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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誠儀鯉] 首輔沈栗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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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25 01:32:4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章 思劫獄

    胡三娘以手支頤斜睇尤行志:「聽說,布政使姜大人已經被下了獄?」

    尤行志嘆道:「可惜老大人半生經營,下場如此慘淡。」

    「卻不知這位大人會被判個什麼罪名?」又敬了一杯酒,胡三娘輕笑問他。

    尤行志沉吟道:「數罪並罰,少不得一死。」

    「可能脫罪?」胡三娘追問道。

    尤行志詫異地看了她一眼,遲疑道:「證據確鑿,又是他主動出首的,並無可能。」

    胡三娘早有預料,也不失望。轉了轉眼珠,試探道:「奴……若是想救姜大人……」

    「為何?」尤行志收斂笑容,緊緊盯著她:「據本官所知,你與這姜大人素無來往,今日怎麼忽然想起要救他?」

    胡三娘湊近來依著他,嬌笑道:「姜大人曾與我有恩。故此……」

    「什麼恩情,值得你冒這麼大風險?」尤行志逼問道。

    「有什麼風險,不過是個囚犯而已……」胡三娘含糊道:「大人不肯幫我?」

    尤行志半晌不言,神色不定,胡三娘略顯緊張地看著他。

    思量一會,尤行志忽道:「你我心知肚明,事到如今要救姜寒,除非劫獄。」

    這原也是胡三娘自己的打算,然而:「要劫獄奴還問您做什麼?大人就沒別的法子?」

    尤行志嘆道:「若是平常人也就罷了,換人替死也好,教獄裡報個暴斃也成,本官總有辦法。姜寒堂堂一任布政使,如今不知有多少眼睛盯著,便是神仙也要束手無策。」

    胡三娘鬱鬱道:「看來只有劫獄了?」

    「只有劫獄。」尤行志肯定道。

    「大人幫我。」胡三娘撒嬌道。

    「你與姜寒到底有什麼瓜葛?」尤行志追問:「你要劫的人非比尋常,真教你成功了,別說齡州,只怕朝廷都要轟動。這樣的大事,憑幾句敷衍之詞就想拉本官下水?」

    「怎麼,就興你們這些當官兒的義薄雲天,不許我們這些海寇知恩圖報?」胡三娘賭氣道。

    「知恩圖報也犯不著劫獄。」尤行志冷笑道:「可以惠及家人,可以斂屍厚葬。可萬一被人發覺是你劫了獄,就憑你那點兒勢力是絕對兜不住的,老窩都要被掀開。你倒是說說,什麼樣的恩情值得你連家業都不顧了?」

    胡三娘嘆道:「大人教奴打探沈栗消息,奴打探了。大人教奴派人配合麻高義鬧事,奴也派了。這幾年來,奴為大人來回奔走……」

    「沈栗的消息被你打探多少來?你派來的人也是蹤影皆無。」尤行志曼聲道:「本官就是想記你一功也不容易。」

    「誰知道碰上水師?奴還沒計較大人沒及時通報消息呢!再說,沈栗出身侯府,身邊那麼多侍衛,奴也靠近不得。」胡三娘氣道,忽而疑惑:「市舶司非止沈栗一個官員,大人怎麼只注意他……」

    「廢話少說。」尤行志打斷道:「本官再問一遍,你與姜寒到底有什麼淵源?」

    胡三娘沉默不語。她已落草為寇,並不願揭開身世,何況她與尤行志不過是相互利用的關係,教他知道這樁秘密,只怕並非好事。然而正如對方所言,要將姜寒這樣的人物劫走,絕非易事,起碼憑自己的勢力是做不到的。若有尤行探聽消息裡應外合,自然事半功倍。

    「本官要聽實話。」尤行志冷笑道:「若是半途叫我知道你有半點虛言,休怪本官翻臉!」

    幽幽嘆息,胡三娘鬱鬱道:「奴是姜寒三女。」

    「姜寒……聽說他確有個女兒早年走失了。」尤行志微微一驚。

    胡三娘輕輕點頭。

    那年燈會,姜氏急著看古逸節,致使三娘被人拐走。拐她的恰是海寇。因她美貌,身份也不同,便被頭領娶去做婆娘。也是她伶俐,到底在強人窩裡掙出一條命來。丈夫戰死後,叫她得了樁機緣,險死還生坐穩位置。

    胡三娘幽幽道:「奴天生命苦。

    想來想去,這輩子還是在閨中時最快活。雖然姜寒不願相認,難得他也思量著給奴留份財產。罷了,救他一命,也算償了生身之恩。」

    尤行志目光閃爍,忽而鼓勵道:「姜大人大約是考慮家族名聲才不敢相認。如今他已是罪官,再無此慮。三娘若救他出來,想來姜大人必然心中感念,日後自會與你共聚天倫。」

    「怎麼,大人願意幫奴了?」胡三娘挑眉問。

    尤行志笑道:「積年來往,竟不知眼前是布政使府上的姑娘。本官該罰!既是為營救岳父大人,本官自當助一臂之力。可惜,三娘若早將這份淵源說出來……」

    「若早說出來,他也不會承認的。」胡三娘道。

    尤行志但笑不語。若早知道大名鼎鼎的海寇首領龍神娘娘是布政使姜寒的女兒,可做的文章就多了。不過,現在也不晚,至少因著姜寒下獄,可以吸引海寇上岸了。

    得到尤行志許諾,胡三娘放鬆了些,終於想起他事:「大人不是和麻高義鬧翻了嗎?怎麼又要奴救他?」

    尤行志笑道:「這夯貨是個金蟾蜍,能不能叫他吐寶,就要看你的手段了。」

    因開革了不少書吏,市舶司一時人員緊張,古逸節便趁著這個時機,帶著護衛于舒忘、揭露鬧事學生底細的小功進來當差。經他和廖樂言引薦,市舶司也新招來幾個人「試用」。沈栗又將死皮賴臉跟著他的童辭拎來充數。好歹教衙門暫時運轉起來。

    有姜寒倒戈在前,有水師在海商巡視,又有羊三兒從中規勸,海商們紛紛改旗易幟,痛痛快快奔向市舶司。該呈報的呈報,該補繳的補繳。市舶司看起來一派欣欣向榮景象。

    然而,還是有些小瑕疵。

    海商們紛紛落網,緊跟著,便是抄家。不義之財,欠下的稅款,都要清繳。為了減輕罪行,罪人們也不惜倒篋傾囊。唯有號稱齡州首富的麻高義家,查來查去,並為發現多少家財。

    麻老太太哭罵道:「那孽畜將所有財產攥在手中,家裡多花用一文都不行。庫房裡只有娘們的嫁妝。作孽喲,生了這孽畜沒享著福,如今還要抄家。」

    廖樂言看著半晌,感嘆道:「真是令人歎為觀止。將生意做得這樣大,偏不惠及家人,圖的什麼?」

    沈栗皺著眉:「既然號稱齡州首富,想來家產不少。如今人不見了,銀子也沒著落,只怕他將來為禍。」

    廖樂言不以為然道:「喪家之犬,何以為禍?」

    「一輩子心血都白搭,又沒了家人牽絆,手裡又有錢財,自然會思及報仇雪恨。」沈栗低聲道:「那麼大筆銀子,能做的事太多了。何況,如今湘王反叛,若是這賊子帶著銀子投了湘州,未必不能受到庇護。」

    廖樂言打了個激靈。買條人命要多少錢?世上從不缺亡命之徒。看來自家要多添些護衛才是。

    于枕關注的卻是湘州:「著有司駐守要道,越不能教他投了湘王。「

    沈栗道:「下官只是猜測而已。」

    「有備無患。」于枕堅持道:「若真教此人給湘州送銀子,我等罪過就大了。」

    麻高義醒來後發覺自己在一座陌生的宅子裡,滿府裡沒有人煙,只有一個啞僕守門。偏這個啞僕身手很好,麻高義使盡渾身解數,也沒能離開。

    出去又能做什麼呢?自己如今怕是已經成為逃犯。雖不知是誰『請』自己來此,但想來自己是對對方有些用處的。

    多想無益,麻高義強自壓抑滿腔怨憤,在宅第中閒逛起來。

    園子裡百花爭豔,開的正好。麻高義茫然地游來蕩去,神不守舍,教他一腳踩個虛空,跌倒在地。仔細看時,此處土地尤其鬆軟。

    麻高義忽覺毛骨悚然,手下不知拄上什麼東西。

    抖著手挖了半晌,忽然大叫一聲,起身就跑。

    蒙頭奔了半晌,險些撞了人,定睛看時,是個美麗婦人正詫異地看著他。

    「有……有死人。」麻高義顧不得其他,扯著那婦人顫聲道:「園子裡有死人!」

    那婦人恍然大悟,捂嘴輕笑道:「麻老爺可是去花園裡逛去了?那些死人都在土裡,您沒事兒把他們挖出來做什麼?」

    那些?

    麻高義面色慘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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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25 01:33:0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零一章 問水師

    「你……你是誰?」麻高義驚問。

    「好教麻老爺知道,奴姓胡,在海上有個薄名,」那婦人輕笑:「蒙來往客船接濟些衣食。」

    「海寇?」麻高義心下一轉,按規矩出海不得帶女子,齡州偏有個出名的女海寇……

    「龍神娘娘!」麻高義驚道。

    「喚奴一聲三娘便是。」胡三娘笑道。

    「胡,胡夫人。」麻高義強笑道:「不知您將鄙人帶到這裡來是……」

    「自是為了保護您吶。」胡三娘笑道:「還不知道吧?官府將您家都抄了。聽說您家老夫人如今只能攜兒孫寄居於窮巷之內,飯食不濟。您兒子也被官府拿去,嘖嘖,好不可憐。」

    「市舶司!于枕,沈栗!」麻高義切齒道:「尤行志,這個背信棄義的人!還有姜寒,他無能!」

    聽麻高義罵尤行志,胡三娘撇撇嘴,至提起姜寒,胡三娘哼道:「得了,要不是你拿捏姜寒,指不定人家還好好做著布政使呢。」

    「給了他孝敬的。」麻高義囁嚅道。

    胡三娘不耐道:「誰跟你爭這個。奴問你,如今你家破人亡,要不要報仇?」

    「報仇?」麻高義試探道:「您是說要幫在下復仇?」

    胡三娘點頭。

    麻高義奇道:「在下與您並無淵源,不知為何得蒙庇護,又思量替我報仇?」

    「往日多虧您照顧生意。」胡三娘笑道。

    麻高義不語,他「照顧」海盜生意又不是自願的,這話一聽便是敷衍。

    「麻老爺大約還不知,官府如今禁了海,鬧得咱們沒法維持生計。奴也看市舶司不順眼呢,」胡三娘坦然道:「奴有人,您有錢,何不兩廂合作,給他們個教訓?」

    這是惦記我的錢!

    麻高義不信道:「你們海寇還敢上岸不成?可想過怎生收場?」

    「做上一票大的,咱們投湘王去。」胡三娘道:「齡州這地方咱們是待不得了,待報了仇換地方就是。」

    「湘王?」麻高義愣了愣。

    胡三娘笑道:「聽說湘王殿下如今正愁沒人手呢,憑奴手下的人馬和得來的錢財,怎麼也能混個好前程不是?」

    你一個女子要什麼前程,不是唬我的吧?

    麻高義微微遲疑,想起園子裡被挖出的屍體,見胡三娘嘴角冷笑,慌道:「要的要的。」

    田復光連日來春風得意,舉步生風。沈栗則被他當成命中貴人,不,是整個承運水師上下人等的命中貴人。

    水師上下均無異議,只要見到沈栗,那熱情勁兒,從頭伺候到腳,奉承到阿諛的地步,還生怕驚了文質彬彬的沈公子。

    「這可太過了。」沈栗侷促道:「各位都是老前輩,為國朝披肝瀝膽。大人們如此相待,教下官無地自容。」

    論品級,田復光還要比他高,論年齡更是長出一大截。這位將軍用心恭維,便是沈栗自認臉皮厚,也有些吃不消。

    「欸,」田復光擺手道:「頭半年本將還派人去戶部撒潑打滾討吃食呢,水師窮啊,船板爛了都換不上,手下兵將天天打魚。再拖下去,兵力都鬆懈了。沒有您沈右丞在皇上面前美言,咱們水師能有銀子修戰船?」

    底下人眼淚汪汪附和:「托您的福,總算吃頓飽飯。」

    沈栗微微皺眉,感嘆道:「國朝是該重視水師了。」

    「誰說不是?」田復光道:「一樣當兵,別人吃香喝乾,咱們就得吃糠咽菜?戶部總可著陸兵來……」

    想起沈栗的岳祖父是戶部尚書,田復光硬生生轉言道:「當然,戶部也有難處,誰叫朝廷缺錢呢,沈大人就是為這個才思興昌海貿的。您放心,咱們水師雖則困窘,但眾將練兵絲毫不敢懈怠。見真章時,水師一定給您長臉。」

    沈栗笑道:「日後就不會困窘了。」

    「那是,」田復光笑道:「日後咱們可以給海商們護航掙些填補,哈哈,都是托沈大人的福。」

    「在不影響戰力的情況下,允許水師攜帶一些貨物。」沈栗點頭道。

    田復光眨眨眼,忽地跳腳道:「是哪個作死,敢做這個?快查出來,老子剝了他的皮!」

    底下人慌道:「不敢不敢,能有個護航的營生就千恩萬謝,卑下們哪敢動手腳。」

    田復光氣得滿臉通紅。水師能有這個出路,是天降洪福,但承運水師卻不是不可替代的。若是教人查出不妥……

    「大人稍安勿躁,今日來便是與諸位商量此事的。」沈栗忙道。

    田復光拍著胸脯道:「沈大人放心,本官這就下令,若發現有夾帶私貨的立時斬首。」

    沈栗微笑搖頭:「大人,同是走一趟,教將士看著海商發財,自己卻只能得些貼補,只怕積累怨氣。」

    水師確實受過窮,自己窮也就罷了,偏又把人擺在豪富中間,錢財過眼,誘惑太大,難說沒有起心的。

    「他們是兵!」田復光怒道:「不是水師的人,還撈不到這好處呢。」

    沈栗但笑不語。

    田復光摸摸鼻子,訕訕道:「沈大人的意思?」

    沈栗道:「不妨每次出海,允許攜帶一艘貨船。不過,若是教人發現士兵中仍有夾帶,或是遭遇危險時只顧著水師貨船,沒有保護好海商,以後便不許出去,換別人來,您看如何?」

    「這個好!」不待田復光說話,底下人紛紛叫好。

    「沒出息的夯貨!」田復光罵道:「臉都丟盡了。」一廂向沈栗賠笑:「多謝沈大人體諒。」

    沈栗笑道:「若無皇上恩准,誰敢開這個口子?」

    田復光又率人向景陽方向叩謝皇恩。

    沈栗與田復光商量道:「再過幾日番商即至,禁海便要取消。到時商船往來繁複,海寇被悶了一段時間不得搶掠,必然更加猖獗。此事還需大人多加防範。」

    田復光鄭重道:「就靠這個吃飯呢。若是海戰失利,只怕朝廷越發不待見。這道理本官想的清,不敢有絲毫懈怠。」

    隨即向眾將官厲聲喝道:「可知道其中厲害?」

    「我等定當竭盡全力。若有戰事,必將死戰不退,揚我水師威名!」眾將官俱都嚴肅道。

    沈栗暗自點頭。他來時最怕水師困頓太久,士氣低迷不堪一用。好在田復光知道加緊操練,又將道理掰碎了喂給手下,教眾人知道利弊。

    這不但是教水師掙錢的時候,也是向朝廷展示水師存在的必要性的時機。

    這些年朝廷重視北狄,又忙著和湘州打仗,水師漸漸沒落。若是此時再敗上一場,別說眼前的好差事要落空,指不定日後就要被朝廷徹底閒置。

    水師可以一用,沈栗稍稍放心。

    姜寒案仍有疑點,齡州海寇未除,但與番商約定的日期已近,計劃中的事情必須張羅起來。市舶司遠沒到高枕無憂的時候。

    偏齡州府同知祁修文是個風轉陀螺,實在靠不住,好在田復光立場堅定。

    田復光親率眾將官送沈栗出來。

    望著沈栗背影,手下感嘆道:「怪道人年紀輕輕得太子看重,說起話來滴水不漏,做起事來周全妥帖。與之為友則如沐春風,與之為敵則如臨深淵。」

    「知道了不得就多奉承些。」田復光低聲道:「反正咱們水師確是沾了這後生的光。都給老子警醒著點,得了人家好處,別他娘給老子丟人。」

    奉承沈栗的除了水師將士還有古家姜氏。

    自從前日鬧過一場,被公爹斥責,姜氏仿若突然吃錯了藥,又或是乍然開了竅,見天巴結起這個姻親侄子。

    單是笑臉相迎,噓寒問暖也就罷了,連湯湯水水都親手熬好、親自送到客院。古逸節都沒這待遇呢!

    教香梔不寒而慄,飛白、多米心驚肉跳,只覺這位三夫人魔怔了。沈栗更是大呼頭痛。

    然而一提要搬走,姜氏便哭的撕心裂肺,一意尋死覓活。古顯也親自出面挽留,唯恐沈栗一走,就會有人對古家落井下石。

    沈怡囑咐:「她鬧的太過,又總是打聽你院中瑣事,怕是有什麼隱情。教你院中伺候的都注意些。」

    「已吩咐了。也請姑母多費心。」沈栗道。姜氏畢竟是女流,又長了一輩,著實麻煩。

    這話恰巧讓古冰容聽見,姑娘正想為表兄解憂呢,自是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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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二章 暢通無阻

    齡州稍稍平靜,市舶司又張貼出新的告示。

    如今可沒人會無視市舶司了,便是不識字的,也要央了書生來念。

    大意是朝廷感念外夷番邦欽慕我國朝繁榮盛景,物華天寶,茲令市舶司鋪排海商,與來訪番商貿易,於近日舉行集會云云。隨後還附上番國的名單。

    不少人都沒來得及聽完,拔腿就跑回去給主人家送信。消息風吹般傳遍大街小巷。

    齡州迎來新一輪震動。

    市舶司又是連日禁海,又是抓捕犯事商人,齡州海商大受打擊,家底薄的已經是勉力支撐。今日得了這個音訊,霎時間活躍起來。市舶司衙門不敢輕易窺探,羊三兒的府宅立時爆滿。

    「行首,這消息是真的?真有番商要來?」因羊三兒本就有些名望,又見機的快,最先向市舶司投誠,雖然沒經過重新推選,海商們俱都心照不宣地開始以行首稱之。

    羊三兒本人對這個稱呼也當仁不讓:「告示都貼出來了。」

    海商們紛紛舔舔下唇,面露企望之色,令羊三兒想起新得的那幾條見了吃食便搖頭擺尾的獵犬。

    海商們自然有和番商交易的經歷,但其實只算小打小鬧,不說別的,想找個信得過的通譯都是難事。

    商船出海也都不敢跑得太遠,一是沒有成熟的航線,在這個時代,想開闢一條新航路的成本是巨大的,甚至要用人命去填;二是越向遠方風險越大,排除天氣威脅,海寇、當地的豪強、或是手下見財起意等等,稍有差池便血本無歸。因此,如今的海商主要還是進行近海交易,有能力進行遠洋貿易的堪稱鳳毛麟角。

    誰不知道貨物走的越遠,獲益就越大?

    市舶司的告示那般吸引人,便在於能夠替海商們解決這兩樁難題。

    那名單上所列番國,不少都是海商們沒去過的,這便是新的航線,新的市場。因巨利吸引,如今投身海貿的商人越來越多,近海交易競爭越發激烈,能開闢新的財源,直如久旱逢甘露。由市舶司鋪排的市集又有官府出面擔保,不怕上當受騙,更有水師護航,想跑多遠跑多遠,教之先前獨自經營,不知安全多少!

    做夢裡才有的好事,如今就在眼前。

    「行首,您要吃肉,可不能忘了咱們這些苦哈哈。」

    「是啊是啊。」眾人眼巴巴望著羊三兒。

    羊三兒撇嘴道:「瞧瞧你們這點出息。這是皇上聖命,市舶司籌謀,哪個能吃獨食。想摻一腳的儘管來。不過,奉勸諸位仔細想想自家還有沒有什麼拿不出手的醜事。沈大人可是說了,市舶司保證本國商人的利益,也不能扔了國朝臉面,凡有劣跡者皆不容參與。」

    「很是很是。」商人們忙不迭點頭應和,心裡盤算有家裡還有什麼恩怨沒結清,到時不要被人告上一狀。嗯,兒女族人也要好生約束,哪個敢惹事,打斷腿!

    「大人也真是的,若是早說出這個消息,哪還會有人和市舶司作對?麻高義就是傾盡家財也要奉承著。如今齡州卻是蕭條了不少。」有人低聲議論。

    「蕭條?」羊三兒冷笑道:「怕是清淨了不少吧?若非大人深謀遠慮,先除了這些個惡霸,這樁好事還有你我的份兒?做夢去吧!」

    旁人也是哂然一笑。市舶司籌謀盛事,自是要用些省事聽話的,留著麻高義之流搗亂生事嗎?唔。這人頭腦不清楚,還是遠著些為好。

    除了海商,齡州其他商會也用盡全身解術與市舶司聯繫,甚至還有遠道而來的,令沈栗等人驚嘆這些人的速度。

    固然沒有海船,也可兜售貨品,萬一教人看中了,未嘗不是一筆收入。就算連現成的貨品也沒有,還有銀子呢,誰家缺本錢,咱們投一份子,將來分紅利也不錯。

    市舶司自是來者不拒,只是要求所有參與的商家必須有保人,並且沒有前科。

    在一眾期盼之下,番商果然如期而至。

    齡州仿如火上澆油,愈加沸騰,之前蕭瑟景況一絲不見。

    沈栗原就在鴻臚寺有官職,通番語,又是此次盛會的策劃者,于枕自是將事情完全交給他,自己留在衙門裡坐鎮。爭與不爭,沈栗的首功是跑不掉的,但無論如何,自己才是這齡州市舶司第一任提舉,只要此事成功,總有功勞在身,何苦急於一時?且向東宮賣個面子。

    沈栗自也不會令人失望。說起來,從事商業活動,才是他自前世就熟悉的營生。又有在景陽經營手工工場積累的經驗,對當下貿易的特點有些瞭解。故此,在別人眼中看來他是頭一次襄辦如此大規模的集會,對他來說卻並非難事,也就越加凸顯他天資聰穎,舉重若輕。

    相對於如今世人習慣於強調個人德行,押寶般企盼歷任官員都是清官能臣,與之交易的商人都是一諾千金、誠實守信的君子,沈栗更習慣於用規則和利益來維持秩序。

    他從後世來,有歷史的積累,又經過現代人各種匪夷所思的創造性活動的洗禮,對商業行為中的陷阱和騙局可謂認識頗深。因此由他制定的法規十分嚴謹。

    故而在市舶司運行很多年後,還有人發現他所擬定的條例已經預先堵上了各種漏洞。這也是令很多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事。當年一些奸猾勾當還未興起,沈大人到底是如何預料到這些伎倆的呢?

    這個問題自然是找不到答案的。思來想去,也只能被視為沈栗足智多謀的佐證。

    令于枕微微腹誹的是,除了水師,沈栗將承宣佈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齡州州府衙門等等當地官府都納入海貿既得利益的名單中,並制定了一套頗為繁瑣的分配規則,合理合法地教各衙門得到分紅。

    冰敬、炭敬、別敬、團拜,于枕自己府上也有,倒不覺詫異,只不滿道:「旁的便也罷了,那布政使司先前多有怠塞,又出了姜寒這等罪官,為何也能得到好處?倒似我市舶司畏懼了他們。」

    沈栗解釋道:「非償前事,而防後來。」

    海貿收益巨大,與番商合作後,利益只會越來越大。市舶司將稅權獨立出來,就能萬事大吉?以後布政使司就能甘心看著?其他衙門就能絲毫不動心?

    掀了姜寒只能震懾一時,市舶司只有課稅權,不能直接差遣兵丁,眼前雖有水師拱衛,但水師的又要護航、又要剿匪,市舶司也不可能一直將其當做下屬用。

    因此市舶司無法獨立門戶,早晚還是要與齡州當地各衙門打交道。若彼此之間仍留有芥蒂,早晚還會有人被海商們挑唆腐化。到時候官府間互相推諉指責,又要引起紛爭。

    緇衣衛也雖有監察百官之職,也不能整日裡將朝廷大員視為嫌犯,時時窺視。

    與其指望繼任者的品行和能力,不如一開始就杜絕隱患,將各衙門收攏到市舶司的陣營中來。

    為了維持利益,各衙門非但不會給市舶司使絆子,還將自覺協助管理海商。

    于枕沉吟道:「個人能得到的貼補又有多少?萬一有人肯下血本……」

    沈栗笑道:「一個是合理合法的收入,一廂是見不得光的交易,足夠令很多人做出選擇了。再者,既然牽涉利益,總會有人盯著。大人放心,這為了獲利的監察,有時比緇衣衛還厲害。」

    在沈栗制定的規則中,參與分紅的是衙門,得到紅利的是職位。多少雙眼睛盯著,就盼你出點差錯。但凡教人發覺不妥,立時便要被人攆下去。為了維持這樁收益,不但要拒絕賄賂,連平時辦差都要兢兢業業。

    哪怕第一筆銀子還沒到手,各衙門長官已經覺察到手下門做事精心了不少,便是連守門的差役,也都將自己收拾的乾乾淨淨,接人待物稍顯怠慢,立時有人出面斥責。

    于枕和廖樂言也發覺往日裡稍顯冷淡的齡州官吏們忽然熱情高漲,市舶司的律令一時間竟在齡州暢通無阻了。

    苦思冥想,于枕也只能感嘆沈栗算計人心之能,果然出類拔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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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三章 野心難休

    何宿垂頭喪氣回到府中,兄長何密正等著他。

    「為兄原說澤哥兒心浮氣躁,卻不知賢弟怎也如此?」何密皺眉道:「沈栗一個後進晚生,也值得堂堂閣老針鋒相對?如今打蛇不成反遭咬,又要落人恥笑。」

    「大兄嫌我墮了何家的臉面?」何宿嘆息道:「澤哥年輕,確是與沈栗爭一時閒氣。在大兄眼中,難道愚弟也是個心思淺薄之人?」

    何密啞然,就算是皇上照顧何家面子,但何宿能佔住閣老的位置,也不能說是簡單之輩。

    「得不償失。」何密遲疑道:「那些言官最擅見風使舵,今日失利,怕是會令很多人動搖。市舶司不過新立,沈栗也才至及冠之齡,賢弟何苦自降身份與之為敵?」

    「大兄只看到沈栗年紀輕、官位低,然而東宮輔臣向不與常人相較。只要得到太子信重,將來新君登基,自可一步登天。大兄想想,論出身,他是侯府子弟;論才智,此子心機深沉;論信重,皇上與東宮皆另眼相看;論資歷,此子履歷功勛,如今已可促動朝廷政令——」何宿沉聲道:「其勢初成,再不打壓,恐將來為我何家之禍也!」

    何密微微怔愣。

    是了,他這些年只見沈淳賦閒,就算禮賢侯府得聖意眷顧,他也未將其放入眼中。至於沈栗,只不過被他當做磨礪何澤的頑石而已。

    未想不知不覺間,何澤沒有被磨練出來,往日的小小孩童,卻已位列朝班,前程似錦。

    何、沈兩家有私仇,亦是政敵,自家後輩又沒出息,難怪何宿心心念念要拉沈栗下馬。

    更何況……兄弟倆對視一眼,更何況這沈栗直如何家的剋星一般,無論何事,但凡與之相關,何家便要吃虧。沈栗越是出息,何家便愈顯頹勢。

    「莫非真有天生災星之說?」何密疑道。

    「災星也好,剋星也罷。我何家無論如何不能讓此子再逍遙下去。日後但有機會,愚弟還是會下手。」何澤嚴肅道:「再者澤哥兒近來因此子入了魔障,他自己看不開,愚弟助他一臂之力也罷。」

    何密皺眉道:「沒出息的東西,不過稍受挫折,便做憤世嫉俗之態。心胸狹窄竟至如此,更無我世家子弟風範。」

    「那一家的血脈,兄長還真指望他有出息?」何宿嗤笑道:「蠢些也好。」

    何密嘆道:「近來越發不聽話,枉費我苦心教養。寡恩薄義,也不知將來如何?」

    何宿默然半晌,低聲道:「兄長當年既將他抱出來,我何家就走不得回頭路了。」

    兄弟二人道別,何密心情越發沉重。當年他不願放棄世家尊榮,只想著火中取栗,令家族更上一層。如今卻說不準自己當初的選擇是對是錯。

    按說自家有一任閣老在朝,倒也堪稱顯貴。只是每當憶及年少時家裡風光,便總也止不住心中野望。如今族中子弟偏又越發凋零,家族勢力一降再降……

    腳步微滯,何宿仰視星空,見月色空濛,紫微閃耀,緩緩吐出一口氣。

    更何況,只要邵家在一天,他這個前朝遺臣就一天不能躋身於朝堂。

    兄弟何宿都能成為閣老……到底意難平!

    他想位極人臣,想恢復何家累世榮光,想世家的權柄如自己少小時一般凌駕於皇權之上!

    沈栗此時還不知道自己寫給太子的遊記又坑了何家一次,也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何家兩位宿老真正視為眼中釘。手中的差事漸入正軌,他又想起沈怡提起在三房看到的女子身影。

    他先派飛白帶人監視古家,可是哪裡看得住?古家宅子並不小,飛白才幾個人?何況姜氏又住在內院,飛白幾個也不好接近。還是要問古逸節。

    「並無此人。」古逸節一問三不知:「家岳要與我聯絡,只派人上門召喚便是。」

    沈栗點頭道:「想來世叔也不知情。不過,如今海商案尚未審結,麻高義在逃,但有半分疑點,也需盡快查明真相。」

    古逸節這段日子過的膽顫心驚,短短時日內便瘦削下去。好在姜寒受審時極力撇清他,又有沈栗住在府中坐鎮,提刑按察使司並未對他動粗,只傳喚了幾次。這也足以嚇破古逸節的膽子了。

    聽說自己院中有可疑女子出入,不需沈栗引導,古逸節便想到姜氏。姜寒畢竟是一任布政使,要說他手下有些人物,背著自己與姜氏聯繫,也未嘗不可能。

    自己畢竟是女婿,不如親生女兒值得信任,岳父想留一手固顯小氣,也是人之常情。古逸節心中稍有不快,倒也可以體諒姜寒心思。

    沈栗客氣道:「若此案已審結,小侄也就當不知道了。如今只慮那女子仍然出入府中,萬一有何不妥之處叫人發覺,或暗中為禍,到時連累了世叔,卻是小侄未盡提醒之責。」

    古逸節悚然而驚。

    他如今是不願多事的,方才沈栗詢問時,他又覺此事多半涉及姜氏,所謂夫妻相隱,確實有些搪塞之意。

    然而沈栗說的對,一旦這人心有不甘想挑唆姜氏做下什麼不可挽回之事,又或被外人發覺,自己就是渾身是嘴也說不清。

    岳父已經無法援救,難道還要把自家也搭進去嗎?

    最讓古逸節擔心的是,如今自己是靠著沈栗庇護,才在這場風波中勉強度日。但姜寒幾乎是沈栗一手拉下馬的,萬一那人心懷不軌對沈栗下手,自家那點拐彎的親戚關係可不頂事。

    「多謝世侄提點。」古逸節感激道:「在下立即清查此事,定要給世侄一個交代。」

    「無有此事!」姜氏罵道:「是哪個跑來陷害我?如今妾身娘家倒了,什麼魑魅魍魎都來為難!可恨我父在獄中不知要被如何苛待,妾身連日忙著來拜佛求仙,竟也逃不過。」

    古逸節由著她罵,直到姜氏罵累了,才遞去一盞茶:「岳父自己出首,想來按察司不會動刑。你難過,難道為夫的日子就好過?那女子的事,你還是如實說了吧。但有不妥,想想墨與怎麼辦?」

    提起兒子,姜氏平靜了些:「妾身確實不知。那女子是來過幾次,不過是替父親傳話,教我照顧好弟弟罷了。父親下獄後,那人再未來過。」

    古逸節凝視妻子:「積年夫妻,為夫自謂對你有些瞭解。你自己不知道,每逢撒謊時,你便要擺弄裙帶。」

    姜氏順著古逸節的目光低頭看去,慌忙鬆開手,強自鎮定道:「郎君說什麼胡話?妾身真是不知。」

    古逸節嘆道:「若是教你照顧內弟,直說便是,何苦教人鬼鬼祟祟傳話?」

    「父親要那人告訴我給弟弟留體己的地方。」姜氏哭道:「我娘家就剩這點銀子了,夫君也要惦記嗎?」

    「哪個惦記你家財產?」古逸節氣得滿臉通紅:「岳父連我都信不過,能將此事托給別人帶話?休要撒謊,快些招來!」

    「來人,將我兒子帶來,這家裡容不得我們娘倆了——」

    古逸節到底沒能問出來。

    妻子以前是嬌蠻些,道理還是懂的。自從岳父入獄,姜氏便越發左性。白日裡拚命討好沈栗,回來後又狠狠詛咒人家。面容扭曲,言辭惡毒,別說嚇到兒子,便是自己也常常心驚。

    古逸節嘆息不已,只好令下人看好妻子,萬不能讓其獨處。

    沈栗也覺麻煩。到底是親戚,又是女眷,難道能因為沈怡一眼所見就拿下訊問?

    「日後不能與妹妹在府中相見了。」姜氏暗暗思忖:「倒是想個什麼主意呢?」

    也算無心插柳,因怕沈栗當面追問,姜氏不再追著他奉承,倒叫沈栗鬆一口氣。

    這女子未能討好沈栗,卻與侄女古冰容親近了。

    自被沈栗拒絕,古姑娘便顯得越發孤拐,常甩開丫鬟獨自亂走,每日裡神出鬼沒,了無蹤跡。因她不再往客院去,沈怡倒也由她,只恐拘束的緊了,教女兒愈加瘋癲。

    癲狂的古冰容與癲狂的姜氏不知何時湊到一起,一同埋怨家人冷淡,一同咒罵沈栗無情。一個說「恨不得是我肚子裡出來的」,一個道「嬸娘待我勝似親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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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四章 滿意不滿意

    心中怨憤無可開解,古冰容便學著姜氏,開始唸經拜佛。閨閣中一時香火升騰,隔三差五還要去寺中許願還願。至於沈栗,早放到一邊。

    沈怡暗地與女兒道:「你從小性子倔強,若說立時就對沈栗死了心,我是不信的。今既做出這個態度,但願你能堅持到底。」

    古冰容依著桌案,幽幽道:「人家不肯,女兒又能如何?」

    沈怡告誡道:「念些經文靜靜心也好,不過那姜氏心思難測,如今又有嫌疑,且遠著她些。你要出去散心,教你兄弟陪著。」

    「嬸娘待我甚好,」古冰容曼聲道:「這府中能與我講知心話的,也就一人而已。兄弟們只嫌女兒丟臉呢。」

    沈怡見女兒久勸不依,不免心下疑惑:「你這妮子敢莫又是在打什麼鬼主意?」

    「女兒要做什麼事,還需遮遮掩掩的?」古冰容冷笑:「想嫁表兄,我都是徑直去問的!」

    沈怡氣得頭暈,擺手教女兒出去。古冰容微微垂目,轉身就走,回到房中,輕輕舒一口氣。

    有道是知女莫若母,古冰容親近姜氏,確實有目的。

    古冰容一廂自卑於家世衰退,一廂又自得於美貌過人。被沈栗拒絕後,不信表兄會不喜歡自己,偶爾聽到古逸芝夫婦幾句議論,便將癥結歸結於其妻出身尚書府,不好招惹,加之沈栗來齡州是身負重任,不敢分心。

    家世不行可以用才能來彌補!姑娘堅信若是能幫到表兄,證明自己的眼界、能力都不是李雁璇這種深閨賢婦可以企及的,便能向表兄邀功,得到令眼相看。

    可怎麼幫呢?

    外邊的事,女兒家也顧不到,可巧,府裡不是有一個可疑的姜氏嗎?

    古冰容正想著如何接近姜氏時,姜氏因被古逸節監視,需要換個地方與胡三娘聯繫,也盯上了古冰容。

    莽撞的侄女在自己的引導下,想要出門進香,寺廟中正是見妹妹的好地方。姜氏很滿意。

    古冰容想為表兄探聽姜氏的秘密,偏巧這嬸娘就主動靠上來。古冰容也很滿意。

    嗯,兩個人都很滿意。

    與番商合作的第一批海船回來時,齡州又一次轟動。

    此時回來的並非遠洋商船,但託了沈栗安排的那場集會的福,海商不但找到可信的合作者,也找到了滿意的貨物,又有水師護航,避免了海盜侵擾和目的地豪強的盤剝。一個來回,賺得盆滿缽滿。用商人的話說,貨源從沒覺得這樣好尋,海路從沒走的這樣順暢安全。一樣的本錢,從沒賺得這樣多。當然,向市舶司交稅也從沒交的這樣心甘情願。

    見了試水的,齡州掀起新一輪熱潮。無數商人開始湧向市舶司,打聽什麼時候舉行第二次集會。

    按照沈栗的意思,市舶司頭幾次收繳商稅後,立即開始分紅,雖然數額不大,但要教各衙門先嘗嘗甜頭。

    海商得了甜頭,很滿意;各衙門得了甜頭,也很滿意;市舶司運轉開始進入正軌,于枕和廖樂言更是滿意。

    唯獨沈栗不滿意。

    他接到了景陽來的信件,李雁璇足月為他生下長子。

    哎呀,一晃眼,將近一年過去了。兒子出生時居然不在身邊,人生之大遺憾也!

    更可氣的是,老爹沈淳居然越過自己,給孩子起了名字。

    沈栗大恨,唯嘆自己離開時沒有預先留下幾個名字以供選擇。

    于枕等人難得見到沈栗失態,連著幾天上躥下跳,走路都是飄著的。

    張羅了幾車禮物,恨不得將齡州所有時新玩意搜刮一遍,又寫上厚厚一沓書信,叫多米押車,送往景陽。

    于枕有趣地觀察沈栗,這向來秉節持重的年輕人終於露出幾分青澀之態,墊著腳遙望景陽方向,悵然若失。

    「海貿之事如今已初見成效,沈大人若是心中掛念家人,不妨上本請回?」于枕笑道。

    這倒不是于枕要攆他,在市舶司,沈栗並不攬權,若無要緊事,他這暫代副提舉還真就不肯伸手。

    故此于枕絲毫未覺威脅,與沈栗相處很好。

    「下官歸心似箭。」沈栗微微嘆息:「還要再看看,等遠洋的商船回來再說。唔,書吏們還需再訓練一番。還有一些番商,要向大人引見。姜寒烏慶等人的案子就要審結。還有海寇……」

    提及海寇,于枕笑道:「你是怎麼想到那『漂流瓶』的,有些意思。」

    「向番商學的,」沈栗解釋道:「這東西很早就有,原是放出來教人撿到後能知道失事船隻沉沒原因。後來用途就多了,聽說有女孩子許願也用。」

    于枕點頭道:「觀之類似於放荷燈,只是內能盛物。有這個東西,確實利於隔海傳話。但願海波早平,齡州諸事安定,謙禮也可早日回轉景陽。」

    沈栗幽怨道:「滿月已經過了,惟願能在孩子週歲前回去。」

    「皇命在身,不敢懈怠。」于枕感同身受。

    官至五品才可攜帶家眷,于枕當年品級低,老哥一個去赴任,妻兒老小俱在老家,怎麼可能不想念?

    除了沈栗,還有不滿的,當屬海寇。

    當初齡州禁海,海寇還覺著忍上一時便好,哪成想市舶司宣佈結束禁海期後,海寇的日子也能沒好過。

    眼看著商船較往日還多些,可惜,有水師往來游弋,以前的肥羊竟搶不得了。

    海寇的破船畢竟比不得水師的戰船。

    以前海寇能在齡州近海猖獗,是朝中有些人覺著海寇這種「東西」猶如春韭,割過一茬還會再生,而出動水師總要費錢,對朝廷來說未免得不償失。反正海寇沒有土地不能成勢,只要他們不上岸,且放著這些蟲豸也罷。

    但如今齡州海上安全關乎很多人的收入,水師成了受益者,護航有錢,打海寇也有錢,見了這些蟊賊便兩眼放光窮追不捨。

    苦也!這日子沒法過了。

    「娘娘,您可得想個法子。」手下好容易找到胡三娘,叫苦道:「別說進項,島上想換些家用都不容易了,兄弟們想溜上岸都得偷偷摸摸。更可氣的是,官府還向海中放什麼『漂流瓶』,裡面裝著都是勸降的話,有些家人在岸上的還真就相信,要不是兄弟們好生彈壓,指不定人就跑了。」

    胡三娘沉思道:「時機未到,再等等。」

    「時機?」手下眨眨眼:「什麼時機?」

    「蠢材!」胡三娘道:「咱們在海上無論如何是比不上水師戰船的,齡州這地方待不下去,等老娘帶你們上岸撈他一筆,換個地方享福去。」

    「那還等什麼?搶就是了。」手下急道:「娘娘,島上真的支持不了多久了,萬一叫水師發現,老窩都要被人端掉。」

    胡三娘不語。

    上岸搶劫,只能做上一次。再來第二次,官府就有準備了,憑她那點人手,還不夠教人塞牙縫的。

    胡三娘要救姜寒,便只能選擇適的時機,一邊搶錢,一邊搶人。

    經過漫長的審理,姜寒案終於審結。

    新任布政使應如是帶來了皇帝的旨意,姜寒、烏慶死罪,著擇日在齡州斬首,以警當地官員。

    姜寒的落馬令皇帝大怒。布政使可是領一方軍政大權的朝廷重臣,前兩年三晉布政使曲均無能,至少還是被下屬架空的,姜寒呢?竟被個海商輕易拿捏住了!

    這比貪污更教皇帝難以接受。

    若非朝廷先選擇齡州建立市舶司,若非沈栗手腕高超,齡州得變成什麼樣?

    尤其是在湘王謀反的時候,最怕內亂。

    「貪官中的蠢材!」邵英拍著龍案咆哮道:「教這樣的人忝居高位,朕要如何向天下人交代?朕的臉面哪諸位愛卿,我盛國就靠著這樣的官員牧守一方,朕寢食難安,寢食難安!」

    大臣們跪了一地。皇帝是不能有錯的,有錯的只能是大臣。以封棋為首,閣老們挨個自責。有了這樣一出,閣老們恨的牙癢。姜寒能不禍及家人,已經堪稱萬幸了。

    應如是一臉苦色,皇帝派他監斬。

    新上任便要親手送前任上路,皇上這是警告他,千萬不要步姜寒的後塵。

    案子未審結前,姜寒被小心看守,不允許任何人探監。如今判決已下,姜寒可以見見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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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五章 何所求
      
    在尤行志的安排下,胡三娘得以進入獄中,見到分離已久的父親。

    父女兩並未抱頭痛哭,隔著柵欄兩兩相望,反覺彼此生疏異常。

    姜寒努力回想記憶中嬌憨的三女兒,卻無法與眼前這個眼含煞氣的美婦聯繫起來。

    胡三娘微笑道︰「父親倒是老樣子,只嫌瘦了些……看來在獄裡還是受了些苦。」

    姜寒苦笑。雖因他官高位顯,又是主動出首,故而未被動刑,衣食也頗受優待,但他早知自己必死無疑,又要擔心連累家人,日夜憂思懊悔,自然形容漸消。

    「父親不必擔憂,待時機成熟,女兒來救您出去。」見獄卒識相遠去,胡三娘柔聲道。

    「你如今到底是何根腳?二娘見識淺,被你糊弄過去,卻不要拿什麼漁民孀婦的話來騙我。」姜寒皺眉問︰「什麼樣的孀婦會想著劫獄?何況在這齡州,單人匹馬可劫不得獄。」

    胡三娘輕輕一笑︰「女兒只與姐姐說是在海上討營生,至於漁民之說,乃是姐姐自己穿鑿附會而已。」

    姜寒微微瞠目︰「海寇?你……齡州附近的女海寇……你就是那個龍神娘娘?」

    「父親去年還下令要剿匪呢。」胡三娘笑道︰「女兒很傷心。」

    「我的女兒做了海寇?」姜寒喃喃道。

    「怎麼?父親又覺得女兒有辱門風了?」胡三娘冷笑。

    姜寒默然,半晌苦笑︰「家中出了老夫這樣的貪官,還有什麼門風?你一個女子,能夠在賊窩裡成為首領,想來吃了不少苦頭。只是落草為寇並非好事,你還是早做打算為妙。」

    「父親能這樣說,可見還是念著奴的,女兒很高興。」三娘柔聲道︰「若非做了海寇,如今女兒又哪有法子救您呢?想來只能如姐姐般空自傷悲罷了。」

    姜寒搖頭道︰「不,老夫罪有應得,不想出去了。你若有心,日後多照拂家裡便是。」

    「父親說什麼傻話?」胡三娘駭笑道︰「莫非入了迷障,就要在這裡等死?」

    「我老老實實死了,家中還能安穩度日。」姜寒嘆道︰「不說你能不能將老夫劫走,就是走了,家裡便要受連累。老夫之所以出首,便是為了保全親眷,如今又怎能為了苟且偷生禍及親人?何況做了逃犯,每日裡東躲西藏,又有什麼樂趣?引來朝廷用心討伐,你那個小島也保不住。老夫年事漸高,不願折騰了,不如一死痛快。」

    「父親不必擔心,女兒既然說出口,自然會安排妥當。」胡三娘勸道︰「家中親人一起接出去便是。至於奴家那小島,也不要了。女兒厭了做海寇,咱們父女索性投湘王去。憑父親的本事,還怕湘王殿下不肯優待麼?倒時父親又得高官厚祿,女兒也可正大光明出來行走,咱們全家榮華富貴就在眼前!」

    姜寒心中一動,望著女兒,見胡三娘雙眼灼灼,微微發亮。

    「市舶司那個沈栗梳理好齡州治下,下一個目標便要剿匪,你那個小島維持不下去了。」姜寒慢慢推測道︰「你要投湘州,但官場與賊窩不同,他們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接受一個女將官的,你需要一個人作為依仗。你那些手下難以託付,也拿不出手。老夫曾是齡州布政使,到了湘州,至少比你那些手下有份量,對嗎?」

    胡三娘輕咬下唇,聽姜寒一點點分析。半晌輕笑道︰「父親說的……也有些道理。不過女兒也是誠心來救您的。」

    姜寒默然。

    胡三娘氣道︰「想當初父親棄奴不顧,如今女兒便是有些他想,心裡也是念著您的。父親待家中親人千好萬好,為何看女兒便是居心叵測?」

    姜寒搖頭道︰「你不是往日閨閣姑娘,能在海寇窩裡活下來,想必手段不差。為父自是想多盤問幾句。」

    「父親不必相疑。」胡三娘扭頭氣道︰「待女兒救全家出去,自見分曉。」

    姜寒盯著胡三娘︰「也帶著你二姐麼?」

    胡三娘微微啞然。

    姜寒嘆道︰「果然。是你姐姐照顧不周,才教你被人拐去,你怎麼可能不記仇呢?」

    「姐姐自有夫婿兒子,何須……」胡三娘訕訕道。

    「我等逃走,你姐姐會有什麼下場?」姜寒冷笑道︰「官府能容她?古家能容她?」

    「父親只偏疼姐姐,絲毫不念女兒這些年的苦楚……罷了,」胡三娘賭氣道︰「便依父親的意思,將姐姐一起接出來便是。」

    姜寒皺眉沉思︰「你原是仇視二女的,為何偏要與她交好?便是想劫獄,二女也是幫不上什麼忙的。你必是有所求……是了,沈栗在古家借住……你為何要探聽沈栗消息?」

    「那沈栗最能折騰,女兒自是要關注一下。」胡三娘含糊道。

    姜寒搖頭︰「還是不對。若怕剿匪,你該打聽水師消息;若為劫獄,你該注意按察司行動。沈栗是個背後搖扇子的,你盯著他做什麼?再有,這獄中不是可以輕易進來的,那獄卒更不是會在探監時輕易迴避的,憑你那海寇的勢力,怎麼可能指使得動官吏……是誰站在你身後?」

    胡三娘避而不答,起身道︰「父親有個準備便是。女兒暫且告退,待將父親劫出來,咱們閤家團圓,再言其他。」

    「等等。」望著胡三娘背影,姜寒忽然喚道。

    見胡三娘回首,姜寒微微遲疑,半晌囑咐道︰「我這些天來精心思索,海商麻高義當時異常瘋狂,怕是身後有人攛掇……」

    胡三娘詫異道︰「父親想說什麼?」

    「若麻高義背後有人,那他怕是後來被人出賣了。」姜寒道︰「你若也是這樣,須得小心不要落得一樣下場……罷了,說這些做什麼,你有主意。你……」

    姜寒低聲道︰「若事有不諧,便自己逃命去。老夫垂垂暮年,早晚要死。當年沒能尋回你,如今不願你為這老朽之身填命。」

    胡三娘眼眶微濕︰「父親到底是念著女兒的。」

    姜寒搖搖手,示意三娘離去。

    三娘抹了抹並未溢出眼眶的淚水,拐過街角,上了一輛馬車,尤行志正品著香茗︰「見過了?」

    「父親惦記家裡。」胡三娘低聲道︰「要將母親弟弟都接出才肯離開。」

    尤行志微微皺眉,曼聲道︰「齡州如今正忙著清肅盜匪,沈栗那個人精,推著各衙門跟過篦子似的梳理。新任布政使剛剛到任,也正要立威,頭一件事就是要監斬岳父。單只救岳父一個已是不易,還要攜家帶口?」

    胡三娘扭身撲進尤行志懷中,嬌聲道︰「大人想想辦法嘛,好歹還叫著岳父呢。」

    尤行志為難道︰「這卻由不得本官。肯不問根由便為本官下死力的人手不多,緇衣衛個個精明,本也不能當兵卒用。教他們參與劫獄,卻是難上加難。」

    「這可怎生是好?」胡三娘垂淚道︰「父親主意已定,又勸不聽。」

    尤行志眼神閃爍道︰「到時你多派些人手上岸就是。」

    「上岸的人越多便越顯眼,容易露出馬腳。」胡三娘道。

    尤行志輕笑︰「都思量劫獄了,還顧及這個?左右都要做一場。」

    「若是大人能將人偷偷接出來便好了。」胡三娘依依道。

    「不可能,罪官家眷,都有人看著呢。」尤行志垂目道。

    趁亂接幾個人出去,憑他手段未必做不到。不過,他若將人都接出去,這女子為保持兵力,便不會令太多人上岸。

    人少便是小亂,人多便是大亂。大亂總要勝過小亂。

    教我尤行志幫襯,總該付些利息才是。

    胡三娘憂慮半晌,尤行志柔聲勸解,百般安慰,到底哄她解頤。

    望著胡三娘背影,尤行志放下茶盞,微露得意之色。

    「齡州的海寇首領是個女子,」童辭搖頭晃腦︰「喚作龍神娘娘。」

    沈栗挑眉︰「先生怎知本官想聽這個?」

    「齡州岸上已趨平靜,對海貿事宜有威脅的,還剩下海寇。」童辭諂媚道︰「小的身微力薄,卻也想為大人一盡綿薄之力。大事做不來,只好打聽些消息以供大人咨問。」

    沈栗似笑非笑︰「先生有心了。」

    「應該的,應該的。」童辭越發笑得謙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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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25 01:33:5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零六章 神妻妖妻

    「先生打聽出什麼來了?」沈栗神情莫測。

    童辭一展摺扇,倒是有些名士風度,只是那駝背和滿臉的疤痕有些煞風景:「按說女人是不得上船出海的,海寇尤其講究。只是這龍神娘娘頗有些神異之處,教那些海寇甘心受其擺佈。」

    見沈栗留意聆聽,童辭越發振奮。

    這女子原是上任匪首不知從哪搶來的壓寨夫人,據說性情柔順,容貌美麗,更兼頗通文墨,聰敏伶俐,著實為匪首出了些主意,因此很得匪首喜愛。平日裡拿她當個軍師來看。

    飛白忍不住插言:「她既是被搶來的,怎麼反順從那匪首?著實婦德有差。」

    童辭賠笑道:「小哥當她是良家女子看待,自然不好。可她如今是個海寇啊。」

    「身不由己時為求自保情有可原,但不思逃離卻助紂為虐便有些不當,能成為新的匪首更非善類。」沈栗問:「話說所謂的神異之處在哪?」

    「這便講到了。」童辭連忙道。

    前任匪首死後,這女子要爭權,匪窩裡起內訌,便有人編造謊言,說匪首臨時前要她陪葬。爭來鬥去,到底將她綁上石頭推下海。

    也是奇了,這女子到了海裡,偏來了只大龜將她托起來!

    海寇們很是驚懼,復將她撈起。這女子說入水後見了已化作龍王的匪首,教她代為管束海寇,於是便自稱龍神娘娘。因著這個緣故,海寇都尊敬她,後來又漸漸設計將反對者殺死,穩穩當當做了匪首。

    飛白驚詫道:「這來歷確實有些奇異。」

    「正是。龍神娘娘的名聲傳出後,便是海商們也頗為忌憚。被打劫時也不甚抵抗,唯恐惹怒龍神,化作龍吸水掀翻商船。」童辭低聲提醒道:「大人剿匪乃是良策,然恐百姓私下非議,還請大人謹慎。」

    沈栗微微哂然。

    海龜、海豚救人的情況他前世也曾聽說,不過此時人們對海洋不甚瞭解,又篤信神明,見了這樁異事,又經有心人編纂,難免以為是神仙手段。

    只是這種事難以重現,要向百姓做「科普」,平息謠傳卻不太容易……

    「不要侮辱了上天的智慧!」沈栗冷笑道:「得多眼瘸,才會教殺人劫舍的海寇做龍神?想來不過是個偽仙邪神而已。」

    童辭怔了怔,連聲道:「大人說的是。都說十世善人方為佛,若此等匪徒也可輕易成神,豈不人人都是神仙?」

    沈栗目視童辭,曼聲道:「皇上乃天之子,若人世間有龍神,也當先拜皇帝。我等持天子旨意,自無往不利,什麼龍神娘娘,也配與我等相較?」

    「大人真知灼見。」童辭拍著胸脯道:「大人放心,小的保證,後日,不,明日!明日太陽落山之前,這齡州的井市瓦舍之間都能知道那偽神的真面目。咱們市舶司持天子令,來破奸發伏,剷除佞邪!」

    沈栗微微點頭,滿意道:「先生果然靈心慧齒。」

    那也不及你辯口利辭。幾句話間,在齡州騰挪多年,頗有聲勢的龍神娘娘就成了偽神之妻,這些海寇遇到你可真是倒霉。

    心下悚然,童辭誠懇道:「不敢當大人謬讚。惟盼大人不棄小人道行微末,願為大人效犬馬之勞。」

    見沈栗微微頷首,童辭立時大喜,連忙道:「小的這就招呼人辦事去,請大人靜觀其效。」

    童辭匆匆而去,飛白湊上來苦惱道:「還是老樣子,做事堪稱勤勉,人也精明……可他偏偏就賴上少爺您,您到哪兒他就到哪。若說是為監視您,做的也太明顯,又未見與人聯絡。說是誠心投奔的,也嫌跟的太緊。他這不是要做門生,倒像是要跟小的搶著做長隨。」

    沈栗沉思半晌,也無頭緒:「這人滿身蹊蹺,偏又不遮掩。該是有所求的,偏又不開口,著實棘手。」

    「少爺乾脆攆他出去算了,何苦為這等人費心思?」飛白不解道。

    沈栗搖頭:「放在眼前,還可看著。趕出去後,他便善罷甘休了?指不定要鬧什麼么蛾子。小心盯著就是,若真是有所求的,早晚要開口。」

    這位來歷不明的門客確實幹練。幾天之內,連新上任的布政使應如是都從門子那裡聽說了沈栗的「偽神論」,井市間更是物議沸騰。

    原還沒人意識到,是啊,這滿手血腥,時常被人詛咒的海寇他怎麼可能成神呢?做妖怪還差不多!

    一想到往日竟被這偽神欺騙,甚至在被打劫是主動獻出一部分貨物以求庇護的傻事,海商們痛心疾首。那可都是錢哪!我等走一趟海路容易嗎?

    應如是大笑道:「聽說有些海商琢磨著那偽神既是妖怪,他們再要出海時,便請上幾個和尚道士隨船,城中寺廟、道觀一時香火鼎盛。哈哈哈。」

    于枕微笑道:「謙禮常有奇思,想人所不能想、不敢想、不會想。」

    「大人謬讚。」沈栗道:「原是為了破除謠言,怕百姓被人迷惑,暗地裡通風報信。再者,下官聽說水師也有人篤信龍神之說,也怕剿匪時有人不肯盡力。」

    「小民見識淺薄,有些甚至與海寇有親,確實容易被人攛掇。」應如是微微點頭:「水師長在海上,多拜水神。謙禮所慮甚是。」

    遂令人多加宣揚,力求將那海寇龍神拉下神龕。

    「本官初來乍到,並不清楚情況。」應如是表態道:「市舶司若有需要,本官即令治下差役、兵丁配合。」

    「多謝大人體諒。」于枕二人心下稍安,若應如是急於掌權,隨意調動部署,難免會影響市舶司原定計劃。

    「不需客氣。」應如是擺手道。他倒想得開。各衙門有市舶司的分紅,他到任後也得著了,便知海貿事是齡州上下民心所向。何況市舶司已經幹掉一個姜寒,他來時又被皇帝命令監斬前任——其中深意不需費心揣測——發了瘋才會給市舶司找麻煩。

    「如今市舶司繳稅、鋪排貿易等事都已理順。唯獨海寇仍在海上往來游弋,窺視商船,令海商們不安。」沈栗恭敬道:「市舶司本無剿匪之權,還請大人拿個主意。」

    應如是痛快道:「本官治下有海寇橫行,剿匪乃是應有之意。本官還要多謝二位提醒。若是有何良策,不妨一概道來。」

    「水師曾試圖攻打匪巢,可惜晚了一步,已經人去島空,並無收穫。」于枕搖頭道:「也曾打算招降一些,但來投的俱都是小嘍囉,並無頭領人物。」

    「手上有命案的即使出首也要判死,因此不會被招降。」沈栗解釋道:「想著投降的多半沒見過血,不算真正的海寇。」

    應如是苦惱道:「若是一直找不到匪巢,平寇之事不過是空談而已。」

    「他們堅持不了多久。」沈栗道:「自之前禁海到如今,海寇很長時間沒有大收穫了,便是日日吃海魚,衣服用度總要換,生了病總要醫。待他們的儲備耗盡,便撐不下去。到時不是要冒著與水師正面對仗的危險重新搶掠,便是直接上岸撈一票。」

    「他們還敢上岸?」應如是眉頭一挑:「即令各衙門衛所巡視海岸,若見海寇,立時格殺。」

    「倒盼著他們上岸。」沈栗微笑道:「在海上交戰難免損毀戰船,其實很費銀錢。」

    應如失笑:「唔,聽說謙禮岳祖父乃是戶部李尚書?」

    「確有其人風範。」于枕點頭道。

    自從沈栗的「偽神說」興起,海神娘娘從龍神之妻變成妖怪老婆,立時身價大跌。

    更可氣的是,便是海寇自己人也被這說法動搖:要說先首領手下亡魂確實不少……

    尤行志凝視胡三娘:「還約束的住你那些手下嗎?有沒有人試圖挑釁?」

    剝離神仙妻子的尊榮,胡三娘便是再聰敏,海寇們也未必肯服她。

    「如今只有奴才能帶他們投湘王去。」胡三娘嬌聲道:「除非大人幫著他們。」

    尤行志笑道:「不是看在美人面上,誰肯理那些草芥塵埃。」

    「有大人庇護,奴就放心了。」胡三娘輕咬下唇:「那沈栗真正可恨,若是有朝一日教他落在奴手裡,定要割了他的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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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七章 糾纏

    「那是十幾歲就敢在軍前殺人,於朝中眼也不眨就給閣老下絆子的狠角色。」尤行志輕笑道:「便是我也要忌憚他三分。」

    「書生而已。」胡三娘撇嘴道:「什麼樣兒的神氣人兒奴沒見過,幾鞭子下去,祖宗都肯叫。」

    「緇衣衛的獄中他也去過。」尤行志輕嘆道:「你沒見過真正的士大夫,不知道厲害。」

    「奴的父親是布政使。」胡三娘道。

    能被區區海商拿捏住的布政使,尤行志心中腹誹,轉言問道:「可都準備好了?」

    「就等著大人的消息了。」胡三娘點頭道。

    「不要急,時機到了自然告訴你。」尤行志囑咐道:「沈栗那邊你看緊些。」

    「市舶司那麼多人,大人怎麼只盯著這一個。」胡三娘奇道。

    尤行志但笑不語。

    轉眼便將到姜寒行刑之日。

    朝廷倒了一任布政使,對平民百姓而言不過是茶餘飯後的談資,

    法場上一場熱鬧。

    真正受震動的,是齡州上下官吏。

    應如是到任,原姜寒的嫡系人馬均被拿下,僥倖沒被波及到也是心驚膽顫。皇帝下令就地處斬姜寒,就叫齡州官員看著,其中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有分享紅利的安撫,有律法的震懾,各衙門對市舶司又高看了一眼。如今市舶司衙下的書吏們可謂春風的意。自然,作為沈栗的庶姑父,又有救了于枕長子之功的古逸芝更加意氣風發,與往日在文彥書院混日子時完全判若兩人。

    可惜古逸節卻沒心情分享兄長的喜悅。

    古逸芝越是揚眉吐氣,古逸節越是愁眉苦臉。岳父眼看就要被處斬,他雖逃過一劫,卻也被判罰了一大筆銀錢。差點將家底掏空,原攢著些私房銀子也盡數填進去,生活頓顯拮據。以前家中是指著古逸節這房過日子,現下顛倒過來。由古逸芝的俸祿、紅利支撐公中用度。

    古逸節發現姜氏開始偷偷變賣嫁妝,原還感動、羞愧,以為妻子要拿來家用,好歹撐撐門面,教自己在父兄面前不至於太過丟臉。只是妻子的嫁妝漸漸減少,這銀錢卻蹤影全無。

    嫁妝是女子私產,古逸節躊躇了幾天,方赧然開口詢問。

    姜氏道:「妾身每日裡為父親進香許願,自是耗費銀錢。近日還想著請上一盞長明燈,捐些香火錢呢。」

    拜的什麼佛要這麼些銀子,還要動用嫁妝?

    姜氏哭罵道:「父親就要去了,妾身想著多為他籌謀來世,怎麼就礙了郎君的眼?難道說家裡如今又要動用媳婦的嫁妝嗎?」

    古逸節又氣由慚,問不下去了。

    姜氏原算是低嫁,家裡困窘時又用過媳婦的嫁妝,因此古逸節在妻子面前到底有些氣短。如今姜氏偏拿著這個話頭來刺他。

    古逸節嘆息道:「為夫知你心裡有怨氣,只是皇上金口玉言判了斬,誰還能過挽回?兒子還小,內弟也要咱們照拂,你……你且想想吧。」

    姜氏默然不語。

    鬧過這一場,姜氏彷彿想開了,不再與丈夫爭論,只去進香越發慇勤。古逸節只道妻子有個寄託也好,至少家裡安靜些。

    姜氏和古冰容每日裡湊在一起神神叨叨,難免忽略兒子。古墨與自然察覺異樣,母親冷落,父母疏離,孩子難免心中不安。去問父親,古逸節怒道:「你母親瘋癲了。」

    古逸節只是氣話,不防兒子被姜氏大鬧沈栗那一齣驚著了,如今真有幾分相信。

    回港的商船漸多,又要推動剿匪之事,沈栗近來越發忙碌。好容易逢上沐休之日,難得清閒一回。用罷早飯,慢慢踱步,從客院晃到花園,正要回轉,迎頭碰上了古冰容。

    她是打哪兒鑽出來的?香梔驚了一跳。

    真的應該搬出去了。沈栗心下喟嘆。

    「表妹怎麼不帶丫頭?」沈栗柔聲道:「也沒個端茶遞水的。」

    古冰容扯了扯嘴角:「我有話要與表兄說。」

    沈栗頓了頓,輕聲道:「眼看烏雲遮日,冷風漸起,花園中不宜久留,咱們去姑母那裡坐著說?」

    香梔一顆心落地。好!到姑太太面前去,看表姑娘還怎麼糾纏少爺。

    「不,」古冰容咬唇道:「我要與表兄單獨說。」

    「怕是有礙表妹閨譽。」沈栗搖頭道:「既如此,為兄暫且告退,有什麼話等到了姑母眼前再說。香梔,回去了。」

    「哎!」香梔清脆應聲,微微低頭,用眼角餘光餘光得意地瞄一眼古冰容。

    容貌再好,我家少爺偏不喜歡,怎麼著?

    古冰容望著沈栗背影,忽道:「我今日隨嬸娘去進香,可見了一樁奇事。」

    見沈栗腳步微頓,古冰容雙眼發亮:「與那姜寒案有關呢。」

    沈栗驀然回身。

    「表兄想不想知道?」古冰微微一笑。

    沈栗默然半晌,吩咐香梔:「去那邊看著。」

    香梔撅噘嘴,只是聽出少爺要說正事,只好不情不願跑去望風。

    「表妹請講。」沈栗嘆道。

    古冰容上前幾步,見沈栗向後退了退,幽怨道:「表兄如此討厭我麼?」

    沈栗無奈道:「怎麼可能?然而為兄終究是外男,不好與表妹太過近親。方才所說之事,還請表妹如實相告。」

    古冰容盯著沈栗,遲疑道:「要表兄答應娶我才肯說。」說罷捂著臉,轉身對著樹叢。

    沈栗無言以對,半晌方道:「罷了,既然表妹不願講……」

    古冰容含淚道:「雖沒有好家世,可我能為表兄做很多事,長得也不算差,表兄為什麼不喜歡?」

    沈栗越發聽不下去,轉身欲走。

    「他們要動刀子呢,會死很多人。」古冰容氣道:「表兄身為命官,連百姓的生死也不顧了?」

    「動刀子?」沈栗訝然,懷疑道:「若是這樣的要緊事,怎會輕易被表妹得知?」

    「偷聽來的。」古冰容得意道:「表兄小看妹妹了,母親跟著外公學的武藝,兄弟們練得都不如我。」

    沈栗嚇了一跳:「表妹日後不可如此犯險,敢密謀大事的,不會在乎多殺幾個人。」

    真被發覺,閨閣中的花拳繡腿能抵什麼?

    「多謝表兄關心。」古冰容喜滋滋道:「不枉我為表兄費盡心力。真是皇天不負苦心人,妹妹可是盯了好久呢。」

    「盯了很久?」沈栗試探道:「與姜寒案有關,又是常與嬸娘出去……莫非是嬸娘做什麼事教你發覺了?」

    古冰容不答,只催促道:「表兄還未應我。」

    沈栗搖頭苦笑:「表妹何苦糾纏?便是入了我沈家,難道就有好日子過?為兄原就沒打算要庶子女的。」

    「表嫂真是好命,教人羨慕。」古冰容慘笑道:「可我已經這樣了,還有什麼選擇?不嫁表兄,誰肯娶我?」

    「將來去景陽教祖母為你做主,挑個好人家。」沈栗道。

    「便是遠嫁,總會會有風言風語過去。」古冰容泣道:「早晚的事罷了。」

    「誰能作證?」沈栗平靜道。

    「什麼?」古冰容微微怔愣。

    「沒有證據,便是謠言。」沈栗耐心道:「日後教你在侯府發嫁,表兄表弟一大堆,親叔伯俱在,誰敢因為兩句謠言便欺負你?你是沈家的外孫女,做個正頭娘子不好麼?為什麼偏要與人做妾?將來教兒女也低人一頭。」

    古冰容喃喃道:「可我想嫁表兄。」

    「為兄不能娶表妹。」沈栗柔聲道:「你才見過幾個人?這世上比為兄好的人多著,不要因為一時迷障誤了終身。」

    古冰容手腳冰冷,絕望道:「表兄便一點兒也不喜歡我嗎?」

    「不合適。」沈栗嘆道:「為兄覺得不合適,便從沒想過要……」

    原來真是自己一廂情願!希望破滅,古冰容頓時癱倒,伏地大哭。

    沈栗掏出手帕,又遲疑著收回去。朝香梔招招手,向她要了一張,遞給古冰容。

    「表兄真是守禮,連張帕子也要避諱。」古冰容狠狠擦了擦淚水,氣道:「您還留在這裡做什麼?」

    沈栗微微赧然:「表妹提到那樁事……」

    「我不想說。」古冰容怒道。

    「今日冒犯了表妹,」沈栗低頭道:「為兄給你賠不是。」

    「不過我自甘下賤鬧出醜事而已。」古冰容冷笑道:「多說無益,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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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八章 仍覺蹊蹺

    「表妹,」沈栗喚道:「你方才說會死很多人……」

    「不關我事!表兄連那些不相干的人都肯用心,為何偏薄待於我?」古冰容怒道:「表兄神通廣大,不妨自己去查!」

    「表妹!」沈栗輕聲道:「人命關天的事,不可拿來賭氣。」

    古冰容抿唇不語。

    沈栗柔聲勸道:「不肯回應你,表妹恨我情有可原,何苦連累旁人?若因一時氣憤緘口不言,與見死不救何異?」

    「表兄不肯娶我,才是見死不救的根源。」古冰容囁嚅道。

    沈栗嘆息道:「不要讓為兄看低了你。」

    古冰容慘然道:「難不成表兄現下還高看我一眼嗎?不過是個不知廉恥的……」

    「不是。」沈栗溫和道:「雖然不合禮教,但為兄並不會以為表妹向喜歡的人告白是件醜事。」

    「表兄?」古冰容驚訝道:「表兄莫非是來哄我?」

    古冰容自鬧著嫁沈栗開始,連父母在內都指責她,連她自己心底也覺難堪,只拗這性子不肯回頭。未想沈栗竟說出這番話。

    「表妹只是有些冒失,脾性執拗些,這都不算大錯。你年紀還小,將來總會想通的。」沈栗柔聲道:「誰叫你是我沈栗的表妹呢?打外祖那兒留下一樣的血脈,外人嫌棄你,為兄卻該護著你。」

    「表兄。」古冰容痴痴道。

    「但牽涉了人命便關乎大義。與閨中女兒的小伎倆完全不同。」沈栗勸道:「表妹仔細想想,若真有人因此而死,難道你將來便不會後悔嗎?」

    古冰容低頭不語。

    「若你真是那樣不惜用人命來要挾別人的女子,為兄沒有他法,的確會答應娶你。」沈栗平靜道:「但我會討厭你。我沈家的女子可以執拗,可以潑辣,可以胡鬧,甚至可以闖禍——總有人會心甘情願為你們收拾爛攤子——但不可以狠毒,不能視人命為兒戲,用生命做籌碼!」

    「表兄。」古冰容大哭:「別說了!」

    「今日能傷害無辜的人,明日就能對親人下手!」沈栗道:「不但我會討厭你,侯府所有人都會討厭你,防備你,出了任何差錯都會懷疑到你身上,原本該護著你的親人都疏遠你,表妹能過那樣的日子嗎?就為了給人做妾?你圖什麼?」

    「是嬸娘!」古冰容抽泣道:「她與人合謀,要劫法場!」

    「果然是她。」沈栗長舒一口氣:「不急,表妹慢慢講。」

    因古逸節囑咐丫頭看好妻子,姜氏和古冰容搭伴兒才得出門。但到得寺裡,卻總是想法子支開侄女。

    小姑娘本就是為著監視姜氏而來,面上答應著,出來轉上一圈便甩開丫頭,跑去聽牆角。因她在府中也是神出鬼沒神神叨叨的,丫頭們也不覺驚異,怕被主母指責照顧不周,便私下隱瞞了,反正姑娘總會自己回來。

    功夫不怕有心人,時間長了,到底教她得手,聽到些許消息。

    「嬸娘叫那個人做妹妹呢,聽說是個海寇。」古冰容遺憾道:「可惜我帶的首飾太多,一動便叮噹響,因此沒敢靠的太近,只聽得隻言片語。後來聽到樹叢響,怕有人來,只好匆忙走掉。」

    沈栗咋舌。

    這丫頭實在膽大。

    「幸虧!該重賞給你梳妝的丫鬟,教你撿回一條命。」沈栗嘆道:「海寇哪個不是滿手血腥?一旦被她們發現,你便會些拳腳也沒命回來。」

    「表兄怎不遺憾妹妹聽到的太少?」古冰容抿嘴道:「倒擔心這些有的沒的。」

    「探聽消息本不是你的責任。」沈栗嚴肅道:「閨閣少女快活度日便罷,做什麼以身犯險。這是要命的事,以後千萬不可如此。」

    古冰容幽幽道:「你看,表兄總是如此妥帖,怎不教人放在心上。」

    沈栗大窘,低聲道:「表妹眼睛都哭紅了,快回去洗洗。」

    「那嬸娘……」古冰容道。

    沈栗板著臉道:「此事你不要管了。以後要與姑母說說,這妮子膽子太大,簡直不要命……」

    一廂說著,一廂溜掉。

    古冰容呆立半晌,悵然離去。

    沈栗原想著教人監視姜氏,以圖順藤摸瓜,唯嘆姜寒死期近在眼前,時間不夠,只好徑直去問。

    「姜氏!便是不顧為夫,你也該為孩子想想,連家都不要了嗎?」古逸節痛心疾首。

    「那是我的父親,是我爹!」姜氏嘶聲哭道:「你們活的好好的,可我爹就要死了,他要死了啊——」

    「要是被你劫成了法場,該死的就是我古家滿門了。」古顯頓了頓枴杖,氣道:「姜氏,我古家待你不薄,便是老二媳婦平日裡也要讓你三分。你娘家倒台,老三差點受了連累,我古家可曾埋怨過一聲?你便這樣回報夫家的?」

    「你們忘了靠我姜家吃飯的時候了。」姜氏冷笑道。

    「放肆!你是我古家婦。」古逸節怒道:「不許與父親強嘴!想吃家法嗎?」

    「又跟我這演戲。」古顯罵道:「你還要護著她。」

    「到底生了墨與。」古逸節哀求道:「父親,她只是悲痛過度一時瘋魔,兒子定會好好教她。」

    「求我有什麼用,她犯的是王法。」古顯頭痛道。

    「謙禮!」古逸節忙去求沈栗:「她會招供的,看在親戚的份兒上,你饒她一遭,千萬不要報官。」

    沈栗為難道:「這種事不可能壓下去。若是鬧大了或死了人,搞不好還會株連。」

    姜寒是皇上親口下令誅殺,真要是被人劫走了,不啻於一巴掌扇在皇帝臉上。到時別說古家,沈栗自己都脫不了干係。

    「你聽見沒有?」古逸節向姜氏恨道:「快說吧,趁著還沒鑄成大錯。」

    「古逸節!你這個懦夫,我父親小心著不肯連累你,你如今倒幫著外人害他!不是這殺才,我們家怎麼會落到這個地步。」姜氏怒道。

    「姜大人是蒙冤的嗎?」沈栗沉聲問。

    姜氏怒瞪沈栗。

    「他不冤,你自己也心知肚明。」沈栗道:「沒有他的庇護,烏慶不敢殺廖公公的養子,麻高義不敢聯絡海商威脅官府。你恨我,沒關係,但姜大人他不冤。」

    姜氏閉口不言。

    「嬸娘,你如今還能好好坐在這裡,是因為咱們沾著親。」沈栗勸道:「但王法無情,你再不肯說,小侄只好請你去州府走一趟了。那時可是會連累全家。」

    「快說吧。」古逸節急道:「你恨我,恨咱們古家,難道也恨咱們兒子?他才多大。」

    「兒子,」姜氏哭道:「我要見兒子。」

    「你擺明了要拋家棄子,還想什麼兒子。」古顯怒道:「墨與怎有你這樣狠心的母親。」

    沈栗搖頭道:「嬸娘要拋家,可未必要棄子。」

    姜氏怒道:「沈栗!」

    「聽說您之前賣了嫁妝。」沈栗推測道:「您這是要打算一走了之。世叔富裕時供養全府,堅持不肯分家,可見是重視家族的,到時未必肯跟你走。但小表弟您一定會想法子帶走,對嗎?」

    「你真是這樣打算的?」古逸節顫聲道:「你……十幾年的夫妻情誼,在你眼裡就什麼都不是?」

    姜氏抖了抖嘴唇,只道:「妾身不能不管父親。」

    「枉你還護著這禍根,她要帶走我古家的兒孫吶。」古顯氣道。

    古逸節閉了閉眼,怒道:「我不管了。」拂袖而去。

    姜氏怒視沈栗。

    沈栗低聲道:「嬸娘隱瞞也沒用,我已得了消息,還差您這份口供嗎?您不過是給您個機會,免得連累小表弟。」

    「是誰出賣我?」姜氏怒道:「是古冰容對不對?難怪她總圍著我轉。」

    沈怡一直未出聲,此時聽到提及女兒,不免神情震動。

    「嬸娘怕是恨錯了人。」沈栗輕笑道:「難道緇衣衛還比不上一個小丫頭?」

    「是她!肯定是她!」想到事情敗露,父親和妹妹都要赴死,姜家婦孺也要被追究,姜氏但覺抓心撓肝:「這賤人!我要她死。」

    姜氏狀似瘋魔,一時問不出什麼,眾人只好暫時作罷。

    沈怡見沈栗眉頭緊鎖,寬慰道:「如今已知道大概,到時候法場一圍,神仙也跑不出去。」

    「不對。」沈栗搖頭道:「此事還是有些蹊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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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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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25 01:34:2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零九章 出首

    沈怡詫異地望向沈栗。

    「姑母,請問表妹的身手如何?」沈栗問。

    「怎麼?她也與此事有關?」沈怡驚問。方才姜氏撒潑時她便擔心女兒真的被牽連進去,如今沈栗果然提及。

    沈栗低聲道:「姜氏的事便是她告訴我的。」隨即將在花園裡與古冰容相見之事慢慢敘來。

    沈怡不覺手撫胸口,又氣女兒執拗莽撞,又是女兒無畏涉險,半晌才勉強鎮定下來:「我倒是傳給他們兄妹三拳兩腳,可連我自己的身手也不怎麼拿得起來,你表妹又天生不是練武的材料,每日裡三心二意,便練了些花拳繡腿,也不過比一般女孩靈巧些罷了。」

    「便是這個。表妹當時說起時侄兒便覺詫異,身手好的人行動間總與常不同,但侄兒平時卻未覺出表妹有何不同。」沈栗道。

    他在武勳家庭長大,雖然自己從文,但眼界總是有的,古冰容若是武藝高強,別說沈栗自己,飛白等人也是見過這位姑娘的,怎會沒有發覺?

    「依姑母所說,

    表妹的身手顯然不如她自己認為的那樣好,」沈栗皺眉道:「表妹盯著姜氏不是一天兩天,往日裡全無收穫,怎麼偏趕在姜寒行刑之前聽到這個緊要消息?這時間也太巧了。」

    沈怡遲疑道:「你是說……是有人特意讓她得知……」

    「小侄也拿不準,不過是猜測而已。」沈栗輕嘆。

    牽涉到女兒,沈怡難免焦躁。思及古冰容又去鬧沈栗,不免低聲下氣向侄兒賠禮:「你表妹愈發不像話。謙禮放心,姑母一定好好管教她,萬不能教她再去煩擾你。」

    沈栗勸慰道:「表妹性子倔強,該是吃軟不吃硬的,姑母不要過於苛責。」

    「你表兄弟俱是老實聽話的,偏這妮子惹我煩心。」沈怡發狠道:「女孩家本應謹守閨閣,日後再不教她出門。」

    沈栗提醒道:「表妹最近避著些也好,尤其不要讓她見著姜氏。」

    先時姜寒倒台,姜家勉強苟延殘喘,如今卻要被姜氏連累禍及滿門。沈栗託言緇衣衛並未令姜氏相信,她咬定古冰容,只怕殺人的心也有了。

    想起姜氏方才念著女兒的癲狂模樣,沈怡心中發寒,連連點頭應是。

    回了客院,香梔迎上來,低聲道:「親家老太爺並姑老爺正等著少爺呢。」

    沈栗忙快步進了正堂,與古顯、古逸芝施禮:「但有吩咐,使人傳我過去就是,怎敢勞您親至?」

    古顯正有求於沈栗,哪會擺姻親長輩的架子?何況兒媳沈怡也只是沈栗的庶姑母,彼多年不曾親近。

    長嘆一聲,古顯愁眉苦臉道:「謙禮啊,老夫心急如焚,就不講虛禮了。你看,那姜氏的事……」

    古顯壓低聲音道:「賢侄真的不能通融?」

    他倒沒有為姜氏求情的心,恨她還怕來不及!只是那女子如今乃是古家婦,真被拿到衙門裡,古家也要受牽連。

    古逸芝也是滿臉沮喪。蹉跎大半輩子,好容易風光幾天,白日裡降下晴天霹靂!

    這可是密謀劫獄!姜寒是皇帝欽定的死囚,劫了他,少不得問一個謀逆之罪,動輒夷族。

    到時別說是新得的好差事要被卸下來,性命能不能保住還在兩說。

    姜氏這個禍頭!

    古逸芝咬牙切齒。若非老三娶了這個整日裡搬弄是非的瘋婦,兄弟倆不會鬧矛盾,如今更不會有此滅族之危。

    古顯放下顏面哀求道:「就當是看在你那姑母的份兒上?」

    「世叔祖想岔了。」沈栗微微搖頭:「這件事不能壓下來,反而要主動揭發。」

    古顯還要求情,沈栗勸道:「謀逆未遂,本人判死,可能會連累到世叔,但貴府還有您和姑父,

    總不至於倒下去。如是隱瞞下去,萬一教賊人得手,不但貴府上下都要被問罪,便是小侄也脫不得干係。」

    沈栗如今就在古家住著,一旦事發,他自己都逃不掉。古家不過是個鄉紳,可沈栗身後卻連著禮賢侯府,他要是被牽連進去,別人能做的文章可就太多了,搞不好整個沈家都得搭進去。

    誰身後不是一大家子人?這不是沈栗能夠強出頭的事,就是拼著被古顯怨恨,他也不能稍有猶豫。

    沈怡難道就不擔心被姜氏連累,可她就半句求情的話也沒向沈栗說出口。這事眼見是躲不開的,何苦教侄子為難?難道為了婆家就要把娘家也拉下水?

    這道理古顯也知道,只是實在捨不得古逸節。最可憐白髮人送黑髮人,長子早逝已經令古顯悲痛萬分,如今姜氏的事呈報上去,萬一官府中刀筆一歪,一個兒子就沒了。

    沈栗道:「最好能說動世叔親自出首嬸娘,雖則有礙夫妻情誼,但說不定能保下世叔。不然便是您老出首也好。總之此事要快些拿個主意。」

    「什麼夫妻情誼!」古顯怒道:「老三倒念著她,但那瘋婦要拐帶我孫兒出走,可曾念及丈夫要被他連累?今日老夫再不能容老三遲疑,那孽障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說不動沈栗,至少得了個法子。在這要命的節骨眼上,古顯可顧不得古逸節的痴心,打也要把老三打醒。

    古顯起身道:「還望謙禮容老夫一時半刻,好勸那孽障出首。」

    沈栗微微點頭:「此事不容耽擱,最多半個時辰,在下必定出門。」

    姜氏想丟下丈夫出走的打算顯然令古逸節傷心不已。但這女子是他當年自己相中,又憑著一張好臉親自去「勾引」來的,積年的夫妻情誼還是令他有些遲疑。

    說起來姜氏出嫁後也對古逸節也頗盡心。只是姜氏當年是因急著看他才走失了妹妹,心結難解,在姜寒倒台後姜氏對古逸節的「袖手旁觀」也一直耿耿於懷,又有胡三娘引誘,因此在夫妻情誼與父女之情中,姜氏到底決心捨棄丈夫。

    古顯卻無法容忍古逸節的遲疑,枴杖揮起來,劈頭蓋臉地打。

    古逸節忍痛道:「她是墨與的母親,將來孩子大了,教他知道是我親自送他母親上了死路……」

    「你倒記著擔心兒子。」古顯流淚道:「就沒想想老夫也是個父親,為父也要擔心自己的兒子!你大哥年輕夭亡,你再有個三長兩短……老夫打死你個不孝子!」

    「父親。」古逸節哭道。

    「哪怕姜氏為古家生下了墨與,哪怕她曾經為咱們家動用過嫁妝,哪怕她曾與你夫妻情深,也沒有我兒子的性命重要。」古顯怒道:「今日為父就做一回惡人,姜氏有怨,教她日後化作亡魂來找我,不要再連累我兒子。」

    「父親啊。」古逸節伏地大哭:「豈不教兒子無地自容,都是我當初心高氣傲選錯了人。」

    古顯抹了抹眼淚,扶起三子,轉頭對古逸芝道:「謙禮那邊耽誤不得,你親自送他與謙禮一同去報官。」

    若非沈怡是女子不好出門,古顯倒有心求兒媳壓陣,好教沈栗念著些親戚情誼,為古逸節美言幾句。

    沈栗直接將古逸節帶到布政使應如是面前。這已經是對古逸節最大的幫助了。

    作為罪官姜寒的女婿,沒有沈栗,古逸節連布政使司的門都摸不著。

    若是教他直接向州府出首,事情到了應如是面前時指不定會被轉述成什麼樣,就憑他那岳父的身份,就足夠教人懷疑他內裡藏奸。

    事到如今,古逸節也沒什麼可隱瞞的。就算要為姜氏遮掩,也得想想父兄兒子。他要真是能為姜氏不顧家族的人,就不會在姜寒倒台時力求自保,也不會教姜氏起心撇開他。

    其實關於劫法場之事,古逸節還是聽沈栗提起,他自己並不知情,只知道姜氏最近變賣嫁妝,算是個姜氏要出走的佐證。

    但人是沈栗親自送來的,顯然多有庇護之意。應如是也未計較。此事是古家姑娘發現,這首告之功本就在古家。

    沈栗先得了消息,便是對方自行聯合水師剿匪也能立功,如今平白將這樁好事送到自己面前,一副聽任指揮的架勢,但求將出首的名頭架在古逸節頭上,以圖保他一命,自己又何苦窮究一個被妻子「拋棄」的倒霉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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