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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姜宛 - 《妾不為後 卷六》《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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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寧夫人抬腳邁出門檻,看著寬敞富麗的院落,輕嘆一聲,「這院子,這景致,如今這生活,是原先最最期盼。可卻只敢在夢裡看一看的。如今倒是日日都能看見了,只是院子寬敞了,這心裡頭好似更空了,若是能有個小輩兒,日日環繞膝頭,那該多有趣兒?」
  老媽媽連連點頭附和,「是啊,兩個都是二小姐的孩子呢。」
  寧夫人聞言一愣,忽而重重的點頭,長嘆一聲,「你說的對,當初我還勸過玉婠,如今怎麼自己倒是犯了迷糊?」
  老媽媽頷首不語。
  寧夫人卻兀自十分激動,不由搓著雙手道:「可不是兩個都是玉婠的孩子麼?玉婠乃是主母,就算是從楊氏肚子裡爬出來的又怎樣?依舊得管玉婠叫母親!那便還是玉婠的孩子呀!寧家如今能有今日,靠的是誰?是春草!春草不也管我叫母親麼?我怎的會在這會兒這件事兒上犯了糊塗?」
  寧夫人不知想到了什麼,急急向前追了兩步,想到那宮女定然已經上了馬車走遠。
  她又停下步子,嘆息一聲。
  「夫人別急,日後還有機會,娘娘不是說,要常常叫這兩個孩子來探望您,您對孩子一樣好,娘娘會看到的。」老媽媽勸慰道。
  寧夫人這才點了點頭,臉上的笑容又大了幾分。
  寧春草發現自己很喜歡孩子,縱然有時候孩子有些鬧人,尖聲哭叫的時候,很吵。
  可孩子軟糯帶著奶香的小身體,抱在懷中的感覺,就好像忽然抱住了整個美好的世界,叫人忍不住的去疼惜。
  寧懷和寧念不過離開大半日的時光,她就甚是想念。一會兒功夫,已經問了三次,孩子可曾回來?好似生怕孩子在外會受了委屈一般。
  「娘娘還真是將二小姐的孩子當自己的孩子養了呢!」她貼身的宮女玩笑道。
  寧春草笑了笑,「是啊,日日看著,養在身邊,總是有感情的,不論這孩子是誰生的。」
  「你這麼喜歡孩子,朕當更努力才是。」景玨的聲音。忽而從背後傳來。
  倒是叫寧春草嚇了一跳。
  景玨揮了揮手,宮女們連忙垂頭,行禮退走。
  景玨緩步上前,伸手將寧春草拽入懷中。低頭便在她額上落下一個吻來。
  寧春草臉上一紅,用力推他,「如今都是聖上了,還這般……」
  「還這般怎樣?聖上若是還不能隨心所欲的疼愛自己心愛之人。這聖上做來還有什麼意思?」景玨笑道。
  寧春草嗔他一眼,「好似你做聖上,就是為了疼我似的?」
  景玨卻是連連點頭,「自然是為了好好疼你。光明正大的疼你,再不能叫任何人指手畫腳,不能有任何人置喙!難道我是為了旁的事做皇帝的麼?」
  寧春草被他這話,弄的一時再無話可說,心中留下的,滿滿盡都是溫軟感動了。
  他附身下來,含住她的脣,陶醉深情的吮吸。
  她纖長的手臂勾住他的脖子,不斷的回應他。
  兩人氣息微變,景玨彎身將她抱起,轉身向內殿行去。
  寬大的雕龍鳳御榻似乎在等待一場悱惻纏綿,層層的紗簾被景玨揮手打下,遮住了耀眼美好春光。
  景玨登基也有數月,局勢趨於穩固。
  朝堂盡都在他掌控,他如當初承諾那般,將最初追隨他的人,都放在顯赫重要的位置上,並未對這些功臣心懷芥蒂,倒是叫眾人對他的評價又高了幾成。
  他雖年少時貪玩,橫行京城肆無忌憚。但如今身在這帝王位置之上。卻行事自有一番公斷。
  倒是叫睿王爺起初的擔心都做了多餘,他並未行出什麼天怒人怨,民怨載道的事情來。
  倒是無論官員還是百姓,都對他評價甚高。
  民間也一直有文人才子歌功頌德的詩作流傳。
  只是景玨不同於當初的三皇子和後來被扶上去的二皇子。
  二皇子好色之名。乃是在他身為皇子的時候,就已經人盡皆知的。三皇子持重,但監國之後,也並沒有拒絕大臣世家進獻的歌女舞姬。
  偏偏到了景玨這兒,竟絲毫不提充盈後宮的事兒。
  甚至連臣子獻上的美姬,都一律充入歌舞伎坊,他私下裡,一概不召見。
  他當初為睿王世子的時候。後院的美姬可以匹敵京城任何一家花樓了。按理說,也是花名在外。
  可偏偏後來不知怎的就轉了性,作了承安郡王之後,竟自己遣散了後院的一干妾室,一個不曾留下。不願意另謀出路的,他更是絕情的扔到莊子裡,一點憐惜之意都沒有。
  如今偌大後宮,卻只有身為皇后娘娘的寧春草一人。
  這叫一干大臣。如何能看得下去?
  寧家本是商戶,如今一躍而上成了國丈也就罷了,若是任由聖上獨寵皇后一人,寧家豈不是要從商戶壓過一眾的世家了?
  也幸而寧家人丁不算興旺。與皇后娘娘血親的男丁只有一人,還是姨娘出的庶弟,年紀尚輕,在國子監讀書。
  國丈大人對官場不甚懂,也不愛裝懂。頂個閒散爵位,仍舊喜歡商賈營生。
  若非寧家是如今這狀況,只怕大臣們連這幾個月也坐不住。
  他們能安心等這幾個月,不催促聖上充盈後宮。乃是在等待一個契機。聖上獨寵皇后,皇后娘娘早晚要有孕的嘛。待皇后娘娘不方便服侍之時。就是他們提出充盈後宮的契機了。
  到那時候不管皇后娘娘願不願意,都沒有理由拒絕,非但不能拒絕,反而還要主動的為聖上選美才是大度,才是一國之母當有的作為。
  大臣們私下裡如此商議。
  可是眼見冬去春來,又一年花紅柳綠了,皇后娘娘的肚子卻還是沒一點兒消息。太醫院凡負責給皇后請平安脈的太醫家門檻都要被打聽消息的大臣給踏平了。
  臣子們終於坐不住了。
  「倘若皇后娘娘一直沒有消息,難道咱們就一直這麼等著?」有臣皺眉說道。
  親密的同僚嘖嘖搖頭,「那可不成,莫看現在聖上年富力強。可是睿王爺當年就子嗣艱難,唯有聖上一個兒子,如今聖上正是身強體壯的時候,是留後的大好時機,若是延誤了……誰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事兒?」
  「是,此事不能再拖了,得提醒聖上知道……畢竟聖上年輕,同皇后娘娘又是幫扶著走到今日。帝後感情甚篤,但仍要以國事天下事為重啊!聖上的子嗣可不是一家之事,乃是整個天下的事啊!」有老臣摸著鬍子緩緩說道。
  「那這事兒,誰去同聖上言明?」
  這話一出,眾位坐在一起商議的大臣們就都不說話了。
  誰去同聖上提?那就擺明了是想去挨罵的呀!
  當初眾臣尚不了解情況的時候。以為聖上不提充盈後宮,乃是因為皇后娘娘霸道善妒。
  便有臣上奏,說婦德曰不可嫉妒,皇后娘娘不能獨霸恩寵。應當主動為聖上挑選德才兼備的良家子,以共同服侍聖上。
  本來這上奏是為了討好聖上的,駢四儷六文寫的洋洋灑灑,辭藻甚是華麗。那大臣上奏之前,還朝自己的同僚顯擺,篤定了自己一定會被聖上褒獎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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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8 00:02:2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章

  得意勁兒還掛在臉上,同僚羡慕之聲尚在耳畔,他就被聖上劈頭蓋臉的大罵一頓。
  若不是睿王爺攔著,聖上甚至要親自揮鞭子抽他。
  最終,沒挨打,卻是被聖上朱筆一批,貶到犄角旮旯裡呆著了。此生不得入京。
  那文臣甚至被貶謫出京城了,都還沒鬧明白,他本來是為聖上說話,為聖上考慮,聖上怎麼會發了這麼大的火?
  難道皇后獨斷專橫,已經可以影響朝堂了麼?這不是牝雞司晨麼?
  他沒回過味兒來,京城中的眾位大臣們卻在這殺雞儆猴中看明白了。聖上對皇后娘娘真乃是一往情深。
  皇后娘娘甚至什麼都不需做,什麼都不需說,聖上便會主動將一切不利她的言行都給擋下來了。
  於此事過後。眾臣就沒有人敢提讓聖上充盈後宮的事兒了。
  直至如今,這春暖花開,人心浮動的又一春。
  「不能再拖了,老這麼下去,也不是個辦法。謝大人,您年長於我等,又是官職最高的,您看……」有人拱手看著老臣。
  眾位同坐商議的大臣們。便連忙都拱起手來,對著那位謝大人。
  謝大人頓時如坐針氈,如芒在背。
  聖上的脾氣,他們可是都領教過的。雖說聖上明面上從來沒有做出過什麼不合宜的舉動,可聖上私底下的手段,他們也是略有耳聞的。
  且聽聞當今聖上,同江湖幫派凌煙閣閣主關係匪淺,當初打天下的時候,兩人還曾並肩作戰,不過是那凌煙閣閣主不願躋身朝堂,這才抹去了他的功績。
  聖上若是有什麼以他身份不便做的事情,便會悄悄交給凌煙閣去做。
  他可不想惹了聖上不高興,第二天便身首異處,末了,連自己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這事兒啊……還得再議。」
  「誒,謝大人,別再議呀!咱們現在不是就正在商議麼?您是老臣了,德高望重的,我們都仰望著您呢!如今已經說到這兒了,咱們一同商議商議,您有什麼辦法,您也說說,我等不才,也當好好聽聽。」謝大人身邊的大臣立時拉住他,又拽了他坐下,好似今天不商議出來個辦法,就不放他走似的。
  「別說你們著急,難道我不著急麼?可這事兒,誰敢當面再同聖上提及?先前被貶謫的官員,你們都忘記了?」謝大人皺眉說道。
  謝大人心道,叫他去當出頭鳥,他有那麼傻麼?
  「是,可是您身份地位不同啊,您德高望重的,聖上不聽旁人的勸,難道還能不聽您的勸麼?這話,也得分誰開口不是?」立時有大臣笑著說道。
  這是在逼他應承下來呀?
  謝大人心中冷哼,面上卻擺著為難神色,「我說話算什麼?你們豈不知道,先前我已經探過睿王爺的口風,求睿王爺親自去向聖上說。你們說說,睿王爺什麼身份?他若開口,聖上總要答應的吧?」
  眾人聞言都看著謝大人。
  謝大人卻故意輕咳一聲,拖延片刻,才慢騰騰說道:「可你們猜怎麼著?睿王爺剛起了個頭兒,就被聖上給頂了回去,聖上反問睿王爺,怎麼就生了他一個?叫他連個兄弟都沒有?」
  謝大人將手一攤,低聲咕噥道:「老子痴情。生個兒子也是個痴情的,難不成,這痴情也是會遺傳的?」
  眾位大人面面相覷,也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倒是謝大人身邊坐著那大臣輕笑了笑,「聖上說的也不錯啊。睿王爺雖然同聖上關係親密,乃是父子。但睿王爺還真是沒有立場來說教聖上。且聖上年輕為世子的時候,父子不和,也是咱們都知道的事兒,這事兒讓睿王爺去勸。怎麼勸怎麼崩,那是必然的。大人您可就不一樣了,您代表的乃是眾臣,是民聲,您開口。聖上不能不重視。」
  謝大人扭頭看著身邊年輕的同僚,真恨不得掐死他,「王青,你這是要逼迫老夫!?」
  王青連忙擺手,「謝大人說的哪裡話?下官怎敢逼迫您?這不是大家坐在一起商議辦法的麼?您瞧您,怎麼先氣上了?」
  這話倒顯得謝大人氣量小了,謝大人氣不打一處來。明知道是要惹惱聖上的事兒,一旁還坐著個人,一直將著你去幹這傻事兒,換誰,誰不生氣?
  「不能當面說,咱們就換種方法說!」謝大人沒有開口,倒是有個年輕官階低,一直沒有開過口的新晉官員緩緩開了口。
  眾人都向他看過去,他臉上立時有些緊張侷促的泛紅,「下官也就是一說,行不行的,還在眾位大人們的決斷。」
  「不妨事,但凡有想法的,就要說出來,你有什麼辦法,只管開口!」謝大人仿佛抓住了一根稻草一般,連連點頭,默勵道。
  那年輕的後生連忙清了清嗓子,「聽聞皇后娘娘最擅長舞劍。一曲舞糅合了舞蹈和武術的柔美及剛烈,聖上如此鍾愛皇后娘娘,若是有人能效仿了當年皇后一舞,那是不是也能博得聖上的青睞呢?」
  他話音落地,眾臣都沉默下來。
  這一個小點子。像是激活了眾人的思維,壓抑沉默之後,眾人都開始活泛起來。
  高坐與金殿之上的九五至尊,大約沒有想到,他正在被自己的臣子們「算計」。
  說來,為臣子的也真是操心的命。
  聖上好色,他們不能不管,要冒死勸誡,聖上當以政務為要,不應貪戀美色。
  聖上禁慾。不沉迷後宮,他們也要勸誡,更要想盡辦法為聖上選美,唯恐聖上子嗣不興旺。
  大臣天生閑不住的命,為著帝王,操碎了一顆心。
  逢寒食節,眾位大臣聯名上奏,聖上當與民同樂,雖不能與民眾一起登高射柳,踏青投壺。也當在宮中設鞦韆,蹴鞠等等,邀臣子與聖上同樂,這才是與民同樂。
  這是小事兒,景玨根本不會放在心上,見是眾臣之意,他便允了。
  他硃批過後,自有人安排此事。
  他批過也就忘了。到了寒食節,便有宮人請他一道去與臣子同樂。
  「朕還有事兒,今日說好了要同皇后一起垂釣的。」景玨擺手。「誰有空同那一群絮叨的大臣們玩兒啊,叫他們自己玩兒去!」
  宮人嚇了一跳,連忙跪倒相攔,「聖上,大臣們都恭候著您呢。這是您親自批覆同意的了。您如今不去,大臣們必要諫言呀!」
  景玨皺眉,「怎麼這麼囉嗦?朕不攔著他們,還將御花園撥給他們玩兒,倒還得寸進尺了?朕不去,他們還不玩兒了麼?」
  宮人連奏請,內侍請出當初他親筆批覆的奏章。
  白紙硃批,赫然在目。
  景玨嘴角抽了抽,玉面沉如墨,「去。告訴皇后,多等朕一刻,朕去去就來。」
  宮人連忙抹抹頭上的汗,應聲退下。
  景玨渾身撒發著生人勿近的強大氣場,擺駕到了御花園。
  偌大的御花園中。果真恭候了眾多大臣,這些大臣們似乎都帶了不少的女眷前來啊?鶯鶯燕燕的一大群,好似要將御花園的花都遮去了顏色。
  景玨黑著的臉,眉宇更是微微蹙在了一起。
  今日過節,君臣之間不當那麼嚴肅,攜女眷入宮,一同游春,也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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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8 00:02:3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章

  但一下子帶來這麼多,且看著這些女眷都年輕貌美,身姿纖細柔軟,精心裝扮,這些大臣這是要玩兒什麼花樣?
  天兆原本是以豐盈微胖為美。
  因老話兒說,豐盈的女子好生養。各家選主母嫡妻,都是要選那好生養的,以便為自家開枝散葉。多多添丁。
  可寧春草偏偏遺傳了蘇姨娘南境女子那種纖細柔美,纖腰若柳。她被封為皇后,天兆的風氣說變就變。
  如今許多女子都各處討要瘦身塑形的方子,一聽圓潤兩字,連飯都不敢吃。都拼命要將自己變成皇后娘娘那般樣子。
  今日這御花園中。便多見纖細女子,有些腰肢更不盈一握,廣袖流仙裙越發襯托的仙姿卓卓。
  有內侍唱和「聖上駕到——」
  眾位臣子,同那滿院招蜂引蝶的倚翠偎紅便都連忙行禮接駕。
  景玨臉上的黑沉之色,轉而變為似笑非笑。
  難怪要聯名上書,奏請他與民同樂。難怪一定要請了他來御花園,他不來眾臣便無法玩兒。
  這哪裡是來讓他同臣子同樂,分明是臣子設了個套,叫他來樂一樂的!
  景玨點了點頭,叫眾人平身。
  他這會兒到不急著走了,又命人告知皇后娘娘,他這會兒走不開。叫她若是想垂釣,不必等他。
  他則十分閒適的在布置好的涼亭裡頭,悠哉坐了下來。
  商議今日之事的臣子們,立時不約而同的松了口氣,聖上肯留下,那就是個好的開頭!
  有個好的開頭,必然也能迎來一個漂亮的結局!
  眾臣立時恭喜聖上,讚揚聖上乃是明君,國泰民安,今年必然能夠風調雨順,云云。
  好聽話嘛,這些大臣們最擅長的。
  景玨露出一臉被恭維的飄飄然的表情,大臣們見狀欣喜,便建議聖上先射柳。投壺,聖上開局之後,大家也好參與進來,一同玩樂。
  一個少女奉著弓箭上前,低頭粉面含羞帶怯,盈盈下拜,將弓箭送至聖上面前。
  景玨眯眼看了看她,輕輕的咦了一聲。
  那少女粉面立時羞紅,氣息微亂,不知是竊喜還是緊張。
  「你瞧。」景玨同他身邊的內侍說道,「她像誰?」
  內侍連忙眯眼看去,皺著眉頭打量半晌,「聖上恕奴婢眼拙,奴婢還真沒看出來。」
  「笨!」景玨敲了下內侍的頭,「你瞧她的身高,她的身形,像誰?」
  內侍再細看去,這才長長哦了一聲,「是像皇后娘娘呀!」
  他聲音不高,卻叫附近豎著耳朵的大臣們聽得清清楚楚。
  大臣們都屏氣寧聲,準備看聖上的反應。
  那少女更添幾分緊張,但先前應該是經過了調教的,並未失態。
  景玨笑了一聲,沒說是,更沒說不是,而是直接從那少女手中接過了弓箭,拉弓,嗖——
  箭矢躥出。
  又快又準的射在柳枝之上。
  叫好聲立時響徹御花園。
  聖上若是功夫不行,大臣們是不敢冒死叫聖上先投壺射柳的,聖上做的不好,誰若是不小心做的更越過了聖上去,那不是給自己找不痛快麼?
  好在當今聖上的功夫,原本就不俗,更在幾番磨練之下,大有精進,心態更是沉穩。大臣們自是沒有這方面的顧慮。
  聖上射柳之後,立時有宮人備上小口的雙耳壺,這次乃是有兩三個少女上前,手中都奉著箭矢。
  少女們嬌柔裊娜的邁步,一點點靠近聖上。
  景玨的目光從這兩三個少女身上掃過。
  少女們都怯怯低下頭來,似乎又怕自己頭埋得太低,叫聖上看不清自己,不由各自又微微抬頭,好露出自己姣好面容。
  景玨還是世子的時候,在京城就有玉面郎君的雅號。
  更有傳言說,景玨俊秀若稱第二,京城再無人敢稱第一。
  可見他玉面之精緻,身形之倜儻風流。謂之蒹葭玉樹,翩翩公子,實在是不妄言。
  更可況,他當今的身份,便是長得醜,也多得是美人趨之若鶩。
  他如今若是有意充盈後宮,只怕天下的良家子們都要謂之瘋狂了。
  更可況是如今已經真真切切站在他面前,也許一不留神兒,就能被留下來,伺候郡王側的這幾個小女子呢?
  芳心大亂,亦在情理之中。
  景玨笑了笑,指著幾個女子道:「你瞧她的眼睛。你瞧她的黛眉,你瞧她的櫻脣。」
  他一一指過去。
  內侍連連點頭,「好看,好看,好看……」
  景玨抬手往內侍頭上拍了一巴掌。「誰叫你說好不好看了?你看像誰?」
  內侍這次都不用眯眼細看,也知道聖上言下何意了。像皇后,話就在嘴邊兒,內侍這次卻不肯吐口。
  景玨也沒再問他,看了看雙耳壺方著的位置。從少女們手中接過箭矢,忽而轉過身子,背對著壺,嗖嗖嗖幾乎是毫不猶豫的將箭矢投出。
  「背投,盲投啊——」
  重臣驚呼。
  「當當當」三聲響。
  三隻箭矢穩穩當當落入壺內。
  喝彩聲雷動。
  幾個離聖上頗近的少女們面色激動。好似投中的是她們自己一般。
  「好了,朕不玩兒了,你們玩兒吧。」景玨又坐了下來,揮手懶懶說道。
  「臣子們還為聖上準備了歌舞,聖上休息,且看看這歌舞可還能入眼?」王青上前拱手說道。
  景玨眯眼看了看王青,似笑非笑的點了點頭,「王愛卿,有心了。」
  這話分明是褒獎的話,卻是說的王青心頭一跳,「臣分內。」
  他不知為何有些慌,回頭看了謝大人一眼。
  謝大人則別過視線,沒有同他眼神交流。
  立時樂聲起,聖上周遭圍著的少女們退遠了幾步,但都在涼亭之中,並未出去。
  一個身穿水綠色廣袖的纖細少女,踩著樂聲踏著默點,翩然而來。
  這水綠色的衣裙,聽聞乃是皇后娘娘尚未成為娘娘時候,最是喜歡的。
  一根金燦燦耀眼鑲寶石的腰帶,更顯得那少女腰肢纖細柔軟。
  忽而琴聲高亢,那少女從袖中抽出一柄長劍,柔軟的腰肢立時變得韌性十足,伴著默點舞動的身姿霎時也多了幾分凌厲之氣。
  王青等人只覺這段時日的功夫沒有白費,沒有白調教。給睿王府晏側妃送的那珍貴的白貂披風也沒有白送!
  瞧。聖上臉上的笑容不是越來越大了麼?
  看來今日這事兒,要成啊!
  唯有景玨身邊那貼身伺候的內侍,心中涼了半截。
  聖上這笑容,這麼越來越可怕了啊?帝王一怒,伏屍百萬。千萬,千萬不要牽連到他啊!
  內侍心中默默祈禱,看向王青等大人的目光,滿是憐憫。
  王青等人卻無所察覺的越發得意。
  待那舞姬,猛的刺出最後一劍,乾脆漂亮的收勢站穩。
  大臣們紛紛默掌叫好的時候,景玨也緩緩拍手,垂眸看著那舞姬,「好,甚好。」
  那舞姬頷首不敢抬頭。臉上的笑卻是抑制不住。
  聖上說好,還說甚好呀!
  她能留下來麼?能留下來伺候帝王麼?她這段日子,學習舞劍十分辛苦,不知受過多少傷,受過多少罪,暗地裡流過多少眼淚,這才硬是超越了其他的小姐妹,從眾人中脫穎而出。爭取到了這個在帝王面前表現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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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你來。」景玨朝她招了招手。
  王青謝大人等人,都充滿期待,又微微緊張。
  便是不能直視。他們也都用余光觀察著帝王。
  舞姬緩緩上前,力求每一步都走得妖嬈多姿。
  來到涼亭之中,她盈盈下拜,口呼:「萬歲。」
  連聲音似乎都刻意的訓練過,柔美卻不膩味,甜軟更滿含情誼。
  景玨勾了勾嘴角,「這舞,在你之前,也有人跳過,你知道麼?」
  那舞姬微微一愣。回頭看了眼王青,王青衝她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
  「是,婢子知道,乃是皇后娘娘曾經跳過。婢子仰慕皇后娘娘,娘娘雅名讓人心生嚮往。所以婢子才專門潛心學習了這舞劍。由此方知娘娘當年辛苦。也更崇敬愛戴娘娘。」舞姬不疾不徐的說道,語調語速都恰到好處。
  內侍暗自嘆息,這麼個通透的美人兒,真是可惜了。
  景玨笑著點頭,「說的不錯,那你可知道,當年皇后娘娘為何要學習舞劍呢?」
  「嗯?」舞姬微微一愣,這個,王大人沒有告訴她啊?難道不是為了討聖上喜歡麼?女子學習舞劍,除了討寵以外。還會有別的緣故麼?
  「你不知道?」景玨笑問道。
  舞姬搖了搖頭。
  「那朕告訴你。」景玨忽而收斂了笑容,春暖花開的御花園,溫風陣陣的涼亭,好似倏爾就冷了下來,「皇后當年學習這舞劍。乃是要以舞使人放鬆警惕,以劍殺人!為抱她夙仇!」
  他話音落地,御花園裡霎時靜默無聲,連鳥雀都不敢啼叫了。
  那舞姬身子一顫,跪倒在地。
  「所以,你明白了麼?皇后娘娘學習舞劍,是為了報仇,是為了殺人。你效仿皇后娘娘,在朕面前舞劍,是為了要殺朕麼?」景玨冷冷問道。
  舞姬頓時嚇得癱軟在地,臉色煞白,抖如篩糠,「不敢,不敢,婢子不敢……婢子並不知道……」
  她慌張解釋。可總覺詞不達意。
  景玨抬手指了指涼亭中的少女們,他指頭點過一個,便將一個嚇得跪倒。
  頓時涼亭內外的纖細女子,就沒有一個是站著的了。
  眾人臉上羞怯的紅暈已經盡數褪去,只留一片驚恐慘白。
  「自以為是的模仿皇后娘娘。面容肖似,體態肖似,衣著肖似,甚至去學皇后娘娘學過的舞,你們就是她了麼?她所經歷過的生生死死,你們連想都想不到,你們怎麼能同她相提並論?不過是愚蠢的東施傚顰!」景玨冷哼一聲,「自作死路!」
  「聖上開恩……」頓時嚇哭了一片,哭卻也不敢流露出哭聲來,繁花盛開的御花園,頓時有些凄凄慘慘的味道。
  自作聰明的不是這些女孩子們,而是一桿子的大臣。
  她們不過是受人指使罷了,討好上位者,乃是本能,大人們叫她們如何做,她們便就努力的做到最好,也是本分。
  「好了,這種事不要再做,皇后娘娘,這世間只有一個,你們學的再像,也不是她。環肥燕瘦,各自都是景致。莫要為了效仿旁人,卻失了本心,那便連原本的美都沒有了。倒是越發醜陋的叫人不屑一顧。」景玨揮了揮手。「退下吧。」
  宮人忙引著一群鶯鶯燕燕倚翠偎紅退出了御花園。
  少了這麼一大群女子,只剩下清一色的男人,倒是叫御花園顯得格外空曠起來。
  王青謝大人等人,不由偷偷擦汗,這會兒才開始擔憂起來。
  「王青。」景玨似笑非笑的點了名。
  王青腿一軟,險些趴下來,「回聖上,臣在!」
  「聽聞你父親在柳巷養了外室,前些日子,給你添了個兄弟?」景玨笑了笑。「你身為議事大夫,一點容人之量都沒有,怎麼行?自家兄弟嘛,雖是個外室生的,也是你的手足,當接回來一同住在府裡才是嘛。」
  聖上此話一出,御花園裡一陣竊竊的笑聲。
  王青都已經當老子的人了,他的老子倒在外頭養外室,養也就養了,還在這年紀給他默搗出一個弟弟來。這弟弟比他最小的兒子都小。叫他臉面往哪兒擱?
  這事兒私底下,他悄悄的處理了也就罷了,這幾日他都在想著如何安頓那外室,和他那便宜弟弟。
  還未辦妥,誰知聖上竟當著眾臣的面說了出來。
  不曾想這麼點兒事兒,竟不能逃脫聖上的耳目!更在此宣之於眾,這叫他日後還有什麼臉面在同僚中做人啊?!
  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聖上太狠了!專門打人臉,揭人短啊!
  王青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恨不得挖個坑就地將自己埋了,頭都要戳到胸口上去了,只覺身後的同僚們都在衝他指指點點,如芒在背的感覺還真是難受得很啊!
  「接回來麼?」景玨竟然還提這茬。
  王青頓時有淚流滿面的衝動,「接……」
  王青的接字,仿佛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景玨連連點頭,「那就好。」
  好?接回來,他就掐死那外室和那外室生的賤種!若是能,他恨不得掐死管不住褲襠讓他如此丟人現眼的老爹!
  「王愛卿如此關心朕,唯恐朕少了枕邊人,怎能這般忽略自己的老爹呢?忠孝忠孝,既要忠君,也要孝順長輩嘛,依朕看,你今日帶進宮來的美姬,不若都送到你爹房裡去吧?也免得他老往外跑,弄得家宅不寧。」景玨笑著說道,好似真的十分關切臣子一般。
  王青這時候,才真是腸子都悔青了。為了討好聖上,他花了大價錢,大力氣才培養出來的美姬呀,送到爹爹房中?他娘會不會扒了他的皮?
  今後,家宅若是能安寧了才怪呢!聖上太狠了!太狠了!
  丟人丟臉又惹怒聖上,回家還要面對一堆爛攤子。王青以頭觸柱的心都有了。
  被點了名的王青恨不得把自己埋了。其餘大臣正在慶幸之時,景玨的目光又淡淡的掃過他們。
  眾人立時心頭一稟,連呼吸都有些僵滯了。
  「謝愛卿。」景玨又似笑非笑的開了口。
  謝大人嚇了一跳,腿肚子哆嗦的好似要抽筋,卻不敢怠慢的上前一步。「聖上,臣在。」
  「聽聞你家小兒,剛剛納了一門小妾?」景玨笑問道。
  「是,是……」謝大人微微顫抖。這小的不能再小的事兒,聖上也知道?
  「既是你兒子納進門的小妾。你便是再怎麼喜歡,也不能跟自己的兒子爭啊?這麼大歲數了,怎麼在這種事情上,還跟個孩子一樣?」景玨笑嘻嘻說道。
  謝大人當即腿一軟,跌坐在地。
  同僚們忍住笑。慌忙上前,「謝大人,謝大人您沒事兒吧?」
  「唷,謝愛卿的身子骨應當還十分硬朗吧?不然怎麼能惦記兒子房中的人呢?」景玨非但沒停,反而愈加變本加厲的諷刺他。
  謝大人這才明白,什麼叫嘴毒。
  他恨不得當即給自己兩個耳光,丟臉丟到這份兒,滿朝也沒誰了!
  他日後還有什麼臉面見人?還有什麼臉面活著?
  聖上若是打了王青的臉,到自己這兒,根本就是狠狠捅了一刀啊!
  他活了一輩子,也沒有今日丟臉丟的大,這一輩子都是白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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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8 00:02:5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四章

  「臣……臣……」謝大人被同僚攙扶起來,甚至都還站不穩。
  他不過是見兒子那小妾乖巧漂亮,討人喜歡,就在花園「偶遇」了幾次,悄悄摸了幾次手而已。其他的,他真的什麼都沒有做過啊!這種事情!聖上怎麼會知道?怎麼會知道?!
  「好了好了,謝大人不用解釋了,朕是玩笑話,玩笑話嘛。」景玨笑了笑,拋給他一個你懂我懂的眼神。
  謝大人臉上流淚,心裡滴血,真恨不得今天自己從來沒有出現在御花園裡。
  今日出門一定沒有看黃歷!他怎麼這麼倒霉?
  「你看,這些原本都是你們的家事,朕不該過問。更不應該拿到這裡,當著眾位愛卿的面說出來。叫你們臉上難看,惹人嗤笑。其實朕也不自在得很,好似朕很喜歡窺探你們的家私一般。」景玨連連搖頭,「朕很不喜歡這種感覺。想來眾位愛卿也是一樣。」
  眾臣連忙稽首應是。
  「將心比心,朕的後宮,朕的女人,也是朕的家私,朕自己的事情。你們如此,朕知道乃是你們關心朕,但這關心,似乎是用錯了地方,也用錯了方式。」景玨徐徐說道,「就像朕關心王愛卿的爹。和謝大人一樣,這樣的關心,處處透著讓人不舒服,不自在。」
  「臣有罪……」王青和謝大人連忙跪地請罪。
  「罷了,」景玨抬抬手,「今日寒食節,本是君臣同樂的時候,朕同你們投壺射柳,下下棋,賞賞樂。或吟詩兩首,或把酒歡歌,都自在的很。日後還是少做些自作聰明的事情才好。免得叫自己弄得難堪!」
  「是。」眾臣應聲,心頭一陣後怕。誰的家裡頭沒有那麼點兒不好意思見人的陰私?若是都被聖上知道,拿出來說道一番,日後大家都不用相見了,出門都捂著臉才好。
  謝大人還有些不死心。他們的家事,同聖上的家事怎麼能一樣呢?聖上乃是一國之君啊!聖上的子嗣關係著國之大事啊!
  眼見謝大人似乎還要開口。
  景玨倒是率先說道:「其實你小兒子那妾室,也沒什麼過人之處吧?朕瞧著,適才奉弓箭的小娘子不錯。你若喜歡,拿去同你兒子換也好,自己收房也好,光明正大,名正言順的。不比偷偷惦記要好麼?你說是不是啊,謝愛卿?」
  謝大人立時以頭觸地,再不敢開口了。
  丟人,丟大發了……
  寧春草沒有去湖中泛舟釣魚。
  信手翻書之際,倒是聽說了御花園裡的熱鬧。
  熱鬧還沒聽完,便聽外頭宮人唱和聖上駕到。
  她還未來得及起身接駕,景玨便自己大步走了近來,一張玉面都黑沉著,氣咻咻道:「這一竿子愚人,正事兒不幹。管閒事管到朕的頭上來了!不叫他們丟丟臉,他們就不知道朕的厲害!一次兩次,朕都放過他們了,倘若再敢有下次,以為朕不敢摘了他們的腦袋麼?」
  寧春草笑著上前。「聖上若是為了我摘了他們的腦袋,那我只怕就真的是禍國殃民的妖後了!只怕他們更容不下我。」
  景玨伸手握住她微涼的手,見到她,才忽覺陰郁的心都明快了,心頭的烏雲也被她的笑容吹散,「手怎麼這麼涼?穿得太少了麼?」
  寧春草連連搖頭,「天都漸熱了,哪裡會冷?我且還覺得熱呢!你是被他們氣的心浮氣躁了,血氣上來,體溫太高。」
  景玨也不由點頭,「還是見到你,才覺神清氣爽,你這溫度剛好,來給朕降降溫。」
  這話說的頗有歧義,殿中伺候的小宮女們立時紅了臉。低著頭,默不作聲的躬身都要退走。
  寧春草面色大窘,「說的什麼話?呸……誰要給你降溫……」
  景玨嘻嘻笑著拉著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怎麼了?如此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寧春草立時更為窘迫,抬手輕捶他。
  殿中伺候之人。卻已經盡都退了出去。
  再沒有外人的時候,他們相處一點都不像帝王和皇后,倒更像是普通的夫妻,比普通的夫妻更為情濃。
  殿中溢滿景玨的笑聲,和寧春草嗔怪的聲音,濃情蜜意的。
  倏爾安靜下來,殿中卻略略有些空盪之感。
  寧春草有些悵然的輕輕嘆息,「當初就該想到的,我總不能永遠獨霸著你……」
  「這是什麼話?」景玨的臉色立時沉了下來,「你信不過我?」
  寧春草連忙搖頭,「這怎麼是信不過呢?我這是為你考慮……」
  「你和那一桿子大臣有什麼區別?」景玨忽而有些生氣,「為我考慮?你考慮過我麼?你是為我考慮,還是為帝王這個位置考慮?嗯?」
  被他這般質問,寧春草一時竟無話可說。
  四目相對,兩人之間沉默漸漸變得有些壓抑之時,寧春草才輕嘆一聲,「如今你就是帝王,為帝王的位置考慮,和為你考慮有什麼不同麼?」
  景玨很認真的搖頭,表情一絲玩笑的意味也無,「自然是不同的,為我考慮,就不需管我是什麼身份,只管我這個人,我需要什麼。我心中所想什麼。若是為帝王這位置考慮,那就不管坐在這個位置上的人是誰,只看一個帝王應當做什麼,需要什麼!」
  寧春草沒想到,他如今已經經歷了這麼多,已經成熟成長了這麼多,可較真起來的時候,還是這般的孩子氣,同以前一模一樣,叫人無可奈何。
  景玨倏爾也嘆了一聲。抬手揉了揉她的頭,「將這一切都交給我處理,我不會叫他們煩擾到你,你只需要保證自己不會受他們的影響,不會因此影響了自己的心情就好,行嗎?」
  他為她考慮的如此周到,為她抵擋來自大臣們,來自外界的一切壓力,只叫她安心開心的做他的妻。她還有什麼不滿,有什麼可苛求的呢?
  寧春草重重的點頭,「好,你以前說,你不會愛人,不懂得如何對一個人好,我看你懂得很。」
  景玨勾了勾嘴角,「還不夠呢,我還正在學習中,只望你有耐心一直看著,享受著。」
  寧春草的心忽而就被填的滿滿的,日後的路還很長,他們可以攜手走過很多,經歷很多。如今,不過才剛剛開始而已。
  君臣在御花園裡發生的事兒,凌煙閣閣主姜伯毅也通過某些渠道,秘密的知道了。
  他無奈搖頭,景玨的性子,還真是老樣子。當著那麼多人的面,一點情面都不給王青和謝大人留。謝大人畢竟那麼大年紀的人了。
  「聽聞謝大人第二日便告病在家,已經一連三日沒有上朝了。」隨從在一旁拱手稟道。
  姜伯毅微微點了點頭,目光變得有些幽暗深沉。
  他嘴角的笑意,也不知何時竟漸漸斂去,一絲也看不到了。
  「我要進宮一趟。」姜伯毅緩緩說道。
  隨從頷首問道:「是求見皇后娘娘,還是求見聖上?」
  姜伯毅眉宇微微蹙在一起,「見……聖上。」
  隨從領命退下。
  姜伯毅同景玨,雖然如今不共處一處,一個是江湖門派閣主,一個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可兩人的來往,卻比以往更加密切。
  凌煙閣生意遍布天兆及周邊。消息四通八達。可謂景玨在朝堂以外的耳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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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景玨能夠適時的拿出王青和謝大人家中陰私,叫他們在逼迫自己的時候,也在群臣面前大失臉面,便是得益於凌煙閣的消息無孔不入。
  姜伯毅要求見景玨。自然不會為外人知曉。
  他進出宮門,也有特赦的令牌。
  景玨似乎近日心情不錯,沒有在朝堂上看到謝大人和王青討人嫌的臉,他覺空氣裡都多了春天的味道。
  所以召姜伯毅進宮覲見之時。地點就選在了風景宜人的薔薇園。
  薔薇的香氣溢滿整個園子,園藝修剪出的薔薇花架連成一片,恍若花墻,十分美妍。
  涼亭裡有宮人煮著香茶。茶香和花香纏綿,無酒人也醉了。
  「聖上真是好雅興。」姜伯毅拱手行禮,笑著說道。
  景玨點了點頭,「那要看是見誰了,若不是見你,這好地方,朕才不會讓旁人來。」
  姜伯毅笑了笑,眼眸微垂。
  景玨知他是有話想說,便揮手叫伺候的宮人都退下。
  眾人都退出薔薇花墻,花墻外頭守著的都是心腹之人。
  姜伯毅這才清了清嗓子,呷了口茶,緩緩開口,「聽聞謝大人已經告假三日沒有上朝了?」
  景玨點點頭,「你不是說自己不關心朝堂之事麼?怎麼你也知道了?他哪裡是告假,他上書辭官。」
  「辭官?」姜伯毅略有些詫異。
  景玨笑了笑,「是,自己大約也是覺得沒臉見人,這才要辭官。」
  「聖上允了麼?」姜伯毅問道。
  「允?得罪了朕,惹了朕不高興,他要辭官。朕就叫他辭官?想得美!朕就是要讓他丟丟臉,看他日後有什麼顏面見同僚,只怕他如今正縮在自己的房中,連他妻兒都不敢見吧?」景玨略有些得意的笑了笑。笑容如陽光一般晃眼。
  姜伯毅卻是微不可聞的輕嘆了一聲,「其實……沒必要做得這麼絕。」
  景玨搖搖頭,「不是朕絕情,是他們管得太寬了,朕寵愛誰,乃是朕自己的事情,倘若連自己的後宮都要交給旁人轄制,那這皇帝也做的太沒意思了!」
  「這帝王的後宮。本來就是一個左右權衡,大臣和君王勢力相容的地方。」姜伯毅不贊同的說道。
  景玨卻一臉不屑的開口,「呸!那是旁人,不是朕!朕的後宮,朕的女人,豈由旁人置喙?誰敢多言,先問過朕同意了沒有?」
  姜伯毅深深看了他一眼。
  沒錯,這就是景玨的性子。他不是一個權利慾很重的人。但當他真的想做什麼的時候,卻也固執的沒有人能改變。
  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做帝王,起碼自己和他相處的過程中,從來沒有發現,他有過這般想法。若不是二皇子當初逼人太甚,他也不會說反就反。
  當初他為了寧春草,可以說走就走,離開京城不遠千里去往青城山。如今他能為保護寧春草。反了帝王朝綱,自己坐在這主掌一切的位置上。這樣的性情,他怎麼可能讓別人掌控他對寧春草的鍾情專一?
  「就算不喜歡,也可選一些良家子入宮。畢竟讓春草獨霸後宮,對她也是不利的,如今你尚且能攔住,但日後折損她的言論會越來越多,到那個時候,受到傷害的還是春草。」姜伯毅緩緩說道。
  景玨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他,「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姜伯毅微微皺了皺眉,「字面的意思。」
  「你是來勸我納妃的?」景玨不可思議的看著他。
  姜伯毅面對景玨的眼神,一時不知該怎麼開口才好,他的意思太過明顯。如今否認卻也已經來不及,況且,他根本不想否認。
  「是,這才是對春草最好的。」姜伯毅點頭。
  景玨聞言,笑了起來。
  只是這笑容透著徹骨的寒意。
  笑聲未落,他便忽然猛出一拳,直打向姜伯毅面門。
  姜伯毅不防備他會突然動手,但他本能的反應叫他仰面躲過,旋身而起。
  景玨卻不肯放過,又出一拳,緊追而上。
  「你幹什麼?!」姜伯毅大聲問道。
  景玨卻絲毫不理會他,只一拳快過一拳的朝他襲來。
  姜伯毅從一味躲避。似乎也被惹惱了,人總是有脾氣的,他看著景玨不置一詞的這般攻擊自己,誤解自己的一片好心。心中也覺憤懣。不若發泄出來,叫他也知道厲害。
  姜伯毅還手,更徹底激怒了景玨。
  兩人在薔薇花墻裡頭,大打出手,連外頭的守衛都給驚動了。
  「不許進來!」景玨揚聲吩咐,「都老實守在外頭!」
  兩人動作之大,只差把薔薇花墻都給拆了。
  外頭的守衛聽得心驚膽戰,唯恐姜閣主傷了聖上,或是聖上失手將姜閣主給怎樣了。
  可偏偏主子不叫進去,他們連偷看一眼都不敢,只能豎著耳朵,聽著兩人打鬥的聲音,心中越發緊張焦急,卻也越發無可奈何。
  兩人不知打落了多少薔薇花,只見薔薇園滿地都撲上了厚厚一層或紅或粉,深淺不一的花瓣。
  還有不少花瓣,在空中隨風飛揚,被打散的花,香味四溢。
  甜甜香氣,直叫人嗅到就醉了。
  兩個人身上卻是狼狽至極。景玨嘴角掛著一抹血跡。姜伯毅眼眶青了一隻。
  「能跟我打成平手了。聖上進步不小。」姜伯毅揉了揉酸疼的胳膊,咧嘴說道。
  景玨冷哼一聲,「原以為你是最懂我,最理解我,也最關心她的人。今日才知看錯了你!你也不過是個膚淺寡情之人!虧她還叫你一聲大哥,你配麼?」
  姜伯毅聞言抿嘴,有些再也笑不出來了。
  他心頭酸澀,口中泛苦。雙脣緊抿,好似生怕自己張張口,就將不該說的話都說出來了。
  「知錯了麼?」景玨斜眼看著他問道。
  姜伯毅無奈的點了點頭,「錯了。」
  景玨嘻嘻一笑,上前攬住他的肩頭,「這才對嘛,你剛剛說的,那是人話麼?我都不敢叫春草知道你說過這樣的話!」
  適才還打得不可開交的兩人,轉瞬間又好的如同兄弟一般。
  景玨這人說來也是豁達,記仇之時,能記上十年之久。可這仇恨說放下也就放下了。
  姜伯毅知道,若不是因為寧春草,因為他害怕寧春草傷心,怕叫寧春草為難。
  這殺母的仇恨,他是說什麼也不會放下的。
  一個男人,為了他心愛的女子,可以將自己銘記在心多年的仇恨都放下,那必是很愛很愛了。為了這個女子,什麼都能做了。
  「你真的不會叫旁的女子入宮麼?」姜伯毅被景玨攬著脖子,又坐回涼亭之中。
  他接過景玨扔給他的茶點,卻是目不轉睛的盯著景玨問道。
  景玨斜他一眼,眼神中盡是不屑,「那是自然!朕乃君子,豈會失信?」
  「一個妃子也不納,只要皇后一人?」姜伯毅卻抬手按住茶案,上身微微傾近景玨。
  景玨斜眼,略皺眉頭,狐疑看他。
  「哪怕春草同意,春草能夠接受,你也不允許旁的女人入宮麼?一定不許麼?」姜伯毅又追問道。
  景玨猛拍了一下茶案,震得茶案上的杯盞都跳了起來,茶水灑了一片,「姜伯毅,你有是不是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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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姜伯毅抿脣看著他。
  景玨怒道:「有病你去看大夫,別來煩朕!我說了,我只要春草一人,只待她一個人好,我絕不會允許我和她之間,夾了旁人!絕不!你再問這般問題,咱們就不必再見面了,我就當從未認識過你!她叫你大哥,你是怎麼對她的?腦子不清醒了,到宮裡來撒野是不是?」
  姜伯毅深吸了一口氣,「好。」
  一個好字,不知蘊含了多少情緒。
  景玨眯了眯眼,忽而低聲道:「姜伯毅,該不會是你還沒有死心,等著我和春草之間生出嫌隙來了,你好趁虛而入?這才和那一桿子大臣一起默動朕納妃?」
  姜伯毅無奈的皺了皺眉頭,「我有你想的那麼不堪麼?」
  景玨笑了笑,「沒有最好,若是有這般心思,我勸你最好別做夢了。我是不會叫你得逞的。」
  薔薇園中花香醉人,景玨臉上得意又篤定的笑容更是醉人。
  好似一個春草,就已經能夠讓他心滿意足,旁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春草能遇到景玨。能將當初那般混世惡霸一般的景玨,變成如今模樣,是景玨的幸運,更是春草的幸事。
  可此時,這幸事。就真的會是好事麼?
  姜伯毅面上沒有什麼表情,心中卻五味雜陳,滿滿都是不確定。
  姜伯毅同景玨又喝了一陣子的茶,聽著一直青了的眼眶,正預備出宮的時候。卻恰恰遇上了聞訊而來的寧春草。
  「姜大哥進宮怎麼不告訴我一聲?」寧春草笑著問道。
  姜伯毅趕緊側過臉,遮掩自己被景玨打青的那隻眼,「呃,是同聖上有公務要談。」
  「公務我不聽,見見姜大哥卻也是可以的嘛,已經多日未見過了。」寧春草看著他笑,「只是你們談什麼公務?談公務也能談的動起手來?」
  「唔,是切磋,聖上一直不忿先前在睿王府中未能勝過我,所以尋了機會便要切磋。」姜伯毅扯起謊來,也能臉不紅心不跳。
  寧春草沒有拆穿他,只點頭笑道:「原來如此,那也當顧念著姜大哥的臉面呀!這叫姜大哥出門如何見閣中眾人?」
  「不妨事,對了,既恰好遇見,我也有一事相問。」姜伯毅見她已經看到了自己眼眶上的淤青,便就不再遮掩,反而上下打量,關切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我為你調配的花草茶,你可一直有喝?」
  寧春草連連點頭,「喝著呢,一開始不喜歡那怪怪的味道,被巫女硬逼著喝了幾個月,倒是也喝習慣了。如今只喝那茶,連貢品的茶都留著賞賜給世家命婦們了。一堆的香茶,我倒獨獨喜歡這味道奇怪的花草茶。」
  「哦。」姜伯毅長長的哦了一聲,看著寧春草道,「我瞧你臉色不甚好。是哪裡有不適?還是近日沒有休息好?不若叫我診個脈吧?」
  寧春草微微一愣,她臉色不好麼?出來前看鏡中,她覺得挺好的呀?
  且她身為皇后,日日都有太醫請平安脈。
  原本也沒有那麼嬌貴,因著大臣們的逼迫,她也希望自己能早些有孕,便不敢大意,日日都叫太醫細細診來,唯恐貽誤。
  若是她身體有什麼不適,太醫當立時就告訴她了。
  可看姜伯毅滿目關切擔憂。她只當他是關心過甚,便點頭同意。
  宮人將不遠處的涼亭擺上瓜果點心香茗,寧春草同姜伯毅就在那涼亭裡坐了。
  姜伯毅指尖搭在寧春草的手腕上,閉目細細感知她的脈象。
  寧春草知道姜伯毅醫術不俗,待他收手回去,她從他臉上表情看不出什麼,便不由問道:「可是我身體有什麼不妥?」
  姜伯毅微微搖頭,「沒有,娘娘很康健。」
  「哦,」寧春草笑著點了點頭。「那我可有……可有……」
  當著一個男人的面,雖然彼此都十分熟悉,可是否有孕這種話,還是有些問不出來,畢竟他不是專職的太醫。
  姜伯毅立時領會她的意思,微微搖了搖頭,「娘娘還未有身孕,這種事情是急不來的,娘娘和聖上都還年輕,身體又都十分健壯。不必為此事擔心。孩子,畢竟是一條生命,也講究緣分,乃是上天的恩賜。不要勉強,該來。就來了……」
  寧春草沒想到姜伯毅一下子說了這麼多,她笑著點頭,有些不好意思道:「倒叫姜大哥為我擔心了,我也沒有很著急。」
  說完,她臉上有些紅,不著急還這麼急著問?這不是心虛,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是什麼?
  姜伯毅點了點頭,「娘娘放寬心。」
  雖有宮人在一旁立著,但姜伯毅畢竟是外男,他同聖上的關係再好。也要想著人言可畏,便沒有同寧春草久坐,就告辭離宮。
  不曾想,他回到凌煙閣的時候,卻是有人早早就在等著他。
  「姜閣主回來了?」來人笑嘻嘻的坐在椅子上。指了指一旁的酒壺,「早就聽聞姜閣主藏了好酒,果真是佳釀啊!」
  姜伯毅輕哼了一聲,「你來做什麼?」
  「討一口酒吃。」
  「堂堂巫教,會短了這一壺酒?別繞彎子了,有話直說吧,巫女?」姜伯毅在主位上坐下。
  巫女清了清嗓子,立時將酒壺推遠了些,坐了端正道:「你是從宮裡回來吧?見過聖上,見過聖女了?」
  姜伯毅眯眼看她,「你消息夠靈通的?」
  「你別多想,我可沒叫人盯著你,更不敢打你凌煙閣的主意,我不過是關心聖女罷了,這都是我的本分!」巫女說著。眯了眯眼,「你告訴聖上,告訴聖女了麼?」
  姜伯毅別開視線,沒有吱聲。
  廳堂裡立時陷入一片尷尬凝重的沉默中。
  半晌,巫女冷哼一聲。「你還沒說?你堂堂凌煙閣閣主,什麼時候變得這般優柔寡斷了?你不說,就能改變這事實麼?你不說,耽誤的是聖女的前程!日後聖上知道了,以為你和聖女聯合一起,欺騙他隱瞞他,他回頭再記恨了聖女,看你後悔不後悔!」
  「同她有什麼關係?」姜伯毅冷聲說道。
  「哦,我知道了,」巫女沒理會他的話,兀自說道,「你就是想要聖上記恨了聖女,最好是由此就厭棄了聖女,這樣你才好趁虛而入,將聖女搶回身邊!」
  這是姜伯毅今日第二次被說「趁虛而入」,且是因為同一件事。
  這可叫他有些氣惱了。
  他冷冷看著巫女,「相識這麼久,我是什麼樣的人,你應當清楚。你若來,就是為了說這些不知所謂的話,我還是請你快些走吧,免得待會兒我控制不住情緒,你想走都走不了了。」
  巫女呵呵笑了笑,擺擺手,「好了好了。連個玩笑都開不起,真是沒意思!聖女不能受孕的事情,你究竟準備瞞到何時?這是能瞞得住的事情麼?他們早晚都會知道。」
  姜伯毅皺眉,凝眸不知在思量著什麼。
  「你是不是還有辦法?若是有辦法,你就說出來呀?」巫女見狀,催促道。
  姜伯毅忽而抬眼看她,「巫女,希望春草不能受孕,甚至不能再留於宮中,不能再貴為皇后。才應當是你最為期盼的吧?你不是一直希望,她能同你去往南境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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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巫女聞言,立時翻臉拍桌子,甚至起身,一腳踩在椅子上,氣咻咻道:「什麼叫好心當成驢肝肺呀?說的就是現下!我是希望聖女帶領巫教,前往南境。但那是在聖女自己願意的情況之下,聖女若是不情願,便是去了,就會對巫教有利麼?你們這幫俗人,真真俗不可耐!豈不知什麼叫順應心意,方能順應自然,順應自然,才能水到渠成!勉強來的,就是想要的麼?庸俗!」
  一連幾個俗字,叫姜伯毅說得無言以對。
  巫女笑了笑,「我已經占卜了,只要順應聖女的心意,我所求的,必然能夠得到。既然如此,我為什麼要逆著聖女的心意來呢?快說,你是不是有什麼辦法?對誰都藏著掖著,你這是什麼毛病?」
  「姜維沒死。」姜伯毅被巫女吵吵的十分不耐煩,猛的拋出一句話來。
  巫女立時就愣了。
  廳堂裡不聽她聒噪的聲音,霎時寂靜的仿佛能聽到時間悄然走過的聲響。
  半晌,巫女才嘶了一聲,「姜維,沒死?」
  姜伯毅點了點頭,「我說過要帶他回南境,帶到師父的墳塋前,向師父磕頭認罪,再處置他。」
  巫女點了點頭,「所以,現在他人還活生生的在你手裡?」
  「是,本想著塵埃落定,我就帶他回南境。可春草不能有孕的事情,讓我不放心就這麼離開。」姜伯毅說出這句話來,恍如自己的心被人扎了一刀一般。
  她是那麼好的一個女孩子,那麼懂得為旁人考慮,那麼善良,那麼堅強……為什麼?為什麼上天要這樣懲罰她,讓她失去做母親的權利?
  「姜維乃是陰陽師,」巫女摸著下巴,兀自喃喃說道,「聖女不能有孕的緣故,是身體陰寒至極,乃是因為她有至寒的魂魄。若是陰陽師能引出那至寒的魂魄,或許……」
  說完。她又搖了搖頭。
  「太危險,她的兩處魂魄,已經何為一處,融為一體,若是強引出一個,可能……」姜伯毅的話沒說完。就沒了聲響,他的目光有些失魂落魄。
  巫女卻是抬起頭來,「可能會死。」
  一個死字,響徹安靜寬廣的廳堂,反覆迴盪,好似縈繞在心頭。變得格外肅殺冰冷。
  姜伯毅眯眼,「那不行。」
  「行不行,也不是你說了算的,如今你已經是外人了,該怎麼選擇,怎麼決定。乃是要聖上和聖女說了才行的。」巫女沉吟片刻,「姜閣主,說實話,這事兒不當再拖下去了,再拖下去,對他們誰都沒有好處,您還是該告訴他們才是。您不叫我說,自己卻也不說,事兒不是你這麼辦的!」
  見姜伯毅沉默不語,巫女有些急。
  「你若再不說,那我可就要想辦法告訴聖女知道了。」
  「我說。」姜伯毅點頭,「我來說,你不必操心。」
  「你一開始就是這麼說的,可拖到了現在,明知那藥不會有效,不過是叫太醫們診不出她的極寒之體而已,還心存僥倖,我可不能任由著你這點僥倖耽誤了聖女!」巫女白了他一眼。
  姜伯毅不悅皺眉,「我說了會說,就一定會,來人,將巫女給我扔出去!」
  「不用扔,我自己會走!」巫女叫嚷著,卻還是被姜伯毅人高馬大的手下,給抬著帶出了廳堂,直到出了院子,才將她扔下。
  「真是沒教養!」巫女氣哼道。
  巫女走了,廳堂裡安靜下來,姜伯毅獨自坐在廳堂之中,心中卻不能平靜。
  他已經問過姜維了。
  姜維說的很清楚。正是因為寧春草前世的魂魄和今世融為一體,共存於如今的肉體內,才導致她至陰至寒之體。這種體質,極難受孕,便是勉強有孕,孩子也保不住。
  除非引出那前世的魂魄。叫她恢復為常人,才有可能懷孕。
  失去另一個魂魄,她會失去許多的記憶,也會喪失如今的異能,她也許就不再會被巫教尊稱為聖女,不再有那般神奇的復原能力,不再能敏捷的舞劍,不會保護自己。
  那還是寧春草麼?
  且姜維也說了,如今,兩個靈魂融為一體的時間已經很久了,且她們本來就是一個人,融合度很高。若是強迫引出一個靈魂來,或許將要面對的就是肉身的枯竭衰亡。
  亦或者,留下的寧春草會瘋,會傻,會變成痴兒……
  為了擁有一個孩子,值得冒這麼大的風險麼?
  姜伯毅都不用問,便堅決的搖頭。
  可巫女說的對,這是他的想法,而他如今已經是一個外人了。
  他不能替景玨,更不能替寧春草做決定。
  他今日已經試探過景玨的態度,以景玨對春草的喜歡,他絕對。絕對不忍心讓春草受到傷害的吧?哪怕,是為了子嗣?
  姜伯毅深吸了一口氣,巫女說,這個消息,要先叫春草知道,好叫她心裡有個準備。
  他卻不能贊同,他決定,要先告訴景玨知道。倘若景玨敢露出一點點,哪怕一絲一毫對春草的嫌棄,他一定,一定帶寧春草離開!遠走高飛,離開京城。他可以給她任何她想要的生活。
  她若喜歡孩子,他們可以收養一大群孩子。反正他自己也是被師父收養的。
  她若不喜歡,他們就兩個人一起,不要孩子,自在逍遙。
  沒有景玨,他也能讓她過的很好。
  這不是趁虛而入。絕對不是。
  姜伯毅握了握拳頭,一再在心中確認。
  隔了兩三日,他叫人悄悄遞了消息進宮,約景玨出宮相見。
  在宮中,畢竟有寧春草也在,這消息,他還沒打算如今就告訴寧春草知曉。
  他想要先看一看景玨的反應,看看他的表情後,他再做決定。
  「你真是閑得很,才兩日不見,又思朕如此之甚?非要約朕出宮相見?豈不知朕忙得很,哪裡像你這麼悠閑?」景玨便衣常服出宮。騎在高頭大馬之上,雖口中抱怨,臉上分明是愜意享受的表情。
  姜伯毅約見他的地方,是個廣闊的山坡,山坡腳下綠草茵茵,還有一條小河。蜿蜒而過,潺潺水聲,啾啾鳥鳴,花香混合著青草的香氣甚是宜人。
  在這樣的環境之下,人更容易放鬆自己的精神,放鬆戒備。也就更容易表露出自己的真性情。
  姜伯毅對屬下尋到這地方十分的滿意,他目光淡然的落在景玨的臉上,「我看聖上是高興得很。」
  景玨笑了笑,「宮裡悶極了,本想帶春草一道出來散心。可你信中卻偏偏叫我獨自前來,不要知會她。你是有什麼話要說?如今倒學會避諱她了?」
  「景玨,若是春草不能為你誕下子嗣,你會怎麼辦?」姜伯毅完全沒有給他喘息的餘地,直截了當的說道。
  他的目光也一寸不曾漂移的緊盯在景玨的臉上,將景玨的所有反應都盡收眼底。
  景玨聞言,竟沒有太過驚訝的表情,只是微微蹙了蹙眉頭,輕嘆了聲:「果然。」
  之後。就抿脣什麼都沒再說了。
  這倒是叫姜伯毅微微有些驚訝,「果然?你早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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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8 00:03:3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八章

  景玨垂眸,任由身下的馬啃著草,他則不動不搖的坐在馬背上,「春草為救我,脫力暈倒之後。你表現的很奇怪。並在那之後,你就開始為她調配花草茶。我讓人留了那茶根子,叫睿王府的老太醫看過了。那老太醫說,乃是暖宮的茶,藥性剛烈,非極寒之體,用不了那麼烈的藥。如此,我本就已有猜測。更有前幾日,你竟會說出叫我納妃的話來,我不是瞎子,你對春草的感情,我難道看不到?你為何會勸我納妃?分明就是試探之意。前後這麼一想,真相很難猜麼?」
  這次姜伯毅沉默了。
  該說是他表現的太過明顯,還是景玨太過細心?旁的事情,他可能會大意,有關寧春草的事情,他事事都放在心上,處處留意。被他發覺,似乎也是情理之中。
  「那你還不肯納妃?那般拒絕大臣們的諫言?」良久,姜伯毅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景玨冷哼一聲,「朕就是要從一開始就表明態度,叫他們死了心,莫要以為朕還有商量的餘地!朕,更不希望給春草帶去壓力。有孩子怎樣?沒孩子怎樣?孩子若不是她為我生的,我寧可不要!也免得叫她傷心!」
  姜伯毅略有些震驚的看著景玨。
  他說這番話,說的理直氣壯,理所當然,好似本就應該如此。他開口沒有一點猶豫,中氣十足,表示他真的是早就這般想過了。想的很清楚。
  原來,自己還是低估了他對春草的感情了……
  原來,他即便想要趁虛而入,也找不到這個虛了……
  原來,他已經不知不覺徹底敗在了景玨的面前……
  「你身為聖上,卻沒有皇嗣,你以為這不會給她壓力?你以為大臣們會放過你?」姜伯毅緩緩說道。
  景玨笑了笑,「大臣們想要什麼?他們想要的不過是一個皇權的繼承人,讓他們可以有一個穩固的朝堂,讓他們可以在朝堂之上,一展拳腳實現抱負。至於這個皇權繼承人,究竟是誰生的。他們根本不會真的在意。他們在意的乃是會不會有強大的外戚干政,會不會有人擁有比他們更近水樓台先得月的權利罷了。」
  姜伯毅看著景玨,看著他的表情閒適淡然,覺得今日之言,真是叫他重新認識了景玨這人。
  「春草的娘家,絕對不會出現外戚干政的情況,這是大臣們都可以看出來的。並非富貴數代的世家,並非人丁興旺,豪傑輩出。寧父安於現狀,寧家子嗣單薄。朕只要從宗親中,選出一個孩子來,過繼朕的名下,交由春草撫養,那些大臣們還能說什麼?朕該給他們的,給了他們,倘若再妄言干涉朕的後宮,朕定不輕饒。」景玨說的斬釘截鐵,毫無商量的餘地。
  也表明了他內心的堅決,他已經深思熟慮了。
  姜伯毅無意識的緩緩點頭,心知另外一個辦法,似乎已經沒有說的必要了。景玨已經連所有的退路都想好了。怎麼可能叫春草冒那般風險?
  可想到巫女說過,他如今已經是外人的話,他又不由開口道:「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
  景玨一愣,「什麼辦法?」
  「有個辦法。能叫春草有孕。」姜伯毅口中微微有些苦澀,她是他見過最美好的女孩兒,她不當遇見這些磨難的。天道對她不公平,可她卻總說天道公正,哪裡公正了?
  「什麼辦法?」景玨眉頭皺起。雖心中有期待,卻也更加明白,若真是好辦法,姜伯毅定然不會隱瞞到現在。
  「你還記得姜維曾經說過的話麼?就是在都安縣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說過。寧春草有前世冤魂,含冤不散……」
  「姜維的話怎麼能信?你還留著他的命呢?莫不是舍不得殺他了?他算計你性命的時候,可一點兒都沒有留情!」景玨冷聲說道。
  姜伯毅沒有理會他的話茬,只吸了口氣,繼續說道:「這話,春草也是承認過的。如今她之所以成為極難受孕的至陰至寒之體,便是因為兩個靈魂合二為一。若是能引出她前世的冤魂,她也許就能有孕了。」
  「也許?就能?」景玨皺眉,「如此不確定的結果,她要面臨什麼風險?」
  姜伯毅看了他一眼,開口道:「或死,或瘋傻,或喪失一些記憶……」
  「姜伯毅,你腦袋被驢踢了嗎?」景玨怒喝道。
  姜伯毅不滿皺眉。
  景玨嘲諷看他,「不過是孩子而已,就那麼重要?重要到讓她面對這樣大的風險,去求一個不確定的結果?你怎麼越來越蠢了?」
  姜伯毅心中,不由松了口氣,他笑了笑,「聖上,言語粗俗可不符合您的身份。」
  景玨冷笑,「什麼身份不身份?朕是聖上,朕愛怎麼說就怎麼說。這事兒,春草知道麼?」
  姜伯毅搖了搖頭,「我沒有告訴她。」
  景玨卻皺起了眉頭。「我能猜到,她想來也能猜的八九不離十,她……」
  說到這兒,景玨不知想到了什麼,面上倏爾一驚。兜轉馬頭就往回去的路上疾行。
  姜伯毅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弄得莫名其妙,連忙也打馬追他,「你做什麼?」
  「心裡莫名不安,我怕春草她犯傻!」景玨一面打馬狂奔,一面扭臉兒對姜伯毅說道。
  說完,他更狠夾馬腹,只恨不得能立時回到宮中,回到寧春草的身邊。
  姜伯毅此時此刻,卻有些羡慕。羡慕他可以光明正大的為她擔憂,可以霸道的決定保護她。為了她而放棄孩子。可以極盡所能的寵愛她。
  可自己,卻只能在一旁,默默地看著,什麼都不能做。
  景玨連最後的機會,都沒有留給他。
  景玨心中隱隱有不安的預感,這種預感,不知是不是兩個真心相對,真心相愛的人會莫名其妙的生出的心有靈犀。
  他以最快最快的速度返回宮中。
  甚至顧不得脫去便衣常服,顧不得喘口氣,便直奔皇后宮中。
  他心跳的很快。並非因為一路疾馳,而是由於心中那一點莫名的忐忑,沒來由的不安。
  直到他的腳步都已經到皇后宮外,到了那朱紅金柳丁的大門前的時候,他的心跳還不能平復。
  「聖上駕到——」有內侍高唱。
  高唱的聲音還未落地,景玨的腳步,就已經邁進門內。
  可奇怪的是,皇后宮中,竟無人前來接駕。
  整個宮門殿宇間,都是一片寂靜。恍若無人的寂靜。
  大白日的,宮裡頭怎麼可能會沒有人呢?便是皇后娘娘睡了,出門散心了,宮中也當有人守著才是呀?
  景玨心中的不安愈加放大。
  「春草,春草……」
  他的心跳。快的似乎都要超過他能承受的負荷,只覺整個胸腔都有些抽疼了。
  正殿在他疾奔之中越發臨近,他面色卻越發陰沉。
  正殿的門是敞開的,卻沒有瞧見裡面有人。
  景玨躍入正殿,只見殿門邊倒著兩個宮女,眼眸緊閉,呼吸綿長,像是睡著了。
  他腳步沒有停,繞過屏風,在正殿中轉了一圈。又轉身去了寢殿。
  他身後的內侍宮人,連忙喚醒不知是沉睡,還是昏迷中的宮女們。景玨已經將整個皇后宮中都親自轉了個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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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他沉著臉,坐在正殿之上,垂眸望著宮人們的時候。
  宮人們只覺這暮春倏爾變成了數九寒天。聖上冰冷的氣場,隨時都要凍死他們。
  「皇后人呢?」景玨開口問道。
  皇后宮中的宮女們戰戰兢兢,卻不知說什麼是好。
  皇后娘娘去哪裡了?她們也不知道啊,只記得皇后娘娘接了一封信,後來就說自己想要唱歌,便搖鈴開始唱,皇后娘娘唱的真好聽,從來沒有聽過那麼好聽的歌謠,娘娘還伴著歌聲鈴聲,輕柔起舞,那舞真好看……
  然後,她們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景玨聽聞宮女們的敘述,氣的太陽穴突突跳著疼。
  她竟然!竟然用巫咒弄暈了一干宮女,私自出宮了!她竟敢離開他!竟敢拋棄他!
  「來人!」
  「這兒,這有一封信!」有個宮女忽而叫道。瞧見聖上的目光向自己投來。那宮女心頭一驚,連忙將懷中拿出的信雙手舉過頭頂,「不知何時放在奴婢懷裡的。」
  內侍將信呈給景玨。
  景玨垂眸,目光落在信封上。
  熟悉的字跡,頓時讓他心中又驚怒。又心疼。
  他伸手取出信箋,展開眼前。
  「景玨,不求你原諒我不告而別。前世的我告訴自己,倘若合二為一,便會叫我自身受損,凡事有一利就有一弊。那時的我,不以為意,以為只要不失去那些過往的回憶,就是對我最大的益處了。我不想再重蹈前世覆轍,留著回憶,免得我再犯已經犯過的錯。不知這麼說,你能不能懂,畢竟這些經歷,我無法向人明白訴說。
  我對她說,我不會後悔。卻怎麼也沒想到,如此的結果,竟是讓我喪失了做母親的資格。很遺憾,真的,我想為你生個孩子,有你的眉眼,你的秉性,一切都像你那般。可我再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縱然如此,我也不後悔當初做這樣的選擇。如果沒有過往的回憶,我就不是如今的寧春草,不是與你並肩走過坎坷的寧春草。
  所以。即便當初就知道,我不能做母親,不能有自己的孩子,我也仍舊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只是,對不起你。這對你不公平,你會是個很好帝王,也會是個很好的父親,我沒有權利,自私的剝奪你做父親的資格。
  所以,我選擇了離開。也請你放手,放過我,更放過你自己。
  祝我們彼此都好。
  又及,我不喜歡宮中的約束,不喜歡不自在的生活。我嚮往南境,嚮往小橋流水,嚮往芭蕉夜雨。我帶著蘇姨娘一起去南境了。日後看膩了南境的婉約,也許還會去漠北,看一看大漠孤煙的壯麗豪情。你不必為我擔心,我會照顧好自己。
  你也不要叫我擔心,你在高處,我總能知道你好與不好。
  與君別,望來生,有緣再遇。哪怕仍舊坎坷多磨,我依舊願意遇見你。
  春草,敬上。」
  景玨深吸一口氣,猛的將信箋拍在一旁的案幾上,怒喝道:「來人,封鎖城門,搜查寧府!務必將皇后給朕找出來!」
  景玨的話音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他額上的青筋都一根根崩了出來。
  宮人連應聲都應的極快,更是馬不停蹄的各處下達聖上命令。
  兩個寧府,乃是同一時間,立刻就被包圍了。
  一個寧府乃是國丈府,另一個,是巫女為寧春草準備的娘家。
  兩個寧府似乎都沒有想到,會突然被皇城兵馬司的兵丁給圍困了。
  國丈府上的家丁甚至還悄悄的打聽,是不是皇后娘娘觸怒龍顏被罷黜了?也沒聽說聖上新寵了別的女人啊,怎麼就說翻臉就翻臉了呢?
  家都被翻了個底朝天,寧家的人才知道,原來是皇后娘娘不見了!
  另一個寧府,卻是早已人去樓空,只剩下一群灑掃粗使的家丁僕役,都是先前巫女買來的,並非巫教中人。
  而那些住在寧府上的巫教教徒,及蘇姨娘,則完全不知去向。
  聖上聽聞,龍顏震怒。
  「好你個寧春草!」景玨手指捏的作響,深邃的雙目透出血紅的顏色,緊抿的雙脣昭示了他內心的憤怒。
  她竟不信他。她竟這麼輕易的就離開他?還勸他放手?她為什麼不選擇握緊雙手?為什麼不選擇無論如何都不放開他?
  若是沒有她,他要這帝王之位做什麼?他同別的女人生養孩子做什麼?
  在她眼中,他所追逐的就是這些東西麼?
  在她眼中,她甚至沒有皇位,沒有子嗣重要麼?
  這個蠢傢伙!這個笨蛋!
  景玨幾乎要被寧春草的一封信氣炸了。這麼愚蠢的女人,他怎麼會覺得她很聰明呢?他又怎麼放心讓她流落在外呢?
  喜歡南境,可以告訴他呀?喜歡悠哉,可以同他說呀?
  難道她不相信他,有能力擺脫現如今的一切。帶著她去過她想要,她所嚮往的生活麼?
  對他如此沒有信心,如此就放手了麼?
  「張貼通緝令下去,」景玨一面下令,一面親自研磨。提筆作畫,「通緝寧氏,蘇氏,巫女。一旦發現,立時上報,提供消息者,賞金千兩,活捉者,賞食邑封地,封侯拜相。另,秘密傳令,一旦有線索立即上報,絕不可傷害寧氏與蘇氏。」
  京城城門鎖閉之時,寧春草一行,已經出了京城了。
  不然甕中捉鱉,她才是真的走不了了。
  寧春草此時正歪在蘇姨娘的懷中睡的迷迷糊糊,兩個被侍女抱在懷中的孩子,一人拽著一個她腰帶上瓔珞穗子,睡的香甜。
  原本她是要將兩個改姓寧的孩子,留給寧夫人的,畢竟一個是二姐姐的骨血,另一個雖同寧家沒有血緣,但也是一條無辜生命,好好養大,總是同養家親近的。
  可巫女送來的消息太過突然。突然到她根本沒有更多的時間來準備,只好匆匆上路,也順帶將兩個孩子給帶在了身邊。
  她這會兒睡的並不很沉。馬車跑的很快,雖然趕車的人,已經盡量讓車馬平穩。可生怕被人追上,依舊免不了顛簸。
  混沌之中,她似乎看到了那一日,在睿王府的九曲浮橋上,她看著自己水中的倒影,和前世自己的一番對話。
  前世的自己說,若兩個靈魂徹底融為一體,雖能讓她保有異能,卻也會給她帶來不可輓回的傷害。
  她當時不以為意,甚至沒有猶豫的脫口而出。「我們本就是一體,你在就好。」
  如今才知道,這代價還真不是一般的大啊。
  她可以趴在蘇姨娘的腿上,嗅著蘇姨娘身上的芬芳,感受著來自母親的溫暖關懷。可這輩子,她都沒有可能擁有自己的孩子,不能如蘇姨娘默默的關切愛護自己這樣,細心的照顧自己的孩子了。
  她竟然,失去了做母親的資格。
  那她還是一個完整的女人麼?
  寧春草在迷濛之中搖了搖頭,不是。不能做母親。她就不完整。可失去前世的記憶,失去支持她走到今日的這些過往,這些能力,她也是不完整的。
  世上之事,哪有那麼多兩全其美的?
  若是仍舊叫她從兩者之中,選出一種來,她仍舊是會選擇現如今的自己吧?
  只是,她會更早的離開景玨,不要讓兩個人之間的感情那麼深,那麼不捨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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