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我是分身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誠儀鯉] 首輔沈栗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71
發表於 2020-3-27 00:05:1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七十章 帝心如鐵

    邵英的決定暗合太子心思,甚至超出太子預期。

    國子監司業是個十分重要的職位,非德才兼備者不可居之。坐在這個位置上便有機會接觸很多未來的朝廷官員,對於擴展人脈十分有利。

    沈栗的人脈就是東宮的人脈,太子心滿意足。

    驪珠不禁暗暗咋舌,沈栗如今不過二十六七,皇上就把他架在這個位置上!這可不是單以聖眷可以解釋,皇上是真的要為太子和太孫鋪路了。

    太子歡歡喜喜離去,邵英低頭凝視案上摺子,繼續沉思。

    他的確是要為東宮,不,是要為太孫造勢了。

    太子最多還能活上十來年,而自己身患肺癆,又能堅持幾年?這樣算來,太孫繼位時最多不過十幾二十歲,別說朝上的老臣和宗親,便是東宮起子太傅、少傅都未必能壓制住。為了不教皇孫面臨「主弱臣強」的窘境,須得給他安排一些手段鋒利的年輕大臣來對抗那些老資歷。

    邵英示意驪珠重新鋪好紙張,提筆寫下一連串名字。

    重新培養人才來不及,人還是要從東宮輔臣中挑。

    不過,還不夠,年輕的臣子仍有一樣缺點,便是身邊圍繞的勢力及不上老臣。尤其是……兵權!

    「少帝」沒有領兵征伐的經驗,便是手握兵權,也無法擁有如自己一樣的震懾力,倒不如選擇一個足夠忠心的武將來託付。

    邵英煩躁地揉了揉額頭,自己好容易收上來的兵權,如今倒不得不重新放下去。

    千軍易得一將難求,這個人選……

    才經武?邵英垂目。不妥!此人去歲被滿朝大臣圍攻,已經威嚴掃地,便是委以重任,也無法震懾宵小。去歲的經歷也讓此人移了性情,變得有些富貴好權。他身為內監,天生便與宮內宦官有聯繫,自己在時不怕,只慮少帝登基後此人會生出異心,到時一個手握兵權的將領與宮中內外勾結,便要橫生禍患。

    玳國公父子威望和才幹倒是夠了,可惜忠心不夠,自己當政時都動作不斷,絕不可以信任!

    筆尖輕動,遲疑地在紙上添上一個名字:沈淳。

    邵英凝視許久。

    滿朝大臣文武都算上,沈家祖孫三代從老禮賢侯沈勉到如今的沈栗,從來就沒有過對自己說「不」字!哪怕不讚成,也只會軟言相勸,若自己堅持,便絕不會多言再勸第二次,堅決執行命令。

    與一干要青史留名,隨時準備「耿直諫言」的大臣相比,可謂將「忠心」二字踐行的徹底。

    然而……

    邵英隨即又將沈淳的名字划去。

    沈栗是要留給太子和太孫的,不宜再教沈淳掌兵。否則沈家權勢過大,萬一也如玳國公府般生出野心只怕不好收拾。與沈淳到底是少年交情,總要給他留個好結局。不教其掌權,也是為了保護他。

    殘陽西落,乾清宮已燃起燈火,雅臨安靜地伺候茶水。

    邵英負著手走來走去,忽地下定決心回到御案前,提起毛筆,又將沈淳的名字添了上去!

    又要忠誠,又要有足夠的聲望,這個人選實在難尋。沈家當初將自己推上龍椅,如今便教他們再將推太孫一次吧。

    邵英伸手摸了摸沈淳的名字,他心中十分清楚,禮賢侯府如今文有沈栗,再教沈淳復起,待沈家的年輕一代漸漸成長起來,沈家的權勢便要達到頂峰,足以震懾任何心懷叵測之輩。

    這一家忠心時,對「少帝」無疑會是最好的輔臣,一旦起了異心……

    邵英換了張紙,親自將擬定的名字逐個謄抄上去。

    皇帝心思皇帝知,無論沈家到時是否還忠心,「少帝」長大後都不能容忍這樣一個顯赫的家族,自己這一選擇無疑會將沈家推到一個危險的境地。

    邵英緩緩嘆息,顧不得了,家國傳承為重,自己終歸是要給太孫安排妥當的。

    沈家,沈栗、沈淳,總要給他們安排好結局,免得將來「少帝」還要費心處置。

    邵英將紙張折好,雖然有負皇太妃當年照顧扶持,對不起與沈淳的多年君臣情誼,可惜了沈家歷代忠良……便算自己欠了他們吧,將來教他們陪葬帝陵,到底下再好好補償就是。

    「萬歲爺,」見邵英放下了筆,舒展筋骨,驪珠才小心翼翼提醒道:「已經過了晚膳時候,一會還得用藥呢。」

    「傳膳。」邵英道。

    翌日,東宮不少輔臣都接到了調令,分別被安排到朝中不同衙門當差。無論有沒有得到陞遷,東宮屬臣們個個喜氣洋洋。這是個預兆啊,表明皇上開始向東宮放權了。終於不用再憋在詹事府,被排斥在朝廷之外了。其中,尤以沈栗的陞遷最為引人注目。

    國子監司業,太孫侍講!品級不算高,卻都是「有後福」的位置。

    羨慕嫉妒恨!然而對東宮屬臣們來說,嫉恨著嫉恨著,也就習慣了。這殺才處處早人一步,別人還在詹事府熬資歷的時候,沈栗已經屢次參與朝政。如今拋卻年紀,單論資歷,許多詹事府大臣也比不過人家。

    「這是簡直就是在打太孫太傅的臉。」何宿感嘆道:「前些天還聽說太孫太傅因沈栗教習皇太孫甚是不滿,要擬摺子參奏,今日人就成了侍講。」

    何澤紅著著眼睛嘟囔道:「皇上也太過苛待老臣,沈栗何德何能身居要位?」

    何密無奈地嘆了口氣,這蠢兒子只要聽到沈栗得好的消息,便要將所剩無幾的理智也拋卻了

    也不理他,轉頭看向何宿:「你這兩日也被皇帝訓斥了?」

    何宿怔了怔:「已經傳開了?」

    「不僅僅是你,朝中不少大臣都被皇帝訓斥。」何密若有所思道。

    「皇上最近脾性不好,極易動怒。」何宿嘆息,隨即冷笑道:「也是,兵權也收了,湘王也平了,封棋也走了,這朝廷中哪還有讓他忌憚的人?自然無需再擺出那溫文爾雅樣子。」

    「不,你是當局者迷。」何密輕笑:「難道你竟沒有注意到近來被皇帝訓斥、責罰的都是些聲望較高的大臣和輩分較大的宗室嗎?」

    何宿心念電閃,驚道:「皇上這是……」

    「在給他那寶貝孫子鋪路呢!」何密嗤笑:「他怕皇太孫日後壓不住老臣,便先替太孫出手。你想想封棋,歷經兩朝,精明強幹,便是偶然犯了錯失,皇帝何至於便將他一拉到底,絲毫不念舊情?如今這些老臣子,越是出頭的,越要被皇帝猜忌。」

    何宿琢磨半晌,點頭道:「確有這個可能。看來愚弟最近還是謹言慎行為是。」

    自打錢博彥上台,何宿便暗搓搓預謀要將他擠下去。沒想到他為錢博彥安排了幾次「過失」,皇帝竟然也沒追究,倒是自己這出挑的被翻來覆去訓斥,大失顏面。

    皇帝竟是懷著這樣的心思,難怪最近願意啟用年輕臣子。

    何宿嘆了口氣:「如今我等要如何應對?」

    這首輔一時還爭不得了,嘖。

    「等。」何密道。

    見弟弟與兒子都投來疑惑的目光,何密輕笑道:「為了保證將來皇太孫能順利繼位,皇帝必然會為他掃清障礙。性格強硬的老臣,有資格繼承大統的宗室,等到皇太孫登基時,不知還能剩下幾個?」

    何宿吸了口氣:「這些人固然有時不遜,卻都是能臣幹吏,堪稱朝廷的中流砥柱……皇上這是要自掘墳墓!」

    「因此說,咱們只管看著就好。」何密笑眯眯道:「老夫自謂比皇帝身體強健,等得起。」

    邵英如今大權在握,威望素著,穎王那個擋箭牌又已經死掉,何家實在不容易動手腳。不如待他自己將老臣子們收拾乾淨,朝廷虛弱,才是何家的好時機。

    何宿微微點頭,同意何密「暫時蟄伏」的提議。

    「你也老實些!」何密對何澤斥道:「家裡好容易才保住你那官職,不可再出差錯。」

    何澤委屈道:「沈栗那個後生晚輩都做司業了,兒子還在鴻臚寺閒逛。」

    「在鴻臚寺都被人架空,還能指望你做什麼?」何密怒道:「不要再提沈栗,你將來有更好的位置!」

    見「沈栗」二字似乎已經成了侄子的心魔,何宿也忍不住頭痛。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72
發表於 2020-3-27 00:05:2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七十一章 本官先說

    何密脫口一陣喝罵,將兒子轟了出去。

    望著何澤背影,何宿低聲嘆道:「兄長將他養的這樣蠢,實在不成樣子,言行荒唐,墮了我何家名頭。」

    何密漠然道:「正是蠢些才好控制。我等辛苦籌謀,便是欲復當年世家為政時的顯赫,教出個聰明皇帝豈不是自找麻煩?」

    李雁璇出自書香門第,祖父、父親、兄長都是科場中的魁首,卻未料如今竟是自己這出自武勳家庭的丈夫跑到國子監做了司業。一大早歡歡喜喜為沈栗整理衣裳,忽地噁心起來。沈栗見了又想起近來妻子十分貪睡,便吩咐去請府醫診脈,果有喜訊。

    胡嬤嬤一顆心落地,喜笑顏開:自得了宣哥兒之後,李雁璇便久無消息,胡嬤嬤常擔心她是傷了身子,只不敢提起。如今得了這一胎,李雁璇尚未如何,胡嬤嬤已經一疊聲囑咐郎中擬個安胎方子。

    香梔——如今嫁了人,喚作桂家的——湊趣道:「前兒剛聽說世子院裡那個大丫頭有了消息,夫人還打發人去送禮,今日他們便要備一份賀禮再送來,咱們夫人竟是找補回來了!」

    「不要胡說!」李雁璇嗔她退下,又與沈栗低聲議論:「前些年大伯整日裡沾花惹草的,如今卻做了個道學先生,便是連身邊的丫頭也不假以辭色,竟是單為子嗣的樣子。」

    沈栗搖頭喟嘆:「大兄的日子……真是一塌糊塗!罷了,如今他那院子裡確實安靜不少。將來有個道學先生做族長總比風流公子來的好。」

    不一時,桂家的便回來道:「夫人知道少夫人的喜訊,說是一會兒過來探望。」

    李雁璇站起道:「又不是走動不得,何勞母親來看我?正是請安的時候,這邊過去吧。」

    沈栗笑道:「與母親問個好,我急著上差,便不過去了。」

    「記得了。」李雁璇應道,有忍不住囑咐:「聽父親說國子監的學生多有恃才傲物的,郎君可要小心應付。」

    沈栗點點頭:「想必今日不好過。」

    雖覺心下忐忑,沈栗仍是一臉鎮定往國子監去。皇帝將他架上這給位置,既是給他的機會,也算是個考驗。東宮屬臣良多,青年才俊也非止他一個,想要出頭,總要表現出勝任的能力。若是教學生哄下來,給太孫做侍講的差事也不必想了。

    國子監學生,無論學問好壞,都有一個特點:後台比較硬。

    蒙父祖恩蔭來讀書的自不用說,便是各地推薦上來的也不是一般人物——每地不過一二名額,想要雀屏中選也不容易。

    因此國子監的學生向來很有底氣,沈栗進得堂來,便被一雙雙飽含不遜和質疑的目光包圍了。

    沈栗笑吟吟向案前一站,溫聲道:「各位大約也聽說了,本官沈栗沈謙禮,從今日起,便要在這國子監中做個司業。本官倒也料到,想必各位今日已經帶來許多問題。」

    底下頓時有人起鬨道:「正是,我等讀書遇到許多難題,正想請教大人。」

    沈栗點點頭,擺手示意安靜:「各位暫時不要急。本官忝為先生,總要有個特權,今日本官先說,待本官的話講完了,各位便可以暢所欲言。」

    底下面面相覷,有膽大的道:「那大人可要快些說。」

    「稍安勿躁。」沈栗笑吟吟向案上一靠:「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也。這做先生的,總要有些東西教給學生,或經義詩賦,或道德義理。本官今年二十六歲,大約是國子監中最年輕的一個,當年也只是個探花。論學問,未曾著書立說,論德行,也不是聞達天下。與監中其他大人想必,沒有任何出眾之處。那麼蒙皇上隆恩,教本官來此當差,究竟要教你們什麼呢?」

    沈栗提到皇命,仍想給新司業來個下馬威的監生們稍稍安靜下來。不錯,沈栗是皇帝親自下令任用的,哄了他不要緊,若是惹了皇上震怒卻好怎生收場?聽說近來聖上的脾氣可不太好。

    「思來想去,本官覺得還是有些東西可以教給諸位。」沈栗曼聲道:「為官之道。」

    什麼!底下監生們頓時眼睛發直,有些人的嘴都不覺張開。

    為官之道,這也算學問?這也可以講嗎?

    「諸位身為國子監學生,將來很多都是要做官的。」沈栗道:「學問好的參加科試拔錄,有那稍遜的,也未必就沒官可做。」

    有監生脫口道:「嗯蔭。」

    沈栗點點頭:「大約要有人問,經過科試拔錄,朝廷授職,不就是官了嗎?然而『當官』與『做官』還是稍有不同的,這和『當人』與『做人』的區別差不多。而這點差異往往就決定了各位將來會成為一個什麼樣的官,或清,或貪,或忠,或奸!」

    「用心便是。」有人脫口道。

    「當然要用心。」沈栗笑道:「須知貪官刮地皮時也是很用心的。」

    監生們忽地笑起來。

    「做官就要有用!對百姓有用,對朝廷有用。這不僅僅是讀了經義,寫好詩賦便能做到的。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大抵百姓誇官時總愛說『親如父母』,這做父母的,可不只是天天對兒女說孔子曰就能教他們過上富足日子的。相反,在教他們懂得道理之前,你要先喂飽他們的肚子。倉廩實而知禮節,便是這個道理。」沈栗微微感嘆:「教天下人吃飽,這是我皇萬歲和朝中諸位大臣一直為之努力的事。誰的作為有利於實現這個目的,至少稱得上好官,否則不過是屍位素餐而已。」

    監生們愈加安靜。沈栗所講的為官之道,不是蠅營狗苟的手段,而是做官的道理。

    「等諸位真的得到官職,尤其是到地方任職時便會明白,」沈栗道:「除非一輩子只做文書差事,或者真要做個糊塗官,將差事推給師爺,不然諸位是沒有空閒再琢磨一個字有多少寫法的。百姓如何安置,天災如何應對,宵小如何處理,疫疾如何防範……這才是真正教人犯難的問題。而這些往往很難在書中得到詳細答案。

    「本官學問不深,只僥倖做了幾年官,見識了些事情。因此打算在空閒時給諸位講講『民生』。希望諸位將來有得官的能思睿觀通,多為百姓造福,成為朝廷棟樑。」

    監生們將準備為難沈栗的問題都收拾起來。嗯,不打算問了。

    沈栗先自承年輕學問淺,問倒了他也沒什麼意思。倒是「年輕」恰恰說明一些問題:沈栗在出仕前便參與朝政,不到三十便爬到高位,可謂聖眷優渥,偏沒人能用「佞臣」這個詞來形容他。何來?因為沈栗確實是踏踏實實的憑著功績陞遷的。皇帝不是特別照顧他,而是將他本來該得的給了他。

    這人尋作物、建商團、闖三晉、興海貿、入湘州,可以說,較之國子監那些學問甚深,清高卻無實際治政經驗的老大人們,沈栗確實是個會做官的人。

    現下這人要將他的一些見聞體悟講授給眾人聽——這些都可作為將來為官的重要參考,通常只傳給繼承衣缽的兒孫弟子!不但自負學問好、將來一定出仕的監生要聽,便是來混日子、等著恩蔭授官的紈絝們也聚精會神起來。

    沈栗輕舒一口氣,這便是先說的好處,若叫監生們先問,沈栗還真沒有把握應付得來。

    窗外駐足靜聽的兩人轉身離去。

    「洪大人,」一人道:「沈栗講這些為官之道,民生什麼的,也太不成體統,咱們國子監可是做學問的地方。他是司業,如今也只有您這位祭酒才管得了。」

    「為何要管?」洪祭酒輕笑道:「他傳授這些便不與別人的課業相關,總比兩個人彼此相較的好。否則他專心教導經義算學,萬一教這個年輕的勝過了他人,卻讓我等的老臉往哪裡放?」

    那人憋氣道:「他是個能臣,但在學問上不過是個後學末進,難道下官還怕他不成?下官是擔心他耽誤了這些監生。」

    「他能教得了皇太孫,還不配教幾個監生?」洪祭酒哼道:「簡在帝心的人物,老夫為何要為難他?」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73
發表於 2020-3-27 00:05:3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七十二章 恐非祥兆

    安安穩穩度過了上差的第一天,司業這個職位算是坐穩當了。

    待散了衙,沈栗悠悠然上馬,見天色還早,便與飛白等人轉向市集,欲尋個金銀鋪子定做幾副頭面來討好才得身孕的妻子。

    不期遇到郁辰與郁楊兄弟二人。

    當初郁楊掩護太子等人平安抵達輦州,算是立了一功,太子依著他的請求給郁辰尋了個差事,往昔針鋒相對的堂兄弟歷經風雨,如今終於能心平氣和地說話。

    「二位仁兄一向可好?」沈栗作揖道:「年頭時聽說老國公身體微恙,只是不得去府上探望,不知現下好些未?」

    玳國公府失勢,如今郁家人個個如他們的姓氏一般,滿面郁氣。

    郁辰微笑道:「多虧謙禮送來哪只老參,確實有效。」

    元月時玳國公換了急症,因在新歲時,家門又敗落,請不到郎中。郁辰央告無門,還是沈栗暗地給了些好藥材為老國公吊命,方教他撐過來。

    「辰兄無需客氣。」沈栗笑道。

    「沈大人公務繁忙,今日怎麼想起來街市上?」郁楊陰陽怪氣道。他縱然與沈栗「和解」,卻仍不能與之好生應答。

    郁辰便即斥了一聲。兩府如今已是天上地下,他與沈栗也早不能相提並論,郁楊怎可隨意撩虎鬚?

    「無妨。」沈栗笑眯眯道:「愚弟內院有喜,來為內人尋些玩意。」

    郁辰連聲道喜:「恭祝謙禮來日喜添麟兒。」

    郁楊抑抑道:「原來貴府今日雙喜臨門。」

    「什麼?」沈栗怔了怔。

    「你還不知道?」郁楊奇道:「皇上下了旨意,令尊如今重列朝班,執掌騰驤右衛。」

    郁辰也點頭道:「看來令尊將來還有出征的機會。」說著忍不住輕輕嘆息。禮賢侯府起來了,自家卻一日不如一日。哪怕沈栗當面,郁辰仍掩飾不住眼中郁色。

    沈栗心中一震:「二位兄長從哪裡聽來,敢莫是聽岔了?」

    「怎會有錯?各家都傳開了。」郁楊嗤道:「你回府時要小心些,聽說你家大門都被前去登門拜訪的堵住了,不要被人圍住。」

    沈栗匆忙點頭:「多謝郁兄提醒。在下須得回去看看,這便告辭了。」

    見沈栗匆匆離去,郁楊沒好氣道:「怎麼?不是說給他妻子買東西嗎,這都不顧上了?」

    「事關家門興衰,自然要馬上回去。」郁辰皺眉道:「你這脾性要改改。如今沈栗是什麼身份,咱們又算哪個牌面上的人?幸虧他是個脾氣好的。」

    「他的脾氣好?」郁楊不可思議道。

    他若是個脾氣好的,我是怎麼落到如今這境地的?

    沈栗得了提醒,繞到後門悄悄進府。登門拜訪的人雖多,沈淳卻沒有見幾個,只在書房中獨自整理文書。

    見兒子過來,沈淳先問了幾句他在國子監的差事,聽一切妥帖,方點頭道:「國子監是個也是個擺資歷的地方,為父還擔心你應付不來那些酸儒,看來倒是多慮了。」

    「養兒一百歲,長憂九十九。兒子年輕莽撞,正想讓您多擔心幾年呢。」沈栗笑道。

    沈淳哈哈大笑。

    沈栗仔細打量沈淳,見父親看似沉穩,但目中喜色卻掩飾不住。目光微閃,低聲道:「兒子才聽說父親重新掌兵了?」

    沈淳微有暢然之色,口中謙虛道:「不過是領著騰驤右衛,每日戍衛、看門而已。」

    沈栗想了想,探問:「父親看,皇上是否有讓您將來重做掌兵大將的意思?」

    「皇上的心思向來難以猜測。」沈淳笑道:「不過,皇上既然讓為父復起,總不會教我一直戍衛宮門吧?」

    沈淳年少時便在軍中立足,當年可是接了老禮賢侯的差事,統領北地大軍。在武勳中論資排輩,除了玳國公郁良業就屬沈淳的威望高。至於才經武之流只能算後學末進。

    教沈淳領著騰驤右衛為邵英打旗站崗無疑是大材小用。多半隻是作為他復起的跳板,日後還有安排。

    沈栗幽幽嘆息,不覺緊皺眉頭。

    「怎麼?」沈淳敏感道:「有何不妥之處。」

    沈栗遲疑一會,欲言又止。

    「說來!」沈淳催促道:「與你老子遮掩什麼?」

    沈栗躊躇道:「兒子拿不準。」

    「那就更要說,」沈淳道:「咱們父子好生琢磨才是。」

    沈栗默然,半晌才磕磕巴巴道:「兒子想著,咱們沈家……榮寵太過,恐非……祥兆。」

    沈淳挑眉,走到桌案後坐下,被得以重新掌兵的喜悅矇蔽的心漸漸冷卻下來。

    沈栗低聲道:「古往今來,除了前朝世家當政,主弱臣強時,但凡橫跨文武兩班,興盛已極的家族,哪有得了好結果的?正是應了盛極必衰這句話。」

    仿若一頭涼水潑下,沈淳打了個寒顫。

    是了,當初沈栗能過順利的武轉文,不就是因為他自己已經賦閒了嗎?如今皇上這是什麼意思?

    「據說聖上的身子骨也出了問題,」沈淳低聲道:「今日為父入宮謝恩時還有幸見到了皇太孫殿下,如今想來,或許聖上是想重演登基時舊事,讓咱們給皇太孫做輔臣?」

    沈栗緩緩點頭:「皇上忽然急著遷調東宮屬臣入朝,看來已經在做準備了。」

    沈淳思量半晌,問道:「你擔心什麼?咱們沈家一向忠心耿耿,皇上教咱們輔佐太孫,咱們就好生當差。等太孫坐穩了皇位,若忌憚咱們勢力過大,為父重新隱退就是。」

    沈栗苦笑,談何容易?

    沈淳當年能順利交割兵權,是因為沈家當年人口簡單,在朝任職的人不多。牽連少,撒手就容易。

    如今呢?再過些年呢?沈家如今都第四代了,家族人口滋衍,子弟日漸增多,年輕一代開始出仕入朝,都依附著侯門為官,積年之後,沈家便不單是一個家族,而是朝中的一個派繫了。

    沈淳再想隱退,靠著他吃飯的這些人怎麼辦?

    牽掛太多,移交權利便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了。便是沈家有心慢慢撤身,只怕將來的「少帝」也沒耐性等。

    邵英當初那麼忌憚玳國公府,除了玳國公自己貪戀權柄,又何嘗不是因為郁家人口繁盛,幾乎遍及南方軍中。只憑郁家人佔著的那些職位,便教皇帝不安。故此玳國公的野心方一冒頭,邵英便立刻將他抽下去。如今再看郁家子弟過得是什麼日子?

    父子兩個面面相覷,眉頭緊皺。

    沈栗站在文臣班裡,沈淳身在武勳列中,父子兩一文一武輔佐太孫,這是做權臣的節奏。

    禮賢侯府一直是要做忠臣,皇帝偏要將沈家向權臣的路上推!

    想做權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做了權臣之後要如何安全退身,則是一件更不容易的事。

    沈栗嘆息:「只怕太孫坐穩皇位之後,咱們沈家就要變成殺一儆百的那個『一』了。」

    沈淳忽地站起:「何至於此!咱們沈家從來對皇上忠心耿耿,皇上不會不給咱們沈家留後路的。」

    沈栗抿嘴,輕聲道:「兒子不信!」

    「謙禮!」沈淳喝道。

    「兒子只知道當年父親被誣殺人時,皇上心中清楚父親是冤枉的,仍舊要判父親有罪。」沈栗道。

    「奸臣掣肘,皇上當時也是不得已。」沈淳道。與其說要說服沈栗,更似要說服自己。

    「臨朝當政,什麼時候都會有不得已的。」沈栗搖頭道:「皇上能因為奸臣掣肘而犧牲父親,難道就不能為太孫犧牲沈家麼?」

    與從小受著忠君教育的沈淳不同,從穿越過來去敲登聞鼓那天開始,沈栗打骨子裡就不相信看似溫和的邵英是個重情義的人。

    邵英登基時的情況並不算好,如今卻基本上完成了「集權」的過程,單憑一張溫和的臉,怎麼可能做到?

    能爬到皇位上的人,尤其是參與過開國的皇帝,最是懂得什麼叫做取捨。

    沈淳呆立半晌,幽幽嘆息。

    說實話,如今的皇帝確實與他印象中一起出生入死的皇子截然不同了,哪怕沈淳立志做忠臣,也不敢將家族興衰完全寄託在皇帝的恩典上。

    「那你說要怎生應對?」沈淳妥協道:「八字還沒一撇呢,皇上也沒透露半點意思,難道為父現在就準備辭官?」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74
發表於 2020-3-27 00:05:4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七十三章 軍學釋權

    沈栗連忙搖頭。

    皇帝要用你時,便只有老實辦差的份兒,請辭是不行的。裝病……萬一被人發現,便是欺君之罪!

    再者沈栗心中清楚,沈淳壯年賦閒,蹉跎多年,心中未嘗沒有遺憾。如今好容易回到軍中,再要他放棄,也嫌太過不近人情。

    「左右不是一時半刻就要應對的事,車到山前必有路,日後慢慢思量便是。」沈栗道。

    如今不過是猜想罷了。太孫還小,待他登基,到他開始知道忌憚沈家,至少還要一二十年,如今倒不必著急。

    沈淳鬱鬱不已。

    事關家族興衰,就是要提前打算才是。比如當初的「武轉文」,自家佈局了多少年?接連兩代都在文官家中選媳婦,自己上交兵權,又養出了謙禮,前前後後三十餘年,沈家才有這等光景。

    若皇上真打算將沈家推到浪尖上,現下不想,事到臨頭可來不及。

    沈栗口中說著不急,心裡也難免惦記。一連多日難以成眠,眼眶都有些發青。沈淳看著不像,特意將兒子叫去書房打算好生與他談論一番以作安撫,不料沈栗拿出來厚厚一打文書。

    沈淳愕然,接過仔細觀看,微覺驚訝:「軍學?」

    沈栗點頭道:「兒子那日在街上遇到郁辰兄弟,忽想起玳國公。軍中如玳國公及其府上世子等因各種原因閒置的將官可不少。這些人無法再掌兵,但論起兵法韜略、對敵經驗教之年輕將官卻是更勝一籌。就此賦閒未免可惜,不如教他們出來教學。一則可將他們的學問掏出來,二則這些人也算有個差事。」

    沈淳繼續翻閱沈栗的計劃:「如國子監一般設軍學,選拔軍中優秀青年兵將入學……「

    沈淳頓了頓,聲調微提:「請皇上遙領武祭酒之職,凡入學者,非經皇上審批不得結業?」

    「每年能進入軍學學習的兵將並不多,皇上能看的過來。」沈栗點頭。

    沈淳思量半晌,輕笑道:「你這辦學倒像個噱頭,意在削減將領的權柄啊。」

    軍中大將都是由皇帝任免,而中下級軍官晉陞雖也報兵部、吏部審批,但其實都是由長官提拔起來。除非功勛特別耀眼,別人遮掩不住,下級將官想往上走,首先要得到長官的青睞,才能保證自己的名字出現在陞遷的名單上。

    故此軍官任免往往都受大將們的影響。久而久之,難免便要形成派系。對中下級軍官來講,皇帝太過遙遠,他們往往更崇敬主宰他們生死榮辱的長官。這顯然,這不符合皇帝的利益,也是皇帝一再忌憚在軍中頗有威望的大將的原因之一。

    現下沈栗是要給皇帝一個藉口,來繞過大將們,甚至繞過戶部、兵部來直接干涉年輕軍官的任免。

    皇帝遙領武祭酒,這軍學要教授什麼學問、法度、思想便由皇帝說了算。更重要的是,軍學的學生們的確仍是由將官們推舉上來,但皇帝卻能決定讓不讓學生結業。

    不能結業,還談什麼陞遷?

    對皇帝來說,這又是一個控制將官們的好手段——若是厭惡了誰,便不教或少教誰推薦的將士結業。積年過去,便足以悄聲無息地削減這人在軍中的勢力。

    沈淳感嘆:「你這篇策論一定會得皇上喜歡。」

    「只是想教父親日後安全些罷了。」沈栗垂目道。

    沈栗這個提議意在削減領兵大將的權柄,這其中自然也包括作為武勳頭領的沈淳。削減權利不是好事,但對如今的沈淳和禮賢侯府來說,這恰恰是他們所需要的。權利少了,惹來的猜忌也會相應減少。

    「還望皇上能瞭解咱們家的忠心。」沈栗幽幽道。

    「難為你能想到這個。」沈淳嘆道。

    「此策還要父親上奏才好。」沈栗道:「兒子如今是文官,不宜談及武事。」

    沈淳搖頭失笑,倒也未推辭。他才復起,正是需要拿出些功業向皇帝表明忠心的時候,手中這份策論確實再好不過。沈栗想出這個主意,原本就是為了他,如今由他親自上表才能得到最好的效果。

    誰都沒想到,沈淳復起後所做的第一件事,竟是提議興辦軍學。但凡頭腦清楚的,都能想到這軍學背後的奧妙。

    沈淳莫非是賦閒太久,腦筋出了毛病?他才復起,爭權奪利還嫌來不及,怎麼偏要將手中的權柄向外推?

    邵英果然龍顏大悅,簡單地與內閣打了個招呼,便著人籌備軍學事宜。

    如今武勳中以沈淳為魁首,這個主意由他來提,便可替邵英抵擋下大部分將領的不滿。理由也非常充足,將那些不能掌兵的將領安置下來,也可體現皇恩。諸如玳國公之流,畢竟是馳騁沙場一生的老將,其軍略才智就此擱淺,著實可惜。若是教他去軍學教書,不接觸兵權,也不虞他掀起風浪。

    見連日來神情鬱鬱的邵英好容易露了笑臉,驪珠雙手合十道:「奴才可要好生感激沈侯爺。這幾天萬歲爺悶悶不樂的,奴才心裡好似油煎。阿彌陀佛,今日可算是雨過天晴!這往後您可得多見見沈侯爺。」

    邵英搖頭失笑,點著摺子道:「沈家倒是出了個好主意。」

    「沈侯爺自來為萬歲竭忠盡智。」驪珠笑道。

    邵英放下筆,思索道:「沈卿倒是有竭忠盡智的心,不過他偏於忠直,心思耿介些。這個主意多半不是出自他手。」

    驪珠眨眨眼,試探道:「沈侍講?」

    「也不知沈淳是怎麼養出這個兒子的,年紀輕輕,竟是成精了。」邵英輕笑:「沈栗這是擔心他老子復起後太過惹眼,先一步教沈淳卸權。」

    伸手拿起那份摺子在案上磕了磕,邵英曼聲喟嘆:「沈家從來都是這麼有眼色!」

    有沈淳出面提議,又有以玳國公為首的「賦閒」將官的推動——玳國公父子都要閒的長出草了!有了這個機會,觔斗把式地撲上來,就算不能掌兵,好歹算是個差事。不是徹底遠離朝廷,對家族總有些益處。

    計劃出自於沈栗之手,故此初建軍學時沈淳便難免要教他來往幾趟參謀細節。沈栗只少說多做,除了頗為瞭解他的玳國公父子,很少有人知道他在其中的作用,倒也不甚顯眼。

    老將說起軍事來,俱都滔滔不絕,沈栗聽得頭脹,又是小輩文臣不好參與其中,便悄悄起身出來,在學中閒逛。

    「這便是我等將來讀書的地方了?」行到廊前,便聽到有人說話:「沒想到咱們這些舞槍弄棒的竟也要正兒八經進學了!在下只小時讀過半部《論語》,幾篇《孟子》,如今早忘光了!還不知將來要怎生過關呢。倒是武兄,原就是有名的大才子,日後進學,正是如魚得水。咱們可是一鍋吃飯的兄弟,往後還需你好生照顧我等。」

    「正是正是。」幾個人亂哄哄道。

    沈栗轉目看向被這幾日圍在當中的人……眼熟!這不是武稼嗎?

    「既是軍學,想來便不只是如國子監般教授讀書而已,諸位兄弟不必憂慮。」武稼道:「不過,字還是要認全的,想軍中出息的大人們哪有不會讀書的?」

    「也是,據說咱們大人以前也是個草莽,如今都會吟詩了。」有人附和道。

    武稼是半路投軍,其實與普通將士很有些隔閡,一直被同僚們疏遠。如今面臨進學讀書的問題,兄弟們知道他書讀好,總算開始接近他,一來二去,逐漸表現出接納他的意思。

    武稼心下喜悅,正說的高興,餘光正見沈栗。

    「沈栗!你怎麼在這裡?」武稼驚聲道。

    沈栗正要轉身離開,不期被他叫住,輕咳兩聲:「隨家父來看看。」

    沈栗如今已不是無名之輩。幾個軍官大都身份不高,聽說是禮賢侯府那位兇殘七爺當面,都安靜地抱拳施禮,聽武稼與沈栗說話。

    沈栗微笑回禮,溫和道:「幾位敢是提前來看學堂的?」

    武稼有些彆扭地點頭:「如非意外,我等應在第一批學生之中。」

    學堂還未啟用,自也不是能隨便看的。但武稼之父好歹算個官,出面周旋,教武稼帶著他的同僚提前來見識一番。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75
發表於 2020-3-27 00:05:5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七十四章 這殺才

    倒也算不得大事,然而到底不合規矩。武稼有心隱瞞,卻也知沈栗精似鬼,與其徒自遮掩再被對方揭穿,倒不如索性說來,好歹落個坦蕩。

    幾個將官面上微微變色,擔心沈栗抓住此事小題大做:他們好容易有個晉陞之路,若是因此被取消了進學的資格,豈不冤枉?

    沈栗微笑點頭,提醒道:「諸位有心向學,原是好事。只是學堂如今並不准隨意進出,各位在外邊看看便罷,幾位老將軍在裡面商議大事,還是不要輕易打擾才是。」

    這是在提醒他們。老將們身邊都跟著大堆的護衛隨從,他們若是懵頭懵腦撞上去,怕是要被當做心懷叵測之徒。到時候別說進學,搞不好還要去牢裡走一趟。

    眾人嚇了一跳。怎麼,裡面還有幾位大人?

    武稼不覺罵了一聲:「那幾個只管收銀子,連這個消息也不知道,真是坑苦了我!」

    他原是為了做人情才帶著同僚來此,若是出了事,別說人情,不被人恨死才怪!一朝折進去幾個將官,便是上頭的長官也饒不了他。

    一時倒懷疑起是不是有人故意給他下絆子——自與公主的親事作罷,武稼的遭遇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經歷的挫折多了,這廝的心機看漲。

    雖有些彆扭,到底還知道與同僚們謝過沈栗提點。沈栗也未在意,只不過是件遞句話的小事,彼此唱個喏也就過去了。

    知道學堂裡還有重臣,幾人不敢耽擱,匆忙出來。彼此面面相覷,出了一身冷汗。

    「原是在下疏漏,險些連累了諸位,在下這廂給兄弟們賠禮了。」武稼歉意道,實實在在長揖一禮。

    眾人七嘴八舌道:「武兄原是好心,道什麼不是?既稱兄弟便不要如此見外。」

    因出身不同,眾人本是對武稼敬而遠之。然而因軍學之事幾次接觸下來,眾人現這個官家子雖時不時掉書袋,有些清高,卻也稱得上坦直率真——能作為駙馬的候選人,武稼的人品才幹自也算過得去——對方既肯紆尊降貴,眾人也沒有向外推的道理。

    經此一事,眾人也算得同休共慼,見天色還早,便相約去喝酒壓驚。

    武稼的酒量哪裡能與這些軍中大漢相比?不一時便被灌了個七葷八素,俯在桌上酣睡。眾人正在興頭,也不管他。待散席時他倒醒了,正聽見同僚們交口稱讚沈栗平易近人,與人方便,難怪年紀輕輕就登上高位……

    見他清醒,有人笑道:「正好!你那小廝背不動你,我等正要相送,可巧你就醒了。」

    武稼沒精打采搖了搖手:「諸位先行,在下醒醒神再離開。」

    眾人遍即散去。

    好好的人情沒做成,還差點連累了同僚。武稼慢騰騰出來,想起方才眾人稱讚沈栗,心中愈加憋氣。

    倒教這廝白撿個人情!

    武稼忍不住仰天長嘆:「沈栗這個殺才!」

    「沈栗這個殺才!」身後傳來句咒罵,竟是與武稼異口同聲。

    武稼驚了一跳,回身打量,那人也不意有人與他「同罵」,正駐足細看。

    「武稼?」

    「何大人?」

    雖是不熟,兩個人倒也彼此認得。正是何澤當面!

    何澤眨了眨眼,輕笑道:「原是武公子在此。」

    「給何大人見禮。」武稼目光閃爍。

    「剛剛聽武大人呵斥沈栗,怎麼?莫非此人又來找武大人的麻煩了?」何澤心中微動。

    何家始終垂涎軍權,卻一直插不上手。多年前召了沈栗的三叔沈涵做女婿,要殺害沈淳謀奪禮賢侯府,結果教沈家處置了,為此還遺禍無窮。何、沈兩家的恩怨皆是由此而起。這許多年來,一則皇帝疑忌,二則機會難尋,何家在軍中一直缺少助力。

    手中沒有兵,何家便只能暗地裡搞些陰謀詭計,想要籌謀大事也沒有依仗。

    眼前這個武稼……曾因妄言才經武事被沈栗批駁,兩人頗有過節。因皇室曾有意許配公主又臨時悔婚,武稼甚至一度瘋癲,如今日子難熬,怕是對邵家也懷恨在心。

    聽說此人投了軍,這樣的人自家能不能拉攏呢?

    若是將其拉到何家帳下,正可成為家族在軍中的釘子。他是官家子,素有才名,又有功名,起步便比其他軍漢高。若是好生提拔,將來未必不能登臨高位。

    何澤越想越覺著有門。武稼之父武宴乃是個言官,督察院嘛,一向是何家的地盤,武宴對何家的態度也一直不錯。

    值得一試!

    何澤打定主意,輕笑道:「沈栗這廝素來恃才傲物,誰都不放在眼中。在下與他在督察院共事時也對他頗為頭痛。如今時辰還早,閣下若有空,不妨一起去喝杯茶?」

    武稼眉頭微挑。

    何澤此人……若說武稼見了沈栗是有些彆扭,何澤才是真正仇視沈栗的那個。

    他說沈栗恃才傲物,武稼只當耳旁風:這人有個好處,他確實有些孤標自傲,但到底是個講理的。武稼心中清楚,當初在酒樓中妄議才經武,的確不合時宜。被才茂撞個當面,若非沈栗「出言教訓」,才茂還不知要怎生折騰。固然沈栗是為才茂著想,不想他打出人命,然而武稼確實因此少遭些罪。何況集松之圍後,還是沈栗出言開解,武稼雖執拗著投了軍,但總算是不癲了。

    倒是何澤自己,是無才也傲物。這個人忽然表現出折節下交的意思,多半是另有所圖。

    何澤認為督察院一向是何家的地盤,到了武稼這裡,只能說是曾經。武稼小時候也曾頗為敬仰世祿何家,但伴隨著他成長年月,何家的醜事層出不窮,在武稼眼中,何家,尤其是何澤早沒什麼威望了。

    武稼垂目。何澤想岔了,與沈栗相比,倒是何家更令他心懷芥蒂。

    何澤覺著武稼會因皇室「悔婚」便心中記恨,卻忘了當初贊同甚至推動和親之事的,正是站在穎王身畔的何家!

    集松之圍後,穎王卒中被廢隨即氣亟而死,太子與寧王殿下失蹤,待他們好容易回來,皇后便重病不起,緊接著皇帝就被大臣氣吐了血,忙著趕封棋下台,忙著推立皇太孫……一件件一樁樁仿如走馬觀花,和親之事又是皇上心中痛處,沒人顧得上查,也沒人願意再提起。

    唯有武稼,半瘋半癲之中也不忘到處打聽公主之事,到底教他察覺在北狄使團前來景陽提親時,何澤曾以鴻臚寺官員的身份,憑著出借、歸還琉璃屏風的藉口頻頻出入穎王府。

    武稼心中冷笑,穎王這輩子都沒出過景陽城,他是怎麼與北狄人聯繫起來的?穎王當初在朝上請令公主出降的摺子寫的花團錦簇,頗有古風,說不定就是出自哪位「何」之手!

    深吸一口氣,和親之事,別人不願再提,可他想查啊!

    不但失去了一個出身高貴、自己也鍾情的妻子,他的人生際遇、武家整個家族的境況都被扭曲的天翻地覆。

    這件事不查清楚,武稼死都不能瞑目。

    既然對方送上門來……武稼微微笑道:「前輩相邀,晚輩安敢推辭?」

    何澤大笑:「什麼前輩晚輩?稱我一聲世叔便是。」

    兩人換了個地方,清茶兩盞,點心十份,慢慢談論起來。何澤恨沈栗咬牙切齒,武稼有心附和,不一時,兩人的交情便因這「同仇敵愾」緊密起來。說道激烈處,兩人又同時咒罵:「沈栗這殺才!」

    白駒過隙,斗轉星移。

    同一個茶樓,同一個房間,又是一口同聲:「沈栗這殺才!」

    「十年,十年啊!本官還是個四品,那廝已經是堂堂正三品吏部左侍郎了!」何澤無力道:「皇上不公啊!」

    看了看武稼,何澤心中也有些彆扭,強笑道:「賢侄如今也執掌一軍,算是算是年輕俊傑,前程無量。」

    「不過就是個巡街的,能抵什麼?」武稼目光閃爍,低聲安慰道:「待大事一定,大人……殿下自然富有天下。」

    聽武稼口稱殿下,何澤心中得意起來。

    蒼天有眼!

    被沈栗壓得半生不得抬頭,他竟才知自己竟是這天下最高貴的血脈!

    邵家算什麼?不過是個給自家先祖看守邊鎮的武將家!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76
發表於 2020-3-27 00:06:1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七十五章 薨逝

    而何家,竟然瞞了他半輩子。

    若非近來時局變化,何家準備聯絡各世家起事,需推出他這個前朝遺脈來收攏人心,他怕是要一直被瞞到死!

    怪不得那便宜父親總著人看著他。原以為是緊張兒子,現在想來,應是擔心他這個小皇子失去控制吧?

    何澤慢慢垂眸。

    他被何密養大,最瞭解何家做事的風格。連親生血脈何溪、何氏都能捨棄的家族,若說「撫養」他只是出於對前朝的忠心別無他求,鬼也不信。

    往日自己真是活的蠢!

    何密四子,唯自己最得……溺愛。讀書比不上兄弟們,照樣被家裡安排的前程似錦。現在看來不是何密疼愛他,只是刻意教他不上進,因而事到如今便是預感何家只不過是拿著自己做噱頭,他也只能聽憑安排。

    那又怎麼樣呢?何澤漠然想。何家惦記著復辟卻無法收服其他世家:大家都想恢復前朝時的風光,可誰都不服誰,便得了天下誰來做皇帝?他們還是要推自己這個前朝遺脈上位的才能平衡權勢。天教他撿個皇位,撫養之恩敵不過君臣之義,等自己登基,總不用再聽那便宜父親的訓斥了。

    只要自己繼位,便能揚眉吐氣。往日看不起、排擠自己的,都要挨個教訓。尤其是沈栗,朕要把他誅九族!

    「都準備好了?」想到將來風光,何澤微笑道:「這段時間皇上時常罷朝,家叔望見皇上走路不穩,想來他也撐不了多少日子。」

    「萬事俱備,」武稼笑道:「殿下只管等著登基吧。」

    「要小心保密。」何澤囑咐道。

    武稼恭聲道:「微臣遵命。」

    這一聲「微臣」又哄得何澤開懷。他雖知道自己身世,卻仍受制於「父兄」,在何家擺不起殿下的譜。唯有武稼一直對他忠心耿耿,很是滿足了他的虛榮心。這也是他提前將自己身世洩露給武稼的原因。

    「待我臨朝,便封你為大將軍。」何澤許諾道。

    武稼一臉喜色:「微臣謝恩。」

    兩人先後秘密離開茶樓。何澤晃悠悠回府,隨即被何密找去:「又去見武稼了?」

    「兒子與他商議起兵之事。」何澤低聲道,並不奇怪何密會知道他的行動。

    「老臣只是代先皇照顧殿下,如今身份既已明朗,規矩還是要有的,殿下無需再稱老臣為父。」何密擺擺手道。

    「兒子不記得……先帝,是父親將我養大,如今您是不願意認我做兒子了嗎?」何澤含淚道。

    何密感動道:「君臣有義,不可違逆……」

    「父親!」何澤伏地大哭。

    「殿下!」何密垂淚跪下。

    兩個人抱頭痛哭,演繹一場彼此心中都不怎麼相信的父子情深。

    「殿下沒有向武稼洩露什麼機密吧?」何密不放心。

    何澤馴服道:「兒子知道輕重。」

    什麼機密!我的身世不是你們洩露給那些世家們的?就准你們說,我偏需瞞著心腹?

    武稼起碼比那些與你等一樣貪婪的世家可靠。

    「這便好。殿下只管耐心等待,邵英病重,好時機就在眼前。」何密道。

    何澤恭聲應是,見何密並無其他吩咐,便藉口疲乏退下。

    望著便宜兒子的背影,何密抖著手端起茶杯。雖囑咐何澤耐心等待,但實際上,卻是他自己等的更急。

    何密自謂從不缺乏耐心,可他等的實在太久了。熬死了先皇,又是邵英當政,幾十年過去,何密已經垂垂老矣,再過幾年,怕是要等到底下去了。

    自己總要在活著的時候拼一場!

    何密拍拍手,房門無聲開啟,侍衛垂手肅立,靜待吩咐。

    「看好了二老爺,他當邵家的閣老當得舒服,小心他臨陣倒戈。」何密想了想,又囑咐:「二房的人都要盯緊了。」

    「小的明白。」侍衛恭聲應是。

    何澤回府與他的便宜父親勾心鬥角,武稼卻繞了幾圈,見確實無人盯梢,便尋僻靜處換了打扮,往福榕寺去。

    摸了摸寺中許願樹,武稼心中喟嘆。

    聽說沈栗夫婦便是在福榕寺中一見鍾情,和和美美地過了這許多年,生了三個兒子,個個出息,真是羨煞旁人。而自己也是在這寺中偶遇易薇公主,也是一見鍾情,如今卻生死茫茫兩不知。

    到現在武稼自己也說不清當年那一面之緣怎麼就令他念念不忘,糾結半生。一片心思起於愛戀,經過思念,化作執念。

    或許只是錯覺,奪妻之恨造就的耿耿於懷?武稼微微出神。

    「武兄久待。」有人走來道:「在下失禮了。」

    「沈大人公事繁忙,能撥冗前來已是不易。」武稼施禮道。

    沈栗笑道:「無論多忙,武兄想請,在下卻是一定要來的。」

    武稼也不多言,正色道:「下官得了個消息,何澤乃是前朝遺脈!」

    「什麼?」饒是沈栗素來沉穩,也忍不住驚了一跳:「此話當真?」

    武稼好生欣賞了一番沈慄驚訝的樣子,才心滿意足道:「是他自己親口對在下說的。是前朝末帝的閔美人生的,當年戰亂,他一出生末帝便死了,閔美人覺得勢頭不好,教何密偷偷將他抱出來。他還帶著一方小印……」

    「是前朝皇帝的私印!」武稼悄聲道:「何家已經聯絡各世家,準備皇上一……他們就起事!」

    沈栗深吸一口氣,鄭重道:「多謝武兄為朝廷忍辱負重這麼多年,這消息太重要了。」

    武稼滿不在乎道:「別,在下本是為自己。我蹉跎這許多年,起因都在何家!」

    沈栗至少是個主戰派,若叫何家得逞,誰還會去打北狄?誰還會去尋公主?

    武稼越瞭解何澤、越瞭解何家,便越清楚所謂的光復前朝只不過是何家躺在故紙堆上發的清夢。前朝便是教這些人折騰沒的,北狄人的野心也是教這些人慣出來的,再教世家掌權,他的奪妻之恨便永無可解了。

    待沈栗滿腹心事從寺中出來,天色已經擦黑。正上馬欲行,忽聽官路上人聲喧嘩,長隨轉了一圈回來:「大人,是個馬車不甚撞了人,傷者看著不行了。」

    沈栗皺了皺眉,人命關天,倒不好視若不見。驅馬過去,見車伕趴在地上哭號:「惹了官司噢,這可怎麼辦?」

    受傷的卻無聲無息,連**都沒有。也有人吵吵嚷嚷叫郎中,然而這裡不是鬧市,哪有醫館?

    沈栗道:「去個人到寺中請和尚來。」

    「對對對!怎忘了寺中大師醫術非凡?」圍觀的有腿腳快的,連忙向寺中跑去。

    和尚來的雖快,不期傷者斷氣。

    「沒福氣也!」圍觀的嘆息。

    沈栗搖了搖頭,教長隨留下些銀兩:「在下還有急事,還請大師多費心。」

    人死在寺院附近,本就該寺裡費心。和尚合十謝過,自去安排人報官不提。

    沈栗惦記著武稼所言諸事,急匆匆回府。至書房寫了一封書信,交給初明——飛白早被他安排了前程,如今是初明跟著他:「將這封信交給家父,你親自去,親手交給家父,明白嗎?」

    初明慎重道:「奴才明白,這封信親手交給侯爺,斷不令他人見到!」

    「去吧,」沈栗點頭。

    初明方才轉身,遠處忽傳來云板聲,緊接著便有東宮太監跟著大管家衝進來哭道:「沈大人,快往東宮,太子殿下忽發急症,如今已經……薨了。」

    沈栗腦中嗡的一聲。

    近年來太子的身體確實一天不如一天,心疾也發作了幾次。大家也知道心疾無常,一旦犯病,這人說沒就沒,倒也早做好準備。然而聽到上午還與自己談笑風聲的太子如今竟然薨了,沈栗仍忍不住震驚。

    他自穿越不久即入東宮成為伴讀,跟著太子的時間未必比與家人相處的時間少。這許多年來也算是主臣相得,猛聽得噩耗,不覺潸然淚下。

    府中已經哭聲四起。

    沈家是東宮一系,如今太子走在皇帝前邊,若非早立了皇太孫,沈家怕要哭得更傷心。

    沈栗吩咐大管家:「去與母親和大哥說,近來我不一定能常回府,這府中安危俱都託付給他們了。從今日起,府中閉門塞戶,除了採辦衣食,蓋不許隨意出入,更不能接見外客!」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77
發表於 2020-3-27 00:06:2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七十六章 疑慮

    內監急道:「沈大人,快著些吧!太孫殿下和太子妃娘娘還等著您拿主意呢。」

    沈栗連忙點頭,又囑咐了一聲:「教侍衛們精神著些!」向初明使了個眼色,方跟著內監趕赴東宮。

    「太子殿下是怎麼病的?」皺眉問。

    太子一向保養的好,又有太醫隨身伺候,早上還精精神神,怎麼就忽然過去了?

    內抹了抹眼淚,四顧無人,方壓低聲音遮遮掩掩道:「今日乃徐良娣生辰,據說是想將她的內侄女許二殿下……太子一時氣亟,太醫就候在殿外,可趕到時已經……」

    沈栗不覺罵了一聲。

    這位徐良娣可不是個省油的燈,若非太孫之位早定,只怕會折騰的更厲害。也不知這時候的母親為何都想著將侄女嫁給兒子,徐良娣也要趕個潮流,竟為此與太子賭氣,送了丈夫性命。

    一向寬厚的太子妃了狠,一定要賜死徐良娣,甚至等不及徵得宮中意見。雖則因這女子激死了太子,絕了二殿下謀奪皇位的路,然而太子的早逝卻使整個東宮對她恨的咬牙切齒。唯有二殿下強撐著為生母求了兩聲,太子妃怒道:「她就是生了你,也不過一個妾罷了。本宮還處置不了一個妾?」

    太子體弱,徐良娣多少年都不敢在他面前撒嬌使性,沒想到才強了幾句便激死了丈夫,還未從驚悸悲痛中回過神來,便連著她那位內侄女一起被絞殺。

    沈栗慢來一步,長嘆一聲:「娘娘可曾調查過徐良娣最近有沒有與什麼可疑人物接觸過?」

    「怎麼?沈大人是懷疑徐良娣乃是有意害死殿下?」太子妃驚道。

    太子妃急於賜死徐良娣,一是要為丈夫報仇,二也是為了將徐良娣的罪名定死,切斷二殿下日後爭儲的路。

    莫非自己做錯了?太子妃手撫胸口猶疑不定。她知道沈栗不是信口開河的人,既然問出來,必然是發現了疑點。

    權利爭鬥殺人不見血,一步錯便可能萬劫不復。太子妃與皇太孫不覺提起心來,望著沈栗。

    太子妃的意圖沈栗也能猜到幾分。頓了頓,沈栗請二位殿下摒除眾人,輕聲道:「微臣從武稼大人那裡得來消息,何家……蓄謀復辟。」

    「復辟!」皇太孫驚叫一聲。這比謀反更令人驚異:「復辟,那就是有前朝血脈現身了?」

    沈栗點頭:「是何澤。」

    「那個草包?」皇太孫脫口道。

    「無論他是不是草包,只要他流著前朝皇室的血,就可以號召很多人了。」沈栗道。

    皇太孫默然。

    自打立國,邵家便致力於打擊世家和貳臣。這些人本就難以忘卻前朝時的風光,如今日子又難過,若是有個「前朝血脈」出來,說不定還真能招攬不少人馬。

    「沈大人的意思是,徐良娣與何家有勾連?」太子妃問道。

    「微臣並不確定,不過覺著事有湊巧,才得了那邊蓄謀動手的消息,太子殿下便出了事,因而猜測一番而已。」沈栗搖頭道:「至於徐良娣,若此事真有蹊蹺,她自己也未必知情。」

    徐良娣在東宮都要作出花樣來,只要清楚她的脾性,稍加引導,令她做些蠢事氣壞太子未必不能成事。

    「他們為何先來謀害父親?」皇太孫奇道。

    太子還未登基,上有皇帝,下有皇太孫,如今朝臣大多也都知道太子心疾難愈,其壽不永。大家都做好了太子早晚要離世的準備,害死太子,哪有對皇帝和太孫下手效果好?

    「微臣以為,宮中戒備森嚴,徐良娣會害了殿下已是巧合。」沈栗道。

    宮中主人都被層層保護,哪裡是想害就能害了的?徐良娣多半只是步閒棋,太子心疾嚴重,也最易動手,最不惹人懷疑。沈栗會覺得蹊蹺,也是因為他先知道何家正在謀劃復辟之事。

    何況,害了太子的後果,也遠比太孫想像的嚴重。

    沈栗輕聲問:「皇后那邊可是知道了?」

    這話問的奇怪——太子薨逝,親娘哪有不知的道理?然而如今東宮上下都清楚,皇后因傷心女兒失蹤,太子重傷,早就熬的燈枯油盡,如今只不過單是為兒子強撐一口氣。若是知道太子的噩耗,只怕皇后立時就會隨之而去。

    沈栗此問實際是在確定皇后的情況。

    「皇祖父不教告訴……」太孫說了一半,猛然明白過沈栗的意思。

    太子一死,皇后大約也活不長,而皇帝的肺癆之症也日益嚴重,這位帝王能不能承受起接連喪妻喪子的悲痛也難以預料。

    「不好了!」便是有皇太孫的命令,仍有人顧不得地衝進來報信:「娘娘和殿下快往中宮去,皇后娘娘她得知太子殿下噩耗,已經陷入昏迷,太醫說……怕是不成了!」

    太子妃倏地站起:「怎麼回事?父皇不是命人禁口嗎?」

    沈栗苦笑。三宮六院處處有心人,盼著皇后死的遠比想她活的人多,太子薨逝又不是什麼隱秘,想要禁口,談何容易?

    「二位殿下這就要往中宮去了,接下來還要哭祭,外臣卻不好相隨。如今強敵獠牙已露,二位殿下一定要注意安危。」沈栗叮囑道。

    太子妃立時緊緊抓住太孫的手。她已經失去丈夫,若是兒子再有個好歹,這輩子便算白活了。

    「去叫我的嬤嬤們來,還有良伴伴。」太子妃的嬤嬤是太子為她挑的,良內監是繼雅臨之後侍奉太子的,都有些身手。

    「人數是不是有些多?」見後殿呼啦啦湧進了一大堆人皇太孫遲疑道。

    按規矩太子妃與太孫確實該有大批人跟著伺候,但平日裡在宮中行走,通常只帶得用的那些以示謙敬。如今是去看病重的皇祖母,這麼大張旗鼓的……

    「又沒壞了規矩。」太子妃道。

    「只怕要受人非議。」太孫仍有些遲疑。

    沈栗微笑道:「事出有因,舍經從權。況且……如今若是有人敢與殿下為難,您便是強硬一些也是無礙的。」

    因皇帝與太子都有有短壽之虞,難免對太孫寵溺了些。皇太孫一直被保護的很好,脾性上便不如邵英期望般英睿,有些像太子,年紀又輕,因此寬厚有餘,狠辣不足。

    見太孫仍有些躊躇之意,沈栗頓了頓,時間緊迫,也來不及多加勸諫,附在太孫輕聲道:「殿下只管放心……只要您不做大逆之事,只管放開手腳,皇上不會為了其他人的斥責您的。」

    邵英的身體情況一天不如一天,這個時候即使皇太孫有些不如人意的地方,他也來不及再換一個儲君了。

    何況太子才剛薨逝,皇后奄奄一息,又有前朝遺脈現身,太孫便有些失常之處也是情有可原。邵英要多心硬,才會去尋皇太孫的不是?

    太孫驚訝地看向沈栗。

    沈栗這句話完全是站在東宮的立場上,若是被邵英得知,怕是要吃不了兜著走。能從一向處事周全的沈栗口中說出來,可謂著實不易。

    沈栗摯誠地望著太孫:「殿下要想想太子殿下,要想想皇后娘娘。」

    太孫心下一凜。不錯,如今皇祖母和父親半生心血都著落在自己身上,什麼非議,能比登上皇位還令自己在意?

    「吾明白了。」太孫點頭道:「沈師不要走,一會兒吾將前朝遺脈的消息稟告皇祖父,且待皇祖父宣召。」

    因著皇帝與太子不信任所謂「大儒」,生怕將本就寬厚的太孫教的更「仁善」,太孫太傅已經換了不少了。倒是沈栗一直留在太孫左右,為其宣講人文事故,時事政治。邵英以為很好,就此決定「日後東宮三師皆由朝中任事命臣兼顧」。又因沈栗是東宮一系十分重要的人物,故此太孫便稱沈栗一聲「沈師」。

    沈栗恭聲應是。

    叛逆之事耽誤不得,偏又趕上宮中喪事,沈栗心中早急的冒火。

    太子妃與太孫急急往中宮去,沈栗閒暇下來,才得以去太子靈前,為這突然離去的主公傷心一回。

    太子確實是個英明的儲君,既有邵英的理智,又不缺乏必要的寬宏。若是他能登上皇位,情況對沈家來講會好得多。然而隨著他的早逝,沈家便要面臨扶助幼主的問題。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78
發表於 2020-3-27 00:06:3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七十七章 中宮見風雨

    近年來邵英的意思越發明朗,逐漸提拔起一些東宮屬臣,明擺著是要做將來託孤用。其中又以禮賢侯府最為顯赫。

    祖父輩算是外戚,沈淳如今手握重兵,沈栗又是當朝最年輕的三品「實權」大臣,有禮賢侯府站在太孫身後,朝中敢挑釁少帝的人估計不多。

    然而邵英給了沈家這麼大權柄,心裡難道就一點不忌憚嗎?當年封棋輔政兩朝,不也被邵英趕了出去。輪到沈家,難道便被另眼相看?

    聽著靈前哭聲,沈栗微微嘆息。

    輔佐少帝的危險程度幾與輔佐暴君、昏君等同。

    輔政大臣多薄命,結局好的有幾個?

    邵英一定會為太孫準備好後手,一旦太孫坐穩皇位,覺得沈家掣肘,禮賢侯府便要陷於萬劫不復之境。

    與對邵家一片丹心的沈淳不同,沈栗相信少帝與輔臣的矛盾就如少年的中二期一般不可避免。那個目前還嫌過於寬厚的孩子早晚會對沈家露出獠牙。

    尚未「凌絕頂」,卻當思退路矣!

    太孫到時,正趕上皇后最後一次清醒。

    「快過來!」邵英喚道:「你皇祖母有話要講。」

    「皇祖母!」太孫不覺淚流滿面。

    宮中的親情向來夾雜權利的糾葛,總嫌不夠純粹。但在太孫眼中,唯獨皇后是如平常人家祖母一般疼愛他。

    皇后拉住太孫的手,想從孫子面容上尋找兒子的輪廓。

    這女子一生從未強硬過,唯一一次賭氣,就葬送了太子的健康。

    「本宮對不起威兒。」皇后喃喃道。

    「父親從未埋怨過皇祖母,」太孫哽咽道:「父親是自願去送親的。這都是北狄人的陰謀。」

    「本宮知道,威兒是個孝順的孩子。」皇后鬱鬱道:「是本宮自己不得釋懷。」

    皇后膝下只有一兒一女,如今一個早亡,一個生死不知,怕也沒了。

    邵英也忍不住流淚。

    皇后為此耿耿於懷,邵英何嘗不是如此?

    和親的旨意終是他親口下的。公主失蹤,太子薨逝,穎王被廢,寧王殘疾。

    口中不言,心中卻被悔恨和痛苦填滿,多少夜晚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而如今髮妻也行將就木。

    「元瑞,記得找回你姑母……」皇后斷斷續續道:「皇上……要保重身體,記得用藥,聽太醫的囑咐……」

    皇后聲音漸低,終至不聞。

    「皇祖母!」太孫驚泣。中宮哭聲四起。

    邵英忽地抱住皇后。皇后一生將賢妻良母四個字貫徹到底,與他同甘共苦,為他生下嫡子奠定儲位,支持他的所有決定;太子從小仁孝,自打壞了身體,如非必要,便連政事也不甚關心,越發靜心做個孝子。這兩人在邵英心中是不同的。一日之間,嫡妻嫡子接連薨逝,哪怕邵英一向自持,此時也忍不住失態嚎啕。

    哭了半晌,驪珠見皇帝面色異常,忙不迭勸慰。

    「是誰將太子病逝的消息告訴梓童的?給朕查!」皇帝暴怒道。見瑜妃領著一眾嬪妃肅立殿外,連聲怒問:「說!是不是你?」

    瑜妃是宮中最看不上皇后的,早年間還屢屢冒犯皇后,還是寧王殘疾後才老實些。在邵英印象中,瑜妃一向覬覦後位,是以第一個便要疑心她。

    瑜妃蒼白著臉,倔強道:「便是為了兒子,妾身也不敢謀害娘娘。皇上何不問那失了兒子的?」

    邵英心下一驚,轉目看向前陣子剛剛死了七皇子的舒妃。

    舒美人乃是宮女得幸,長得也不算出挑,還是因生了兒子才得以晉封。平日裡老實低調,不是被人特意提起,邵英都想不起她。

    這樣一個本分人兒,為何忽然謀害皇后?

    舒美人揚著臉連連冷笑,也不辯解,竟是坦然承認的架勢。

    「為什麼?」邵英疑惑道。

    舒美人位份低,便是害了皇后也輪不到她。

    「我的兒子死了!」舒美人切齒道:「妾身知道自己出身不好,又不得聖寵,不過想在這宮裡求個安穩日子,待將來新帝登基,教兒子接我出去奉養。可皇上偏將那孩子打發出去,他就一病死了。他死了啊!」

    邵英抖了抖嘴唇。

    因怕太孫將來掣肘,邵英這些年不斷收拾倨傲老臣,壓制宗室,便如先帝當年為他所作的一般。

    幾位小皇子也早早打發出景陽,為了不重蹈湘王舊事,邵英嚴令控制王府勢力,要錢可以,養兵不行。小皇子們遠赴封地,自是不如在宮中得意。年紀不大,父皇又不肯為他們撐腰,再加上水土不服,當地官員或有不敬,很是過了一段苦日子。

    七皇子尤其倒霉,到了封地不久便急病死了。

    「妾身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爭,為何死的偏是我兒子?皇后的兒孫是寶,我兒子便一文不值?他也姓邵!」舒美人冷笑道:「妾身只不過是教娘娘也嘗嘗這喪子之痛罷了,誰知道她就撐不過去呢?妾身還嫌她死的太痛快呢。」

    舒美人無牽無掛,沒了兒子,便可盡情發瘋。

    驪珠忙命人拉她下去堵了嘴。這女子刻意說的惡毒,看來驚死了皇后還不罷休,打算連皇帝一起氣死。

    邵英果然氣得發抖:「凌遲!教人拉下去立時凌遲!還有中宮的宮人!一律殉葬。連個活人都看不住,教她跑到梓童面前胡說,既然伺候不好,就到地下去向梓童請罪吧。」

    驪珠連聲應是:「皇上千萬不要因這起子小人動怒。」

    太孫面露不忍之色。舒美人罪有應得,他亦恨的咬牙。宮人們也確實有錯,但中宮今日當值的少說有一二百人,有些甚至連皇后的面都見不著,這便要他們一同殉葬……然而想到太子之死還撲朔迷離,太孫一時便顧不上這些了。

    「皇祖父,」見一眾嬪妃驚慌跑走,太孫低聲道:「沈師方才來說發現何澤乃是前朝遺脈,何家要謀反了。」

    「什麼?」邵英一把抓住太孫的手:「你在說一遍?」

    太孫喉結微動,乾澀道:「何家已經打算謀反了。還有,吾等懷疑父親暴亡也與何家有關。」

    邵英不覺鬆開太孫的手,呆愣愣思量半晌。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現,似乎串聯起來。沈淳被誣案,差點讓自己失去得力大將,之後何沈兩家便撕破了臉;宮門夜開案,沒有內鬼,北狄人怎麼能成事?何澤死命與東宮最有出頭的屬臣沈栗為敵、何家當初支持過湘王、依附過穎王、北狄求親時何澤正在鴻臚寺任職……

    自己只看到世家漸漸衰落,以為一切盡在掌握,到底是被蒙了眼!

    所以,集松之圍其實是何家有心算計?

    太孫眨眨眼,心驚膽顫地看著鮮血從皇祖父的口中溢出來。

    驪珠忍不住跳腳。皇上本就有恙,一日之內喪妻喪子,又被舒美人氣了一通,如今乍然得知逆匪消息……情緒大起大落,焉能不出事?

    皇太孫呦,活祖宗,您可闖了大禍了!

    「快,太醫,快叫太醫!」太孫嘶聲道。

    太子妃不意自己一錯神間,皇太孫竟激的皇帝吐血,頓時軟倒在地。若是太孫背上驚倒皇帝的名聲……儲君萬萬不可有此污名!

    朝臣們會怎麼想?會不會以此為藉口攻擊太孫?

    皇帝夫婦的身體情況都不好,太醫俱都隨身跟著伺候,在殿外聽得太孫與驪珠尖叫,急忙衝進來,見皇帝胸前都被血跡染紅了。

    好在邵英如今仍然清醒,抓住太孫的手道:「舒美人大逆不道,氣煞朕也!」

    皇帝一句話,將太孫開脫出來。

    太子妃抓著胸口,良久方覺喘上來一口氣。太孫才反應過來自己莽撞闖禍,又被皇祖父護著,頓時紅了眼圈:「皇祖父……」

    邵英卻不顧上安慰太孫了。一口口鮮血吐出,邵英的心漸漸涼下來。往日便是偶爾咳血,也不過星星點點,吐出一口便算多的,何嘗如此次凶險?

    莫非是大限已至?眼前泛花,邵英越加覺得不好。

    不成!朕還有事未曾料理清楚。如今正值風雨飄搖之際,太孫稚嫩,朕須得為他打算周全。

    「宣沈栗覲見!密令沈淳、才經武、黎佑戍衛景陽。不要走漏風聲。」邵英喘息道:「元瑞隨侍朕左右,千萬不可離開,知道嗎?」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79
發表於 2020-3-27 00:06:4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七十八章 燕盞

    因皇后離世,邵英尚未有暇顧及太子被徐良娣氣死之事。既然說太子去的蹊蹺邵英自然擔心東宮安全。如今太孫無論如何不能出事,邵英認為這時節只有自己身邊的守衛最嚴密,囑咐太孫千萬不可輕離。

    「孫兒知道了。」皇太孫含淚應道。

    「太子妃,你要為太子太孫守好了東宮。」邵英盯著太子妃:「要像當年皇后一般!」

    太子妃面色蒼白:「媳婦遵命。」

    雖則太醫苦勸邵英靜心修養,然而皇帝看著太醫面上驚恐神色,已經明白自己的情況多半不好了,此時說去修養也於事無補,何況還有何家謀反之事迫在眉睫:「朕總不肯聽張卿囑咐,今日便再任性一回吧。扶朕去乾清宮。」

    內監們輕手輕腳將皇帝抬上御輦,往乾清宮而去。

    太子妃壓低聲音囑咐太孫:「一會兒在你皇祖父那裡見到沈大人,你便好生聽他的建議。萬不可自作主張,尤其不可再胡亂言語!」

    說到最後一句,太子妃已是有些聲色俱厲。知子莫若母,太子妃知道兒子此時已經亂了分寸。方才若非皇上替他掩飾,少不得要背一個莽撞不孝的名聲。

    太孫有些稚嫩卻不傻,也知自己差點闖下大禍,驚魂未定連連點頭。

    因邵英越發畏寒,如今乾清宮中四季都用炭爐。太孫不耐熱,心中又慌急,不一時便出了滿身燥汗。

    「萬歲爺,沈大人候見。」驪珠輕聲道。

    邵英仰在軟塌上似睡非睡,半晌才道:「驪珠……將前些天博若國進上的燕盞熬上些來。」

    驪珠瞳孔一縮,見邵英微微睜目盯向他:「你親自動手。」

    驪珠心下凜然,不及細想,恭聲領命。

    「元瑞,你去後頭聽著,不要出聲。」邵英道。

    太孫心下疑惑,不及細問,依言向屏風後頭去。

    驪珠心頭沉重,在殿門口碰見沈栗,好容易扯出一個笑臉:「沈大人快進去吧,皇上等著呢。」

    沈栗雖奇驪珠面色不對,但如今宮中接連喪事,面色不對的人多了,沈栗掛記著何家復辟之事,一時不及細想。

    皇帝的情況給驪珠的異常添加了註腳——沈栗叩拜半晌,才聽得邵英幽幽嘆道:「朕……朕要死了。」

    沈栗嚇了一跳,抬頭去看皇帝面色,果然形容枯槁。沈栗心念電轉,皇帝的肺癆已經不是秘密,曾數次於大臣面前咳血,今歲以來常有罷朝之事,何家大約也是因為這個才敢準備動手。然而如今朝廷失了皇后與太子,復辟大禍近在眼前,這時節邵英再撒手人寰……沈栗想起太孫,就憑那個少年,能穩定局勢嗎?

    「皇上奉天承運,福澤深厚。如今不過一時病痛,好生修養自會龍體強健。皇上千萬不可如此心神沮廢,太孫殿下和天下萬民都指望皇上呢。」沈栗道。

    邵英有氣無力道:「世間哪有不老不死的帝王呢?朕天天被人稱作萬歲,卻不能真正萬歲。可惜朕沒有時間了,不能交給元瑞一個太平天下。」

    邵英搖了搖手:「你將何家之事仔細說來。」

    沈栗垂目:「武稼大人自十年前……」

    「驪爺爺要用什麼,使人言語一聲便罷,何勞您親自過來?倒襯的小的們不懂事。」御膳房總管將一張老臉褶子疊褶子,笑成一朵菊花。

    「得了吧您吶。」驪珠將總管的臉推遠,揚了揚手中匣子:「看見沒,萬歲爺要用燕盞,要用雜家親手熬出來的燕盞。」

    「聖眷哪,」總管酸溜溜道:「奴才在這御膳房中混了一輩子,論手藝敢拍著胸腹說天下無二,可皇上偏就認您這雙手。嘖嘖,奴才是心裡真是嫉妒得很哪。」

    說著,總管還裝模作樣地揩揩眼角。

    當面說出口的嫉妒便是奉承了。驪珠扯扯嘴角:「咱家沒空跟你這猢猻磕牙,萬歲爺可等著呢,還不快與雜家倒出爐灶?」

    「都準備好了。」總管一引手:「您往這邊請。」

    驪珠跟到裡邊,見這裡僻靜無人,家什、食材齊全,滿意道:「還是老哥哥辦事妥帖。」

    「得了,有您這句話,小的能再風光十年!」總管笑道:「小的還有差事,您老自便。」

    總管恭敬退出來,轉身便見徒弟在外頭探頭探腦。心中暗罵一聲,快步走去扯著就走:「你個小東西,這就想攀權富貴了?也不稱量稱量自己的斤兩!」

    小徒弟歪著脖子叫疼:「我的爺爺,奴才連灶台都沒上手呢,哪敢起這份心?奴才是想……」

    小徒弟低聲道:「爺爺,您就不看著點?皇上入口的東西,又是從咱們御膳房端出去,這萬一……」

    「呦?猴崽子還有點心計,倒是個好材料。」總管照著徒弟腦門狠抽一下,低聲道:「這宮中的道道多了!驪珠是不會害皇上的,不過他親自動手……咱們不該看的不看。」

    正教訓著徒弟,忽見門口來了個小內監。

    「給總管請安。奴才是尚衣監的派來尋驪珠爺爺的。」小內監低著頭行禮,打袖子裡掏銀子:「原是皇上叫給太孫殿下做的鹿皮大氅,您知道,這主子親口吩咐的物件不能依著老例子來。我們總管琢磨著問驪珠爺爺一聲,請教請教皇上和太如今有什麼喜好樣子。」

    「你們總管倒是追得緊,都找到御膳房來了。」總管哼了一聲,掂掂手中銀子,踹了徒弟一腳:「去,往驪珠爺爺面前露露臉去。機靈點!」

    徒弟歡天喜地去了。

    「你說什麼?」驪珠霎時面色鐵青,將小內監拽到一邊:「仔細地說!」

    聽完小內監敘述,驪珠沉默半晌,解下腰中玉珮賞下去:「回去找個僻靜宮殿混幾年再出來。」

    回到御膳房中,總管的小徒弟慇勤道:「奴才不錯眼兒地看著,絕對沒人動過。」

    驪珠心不在焉誇了一句好,打發人出去,望著灶上砂鍋微微出神。

    「朕很高興。」聽過了沈栗陳述,邵英忽然微笑道:「朕一直為和親之事耿耿於懷,如今知道是被人有心算計,倒是令朕釋然了些。」

    被人算計便不是主動犯錯,邵英心底的愧疚便能輕一些。

    邵英喃喃道:「朕自謂一生兢兢業業,從沒犯過大錯,唯獨和親……」

    唯獨這一次,非但禍及百姓,還將他的兒女妻子甚至自己的健康填進去。若非此事,太子能順利登基,太孫也不會在這個年紀便需倉促應對亂局。

    「告訴史官,教他修史的時候要寫清楚。朕寧願是被人矇蔽的蠢材,也不願是利令智昏、愧對妻兒的渾人。」邵英道。

    沈栗恭聲應是:「這都是逆匪狡猾之故。皇上年少即隨先帝征戰四方,平定天下,登基以來視民若子,鎮壓反叛。我盛國如今堪稱海清河晏,百姓富足,這都是皇上的功績。些許瑕疵何必放在心上?皇上也太苛待自身。」

    邵英長嘆一聲,心知若非自己被北狄稱臣的誘餌吸引,何家也未必能得逞。然而他付出的代價太大了,大到死亦難以瞑目。

    「皇上,燕盞好了。」驪珠進來道。

    「端上來吧。」邵英點點頭,向沈栗道:「朕如今用不得硬食。這燕盞是博若國上進的,朕用著好,你也試試。今夜你是回不去的,咱們用邊說。」

    對沈栗來說,邵英賜宴算是常事。只是如今邵英將死,沈栗總牽掛那將來會兔死狗烹的憂慮,未免有些不安。抬頭觀看驪珠神色,見驪珠藉著擺點心的時機對他使眼色,沈栗才稍稍定神。

    驪珠承過先沈太妃的情,私底下對沈家頗為親近。雖則這大太監一向忠於皇帝,但今日他既然坦然示意無礙,便說明這事情他確實插手過,而且是對沈栗有利的一面——他要沈家欠他人情。

    沈栗低下頭,不緊不慢地進食,心中暗暗思量。是什麼要一個皇帝眼前的紅人兒來招攬沈家的人情?

    見沈栗用了燕盞,邵英微露笑意。

    「朕這個樣子是難以親自鎮壓叛逆了。何況只有在朕死後,那些蟲豸才會肆無忌憚地暴露自己。」邵英喘息道:「你是太孫半師,日後要好生為他籌謀才是。」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80
發表於 2020-3-27 00:06:5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七十九章 偏教疑心砸了腳

    「臣唯恐庸短不逮,敢不盡心。」沈栗低聲道:「皇上不要多思多慮,還請安心休養,必能轉危為安。」

    邵英未知可否,囑咐道:「世家行事隱秘,朝上忠奸難辨,內閣眾人與何宿共事多年,朕信不過他們。你等現下不要急於動手,朕給你留下密旨,待朕賓天之後,逆黨盡數暴露之時,你協同慎之、才經武、黎佑鎮壓叛亂,務求一網打盡。」

    驪珠捧過聖旨,沈栗鄭重接過,叩拜道:「臣遵旨。」

    邵英點頭:「朕還有事,退安吧。」

    驪珠引著沈栗出去,太孫一臉納悶從屏風後頭出來。皇祖父與沈栗所言並無需他迴避之處,為什麼要他隱藏起來?

    邵英看著年輕的孫子,微笑問:「你覺著沈栗這人如何?」

    「沈師明達睿智,乃是不可多得的良臣。」太孫讚道。

    邵英默然,良久方感嘆道:「何止不可多得,此人若生在皇家,只怕就沒你父親和你什麼事了。」

    太孫愕然。

    「通達、機敏、公正。」邵英垂目道:「這樣的人是不世出的輔國能臣,若你父沒有發生意外,將來君臣相得,必然迎來盛世。」

    太孫遲疑道:「孫兒日後必會遵從沈師建議。」

    「便是這個。」邵英嘆道:「沈栗留給你父親是最合適的。而你年紀太小,沒有當政的經驗,不納人言難以成事,但聽得久了,只怕便要有主弱臣強之憂。」

    「那……孫兒到底是聽還是不聽?」太孫迷惑道。

    「自然是要聽的。」邵英笑道:「朕佈局多年,便是要禮賢侯府幫你震懾群臣。沈家現下還是可信的。」

    「現下?」太孫奇道。

    「江山不改,人心易變。」邵英漠然道:「沈家如今橫跨文武,待朕死後,沈栗更要成為輔臣。難保他們日後不會養出驕橫之氣,漸生異心。」

    「皇祖父是怕孫兒將來壓制不住沈家。」太孫似懂非懂。

    「朕不能將希望寄託於莫測人心。」邵英點頭,忽盯著太孫道:「因此朕命人在方才那燕盞中放了毒藥。」

    太孫登時瞠目結舌。

    「十餘年後,沈栗便會慢慢虛弱病死。」邵英垂目道:「他少年時便有損耗心血之疾,故而不會引人懷疑……」

    驪珠細聲細氣道:「皇上命奴才在燕盞中放入毒藥,以求令大人在十餘年後『病亡』。當年湘王謀反時熹王殿下便用過此藥。」

    沈栗呆愣半晌,嘴角慢慢溢出苦笑。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就說邵英那種疑心氾濫的皇帝怎麼能放心讓禮賢侯府掌握如此大的權勢。

    真是好安排!十餘年後,太孫至少二十七八,已經可以獨當一面,自是不需要輔臣們「指點」了。邵英是怕到時沈家棧戀權柄,不肯主動退隱,又擔心太孫對付不了禮賢侯府,因此提前給沈栗準備下「好結局」。

    沈栗病死,沈淳也年老體衰,太孫幾道恩賜、嘉獎的旨意便可輕而易舉地從沈家奪回權利。到時禮賢侯府還會感恩戴德。

    見沈栗震驚一會兒,神情遍即恢復冷靜,驪珠不禁暗暗讚了一聲,輕笑道:「沈大人不必憂心,奴才並未放入毒藥。」

    沈栗目光閃了閃。

    驪珠此舉不但毀了邵英算計,教沈栗知道詳情,就不怕激起沈家逆反之心嗎?這可不像一輩子忠於邵英的總管太監會做出的事。

    「多謝公公援手,在下無以為報。」沈栗試探道:「日後公公但有難事,在下定當盡心竭力。」

    驪珠搖了搖手,輕聲問:「沈大人今日從福榕寺回來,可曾遇到一人被撞死?」

    沈栗一愣,點頭道:「確有此事。」

    「那是雜家嫡嫡親的侄孫,雜家滿門不幸,如今就剩了這麼一根獨苗。」驪珠幽幽道:「沈大人猜,動手的是誰?」

    沈栗心念電轉。當時撞人的車伕哭天搶地,不似作假,但若是有心人下手,不動聲色地教一輛車失控撞人也非難事。

    「萬歲爺這些天就覺著不好了,已經開始準備後事。」驪珠慘笑道:「像雜家這樣的大太監知道的事情太多,一旦萬歲爺賓天,要麼殉死,要麼去給萬歲爺守陵。雜家不是貪生怕死的人,沒了主子,雜家這老太監活的也沒意思,因此早就跟萬歲爺說好了要去地下繼續伺候他老人家。」

    「誰成想萬歲爺還是不放心,竟擔心雜家平日裡或再不意間透漏了什麼隱秘給我那侄孫……」驪珠恨道:「哪有那麼巧的禍事?雜家一輩子也積累下些人脈,就是萬歲爺命人動的手!」

    沈栗微微恍然。皇宮規矩森嚴,難以互通消息,邵英只要在死前將驪珠拘在宮裡,這殺人滅口的打算便不虞被他知道,卻不料今日宮中正為喪事忙亂,竟教人將消息遞進來。

    邵英疑心一輩子,到底被疑心砸了腳。

    「聽說還是沈大人命人去找和尚救治,可惜那孩子福薄。」驪珠緩緩嘆息:「雜家要隨萬歲爺去了,有件事要託付給您。」

    「公公請講。」沈栗輕聲道。

    「那孩子有個外室,」驪珠悵然道:「他自己覺著藏得好,誰都不知道,雜家卻是清楚的。那女人已經懷有身孕,咱家原還覺著不成體統要處置了,如今在那肚子裡的卻是我們家唯一的血脈。那女人勢力好財不需管她,但孩子便要託付給沈大人派人照顧。」

    沈栗點頭:「公公只管放心。」

    「有沈大人這句話,雜家便沒什麼不放心的。」驪珠細細叮囑:「雜家在糊塗巷子裡藏了些東西,有記載朝中密事的賬簿,便交給大人使用,餘下財資一半給沈家,一半給了那孩子。若是男孩,將來只教他做個太平地主就是,若是女孩,請給她招贅。」

    「沈家不缺那點錢財,」沈栗搖頭道:「公公救了我的命,只要那孩子將來不作姦犯科,在下定保他一世平安富裕。」

    驪珠不敢久留,商量妥當便匆匆離去。只餘沈栗捧著聖旨暗暗思量。太子一死,邵英果然要將沈家推向高崖,便連推沈家下去的日子也訂好了。

    沈栗心中鬱鬱,思量沈家退路,又惦記著何家復辟之事,一時難以成眠。三更鼓響,沈栗似睡非睡,忽殿外紛亂,有太監急急入內叫他:「沈大人,快,皇上宣召。」

    沈栗認得是驪珠的徒弟,忙一咕嚕起身。

    那太監低聲道:「皇上已宣了內閣大臣及各親近宗室入內。」

    沈栗心中一驚,這是要交待遺言的架勢。

    雖晚間看著邵英情況不好,沈栗也沒料到他這麼快便會病危。

    所有的成年皇子都被大發出景陽,因此邵英床前只有太孫和一些年幼皇子。大臣們還算冷靜,避在一廂的嬪妃們已是止不住哭泣。

    見沈栗到來,大臣們心中微動。別人都是從宮外來,沈栗卻是留宿宮中。皇帝彌留之際還不忘命人召他來,可見聖眷。如今眼看少帝臨朝,沈栗又有半師之義,禮賢侯府將來要顯赫至極。

    邵英呻吟道:「命沈栗遷文淵閣大學士。」

    眾臣連著宗室俱都震驚不已。

    沈栗如今才三十七八,便要入閣了?剛說沈家要飛黃騰達,這不僅是飛黃騰達,簡直是直達天際。

    何宿脫口道:「皇上,沈栗過於年輕……」

    邵英哼道:「他是因功陞遷,因為他年輕,朕已經壓了他好幾年。難道如今朕臨死了,還要落個賞罰不明的名聲嗎?」

    何宿:「……」

    大臣們驚奇地瞅著他:好膽!皇上臨終時竟還敢出言駁斥,萬一將皇上氣死了……還真有不怕誅九族的?

    何宿也是一時熱血上頭。何家密謀復辟,在何宿眼中,邵家眼看就要傾覆,心中自然便不甚敬畏皇帝。

    在一干皇子大臣們驚異的眼神中,何宿終於找回理智:「微臣愚鈍,皇上說的在理。沈大人任職多年積功累勞,原該陞遷。微臣囿於陳規,一時誤了。還請皇上恕罪。沈大人聰敏機變,入閣任事,正是人盡其才。」

    眼看就要改朝換代,便教你做一日閣臣又如何?

    為了解眼前之圍,何宿索性贊同沈栗入閣。卻沒想到眾人反而用更熱烈的目光盯著他!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12-28 02:21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