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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誠儀鯉] 首輔沈栗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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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25 01:28:0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八十章 打地鋪

    照理而言,沈栗是暫代副提舉,將來要走的,他不肯輕易插手衙門差事,正是擺明了不與于枕二人爭權。他做的越少,于枕二人的功勞便越多,將來在市舶司的位置便越穩。因此,先前衙門運轉正常時,沈栗連連告假,于枕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允了。

    然而今日尋他來確有要事商討。

    「近日來市舶司登記的商人的確不少。」廖樂言揚了揚手中名冊:「申明的船隻較以前也多了些。」

    沈栗揚眉:「多了些?」

    廖樂言似笑非笑:「多了整整二十五艘。」

    沈栗微微皺眉。

    「單是每月從港中駛出去的便不只這個數!」廖樂言惡狠狠道:「這他娘是糊弄誰呢?」

    「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沈栗嘆道:「此地多是豪商巨賈,不是一紙告示便能叫他們買賬的。如今他們不過是在試探咱們的態度。若無反應,這裝糊塗就會變成真糊塗,往後自然也就糊塗下去了。」

    「糊塗不得!」于枕道:「議一議,如今該如何處置?」

    廖樂言道:「原運轉司時,是上報布政使司,再由布政使司令州府派官差查剿,不過多半成效不大。」

    「去走一趟吧。」于枕嘆道:「這些商人們不是要試探態度嗎?咱們就做出個態度給人看。況且,也要知道布政使司的意思。」

    「雜家與那邊相看兩厭,只怕去了反而要拖後腿。」廖樂言立時道。

    于枕看向沈栗,沈栗恍然,敢情是把自己叫回來跑腿的。

    自從劃出稅權,布政使司便不愛搭理市舶司了。于枕到底在官場中混跡多年,知道衙門裡給人「冷遇」的手段。于枕覺著自己身為市舶司的最高長官,不適合跑去被人晾著磨時間,廖樂言有心結,到了那邊容易被人激怒,思來想去,還是沈栗合適。

    于枕囑咐道:「此行並不指望布政使司真能派人襄助,專為教相關者知道咱們態度堅決。」

    沈栗應道:「下官明白。」

    今日布政使司果然繁忙異常,從布政使姜大人到看守大門的小吏,都有要事纏身,沈栗從上午等到散衙,只等來小吏賠笑:「哎呀,今日訪客太多,竟沒輪到大人,要不,您明日再來?小的一早為您通報。」

    沈栗微笑道:「不妨,凡事總有個先來後到,今日本官來的確實晚些。」

    「不敢當。」小吏點頭哈腰,送沈栗出來,卻見沈栗的隨從抱來一捲兒鋪蓋,在衙門口前安置好,又搬來矮桌,茶水點心一擺,沈栗席地而坐,開始吃喝。

    小吏的眼睛都要瞪出來:「沈大人,您這是……」

    「打地鋪啊,」沈栗笑眯眯道:「你沒聽說過?唔,這還是我來齡州之前從戶部衙門學來的,那兒見天都是打地鋪的。」

    「打地鋪?為……為什麼?」小吏吃吃問。

    沈栗悠然抿了一口茶,見四周有人圍上來觀看,微微提高聲音道:「為了牌號!說起來,戶部衙門忙啊,凡是要銀子的,大多要經過戶部。各位想,這要錢的太多,每日裡都有排不上隊的,第二天再來排,又要重新開始,沒準兒就有個倒霉的還是排不上。」

    「所以就有人想出了打地鋪的辦法?」人群裡有人笑道。

    「著啊。」沈栗一拍矮桌,笑道:「夙夜排隊,總有輪到的時候,省時省力不敢說,至少省心。」

    沈栗這番話意有所指,那小吏一扭頭,跑進衙門裡。

    姜寒正與烏慶在後堂喝茶。

    「轟他走!衙門之前醜態百出,快些讓他離開。」烏慶怒道。

    「不可,戶部衙門前打得地鋪,布政使司衙門前怎麼就打不得?」頓了頓,姜寒奇道:「戶部那兒晚間真有打地鋪的?」

    烏慶愣了愣,他沒有去戶部要銀子的經歷,哪能知道究竟有沒有。

    「現下圍著的人多嗎?」姜寒問。

    「回大人,確實不少。」小吏道:「都在那兒看新鮮呢。」

    如今下是正是散衙的時候,沈栗又是跑到大門之外打地鋪,如此官也好、民也好,跑來瞧熱鬧的人很多。

    姜寒背著手踱了幾圈,轉身道:「去看看。」

    衙門口被圍的裡三圈外三圈,指指點點,議論紛紛。見是布政使來,人群稍稍散開,好讓姜寒看見裡面。

    沈栗正自桌前站起,笑眯眯給姜寒見禮:「大人散衙了。」

    姜寒點點頭,仔細打量沈栗。見他神情自若、狀若無事,心下倒有些佩服。身為官員,有勇氣當眾出醜,扛個鋪蓋來打地鋪,也是不易的。這沈栗為了市舶司,著實肯下力氣。

    「沈大人,您這麼做成何體統?」烏慶道:「布政使司衙門之前,眾目睽睽之下,大失為官風儀,難道就不怕有人參你嗎?」

    沈栗微笑問:「烏大人,您……今日是想請我吃魚嗎?」

    烏慶立時滿臉漲紅,想起那個魚宴的問題。他此時最怕有人提到魚這個字。

    萬一被人注意到,誰參誰還不一定呢!

    烏慶不言語了,沈栗看向姜寒:「姜大人,不知明日可能輪到下官謁見?」

    姜寒頭痛道:「你若有事,現在說吧。」

    沈栗搖頭:「如今已經散衙,下官不能佔用您休息的時間來談公事。大人只管安心歇著,下官等得及。」

    有你在衙門口杵著,老夫安心不了!

    姜寒心下鬱悶,原本是我晾著你,如今竟輪到你來晾我,何其荒謬!

    「明日既輪得到,你不妨便先回去吧,」姜寒道:「不需這般……打地鋪了。」

    沈栗連忙搖頭:「若下官不堅持排著,明日豈不是要插隊,這樣不好。大人無需管我,下官年輕力壯,如今天氣也好,在這裡歇一晚上沒問題。」

    「你……既願意如此,隨便你吧。」姜寒略覺無奈。

    沈栗這個人,從來不與他硬爭,卻每每頂著一臉無辜教人頭痛。

    為官半生,倔強的、油滑的、清高的、狡詐的,什麼樣兒的沒見過,今日卻見了個教人琢磨不透的。

    姜寒離開了,布政使司衙門口卻依舊熱鬧。聽說有個官員跑到人門前打地鋪,但凡有些好奇心的都來看看。

    沈栗便好脾氣地一遍遍向人解釋:市舶司現在認為商人們對海船數量有所隱瞞,因此要請布政使司襄助申明,若是有漏報少報的,須得盡快更正。

    至於朝廷為什麼要另立市舶司,是為了興海貿事,收繳海貿商稅以充平湘之戰的軍資,這樣就不必向百姓們加稅等等。

    若說戰事爆發,普通百姓最擔心什麼?一是戰火蔓延,危及家鄉安全;二是朝廷額外徵收稅款,加重自己的生活負擔。

    原本百姓們覺著自家與所謂市舶司毫無干係現下才知這衙門原是為了不向百姓加稅才建立的,哎呀,這市舶司可太重要了。

    那些海商們瞞報船數,豈不是影響繳稅?若因你們逃稅,致使市舶司得不到足夠的銀子,朝廷會不會再向我們這些普通百姓加稅?

    你們做的孽,要讓我們百姓承擔,沒門!

    羊三兒混在人群中,見百姓被沈栗說動,開始隱隱露出對海商不滿的情緒,心下暗驚。這市舶司的官兒可真不是白給的。

    轉過天,姜寒一大早便接見沈栗——衙門前還被人圍著呢,早點見人,早點打發他離開,早點讓衙門口清淨。

    「沈大人的意思本官明白了。」姜寒為難道:「不過,現下海貿賦稅由市舶司自己襄理,布政使司與此全無干係,更管不著海商們。」

    拒絕市舶司的要求是姜寒本就打定主意的,原還想晾沈栗幾天再說,不想此子竟然想了個譁眾取寵的主意,鬧得衙門口沸沸揚揚。姜寒沒耐心磨下去,索性痛快些。

    沈栗微微點頭:「也就是說,布政使司不肯插手。」

    「非不肯也,乃不能也。」姜寒道:「市舶司如今直接向朝廷負責,與布政使司互不統領,布政使司也沒理由干涉海貿之事。」

    「既然有了答案,」沈栗平靜道:「下官告辭。」

    姜寒微微詫異。

    他雖決心拒絕,卻沒料到沈栗竟連說服也沒嘗試一下,聽得一聲不肯立時便走,那你辛苦一夜打地鋪是來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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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25 01:28:1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八十一章 誰更可恨

    姜寒帶著滿腹疑問送目送沈栗離開,納悶半晌。

    烏慶倒是滿面得意,不屑道:「大人忒高看此僚。不過是個仗著家世之優、口舌之利的宵小耳,如今沒有于枕、廖樂言之流在側相助,此子便言行不當、進退失據。為求大人一見不惜以官身倒臥衙前,醜態百出;見了大人又唯唯諾諾、啞口無言。可見其不過一孤豚腐鼠耳,實在不足為意。」

    烏慶與沈栗雖沒說過幾句話,但每次都教這年輕人抓住痛腳,心裡對他又懼又恨。聽說市舶司派沈栗來與布政使司交涉,烏慶自然關注幾分。也不安心在府衙當值了,一大早便跑來拜見姜寒。

    見沈栗爭也不爭十分安靜的接受表示袖手旁觀的結果,與前幾日伶牙俐齒的樣子大相逕庭,烏慶自覺一口郁氣散去,為自己前兩次的失敗找出理由:沒錯,沈栗不過是個紈絝,先時偶露鋒芒,不過是做了于枕手中刀,為其衝鋒在前,如今他勢單力薄了,便露出原形。

    揚眉吐氣!烏慶搖頭晃腦,咬文嚼字,文縐縐一番話說出來,恨不得將沈栗貶低到塵土裡。

    姜寒仍覺不解。烏慶的評價純屬自欺欺人,姜寒是不信的。知道皇帝要在齡州另立市舶司,他對遷調過來的幾位官員還是做過一些瞭解的。

    于枕是老經歷,一板一眼爬上去,有些清高但不算迂,倒也堪稱幹吏。才茂是湘王謀反時出頭的新貴,名聲頗為不堪,其人隸屬緇衣衛,有尤行志看著他,故需太過掛懷。

    沈栗……年紀雖輕,經歷卻很複雜。高門庶子本不易出頭,此人偏能掙出一條路來。上過戰場,下過科場,雖則朝中風雨幾多隱晦,外人難知詳情,但如今出入東宮的年輕人裡,屬此人最得聖上與太子看重,這總不假吧?

    這樣一個人,怎麼可能是個輕易便會退怯妥協的?

    姜寒還在苦思,門口有小吏探頭探腦:「大人,和玉樓的東家麻高義求見。」

    「他來做什麼?」烏慶奇道。

    自從姜寒要求海商們擺出一些海船給市舶司交差,這些海商有些躲著姜寒等人的意思。

    報出幾條船,一年便要「損失」多少稅款。不管來歷合不合法,這到嘴的肥肉,哪個甘願讓出去?

    何況給足了布政使司的孝敬錢,事到臨頭,姜寒卻不肯出面維護商人們的利益,更讓海商們不滿。

    這躲了好些天,今日怎麼主動登門了?

    姜寒笑道:「多半是看沈栗來求助,想打聽……」

    話說到一半,猛然停住,使勁一拍腦袋:「哎呀,竟著了他的道!」

    姜寒至此才反應過來,沈栗根本就沒指望布政使司能出手,他這麼大張旗鼓地跑來「打地鋪」,不過是向齡州海商與百姓們宣示市舶司整理海貿、船務的決心罷了。

    市舶司的副提舉親自抱著鋪蓋到布政使司打地鋪,連官威都不顧了,可見為了達到目的,市舶司將不惜一切手段。

    怪道沈栗那麼痛快回頭,原來對方的打算早已達成。而布政使司和他姜寒只是充當了這場戲中的道具,連個配角都稱不上!

    烏慶仍舊不明所以,只看姜寒獨自嘆息良久。

    「大人,」那小吏問:「麻先生……」

    「傳他進來吧。」姜寒道。

    麻高義愁容滿面:「大人,我等按照您的吩咐,上報了一部分船數,可如今來看,市舶司卻不依不饒,非但不肯給我們這些商人們留條後路,也不肯買您老人家的面子。您可得為我等做主啊。」

    姜寒冷笑道:「你們的花招都耍到老夫面前了?你倒是說說,您們上報了幾條船?」

    麻高義眼神閃爍,囁嚅道:」總是比以前多些……」

    「多了幾條?」姜寒虎著臉追問。

    麻高義低頭不語。

    「二十五條!」姜寒冷笑:「當人沒長眼睛?港口每月來回的船隻有多少!朝廷另立市舶司衙門,就為多這幾條海船的賦稅?」

    「大人……」麻高義苦著臉。

    「你們這不是聽了老夫的建議,放出一部分船來交差,而是投石問路,要試探市舶司的反應,看看他們肯不肯妥協!」姜寒怒道:「如今見沈栗他們態度堅決,事情要鬧大了,又急不可耐地跑來糊弄老夫,指望老夫為你們衝鋒陷陣,真是好打算,好心計!」

    麻高義額上微微冒汗,哀聲道:「小人哪裡敢!大人明鑑,小人已經盡力勸說同仁們聽從大人吩咐,可是……大人,容小的道一聲苦,生意難做,開支太多,我們這些海商每年只有微薄利潤,若是再由市舶司收繳一部分,那我等就要入不敷出,維持不下去了。」

    覷著姜寒臉色,麻高義涎著臉道:「大人,買賣虧本,到時候我等只能勉強度日,就是有心孝敬大人們,只怕也有心無力……」

    「住口!」烏慶喝道:「大人每日裡為了我齡州百姓殫精竭慮,難道是為你們那點孝敬銀子?大人承蒙皇恩,牧守一省,自有朝廷俸祿供養。你們這些濁商污賈竟敢以此威脅大人不成?何其愚昧,何其淺薄!」

    「不不不,」麻高義連忙伏地叩首,一廂自己掌嘴,一廂痛哭流涕道:「小人絕無此意,小人……二位大人知小人讀書少,說話時詞不達意,可小人心裡視大人親如父母,萬不敢有絲毫不敬!大人慈悲,且饒小人一遭吧。」

    姜寒面無表情,由得麻高義跪拜半晌,方嘆息道:「罷了。本官既為官一任、治理一省,總要為治下之民籌謀打算。你們雖然粗鄙不失禮數,本官卻不能棄之不顧。」

    麻高義大喜,連連道:「多謝大人,小人們就知道您愛民如子,一定會為我等張目的。」

    姜寒哼道:「別高興的太早,想要本官為你們說話,須得聽本官的吩咐。」

    「聽大人的訓教。」麻高義恭敬道。

    「還是那句老話,擺出一些船來,填一填市舶司的胃口。」姜寒道。

    「什麼!」麻高義驚呼:「大人您……」

    「別拿什麼入不敷出來唬人,」姜寒冷笑道:「齡州屬你們海商富庶,你們叫窮,可讓別人怎麼活?」

    麻高義不料自己如此懇求,姜寒仍然堅持令他們割肉,面上委屈,心中憤恨。

    「本官知道你們是覺著能壓制一次廖樂言,如今便可依葫蘆畫瓢壓制市舶司。」姜寒恨鐵不成鋼道:「別做夢了!實話告訴你,這些人帶著皇命而來,與廖樂言那個沒有依仗的內監不一樣!和他們來硬的,只會將事情越鬧越大,直到不可收拾!」

    烏慶幫腔道:「市舶司需要一些政績才好向朝廷交差,你們一毛不拔,叫大人如何開口?為今之計,不過是教大家各退一步,你們讓一部分船交稅,市舶司對餘下的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才是最好的法子。」

    麻高義叫苦道:「難也!小人倒是明白這個道理,卻怕無法說服同仁們。」

    「那是你的事!」姜寒冷哼道:「別只顧著眼前,再拖下去,害怕市舶司不肯鬆口呢。」

    麻高義毫無收穫,唉聲嘆氣出來。摸了摸臉上因磕頭和掌嘴留下的傷痕,偷偷向布政使司方向狠狠啐了一口。

    現如今,麻高義對姜寒、烏慶等人的不滿較對沈栗等人還要多些。

    海商們與市舶司角力,是為了繼續逃稅,雖然手段百出,卻也自知並非理直氣壯。而姜寒等人年年都收「孝敬」,卻還堅持要人割肉,這不是只拿銀子不辦事麼?

    麻高義的轎子未走多遠便被人攔下,卻是沈栗身邊的多米。

    「我家大人請麻先生一敘。」多米指向路邊酒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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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25 01:28:3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八十二章 務求一亂

    麻高義用扇子遮住臉,遮遮掩掩進了酒肆。

    沈栗抬眼打量一番,訝然問:「麻先生這是怎麼了?」

    麻高義苦笑:「大人料到小的會去找姜大人。」沈栗既在此等他,當是知道他去過布政使司。

    沈栗點頭。他在布政使司衙門鬧出的聲勢不小,海商們知道市舶司態度堅決,自然會去找靠山拿主意。

    不過麻高義這樣子……看起來是受挫了?姜寒與海商們有分歧?沈栗轉轉眼珠。

    麻高義摸了摸嘴角,輕輕抽氣。

    沈栗微笑道:「麻先生……辛苦了。」

    想投機取巧,也是要付出代價的。老老實實掏銀子交稅或曲眉折腰求人,不知哪種更令人難過?

    被沈栗看到自己這般狼狽地從布政使司出來,麻高義自知已經失去先機,索性坦白些:「小的知錯了。」

    「哦?」沈栗似笑非笑:「不知麻先生所指為何?」

    「小的一時想岔了。」麻高義痛悔道:「不該偷奸耍滑,想要瞞報海船數量。如今見到大人為朝廷籌謀不惜倒臥衙前,小的深感敬佩。稅賦之事,關乎家國生計,小的不該自私自利……」

    沈栗挑眉。

    麻高義垂目道:「小的願襄助大人勸說各位同仁,還望大人既往不咎,給小的一個機會。」

    「麻先生能想的明白,再好不過。」沈栗微微點頭。「興海貿事於國於民都有利,查清海船數量,收繳稅款只是第一步。無論如何,朝廷總不會讓百姓吃虧的。」

    「大人說的是。」麻高義忙道。

    「麻先生既承諾代為說服各家商賈,煩請轉告一聲。」沈栗道:「市舶司再等二十天,望各位儘早。」

    「小的明白。」麻高義滿口應承。

    「先生臉上有傷,須得盡快醫治,」沈栗微笑道:「本官便不留你了。」

    「大人慢用,小的告退。」麻高義深深一揖,又打開扇子遮著臉,匆匆離去。

    多米侍立一旁,鬆口氣道:「今日這滑頭總算痛快些,不枉少爺這兩日勞心勞力。」

    「可惜,太痛快了。」沈栗輕笑道:「想教人相信都不容易。」

    多米疑惑道:「看麻高義的樣子,分明是沒在姜大人那裡得著好,他如今無所依靠,難不成還有藏奸的心?」

    「姜大人不會完全不管他們的。」沈栗搖頭道:「海貿稅權分離出來,便與布政使司無關了,若是海商們毫不藏私,老老實實交稅,還與姜大人有什麼瓜葛?他日後又從哪裡得好處呢?」

    多米小聲問:「那姜大人……」

    「姜大人不能阻止皇命,也不能置海商們不理,」沈栗笑道:「多半會試圖在市舶司與海商們之間尋找平衡,兩邊討好,兩邊壓制,這樣才能維持他的利益。我猜,方才麻高義那個樣子,正是被姜大人敲打了。」

    多米苦著臉道:「這麼說來,還有的折騰呢。」

    「這才哪兒到哪兒。如今還是咱們市舶司、布政使司和海商們三家互相試探,打口舌官司的時候。」沈栗輕聲道:「對某些人來講,已經叼在嘴上的肉——無論是不是該得的——都不可能單憑幾句話叫他們鬆口,真正厲害的還在後頭!」

    麻高義被姜寒逼迫,又在沈栗面前應承,要負責說服海商們……哪裡容易!

    他原在姜寒庇護下,吃相難看了些,雖忝為行首,其實聲望不高。

    敢向海上尋生意的商人,一則家財豐厚底氣足,二則脾性裡多少有些凶悍之氣,本就不怎麼服人,如今見他如此「倒行逆施」,不但不維護大家利益,還想盡辦法勸人揮刀割肉……不管是割哪一塊兒,老子都不願意!

    麻高義立時就覺著自己這行首之職搖搖欲墜,起碼羊三兒無時無刻不對他的位置虎視眈眈。

    「這行首實在不好做。」麻高義已經半醉,一張老臉,眼淚汪汪。教尤行志看的反胃。

    「觀麻兄近來氣色不好,」尤行志勸道:「所謂成事在天,麻兄盡力就是。」

    「若姜大人也如您一般想就好了,」麻高義苦笑道:「因同仁們實在不聽,在下也曾向姜大人道苦,您猜怎麼著?他斥我無能!還說若辦不好事便乾脆退位讓賢——」

    麻高義圓睜醉眼,咬牙切齒道:「想當初他未發跡時,還曾借過我家銀子,與在下稱兄道弟。如今他高貴了,哪裡還記得當年交情。在下鞍前馬後伺候這麼多年,就得了個『無能』?還要在下退位讓賢,呸!」

    尤行志滿面同情道:「姜大人如此確實有些不妥。唉,在下也曾試圖為麻兄說上幾句,可惜姜大人不肯聽。」

    「剛愎自用,不通人情。」麻高義直著眼,喃喃道。

    「麻兄打算如何做?」尤行志伸手斟酒。

    「還能如何?像我這樣的商人,若是失了靠山,真被退位讓賢了,還不知要被人怎生奚落。」麻高義嘆道:「只好多多奉上『孝敬』,哄得姜大人高興,派了他那二女婿古逸節幫我說服同仁們。」

    尤行志道:「麻兄若是需要,在下也可出面相幫,無需所謂孝敬。」

    「多謝大人,」麻高義驚喜道:「有您出面,必定事半功倍,在下這裡謝過。」

    尤行志笑道:「見外了不是?在下是覺著與麻兄投緣,固有結交之心,休再提謝字。」

    「日後大人旦有差遣,在下定然盡心竭力。」麻高義歡天喜地去了。

    尤行志自斟自飲,似笑非笑。

    身旁護衛疑惑道:「大人是什麼樣的身份,何苦如此給這商賈臉面?便是折節下交也未免有些過了。」

    「此人被姜寒打壓太過,本官給他鼓鼓勁兒。」尤行志笑道:「這廝若無依仗,便會乖乖聽姜寒的安排,現下本官給他幾分陽奉陰違的底氣。」

    「大人是想教姜寒與麻高義翻臉?」

    「麻高義區區海商,未必有與姜寒翻臉的勇氣,不過只要他不肯聽話,以姜寒刻薄寡恩的脾性,就絕不能容忍。」尤行志曼聲道:「想辦法教姜寒知道麻高義方才對他不滿的話。還有……隔些日子,將齡州海船的真實數量以及當年廖樂言養子的公案透露給才茂。」

    見侍衛滿面疑惑,尤行志稍稍自得道:「才茂知道,市舶司便知道了。原本市舶司不清楚海商們隱藏了多少船隻,更無法調查陳年舊案,只好慢慢試探。現下清楚了……」

    那侍衛微微吸氣,輕聲道:「照大人的安排,布政使司與海商、海商與市舶司、還有涉及當年舊案的州府烏慶與內監廖樂言怕是要團團打起來,這齡州豈不是要亂套了?」

    尤行志大笑道:「便是亂起來才好。」

    門外又有侍衛進來,擠眉弄眼道:「大人,那位胡三娘又來找您,如今正在園子裡賞花兒呢。」

    「哦,」尤行志微微笑道:「還要加上海盜。」

    「二兄怎的不在家?」古逸節問:「不是說昨晚回來了?」

    「今日一早便又走了。」姜氏撇嘴道:「專為回來接沈栗——市舶司提舉於大人想送長子到文彥書院附學,因二伯是監院,沈栗派人問了一聲,二伯便立刻趕回來。嘖嘖,那人便是高官子弟,二伯好歹也是監院呢,這些忒巴結了些。」

    古逸節嘆道:「看來二兄確實打定主意奔那邊了。」

    「早讓郎君分家……」姜氏埋怨道:「一個宅子裡住著,看著糟心。」

    「再說吧。」古逸節含糊道:「如今還要忙著說服海商,哪有心思提這個?」

    眼見丈夫匆匆跑掉,姜氏狠狠跺腳:「整日就知道敷衍!」

    「多年不見,二姐姐還是一副快人快語樣子。」屏風後頭忽然有人說話!

    姜氏吃了一驚,方欲開口喚門外丫頭進來,屏風後已轉出人來。粉面桃花,長眉鳳目,朝她微微一笑。

    姜氏目瞪口呆,將叫人進來的話又嚥了下去。

    「你……那****見到的果然是你!」姜氏顫聲道:「你還活著!」

    那女子歪歪頭,嬌笑道:「奴還活著,姐姐是高興呢還是害怕呢?」

    姜氏手撫額頭,滿腹疑問、滿腹詫異,夾雜幾絲愧疚,幾絲歡喜,幾絲驚懼,一時間只覺頭暈目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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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25 01:28:4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八十三章 障目

    「三妹……」姜氏含淚喚了一聲,喉中哽咽無法言語。

    「不敢當您叫我一聲妹妹!」那女子冷笑:「我如今姓胡不姓姜,您賞臉,喚我一聲胡三娘便是。」

    「我知妹妹恨我,」姜氏泣道:「當年都是我的錯,才叫妹妹走失……我這些年無時無刻不在尋你,只是音訊皆無。是我對不起你嗚嗚。」

    胡三娘撇著頭不肯看她,半晌方咬牙哭道:「沒想到多年之後,我竟能聽二姐說一聲對不起。」

    姜氏一頭撲上來,姐妹抱頭痛哭。

    「夫人?」門外丫頭聽到聲響,便欲進來。

    胡三娘急道:「不能叫人知道。」

    姜氏心下見疑:妹妹是如何進來府中的?又為何如此藏頭露尾?只是姐妹方得相見,一時竟顧不得其他,便依言拒了丫頭:「無事,我慾念篇經文祈福,你們守好門戶,不許人進來打擾。」

    聽下人們齊聲應是,姜氏稍稍平復心情,拉著妹妹坐下,方細細打問:「自你失蹤後,家裡、官府都派人到處尋找,竟一絲蹤跡也無!這些年妹妹到底去了哪裡?既然無事,又為何不回家來?」

    胡三娘垂淚道:「既是意外走失,怎會平安無事?況當年是被人拐去的!」

    姜氏輕嘆道:「官差們也說你多半是被人拐走,或是什麼人與父親為敵將你害了,只是大家思來想去,也想不出有哪個敢在齡州這地界動我們姜家的女兒!後時日長了,都當你已不在人世。」

    姜家的字號又如何?還真當自家威風八面來?

    胡三娘心下嗟笑,口中向姜氏訴苦。

    那年元月被人拐去,後枴子在海邊尋了個人家將她賣了。這些年跟著丈夫在海上討生活,風吹雨打,艱難度日。不料丈夫又早亡,只留下個兒子。

    胡三娘哭道:「官家女子流落在外,早壞了名節,哪裡還敢回家?如今不過是個孀居寡婦,更沒面目來見親人。便是近在咫尺,也不能相認!」

    姜氏見她妹妹得可憐,心中半是憐憫,半是愧疚。當年元月觀燈,因她照顧不周,才至妹妹被人拐走。這些年她自覺生活不如意,哪知還有更不如意的!

    「妹妹想岔了!」姜氏脫口道:「該早些回來,一家團圓才是。」

    胡三娘苦笑:「這些年妹妹自詡經過些風雨,姐姐卻還是當初單純性子。姜家……我早回不去了。」

    姜氏也知因為耽於名節之故,怕影響家族其他女孩聲譽,被拐女子不易歸家。只眼前到底是親妹妹,姜氏怎能忍心她流落在外:「家中無時無刻不在念你。」

    「他們當我死了,才心疼我。」胡三娘幽幽道:「只怕如今知我活過來,反倒怨我當初沒有一死以全名節!」

    「妹妹怎地如此孤拐!將父母親人想成什麼樣子?」姜氏詫然,苦口相勸:「旁人不說,父親若知你回來,必然傾力庇護,絕不會教人欺你半分。」

    胡三娘冷笑道:「姐姐心中真的認為父親心疼咱們嗎?」

    姜氏遲疑道:「自然是……」

    「看,」胡三娘嘆道:「姐姐自己都不覺無可置疑。父親手握大權,若真心愛護姐姐,為何不肯給姐夫尋個正經出身,這些年來只叫姐夫來回跑腿打雜,與商人來往?將女婿當個下人用,父親可曾想過姐姐要在婆家如何自處?」

    姜氏默然,忽然疑惑道:「妹妹離家多年,怎地知道這些?」

    「我也曾惦記回家來的,自然要仔細打聽家中情形,後知父親如此對待姐姐,我便知再不能回那個家中去了。」胡三娘垂淚道:「看來看去,覺得只有姐姐會如當年一般疼我,才敢偷偷跑來相見。姐姐放心,我來時避著人,你若不願認我這個妹妹,我立時便走,絕不會叫人瞧見。日後人間地下,與姐姐永不復相見。」

    姜氏聽她如此說,上前扯著妹妹手道:「你放心,我當年已對不起你一次,如今無論如何要護著你!」

    「我信姐姐。」胡三娘感動道。

    姜氏微微喟嘆,問道:「你如今是怎生度日的?」

    胡三娘低頭道:「我嫁的那家姓胡,原是跑海的,他去後留下些家財,倒也夠我們孤兒寡母勉強度日。只是婦道人家,難以撐起門戶。如今來尋姐姐,也是為了尋個依仗。」

    「日後但有難處,只管來尋姐姐。」姜氏拍著她的手道:「便是有我辦不成的事,你姐夫在外面也是有些面子的。」

    「有姐姐就夠了。我不願別人知我往事,姐姐不要向別人提起。」胡三娘搖頭道:「若不為隱藏身份,我何苦偷偷摸摸翻牆進來?」

    姜氏見胡三娘執意隱瞞,只好應允:「誰都不告訴,只你要常來看我。」

    見姜氏件件依她,胡三娘心下歡喜,笑道:「姐夫就是那年燈會上教姐姐傾心的那個吧?姐姐嫁得如意郎君,竟還拽著妹妹不放。」

    姜氏教她說的心中一痛。當年就是在燈會上看到了古逸節,她將僕婦們差遣出去打聽美男子的消息,才使姐妹身邊缺少人手看顧,一時疏忽,妹妹就不見了。

    及至嫁到古家,聽說沈怡與古逸芝也是在燈會上相遇,知他兄弟二人竟用一個套路娶媳婦,心中更是不悅。

    「為了看他,我失了親妹妹。若不嫁他,豈不更虧?」姜氏漠然道。

    「若叫姐夫聽了這番話,怕要吃妹妹的醋呢。」胡三娘笑道:「好了,往事隨風過,妹妹都不計較了,姐姐何必耿耿於懷?」

    姐妹又絮叨幾句,向外望望天色,胡三娘起身道:「時辰不早,妹妹須得告辭了。日後有機會教姐姐見見你外甥。」

    因胡三娘是被拐嫁人的,姜氏對那沒見過面的外甥並不關心,只收拾一些釵鐶細軟交給妹妹,教她補貼家用,殷殷叮囑道:「須得常來看我。」

    正中下懷,胡三娘點頭笑道:「我必常來!」

    姐妹依依分別,姜氏才知胡三娘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進來府中的:只見三娘輕輕推開窗,將身一躍,便出了房中。攀著廊柱,幾下便翻牆越脊,不見蹤影。兔起鶻落,悄聲無息,底下丫鬟來往,盡皆不察。

    其實胡三娘來的頗有些蹊蹺。只是姜氏因己之過失了妹妹,這些年一直心懷愧疚不得解脫。有個好娘家,她出嫁後除了沈怡不肯買帳,全家都讓著,也慣得她心性簡單。如今乍見有彌補往日錯失的機會,早被蒙了眼。見三娘身手利落,還在感嘆妹妹必是生活辛苦,終日勞作,方褪去往日官家姑娘的嬌弱。

    心下越是猜想妹妹艱難,越是憐她不能歸家。姜氏心中默默打算,想著是不是探探父親的口風。總是親生女兒,父親不至那般絕情吧?

    不管怎麼說,沈栗在布政使司衙門前那一睡還是有些效果的。

    一則感到市舶司態度堅決,一則被姜寒囿於姜寒威逼,一則因沈栗當時在布政使司門口向看熱鬧的百姓宣傳朝廷新建市舶司是為了不向百姓收稅,引得百姓對試圖瞞報的海商們不滿。種種緣由之下,海商們終於不情不願地再次拜訪市舶司,重新上報海船數量。

    對海商們此次的「知時務」,沈栗、于枕等人仍未抱太大希望,正如沈栗所說,任誰都不會認為海商們會僅僅因為如今這點兒壓力便會老老實實不再藏奸。此次統計的結果,八成還是會有問題。

    申報的狀況確實優於上次,廖樂言嗤笑道:「若是與原運轉司時相較,這結果已經翻了一番,很是拿的出手了。不過依下官之見,還是遠遠不夠的。不說別的,雜家與麻高義也打過交道。觀他在申報船數的時候,可沒有肉痛的神色。」

    于枕點頭道:「意料之中!如今為難之處在於我們對海商們瞭解太少,便是明知他們有問題,也抓不住切實把柄。」說罷看向沈栗。

    沈栗若有所思道:「下官這些天也到處打問、試探來著。齡州府同知祁修文看起來倒有些潔身自好的意思,不過這人有些滑頭,要他幫些小忙還成,但在咱們佔據絕對優勢之前,此人未必肯盡心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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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5
發表於 2020-3-25 01:28:55 |只看該作者
第284章 詐唬

    于枕皺眉不語,向桌案上望去。

    桌案上擺著個黑漆匣子,于枕上前恭敬一拜,轉頭詢問地看向沈栗。

    沈栗遲疑道:「快刀斬亂麻倒是好方法。只是若要施雷霆手段,其後應有安撫之策,如今番商未至,市舶司準備不算充分,只恐有鎮無撫,打擊太過,反令商市凋零。況處置宵小,仍需證據……」

    快刀斬亂麻與一刀切還是有差別的。

    于枕嘆息,說到底,還是手中得到的線索太少,敵我不明之故。

    仿若瞌睡送枕頭,才茂興高采烈跑來:「卑職湊巧獲得一些消息,不知對各位有用與否。」

    沈栗幾人看時,竟是厚厚一沓卷宗。

    才茂說的口沫飛濺:「卑職自來到齡州,帶著人往來打探,不曾有半分收穫。前日此地千戶所有個小旗不幸暴病歿了,卑職既趕上了,總要隨個份子,幫著料理料理。不想發現此人平日裡竟專門刺探了不少海商的家底陰私!

    大約是去的急未及上報,或畏懼海商勢力不敢上報。總之這些東西還未進緇衣衛案館,故此無人得知。如今既被發現,這東西自然便被我從千戶所要來。嘿,這才叫得來全不費功夫。」

    幾人連忙翻閱,廖樂言遲疑道:「觀這上面記錄,似乎有些根據,至少海商們彼此之間勢力大小倒是清楚。」

    于枕奎怒道:「若是實情,看來海商們隱瞞頗多!便是不思重新開源與番商貿易,單教這些滑頭老實交稅,國庫也能增些收入!」

    沈栗微微皺眉問:「太過巧合,才兄確定來源可靠嗎?」

    才茂搖頭道:「在下並不認識那名小旗,說起來,確實教人覺得蹊蹺。不過仔細回憶來龍去脈,卻又合情合理,毫無破綻。」

    沈栗沉思道:「三種可能。一,確實上天成全,因緣巧合;二,這卷宗沒問題,是有人與這些海商們有積怨,想借咱們的手扳倒他們;三,還是有人想借咱們的手興風破浪,但這卷宗是有問題的,或半真半假,或全然杜撰,只為叫咱們做把刀,替對方打擊異己。」

    于枕點頭道:「確有可能。當年本官在地方經歷時,也見過些類似手段。」

    才茂只管刺探消息,如今將卷宗送到,便覺沒自己什麼事,只看市舶司怎麼打算。

    廖樂言笑道:「這也簡單,咱們將這些人依次喚來,按著卷宗所書慢慢試探便罷。所謂察言觀色,驟然被人揭了老底,能面不改色不露破綻的終究不多。」

    沈栗接道:「況這些海商平日裡聯繫頗多,既是同行,又是對頭,彼此都知道些根底。扯出一個,其他人便是想把自己摘出去也不容易。」

    廖樂言道:「如此就能確認案卷真假,若果是真,便可按圖索驥。」

    「證據在手,若這些人仍執迷不悟,再施雷霆手段,咱們市舶司也是有理有據,不容置疑。」沈栗道。

    廖樂言撫掌笑道:「正是此意!知我者,謙禮也。」

    見沈栗與廖樂言談笑風生,于枕心下有些不悅。沈栗早晚要走,沒有與他爭權的可能,廖樂言卻是要做上幾年的副提舉。

    皇上既解散運轉司,另立市舶司,使文官統領,為何偏又將這內監調來?一衙之內,教大臣與內監比肩而立,成何體統!

    何況廖樂言之前在齡州被人打壓,頻頻失利,連養子都賠進去,足見其無能也。

    雖然滿腹鬱悶,但此時外敵頗多,正事要緊,不是與同僚為難的時候。于枕也知論察言觀色的本事,口角爭鋒的能耐,自己確實比不上眼前這二人。只好勉強壓抑。

    「那便勞二位多多辛苦吧。」于枕道。

    「下官遵命。」

    沈栗二人合計,還是要從麻高義開始。這人是齡州商人的行首,拿捏住這位,其他人也好對付些。若是由低到高,倒怕走漏風聲,教他有所準備。

    麻高義這段時間精力憔悴。姜寒斥他處事無能,同行嫌他「助紂為虐」。好容易在古逸節與尤行志的幫助下勉勉強強勸服同行們來市舶司交差,沒想到沈栗等人又來傳他。

    每次與市舶司打交道都沒好事,麻高義來到衙門時已經神情緊繃。

    只此刻先來見他的卻不是沈栗,而是原運轉司的統領內監廖樂言。麻高義頓時放鬆了些:此僚在齡州並無建樹,還被人頻頻打壓排擠。

    麻高義自詡瞭解廖樂言的能力,並不將其放在眼中。

    對答幾句,廖樂言果然輕易便被激怒,失去理智,要「無端打人」,沈栗聽說,忙不迭跑來勸解。麻高義滿臉委屈,言道下民不敢與上官相爭,要扣一頂欺壓百姓的帽子在廖樂言頭上。

    沈栗為難道:「方才堂中無有他人,二位所言,下官一時難斷真假。」

    麻高義見沈栗並不偏幫廖樂言,心下更為高興,想要趁此機會,當著沈栗的面將廖樂言的罪名坐實。日後沈栗看廖樂言德行有差,廖樂言恨沈栗拉偏架誣賴好人,沒準兒能叫市舶司這兩個副提舉內訌起來。

    「前歲廖大人便趨使官差滿城糾索,叫下民們心驚膽顫。那時還有讀書人集會斥責此事呢。」在沒有證據證明對手惡行的情況下,曆數對方以前過錯便成了辯白的法寶,好教負責評理的人相信對方確是品行卑劣。麻高義果然按照沈栗安排的劇本,開始陷於與廖樂言互揭短處的爭辯。

    廖樂言原先統領運轉司時,便無法震懾商人,可見他爭辯的功力,確實要比麻高義差些。麻高義漸漸佔據上風,心神也便漸漸鬆懈,只覺勝利就在眼前。今日教廖樂言吃個虧,又能挑撥沈栗與此僚的關係,嘖嘖,可見自己手段高超。連日來頻頻受挫的鬱悶眼看就要得以舒展!

    「……你自己一家便隱藏海船五十二艘!這些年逃稅怕不止百萬數!」

    麻高義正自得意間,不妨便被廖樂言揭了老底。

    百尺竿頭跌下來,心都要摔碎!

    張口結舌!睚呲欲裂!

    因為逃稅,商船的數量是說不得的秘密,便是妻子兒子都不知。是誰,誰能知道這些?

    麻高義忙著震驚,忙著納悶,忙著猜測,果然錯過了辯白的最佳時機。

    沈栗:「哦。」

    見沈栗一臉竟然如此果然如此的神色,麻高義頓時回過神來,忙不迭道:「廖大人血口噴人!」

    沈栗微笑道:「本官覺著……您方才的表情有些不對。」

    「小人沒想到……」

    「你是沒想到本官會知道你的底細。」廖樂言冷笑道。

    「沈大人,」麻高義急道:「廖大人空口無憑……」

    沈栗曼聲道:「您在至順錢莊、通凌錢莊都有份子……」

    沈栗與廖樂言氣定神閒,一唱一和,竟將麻高義的家底,來往朋友甚至他自己都不太記得的秘聞故事道了個清清楚楚乾乾淨淨。麻高義心下恐慌,再顧不得狡辭爭辯。

    「今日便是為了教你知道,市舶司屢次為你等留有餘地,但並非可以允許各位繼續枉顧律令。往年的錯誤,無據可查,市舶司可以網開一面,但從今日始,再不準有任何欺瞞!市舶司再給你們十日時間——」

    沈栗注視麻高義:「這是第三次讓你們來呈報,也是你們的最後一次機會。十日過後,若還有執迷不悟者,休怪市舶司不留情面!」

    沈栗並無疾言厲色,甚至堪稱態度溫和,然而麻高義卻覺身上一層層冷汗出來。連告辭也不會說了,直著眼、軟著腿、抖著手,踉踉蹌蹌從市舶司衙門出來,竟在台階上一咕嚕滾下來,撞得頭破血流。唬得家僕們忙不迭扶他上轎,便欲為他尋朗州。

    麻高義好容易抽了口氣,哽咽道:「顧不得也!快,我要去見姜大人、還有烏大人,尤千戶也要見……」

    麻高義徹底慌了手腳,卻不曾料到其實沈栗本不確定得到的卷宗是真的,更無半點切實證據握在手中,恰是他自己的反應,幫沈栗證實了自己的底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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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25 01:29:0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八十五章 內訌

    由麻高義開始,沈栗等人通過海商們的反應漸漸證實了那些卷宗的真實性。

    才茂自然欣喜異常。他原是因在三晉時被養父才經武屢屢責罰,一時頭腦發熱才投了緇衣衛的,根基不算深厚,更兼他那荒唐的名聲就是在緇衣衛中也要被人鄙視。還是他肯去湘州賣命,又僥倖活著回來,才能驟然升任千戶。其實私底下眼氣他的著實不少。

    此次奉命來齡州,方到此地便大意失了屬下,又一直遲遲打不開局面,便是面上滿不在乎,心下卻焦急異常。如今既證明卷宗有用,妥妥一個功績在手,肩上壓力驟輕。

    于枕等人固然人仍對卷宗的來路心存疑惑,但已經攥在手裡的證據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棄之不用的。廖樂言對海商們尤其痛恨,眼看有了整治對方的機會,難免心存幸望:「沒準兒就是那些奸商們作孽太多,才有人想借咱們的手報復他們。既然證據無假,我等何必多疑?」

    沈栗嘆道:「才兄是在一個緇衣衛的葬禮上得到這些卷宗的——別人要將證據遞給我們,緇衣衛就恰好死了人?若非巧合,那就是一條人命!」

    牽涉人命的證據,本身就意味著麻煩。

    「緇衣衛裡都是刺探的好手,自己人死的正常與否總是清楚的。既然他們都沒發現疑點,可見確實是巧合的。」廖樂言急躁道,「何況這些年為了賦稅之事,牽涉的又何止一兩條人命。只要能收拾那些奸商,便是擔些干系又有何不可?」

    沈栗聽出廖樂言是意指其兩個養子之死,心下暗嘆,未再開言。況以眼下的情況,這份證據對市舶司來說畢竟利大於弊。

    廖樂言賭氣道:「沈大人年紀輕輕,當有鋒芒之氣,為何卻如此畏首畏尾?您若不放心,只管推在雜家身上,若有什麼不妥之處,雜家一力承擔!」

    才茂與沈栗要好,見廖樂言有些口不擇言,眉毛一挑便欲為沈栗爭辯。沈栗微微搖頭,緇衣衛雖與市舶司互不統屬,卻也沒必要為幾句冷言便得罪人。

    于枕自覺碰上這左右為難的問題,不好輕易表露傾向,以免選擇有差,影響威信。故此他一直沉默不語,只坐在上首旁觀,由得沈栗等人議論。如今見二人已經結束討論,廖樂言還擔保會承擔不利的後果,立時拍板道:「箭已在弦,刻不容緩。如今還是要想想如何對付海商們。」

    廖樂言自是猜到于枕心中盤算,微微冷笑,並不接話:這文官一副清高架子,只道內監眼界狹隘,其實自己也是齷蹉之輩。爭權奪利之的心機,推諉責任的伎倆,又比內監乾淨多少?

    于枕見廖樂言面露不屑之色,心下奎怒不已。

    沈栗察言觀色,怕他二人嗆起來,忙道:「昨日下官曾派人跟蹤麻高義,發覺他從咱們市舶司出去後,立時便去尋了姜大人。」

    于枕詫異道:「竟毫不遮掩?」固然彼此都知道麻高義的靠山是姜寒,但之前這人好歹還知道要避著旁人,如今卻明晃晃將官商勾結的架勢擺出來。

    沈栗笑道:「怕是顧不得了。他是指望咱們考慮到姜大人的面子,為其留些餘地。」

    「姜大人可未必喜歡趟這場渾水。」廖樂言似笑非笑。

    若是市舶司手中沒有證據時,姜寒大約是不諱為麻高義出面說情的,但如今沈栗等人已經能證明麻高義確實藏奸,以姜寒愛惜羽毛的個性,怎麼可能甘願摻和進來?庇護和包庇一字之差,前者算維護百姓利益,後者是同流合污。

    麻高義選擇在此時這般明火執仗地將二人關係挑出來,怕是反而會令姜寒不悅。

    沈栗搖頭道:「姜大人與麻高義這些商人來往日久,早就被他們拉下水去,如今便是想脫身也不易了。到了這個節骨眼上,即使姜大人惱怒,麻高義等人無論如何也會敦促他出面的。再者,既然得了人家的好處,姜大人也需證明自己對海商們的價值。」

    才茂訝然:「姜大人好歹是一省布政,這些海商有多麼大的膽子來勉強他?」

    「一入貪路深似海,從此高官做奴才。」沈栗幽幽道:「官商勾結,本就是為官的自降身份與商人並肩而論。既然已經尊卑不分,商人自然會認為姜大人在緊要關頭為他們張目是其理所應當的責任。」

    于枕嘆道:「堂堂朝廷大員,何苦。」

    廖樂言悠然道:「雜家無能,大抵是不入姜布政眼中的,他要說情也不會找雜家來。倒是於大人和沈大人此番要辛苦了。」

    于枕笑道:「犬子方入文彥書院附學,明日正逢沐休,老夫未免要微服去看看。」

    姜寒雖管不到市舶司,但對方是實權高官,于枕自是不想與他正面交鋒,且躲了吧。

    「下官與舒忘兄一見如故,同去同去。」沈栗道。

    「大人,」麻高義鼻青臉腫外加痛哭流涕,一張臉著實讓人目不忍睹。此時正五體投地伸手拽住姜寒官袍一角哭號:「您可不能不管小人啊。您原說讓市舶司與小人們各退一步,小人們俱都敬聽遵命,無有不從。哪知市舶司他們要趕盡殺絕啊,大人,您得為我們做主啊。」

    姜寒抬手扶額,微感頭痛。

    這麻高義撒潑打滾苦求兩日,看架勢還要繼續求下去,好不惱人也。

    尤行志嘆息不已,上前扶起麻高義,悄聲:「麻先生且鎮靜些,您如此嚎啕喧嘩,反易惹怒大人。」

    「好話說盡……」見尤行志目露同情之色,麻高義滿腹委屈頓時有了訴說之處:「大人也太冷情了些。」

    見麻高義一張老臉竟做出含悲帶怨之色,尤行志好容易忍下胸中嘔意,僵硬道:「麻兄不要著急,有話好好說。


    有同情麻高義的,也有奉承姜寒的。知府烏慶道:「麻先生不要胡鬧!您也該體諒大人的難處,市舶司手中已有實據,卻教大人如何出頭?」

    胡鬧?麻高義差點氣笑了。海商們火燒眉毛,放到這兩位官老爺身上就只胡鬧兩個字?

    「這不是小人一家虧損的事!先前大人教小人規勸各位同仁,小人頭搶地做到了。」麻高義幽幽道:「如今事有不遂,卻教小人如何向大家交代。」

    「你才是行首,」烏慶皺眉道:「有什麼事,自己拿主意便是,如何來問大人怎麼辦?」

    麻高義心下大怒。烏慶顯然是要推諉責任,試圖與海商們劃清界限。

    收了那麼多孝敬,事到臨頭就是這個德行?

    「你這兩日來衙裡頗有些張揚,到底是商賈,太過膚淺。」烏慶曼聲道:「大人心慈,給你留些臉面。日後切記不可招搖,以免有損大人的官聲。」

    「烏大人,」尤行志皺眉道:「麻兄如今正逢為難之處,便是不肯伸手相助,到底是也是相交多年,好歹留些情面。」

    似乎被姜寒二人的冷漠氣的發瘋,又或者從尤行志同情的態度中得來勇氣,麻高義閉了閉眼,輕聲道:「大人,小人方才說過,此事並非一家之事。身為行首,小人不得不代眾位同仁說一句,如今我海商的日子要過不下去了,大人若不肯為我等張目……」

    烏慶怒道:「放肆!」

    「大不了一起死!」麻高義渾身如篩糠一般,唇齒戰戰,到底將話說完。

    堂中一時寂靜,半晌烏慶暴跳起來:「你這腌臢的潑才……」

    「罷了。」姜寒擺手止住烏慶,冷眼看著麻高義:「好膽!不愧是海商的魁首。」

    麻高義喘息不已,哭道:「顧不得了。」

    「你等不是過不下去,只是不肯放棄以前的好處而已。」姜寒漠然道:「也罷,你等非將人情耗費在這裡,允你便是。只市舶司若不肯通融,卻不要後悔——再沒有下次!」

    麻高義也知今日撕破了臉,日後難以彌補,但有往日「孝敬」的把柄握在手中,也未必沒有可能。只道:「有大人出面,必定馬到成功。」

    魂不守舍出了布政使司,麻高義茫然望著尤行志,不可置信道:「我竟說出來了?我……我竟敢在姜大人面前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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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25 01:29:2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八十六章 苦求無果喟且嘆

    見麻高義露出後怕之色,尤行志安撫道:「麻兄這也是迫不得已,在下當為你在大人面前轉圜,大人會體諒的。」

    「多謝大人幫我!」聽尤行志表示支持自己,麻高義剛剛消散的勇氣陡然又尋回來,滿面感激,躬身長揖。

    兩人客套一番,麻高義離開時已經被尤行志激勵起滿腔鬥志。

    與麻高義愉悅的狀況相反,此時布政使司內姜寒二人相對嗟嘆。

    「大人怎能應允那奸商的妄求,只恐此禁一開,其人越加誅求無厭。」烏慶焦急道。

    「不然又能如何?」姜寒苦笑。

    「處置了便是。」烏慶不假思索道:「區區商人,竟敢以下犯上!」

    姜寒嘆息道:「若是往日,本官豈容這小人放肆,如今情勢不同了。」

    過去齡州乃是姜寒的一言堂,別說幾個商人,便是原運轉使廖樂言在他的暗示下也被收拾的焦頭爛額。然而如今有于枕等人在側,姜寒卻要顧忌一二。萬一商人們真要魚死網破,將往日賄賂的證據遞上市舶司,他自覺是壓不下來的。

    烏慶鬱鬱不樂道:「有一就有二,難道此後就要受制於人?」

    姜寒默然。

    他與以麻高義為首的海商們也算老熟識,這些年兜兜轉轉在齡州為官,隨著位置越高,商人對他也越加巴結,越加敬畏。

    姜寒原覺收些孝敬乃是為官一任的應有之意,是理所當然的規矩,並不覺有何不妥,也從未將這些商人放在在眼中,然而當這些人真的向他露出獠牙時,才發現自己在這些人面前已經逞不起朝廷大員的威風了。

    隨同于枕去文彥書院探望于舒忘,沈栗才知道古逸芝為何放著好好的監院不做,非要向他求個小吏。

    按說監院乃是書院中除了山長最有名望的人物,古逸芝卻是嚴重地名不副實。雖不見明目張膽地為難,然而迎來送往中無論學生還是先生,對他都不甚尊敬。

    古逸芝苦笑道:「你也知我原本讀書就不成,謀得這個差事,還是看家父的面上。前些年倒也能勉強應付,自前歲有學生去原運轉司鬧事後,書院怪我壓制不利,致使學生跑出去學生怨我維護不周,致使有人被書院除名。這地方再待下去也沒甚意思,還要時時防備別人擠兌。早就想走,只是沒找好出路罷了。」

    沈栗默默點頭。學問不成,能力又受到質疑,古顯年事已高庇護不得,古逸芝在書院中自然漸漸待不下去了。

    「如今齡州風起,姑父顧好書院,總有機會的。」沈栗隱晦道。

    海商們能平靜接受市舶司訓示也就罷了,如果有反抗之心想要暗中出手,嘗過前次書院學生鬧事的甜頭,難免會想到依循舊例,這書院十有八九還會被捲入風潮中。古逸芝若是能抓住機會立上一功,日後無論是想要留在書院或是謀個位置都好辦些。

    古逸芝應承道:「我注意著呢。喔,書院中有幾個商人之子確對于舒忘有些敵意」

    市舶司如今與商人關係緊張,作為于枕的兒子,于舒忘自然會被人敵視。于枕會忙著跑來探看一則是為躲姜寒,一則也是有些擔心這個。

    「若是令公子與同窗暫時相處不好,大人還是先將他接回家中。」沈栗勸道。

    于枕搖頭:「君子不懼不憂,哪有因噎廢食的道理?老夫方才看過,不過是幾句酸話罷了,若是單憑幾句冷言冷語便令其歸家,恐反增其餒怯之氣。」

    于枕並不以為幾個商人之子真敢將于舒忘怎麼樣。

    古逸芝笑道:「大人放心,在下定會看顧好令公子。」

    沐休僅一日,回來後于枕仍要應付姜寒、烏慶屢次宴請。至於沈栗,他雖有長官撐傘溜得快,回到古家卻又被古逸節糾纏上。

    「世叔何必趟這渾水?」沈栗道:「再者小侄不過暫代副提舉,衙門內的事還是要於大人一言而決。」

    「不得不為之耳。」古逸節嘆道:「家岳正為難時,在下不得不盡一份力。」

    沈栗皺眉道:「奸商意欲逃稅,關姜大人什麼事!」

    古逸節啞然。海貿稅權已經劃開,布政使司還真就摻和不到市舶司與商人們的官司中。固然彼此心知肚明姜寒是收了商人們的好處才來出頭,這緣故卻不是能冠冕堂皇講出來的。

    「家岳忝為一省布政,總要為治下安穩打算,如今商人鬧得沸反盈天,市井中人心惶惶」

    「待市舶司處置邪佞,恢復海貿市事正常秩序後,府城自然會平靜下來。」沈栗道。

    古逸節啞然。

    沈栗盯著古逸節道:「若非先前齡州商人混亂,如今也不會鬧出這些麻煩。皇上另立市舶司,原是為興海貿事,不料我等到任後卻忙於和商賈扯皮。如今市舶司不追繳之前稅賦,已是法外開恩,再不容半點出入。世叔,這不是商事,不是人事,而是政事,沒有通融的餘地。」

    因沈栗平日一向溫和謙敬,故此古逸節雖知沈栗乃是朝廷顯貴,卻也沒覺他如何可畏。不料今日說到正事,真正斬釘截鐵,不容置喙,自己連句整話也說不得。

    沈栗軟言道:「世叔不是商人,亦非官差,何苦為此強出頭?」

    古逸節知沈栗是指自己沒得立場來說情,只是自家人知自家事,姜寒與商人們往來人情,多經過自己的手,如今他想獨善其身,便是岳父肯放過他,麻高義他們也不會撒手的。

    糾纏沈栗沒有用,古逸節找上二兄,希望古逸芝與沈怡夫妻二人幫他說項。

    古逸芝道:「慢說他姑侄二人並不熟悉,便是你嫂子能出頭,為兄也不肯這不是為了沈栗,而是為了你。是非對錯,你心中當有數,這樁事情是無論如何也壓不下去的。你不但不應該跟著摻和,反是思量儘早脫身才好。」

    古逸芝哪裡聽得進!只覺二兄為了攀高枝,不顧兄弟情義。他都不滿意,姜氏更加怨恨:「早說二房靠不住,郎君如今知道了?你只管掏心掏肺,哪個念你的人情!」

    古逸節一怒之下,跑去和古顯大鬧,又怨古顯一向偏著二房。

    古顯眯著眼道:「早前看著媳婦掐架,就知道你們兄弟早晚要掐起來。」

    「父親!」

    「你道為父偏著二房,我問你,如今看來,是你們兄弟誰的手腳更乾淨?為父致仕後,同為你們求差事,老二就能安心去做他的監院,你偏覺薪酬少,要做些見不得光的買賣。如今知道厲害了?」

    古顯曼聲道:「為父只後悔讓你娶了高門婦,到頭來叫我管不住兒子,讓你走了邪路。我已為他姜家搭進一個兒子了,決不能讓他把老二也拉下去,叫你丈人死了心吧!」

    「那我怎麼辦啊,父親!你就讓兒子去死?」古逸節紅著眼道。

    「你一個跑腿拉縴的,說什麼死不死的。」古顯哼道:「這些年不讓你們分家,你們兄弟的家用都在公中出,二房也要承你的情。老二不會和你同流合污,可你落魄了,他也不吝拉你一把。你自己不也打著這個主意嗎?不然你件件事都依著媳婦,怎麼就分家不聽她的?既然早留後路,如今又在鬧騰什麼,捨不得財路?再跟著你那丈人折騰,才要折命呢。」

    古逸節默然,半晌才道:「難道要兒子出賣岳父?媳婦怎麼辦?何況市舶司這次能獲勝嗎?」

    「先看看吧。」古顯道:「東風也好,西風也罷,無論哪家勝出,你們兄弟都要拉拔對方一把,知道嗎?」

    古逸節熄了火,姜寒那邊也無寸進。

    于枕咬死了不撒口,勸的多了,反要上摺子理論。姜寒雖手握一省軍政大權,偏不敢和這強梁來硬的。又耐不住商人們頻頻催逼,這老大人在齡州威風多年,如今卻被折騰的狼狽不堪,於無人處,思及過往,倍感淒涼。

    到底也經過些風雨,做為一省布政使,姜寒對局勢的發展還是有些預感的。偶爾與烏慶議論,常有悲觀喟嘆之語:「勢頭不好,怕不得善了嘍。」

    十日之期眼看要到,齡州風聲漸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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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25 01:29:39 |只看該作者
第287章 各有選擇

    眼見商人們仍無動靜,沈栗找上于枕:「大人須得早作準備。」

    于枕不信道:「市舶司有理有據,難不成這些人真敢胡鬧?姜大人也由得他們?」

    現下市舶司秉承上意,真正怕事情鬧大不可收拾的,該是姜寒才對。

    「尊卑顛倒,必生其亂。」沈栗淡然道:「只怕如今姜大人已經失去對海商的控制力。他原是這些人的靠山,但同時也約束著他們。如今姜大人反受脅迫,會使海商們愈加失去敬畏之心,在趨利的本性下,天知道他們會做出什麼。」

    于枕嘆道:「姜大人原也堪稱能臣……可惜了。」

    廖樂言冷笑:「咎由自取而已。雜家原在運轉司多年,也沒收什麼孝敬啊。」

    沈栗輕聲道:「公公清廉。」

    廖樂言做運轉使時確有些無能,對付不來海商,但其對朝廷的忠心是可取的,為了堅持上書向朝廷稟告海貿事,他可謂付出了慘痛代價。偏那份摺子在內閣轉了一圈,沒人看重,竟被默默打了回來!滿齡州都看笑話,因他是個內監,這份輕視又帶了些鄙夷之意。鬱鬱多年,如今沈栗這一句簡單誇讚,霎時教廖樂言熱淚盈眶。

    見沈栗和廖樂言相處得好,于枕心下就有些不舒服,咳了一聲,轉言道:「若商人執意抗命,當如何應付?」

    沈栗笑道:「大人帶來的匣子可打開了。」

    于枕嘆道:「只恐打擊過度,使齡州商市衰退。」

    沈栗道:「倒也不是壞事。如麻高義之流,往日就有劣跡,他不肯鬧,要收拾他還要費些心力,如今卻可趁機除去。」

    市舶司興海貿事,需要扶植的是聽話的商人,麻高義等人內裡藏奸,又在齡州攪風攪雨,沈栗自是容不得他們。

    于枕淨了手,領著沈栗與廖樂言拜了復拜,親自將匣子打開,捧出匣中朱諭。看了眼廖樂言,向沈栗道:「本官須得留在衙中坐鎮,廖公公身份特殊,難以取信於人,此事還需謙禮辛苦一趟。」

    沈栗看廖樂言氣得臉色發白,暗覺于枕過分,微微遲疑:便是不能盡信廖樂言,何苦捉人痛腳?

    廖樂言勉強道:「雜家確實有些不便之處,正事要緊,謙禮跑一趟吧。」

    市舶司暗地籌謀,海商們也磨刀霍霍。

    作為地位低微的商人,麻高義對「官」的敬畏是刻在骨子裡的,便是發跡後找上姜寒做靠山,麻高義也一直是恭恭敬敬地伺候著,不敢有絲毫懈怠。

    然而在姜寒面前取得優勢的經歷仿若為麻高義打開了新世界,原來所謂朝廷大員,牧守一省的布政使,只要找對了方法,也照樣能讓其乖乖聽話。

    布政使尚且如此,市舶司那幾個又有什麼難對付的?廖樂言不是已經被姜寒、烏慶等人設計過一次嗎?這一次姜寒出師不利,便由自己帶領海商們親自出手吧!

    十日之期已過,海商們只當市舶司不存在,連原先登門的幾個也不見蹤影了。

    于枕按規矩找上布政使司,要求姜寒派人協助市舶司緝拿海商,並查封海商資產,結果得到姜寒病重的消息。于枕原以為他是裝病,還找上門去探望,未料姜寒果真病臥在床,氣息奄奄。

    這老大人在市舶司與海商的雙重壓力下,終於支撐不住。

    姜氏連忙同丈夫一起回門探望父親。見姜寒陡然衰老樣子,姜氏哭道:「父親為官多年,威風凜凜,眼下小小風波何至於此!」

    姜寒苦笑,與其說他是懼於他人逼迫,倒不如說他是在如今的形勢中看出末日將近,陷於絕望才一病不起。

    望向古逸節,姜寒溫言道:「我如今已無退路,只好跟著麻高義等人一路到底,只我預料此次勝算不大。你既摻和的不深,就不要再理會了。待事情過來,若我無恙更好。倘若姜家倒了,你要好生相待我的女兒……」

    古逸節原還擔憂岳父再有吩咐該如何推脫,不想姜寒反勸他收手,忙應道:「您放心,若果事有不虞,小婿顧好妻子乃是應有之意,還要照顧好岳母並內弟。」

    姜寒真要倒台,大約只有女眷並幼子能逃過一劫。

    姜寒欣慰道:「好。」

    姜氏聽姜寒竟有囑咐後事之意,不禁大哭:「郎君恁地心狠,不思相救父親,竟想冷眼旁觀!」

    古逸節霎時滿臉通紅。

    姜寒斥道:「婦道人家,懂得什麼?」又向古逸節道:「她任性慣了隨口亂說,不要介懷。」

    古逸節窘迫道:「小婿知道。」

    姜氏仍瞪著丈夫,頗有依依不饒之意。

    姜寒嘆息道:「不成體統!賢婿出去稍待,今日老夫要好好教教她為人妻子的規矩。」

    古逸節猜想姜寒必是有話囑咐妻子,連忙應是。

    見女婿離開,姜寒道:「若為父倒台,你便失去依仗,日後不可再慢待女婿。」

    姜氏抽泣道:「冷心冷肺的東西,還能指望他什麼?」

    「他又不姓姜,」姜寒淡然道:「因覺他無能,為父原待他也不算親善,如今也不期望更多。日後若家族傾覆,家裡便靠著你了。」

    「不會的,咱們家一定能度過難關!」姜氏哭道:「父親再想想法子。」

    「盡力而已。」姜寒道:「你還記年少時為父常帶你去曲沅溪邊玩的那片樹叢嗎?那裡有你愛吃的果子。」

    姜氏含淚點頭:「出嫁後女兒也去的。」

    「市集上買來的好果子不吃,偏愛那一口。」姜寒笑道,隨即低聲囑咐:「為父在那裡埋下些體己,若為父失事,這便是咱們家再起的本錢……不可教女婿知道。」

    姜氏咬牙應道:「父親放心,真有那麼一天,女兒一定護著弟弟平安長大,將這筆資財交到他手中。」

    「你們平分吧。」姜寒道:「原也有你的份兒。」

    姜氏哭了半晌,忽想起道:「父親,前些日子女兒見著三妹了。」

    「什麼?」姜寒驚得坐起:「她還活著?」

    姜氏遂將如何與胡三娘相見之事慢慢敘來:「妹妹可憐,如今生活辛苦,又不敢自承身份。」

    姜寒默然,半晌道:「三女……早就死了。」

    「父親!」姜氏驚道。未想三娘所料不差,父親果然不肯認下她。

    「若咱們家平安,布政使門下,不能有個被拐賣的女兒。」姜寒疲乏道:「若咱們家倒了,日子艱難,更不能有個壞了名節的女兒來雪上加霜。」

    「可是父親,」姜氏含淚道:「她也是您的骨肉啊!」

    「為父知道你一直在為往事耿耿於懷,當年為父也氣過你。」姜寒嘆道:「但三女確實不能認回來……何況多年過去,不同的經歷足以改變一個人。你也說三女變化頗大,可見她已經不是當年的姜三娘了。如今貿貿然找上門來,誰知其意善惡?」

    「父親!」姜氏囁嚅道:「您怎能如此揣度三娘?」

    姜寒不為所動:「不怪為父多疑。眼看齡州亂起,她忽然冒出來,又不肯輕易見人,只偷偷摸摸與你來往。口中雖稱不敢回家,然而她難道不瞭解你的性子嗎——你是決計忍不住要告訴我的。眼下你連著咱們姜家,市舶司沈栗也與你同在一個府上……你這妹妹著實來的可疑!」

    姜寒越說越確定。

    「父親……」姜氏失落道。

    「至少現在不行!」姜寒打斷道:「如今形勢緊張,你且遠著她些!若她果是無辜,待事情了結,再行補償就是。不能認回來,為父可分她些家產。這麼多年她都等下來,還差這段時間嗎?」

    姜氏被父親說的心慌,只好唯唯應諾。

    「記得遠著她些!」姜寒不放心,反覆叮囑:「不要向她透露任何消息,也不要再私下見她。」

    在姜寒這裡得不到人手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于枕隨即又令沈栗找上同知祁修文。

    平日裡表現親切有加的祁修文此時卻推辭道:「本官雖不滿海商妄行,但規矩就是規矩,沒有上官的明令,在下不能插手。」

    沈栗道:「聖旨已言明教當地官府協助。」

    祁修文搖頭:「太過籠統,若有差池,下官不好交代。」

    沈栗微微垂目,這是想獨善其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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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9
發表於 2020-3-25 01:30:26 |只看該作者
第288章 忘形

    沈栗對祁修文的選擇並不意外。

    他雖持著玳國公的手書而來,之前與祁修文卻無私交。在齡州短短一段時間內,顯然不足以讓他們建立什麼深厚的交情。何況沈栗到底不姓郁,先前還因郁楊的事令玳國公府的勢力大受打擊。玳國公不計較,底下人難保沒有腹誹的。

    對祁修文來說,若是不痛不癢的小忙,隨手也就幫了,但在如今形勢未明的情況下,單為與沈栗一點泛泛之交,又沒有什麼利益瓜葛在內,何苦為之做出這種需要承擔政治風險的決定。

    他雖不願與姜寒同流合污,卻也犯不著明目張膽地悖逆上官。否則一旦市舶司失利,姜寒還是有能力報復他的。

    貿然出手不如冷眼旁觀。

    市舶司到處碰壁的境況顯然令海商們喜出望外。

    在齡州,祁修文是少數不怎麼買姜寒面子、也不肯享受海商們孝敬的人,之前沈栗與祁修文頻頻來往,麻高義最擔心的就是市舶司會得到這位同知的幫助,現下這個難題竟不攻自破了!

    麻高義當即親自前去拜見祁修文,如以前一樣,連門兒都沒進去。麻高義也不以為意,祁修文肯不肯站在海商一邊無所謂,只要他不支持市舶司就行。

    你市舶司得到稅權又如何?調不動半個兵丁差役,也只能耍耍嘴皮子的能耐。且去坐會兒子冷板凳吧!

    好歹麻高義知道不能一直晾著市舶司,那什麼,軟硬兼施才是上策不是?於是他又敦促姜寒、烏慶宴請市舶司幾位官員。

    宴席上,姜寒一臉病鬱之色,烏慶少言寡語,唯有麻高義興高采烈,屢屢勸酒。唯嘆于枕等人都不怎麼肯理他,麻高義心中大怒,只覺這些官吏假清高,火上眉毛了還要端架子,真真不識時務!

    與姜寒少飲了幾杯,沈栗勸道:「大人病體未癒,且少飲幾杯。」

    「對對,」麻高義笑道:「大人酌量而飲。」

    廖樂言一聲冷笑。沈栗等人方到齡州的接風宴上,麻高義對姜寒是如何奉承伺候的,如今仍歷歷在目,今次宴飲,麻高義連姜寒病中不宜飲酒都注意不到……或者說不屑於注意了。

    于枕暗嘆,姜寒果然是被這奸商拿捏住了。

    沈栗目視麻高義:「麻先生面子不小,竟請動姜大人不顧病體,親自為你出面。」

    麻高義笑道:「這也是姜大人愛民如子,看得起我們這些小商小販……在下在這齡州還是有些薄面的。」

    于枕聽得刺耳,轉過頭去。烏慶滿面鐵青,廖樂言唯有冷笑。

    沈栗微微皺眉,不願與他虛與委蛇:「如今市舶司公務繁忙,麻先生有話直說吧。」

    你市舶司根本無人登門,有什麼繁忙的?麻高義心下冷笑。

    「小人今日是代我們海商們在各位大人面前陳情來的,」麻高義故作憂愁道:「小人們不是不能體諒大人們的意思,也請大人們體諒體諒我們海商,唉,生意人的日子實在太不好過了……」

    于枕眼睛都要立起來,我市舶司竟還需要你們這些奸商體諒了?

    「先生若覺做這營生難過,不妨轉行。」沈栗打斷道。

    麻高義一愣。

    「憑您如今的家業足以維持三四代富裕了,麻先生何不趁此贖買田地,專心培養子弟,以圖將來改換門庭?」沈栗似笑非笑道:「改行做個鄉紳,又可減免賦稅,又不用被人鄙視,豈不樂哉?」

    麻高義張口結舌。

    廖樂言差點噴笑出聲。朝廷其實並不明確禁止商人子弟出仕,只是這麻高義雖有幾個兒子在讀書求學,可惜半個舉人沒供出來,更沒得什麼減免賦稅的待遇。沈栗這話,極盡諷刺之意。

    「事到如今,何必矯詞偽飾?」沈栗道:「麻先生有什麼要求不妨直說,如是可行,我等自會考慮,若是不行,說破天去也不能應。」

    麻高義深吸一口氣,自覺忍氣吞聲道:「小人們都覺得姜大人之前的提議好。」

    于枕等人都看向姜寒,姜寒閉目不語。

    麻高義盯著沈栗,緊張道:「各退一邊!我等教大人們有足夠的收穫交差,也請大人們給我等留條活路。」

    「見識了,原來穿綾羅吃酒肉,供養海船的人家竟是活不下去的。」沈栗嘆道:「不需問于大人,我這個副手便回你,不成!」

    「大人如此堅持己見,難免傷人傷己。」麻高義耐心道:「就憑上次上報的結果,市舶司已經頗有收穫,少不得一個功勛在身。大人們對我等通融一二,日後我等自會感激大人們……」

    「在你眼中,我等來齡州一場,就為交差立功幾字?」沈栗失笑道:「家國法度,哪有一分一毫可以通融的!麻先生,朝廷賦稅,是要用來惠及萬民,讓家國強盛,讓……罷了,我和你說這個做什麼。總之,今日在下明白告訴你,該交的賦稅你要交,少一個銅板也不行!至於你們的感激——」

    沈栗掃了一眼略顯狼狽的姜寒和烏慶:「看來十分不好消受,我等敬謝不敏。」

    麻高義皮笑肉不笑道:「沈大人,這市舶司也不是由您一人做主的吧?再者說,所謂困獸猶鬥,我們海商在齡州……」

    「有什麼手段儘管用來!」于枕終於忍不住道:「本官不屑和你這等奸佞空費口舌。」

    麻高義抿緊嘴唇。

    于枕今日來本也不是為了與麻高義「磋商」的,只看向姜寒:「姜大人,請做個決定吧!」

    姜寒沉默良久,閉了閉眼:「本官……身為布政使,自是要為百姓們做主。」

    麻高義緊張的神情霎時放鬆,略帶得意道:「姜大人自是愛民若子……」

    「閉嘴!」姜寒喝道。

    于枕失望地著姜寒,低聲道:「道不同,姜大人保重。」抱拳離開。

    廖樂言幽幽道:「雜家兩個義子死的蹊蹺,這回總有機會查清了吧。」

    沈栗最後起身,麻高義忽然道:「大人不再考慮一下?」

    「麻先生,今日本官教你個乖——賴誰的錢都別賴朝廷的錢。」沈栗似笑非笑道:「你總能知道厲害的。」

    麻高義毫無收穫,呆坐半晌,悶氣道:「不識抬舉!」

    姜寒嗤笑一聲:「本官乏了,烏大人,咱們走。」

    「慢著,」麻高義道:「大人,齡州百姓們不滿市舶司酷吏盤剝,意欲上書,還請大人幫忙。」

    「你他娘以為于枕、沈栗和當年廖樂言一樣?怕你挑唆幾個腐儒鬧事?」姜寒終於忍不住罵娘:「他們可是正經出身的進士,單憑那個身份,有幾個人會跟你胡鬧!」

    「還請大人幫忙。」麻高義執意道。

    姜寒瞪了他半晌,頹喪道:「豎子不足與謀,隨你的便罷。」

    回到市舶司衙門,于枕仍餘怒未消,罵道:「匹夫,奸商,竟敢拿捏官吏!」

    沈栗皺眉不語,廖樂言奇道:「怎麼?」

    沈栗沉思道:「麻高義有些過於得意忘形。他雖攥住姜寒與烏慶,可也相當於與這二人翻臉了,日後便是想要修復關係也不容易。他哪兒來這樣的底氣?」

    廖樂言仔細思量,也覺奇怪:「麻高義能將生意做大,審時度勢的本事還是有的。此番竟似完全無所畏懼,確實有些奇怪。」

    于枕氣道:「區區商賈,見識淺薄,知道什麼進退?本官斷不能容此僚張狂!姜寒完全倒向海商,已不適於繼續為官,本官要向萬歲上書。」

    沈栗仍覺蹊蹺,只是無甚線索,苦思無果,便也暫時放開,提醒道:「風雨將至,二位大人出入謹慎。須得有人跟隨保護。」

    廖樂言有被人暗害兩個兒子的經歷,知道厲害,點頭道:「雜家知道。于大人不要輕易離開官署,家眷更需小心。」

    于枕雖不喜廖樂言,好歹還是知道的,自是謝過不提。

    沈栗回到古家,自是找上沈怡:「城中頗不寧靜,若無大事,還請不要出門。」

    沈怡心中早有準備,也不驚訝,隨即親自去上房與古顯商議。因古逸節已保證不摻和此事,兩房關係略有緩和,沈怡想了想,也往二房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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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25 01:30:37 |只看該作者
第289章 偏不教你說話

    沈怡出身勳貴家,少小時性子爽利,跟著老侯爺習過些拳腳,與一般深宅婦人不同。因此今日往姜氏院子裡一趟,恰巧就讓她發現些蹊蹺。
  
    姜氏神情慌張不說,方才迴廊上掠過的黑影是怎麼回事?
  
    沒抓住現行,沈怡只做不察,並不質問,心裡卻懷疑古逸節一房暗地裡仍在蓄謀幫助海商,回轉後便告訴了沈栗。
  
    「姑母可曾看清那人形貌?」沈栗問。
  
    「臉上看不清,只觀身形穿戴該是個女子。」沈怡回憶道:「以前倒未見有這麼個人物與他們來往。」
  
    沈栗疑惑道:「逸節世叔出入隨意,又無人跟蹤監視,想背著人聯繫只管去外面找地方,何須偷偷摸摸跑來府中?」
  
    沈怡一愣:「照你這麼說,確實沒必要,那這人……」
  
    「不能隨便出門的是姜嬸娘,」沈栗立即道:「又要隱藏行蹤,這人怕是世叔也不知道。」
  
    沈怡訝然:「怎麼可能?」
  
    沈栗道:「找個機會探探世叔的口風就是。
  
    他若知道這人,勢必會矢口否認,若他也不知,自會去問姜嬸娘。」
  
    「母親。」一個聲音嬌嬌怯怯喚道。
  
    沈栗脊背一涼,立時低頭垂目道:「侄兒告退。」隨即一溜煙兒跑了。
  
    沈怡早顧不得沈栗,看向古冰容一疊聲問:「外頭丫鬟沒攔著你?怎不使人通報?你的規矩呢!」
  
    古冰容含著淚,並未應聲。
  
    沈怡嘆道:「快死了心吧,別說為娘的不應,謙禮可多看你一眼?你這樣作,反惹人低看。」
  
    古冰容仍不言語,只恨父母不為自己做主。若他們親口提親,表兄自會答應。待成了親,憑自己這容貌,還怕得不到表兄喜歡嗎?
  
    翌日,無論是古逸節院中的神秘來客還是痴心以待的漂亮表妹,沈栗都顧不得了。
  
    一大早,于枕便派人來送信,市舶司被人圍住了!
  
    沈栗嚇了一跳,輕聲問:「姜寒調兵了?」
  
    那人忙道:「並未見兵丁,是好些讀書人,寫了不少文章,正在向衙前張貼。」
  
    沈栗舒了口氣:「還好,姜寒並未失去理智。」
  
    那人跳腳道:「衙門前被人扔了好些臭雞蛋,大人們都不敢出門,那些人還威脅要衝破大門!還有……衙門裡的書吏都不見了!」
  
    沈栗奇道:「一個不見?」
  
    「一個未見。」那人點頭道。
  
    沈栗摸摸下頜:「不來也好。」
  
    「哎呀大人,」那人急道:「您倒是快著些。」
  
    「不急,」沈栗道:「你今日多跑幾家吧。照著衙裡書吏的名單挨個找,告訴他們,如若今日不來,以後也不用來了。」
  
    沈栗來到市舶司時,這邊正熱鬧著。跨過人山,越過人海,才見到了官署大門。
  
    此時正有些書生文人喊著口號,見有穿官服的來,立時神情激動往上衝。圍觀的轟然圍上來:那些讀書人在衙前鬧了半天,未見半個人來理會,如今這是要正面接觸,有熱鬧看嘿。
  
    也是百姓看官府熱鬧的機會少,如今好容易見著,半城的人都聚起來。
  
    眼見領頭幾個衝到近前,沈栗反手「嗆取幣簧自侍從腰間抽出腰刀,指向這幾個人。
  
    領頭的險些沒能收住腳,險險兒教刀鋒破了相。打個踉蹌,手扶胸口,只剩下後怕了,方才洶洶氣勢半點無存。
  
    這是怎麼回事?順序不對啊。
  
    本應是書生上前質問,官差應答,書生們再上書,然後群情激憤,怒斥市舶司。雖也安排了「被官差打傷「的步驟,但那應該是書生們取得優勢後,官差惱羞成怒時……這才是「合理」的規程啊,我們可計劃了好幾遍呢。
  
    這還沒說話呢,你就要動手?
  
    沈栗幽幽道:「攻擊上官,殺無赦。」
  
    身後侍從齊刷刷拔刀在手。
  
    領頭幾個面面相覷:「我等並未攻擊……」
  
    沈栗冷笑道:「沒有刀隔著,你能從本官身上踏過去!」
  
    書生道:「我等只是想與大人言事……」
  
    「矯詞偽飾!本官就在這裡站著,想說什麼話我聽不見,用的著如此氣勢洶洶往上衝?」沈栗怒道:「別想糊弄人!本官出身勳貴,在大同府也見識過兵陣,那些狄人衝鋒時就你們這個樣子,說!你們是不是北狄細作,想要挑撥是非,趁機刺殺朝廷命官?」
  
    書生們:「……」
  
    飛白順著沈栗言語道:「說不定是湘州派來的刺客,如今湘王謀反,自然想咱們朝廷治下越亂越好……沒錯,定是這些人要給齡州添亂,才來攻擊大人!看他們的架勢想必身手不錯,快,保護好大人!」
  
    書生們:「……」
  
    半句話還沒撈著說,沒想到沈栗先要給他們扣上個細作、刺客的帽子。
  
    回望四周,看熱鬧的百姓們警惕地打量他們,隱隱有些敵意。同來的同窗們也疑惑地看著,皺眉思索。
  
    前歲北狄犯邊,今歲湘王謀反,家國不得安寧,百姓們對有關北狄、湘州的事非常忌憚,沈栗的話一出口,原還被煽動的有些發熱的腦袋頓時稍稍冷靜。
  
    「不是,」領頭的幾個向同窗道:「我等土生土長,與諸位就是熟識,怎麼可能……」
  
    「就是土生土長好做細作呢,」沈栗向人群問:「本官在大同見得多了。你們誰見過他們習武?」
  
    人群面面相覷,搖頭。
  
    沈栗道:「別人都不知他們會武,可他們方才撲來的樣子分明是兵營裡衝陣的架勢,這還不可疑嗎?」
  
    人們眼中的懷疑頓時又重了幾分。
  
    沈栗理智氣壯胡言亂道,單為先打斷這群書生的氣勢。
  
    兩廂對陣,不能由著對方的戲本來。
  
    對方人多勢眾,又被有心人煽動已久,不是能輕易與之辯駁是非的。何況對方又是有備而來,單為向市舶司蕁麻煩,並不是誠心講理,若是沈栗真沉下心來與之辯解,很可能理沒辯完,市舶司先教人砸了。騷亂之中,就憑沈栗幾個人,連肉渣都留不下。
  
    當務之急,是教人群冷靜下來,不會再被人輕易煽動,不敢輕舉妄動。
  
    沈栗的話題選的匪夷所思,但恰是最令百姓警惕的。
  
    無論士農工商,百家千業,只要是盛國人,自認朝廷子民,北狄和湘州都是他們共同的敵人。將這幾個領頭的與北狄、湘州聯繫起來,百姓們先考慮的就不是市舶司與這些人孰是孰非,而是自己會不會被敵人利用。
  
    與官府講理雖然大膽,到底有成功的可能。但若是被家國敵人利用,毫無疑問是破家滅門的大罪。
  
    需要仔細考量。
  
    沈栗說那幾個領頭的是軍陣裡衝鋒的架勢,一時半晌倒也不怕有人揭穿。一則他有在軍前效力的經歷,說出這番話先叫人信幾分;二則人群中就算碰巧有會武的,但百姓練武與軍營架勢畢竟不同,別說能不能看出蹊蹺,就算有心懷疑問的,也未必願意出頭摻和。姜寒沒向市舶司派半個兵丁差役維持秩序,別人連問都沒個人可問。
  
    幾個領頭的這個委屈,方才衝的猛,原為著顯著氣勢足,沒想到表現過度,叫沈栗倒扣一定帽子。
  
    「我等不是什麼細作!」領頭的怒視道:「我等出身清白,便是一時被人污衊,總有水落石出之時……」
  
    「本官靜待水落石出之時,」沈栗淡然道:「但現在你等需靜待官差到來調查清楚。」
  
    「我等是來質問市舶司……」
  
    「質問?」沈栗似笑非笑:「市舶司歡迎諸位的……質問,不過,你等現在有細作的嫌疑,本官不屑於和你們辯解。」
  
    「大人莫非是想迴避與我等對質才……」領頭的忽然又激動起來。
  
    「誰說本官要迴避了?」沈栗奇道。
  
    領頭的:「……」能不能讓我說句完整話!能不能?
  
    沈栗懶洋洋道:「你們現在沒資格,不是還有其他人麼?」轉頭向隨著這幾人來鬧事的文人們問:「你等該是同他們一起來的?」
  
    這些人面面相覷,遲疑點頭。
  
    「著啊。都是為了一樁事,他們現下身有嫌疑,不能上前言事,你們來說也一樣啊的。」沈栗笑道:「本官見你們方才貼了不少文章告示,還有嗎?拿來給本官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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