕王好多少,他垂著頭,坐在墻邊的石頭床上,頭髮披散下來,遮住了原本清俊的臉,華麗的衣衫,此時也變得狼狽不堪。
聽聞腳步聲,他甚至連動都沒有動一下,更沒有抬頭。
景玨喊了一聲,「景?。」
他「嗯」了一聲,但並未抬頭。
寧春草勾了勾嘴角,「你不是要見我嗎?我來了,你想說什麼?」
她清越的聲音,突然回響在這凄寒陰森的牢獄之中,好似微風吹著玉質的風鐸,叮噹悅耳,又如清泉過石,一下子叫浮躁焦灼都沉澱下來了。
頹唐的景?猛地抬頭,瞪眼看向牢門口。
寧春草穿著一襲水綠色的深衣羅裙,鵝黃的腰帶裹著她纖細的腰肢,繡著蝶戲花的裙擺像是灑滿了閃閃發亮的星星,亮眼得叫人不敢直視,又移不開視線。
「真的是你……」景?喃喃道,說話間轉臉看向景玨,嘴脣微微動了動,像是說了謝謝,又像是什麼都沒說。
原是最好的兄弟,最親近的朋友,如今卻連一句謝謝都說不出口,是一種多麼悲哀的結果?
牢中的景?踉蹌向前走了幾步。
景玨一直站在寧春草身側,隔著冰冷的鐵牢,本是身分相近的兩人,此時卻是天壤之別。
一個是天之驕子,一個是階下囚。
景?越發覺得在他們面前抬不起頭來,不僅僅是因為身分的巨大落差,更因為先背叛的那個人是自己,一直愧對與人的那個人是自己。
「哥哥……」他開口,自己都覺得嗓中艱澀,只能扯著嘴角露出蒼涼的笑,「不配了啊……承安郡王,我有幾句話想要單獨問問寧姑娘,不知可否?」
景玨冷冷看他,「如今你還有選擇的權利嗎?她能來,對你也是仁至義盡了。」
景?連忙點頭,「我知道,我知道……」可想要問的話,景玨在場,他怎麼也問不出口。
他緩緩抬頭,深深的看了景玨一眼,這一眼裡有太多的愧疚,太多的哀求。
景玨冷哼一聲,別開視線。
寧春草輕輕握住景玨的手,「我來都來了,還擔心什麼?且聽聽他究竟想要問什麼吧。」
景玨皺了皺眉,他原是想要答應景?的,又擔心寧春草心有芥蒂。見她給了自己台階,他便緩緩點頭,成全了這個昔日弟弟的最後一點遺願。
他轉身離開了一段距離,遠遠眺望著隔著牢獄的兩人。
「你想問什麼?」寧春草看著獄中的景?。
景?抬眼,目光帶著些絕望的神色,「春草……」不過是喚了一聲她的名字而已,他卻好似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寧春草微微蹙眉,面上有些奇怪。
「你的肩膀還疼嗎?」他抬手指了指她被他長劍貫穿的地方。
寧春草抬手摸了摸肩頭,很隨意的搖了搖頭,「早就不疼了。」
「哦……」景?點頭,「對不起,我……」
寧春草淡漠地看著他。
這太過淡漠和涼薄的眼神,叫景?忽而覺得自己很傻,很可笑。說對不起有什麼用?那劍是他親手刺下去的,他眼睜睜的看著她在自己手下受傷,沒有心軟,沒有停,反而更加奮力的使劍穿過她的肩頭。
現在說對不起,豈不是太諷刺了嗎?
他口中略略泛出些苦澀,道歉的話完全說不出口了。
「當初關於你命格的事,原本說好了,是我們之間的秘密,誰也不能說出去。」景?緩緩說道:「可我同姜維商量之後,卻故意散布……你,恨我嗎?」
寧春草搖頭,「不恨。」她臉上一點意外的神色都沒有,回答得很快,沒有猶豫。
「原來你早就知道了?」景?皺眉看她。
寧春草點頭,「是。」
「從知道開始到現在,你就沒有恨過我嗎?」景?的表情有些猙獰。
寧春草仍舊淡淡地搖頭,「沒有,我只是可惜,景玨真心待你,你怎麼會背叛他呢?」
「我傷你,我出賣你,我……你就從來都沒有恨過我嗎?」景?握著鐵欄,面孔也貼近鐵欄,瞪大眼睛問道。
寧春草略退了一步,堅定地搖頭,「沒有,我不恨你。景?,從來沒有恨過你,因為我不在意,所以被你傷害了也不會放在心上。」
景?低頭無力地笑了起來,笑得肩頭一顫一顫的,獄中這些日子,他單薄消瘦了許多,肩頭的衣衫都有些空落了。
「如果……如果今日取勝的人是我,我父親奪權大成,登臨帝位,而我會成為儲君,君臨天下……你,會留在我身邊嗎?」他似是十分艱難,才將這一句話問出口。
問完,他就緊緊的盯著寧春草,生怕錯過她一絲一毫的細微表情,甚至屏氣寧神,不難看出他的緊張。
寧春草面上的淡然冷漠終於變了,她的眼中有些驚訝,有些意外,「景?,你喜歡我?」
景?的臉騰然熱了起來,好似有火把在炙烤著他一般。
隔著冰冷的鐵牢,她問他,你喜歡我?
心跳得好快,好似要跳出嗓子,這是喜歡嗎?從遇見開始,他就喜歡在景玨面前說她壞話,討厭看到她和景玨親近,討厭看到她朝景玨笑,討厭看到景玨欺負她,她卻不懂得反抗,甚至討厭她是景玨的小妾……這是喜歡嗎?
「誰說我喜歡你!我討厭你,我是要將你留在身邊,好隨時折磨你,叫你不得痛快!」景?漲紅著一張臉,瞪眼負氣地說道。
寧春草長長地「哦」了一聲,輕笑說道:「那我為什麼要留下來?找不痛快嗎?」
「你……」景?皺眉。
寧春草笑了笑,「你要說的話說完了嗎?要問的問題,也問完了吧?」
景?怔怔地看著她,看著她姣美、白皙,宛如美玉一般的臉,清澈乾淨的眼神,以及淡然卻沒有溫度的笑容。
以後再也看不到了吧……如此,討厭還是喜歡,都不重要了。
若有來世,請叫他早一點,哪怕更早一點點遇見她,或是叫他的身分比旁人高一點,略高一點點,他就可以不懼旁人的將她留在身邊……
「完了,你走吧。」景?低下頭來,垂落的長髮擋住了他漸漸退去漲紅的臉。
耳畔有腳步聲,迴盪在凄寒陰森的牢獄中,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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