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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誠儀鯉] 首輔沈栗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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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17 06:59:12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是情敵啊

    聽他這樣說,眾人都哄笑起來。

    李顆在人群中翻了個白眼,知道沈栗是故意的。岳母收拾女婿是應有之意,但誰也沒料到沈栗竟落得滿頭包,還要頂著這一臉包下場。

    沈栗這個怨念啊,就算楊氏對他也滿懷歉意,可到底沒讓他見到李雁璇。岳母的規矩太大,怎麼辦?

    沈栗這幾個月雖然為「小未婚妻」鬧心,可一直沒放下書本,用方鶴的話說,哪怕做榜上最後一個,也得爬過府試。過了府試就是童生,過不了,縣試還要重新考!何況還有那一對岳父岳祖父。

    何家上次吃了悶虧,不但名聲受了影響,還叫沈栗咬下兩口肉來,現在還沒緩過氣來,這回盯著他們的人更多了,因此府試上安安靜靜沒來搗亂。

    待到放榜,李顆第一,沈楓第十九,沈栗……巧了,還是第十!

    沈栗畢竟是有天賦的,只是下功夫讀書的時間不長,前前後後也就一年多,但就是憑原主那半瓶水的底子,狠讀了這一年多,加上李家父子的「特訓」,叫他這回紮紮實實名列榜上,得了第十!驚掉一地眼珠子!

    有叫不公的,卷子貼出來,確實寫得好,得個第十,還是可以的。

    李家父子也咋舌,按嘆沈家的氣運,本以為這代青黃不接吧,偏沈栗開了竅。

    李意建議沈栗接下來不要繼續考了,十一歲的童生,說起來還是很長面子的。就憑沈栗那手字,院試也是不易的,就算僥倖過了,名次也不會高。不如潛心攻讀,以沈栗的資質,只要給他足夠的時間,幾年後再下場,必然鶴立雞群。

    沈淳後槽牙都笑出來了。

    他為什麼那麼急著給兒子定親?

    大軍都準備好了,一聲令下就得開拔。就是御駕親征還有死皇帝的呢,甭管什麼人,武藝好不好,身份高不高,但凡上戰場,就得做好死的準備。

    他要是不幸死在李朝國了呢?沈涵死後,沈凌雖然也是明白事理的,但到底是疏遠了,沈沃和他親,可那是個只顧玩的。到時候,兒子們怎麼辦?

    先找好岳家,出了事,也算多個靠山。

    他得把家安排妥當了。

    沒想到,沈栗還真長臉!

    照沈淳的打算,原是想等沈栗大些就把把兒子送到府軍前衛的,可如今李侍郎既然說沈栗從文竟還有些希望,他又有些猶豫了。

    爵位日後要留給大兒子,沈栗就算在府軍前衛中再好,皇上也不會多加封賞,為禮數也好,為權衡也罷,總會讓一家子分個上下的。從文卻不同,文武不同道,沈栗若有這個天分,叫他讀下去也好,卻又怕這科考變數太大,多的是「小時了了,大未必佳」。

    沈淳左思右想打不定主意,皇上先替他決定了。

    邵英下旨,禮賢侯二子沈栗沉穩聰敏,孝賢仁恭,著出入東宮,擢選為為太子伴讀。

    太子邵威今年都十七了,已經開始進入朝堂領差事,這會兒卻多了一個十一歲的伴讀。

    想當初老侯爺沈勉就跟在太祖邵廉屁股後頭,沈淳打小和邵英混在一起,這一代沈淳長子沈梧小時候邵英也是抱過的——親兒子邵英說不定還沒抱過呢——這些年,沈梧身體看來越來越差,得,邵英又把沈栗送到太子身邊。

    眾位大臣心領神會,皇上對禮賢侯府真是青眼有加,除非太子倒了,不然沈家至少還能富貴一代。

    所謂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別人不清楚,沈淳父子還不知道麼,皇上忽然加恩禮賢侯府,是因為沈淳他就要出征李朝國了,皇上這也是給沈淳吃個定心丸。

    沈淳把兩個兒子叫到書房,該叮囑的叮囑:「老子走後,你們兄弟二人一定要齊心合力,不要被人挑唆著窩裡反。梧兒淳厚的過了,有事情和你七弟商量著辦,他心眼比你多;多聽你祖母和六叔的,自打你三叔死後,老五和咱們就不親了,他們一家子都是自掃門前雪的,不找麻煩,也不盡力。不過是面子上過得去罷了。」

    沈梧一一應了,沈淳又道:「為父倒是不擔心家裡如何,只是怕外人使壞。」

    沈栗問:「父親可是擔心如那姚宏茂與何澤一般人?」

    沈淳似笑非笑道:「你可知姚宏茂主僕如今怎樣了?」

    沈栗搖頭:「自打父親出獄,兒子就再沒注意了,皇上不是令緇衣衛匯同大理寺調查麼,如今近一年過去,莫非還沒有結果不成?」

    沈淳哼道:「結果?為父出獄當夜,那兩人就在大理寺獄中暴死了。」

    沈慄驚道:「什麼?暴死?這不是擺明了事有蹊蹺嗎!」

    沈淳點頭道:「大理寺近年來犯人莫名橫死的不少,奇怪的是竟查不出絲毫蹤跡,皇上頗為震怒,只是這件事事關朝廷臉面,一日沒結果就一日不能宣揚,為父今日告訴你們只是要你們心中有數,咱們家也不是萬事無憂的,但不可向外透露。」

    沈梧二人應是。

    沈栗道:「父親不必太過擔心,您領兵在外,無論如何皇上總會護住咱們家的,就算有什麼不妥,總要等您回來再說。至於何家,先前他們動作太多,如今知道兩家不和的人多了,他們反倒不好下手。」

    沈淳點頭道:「說的也是。如此,為父也放心些。」

    沈淳這裡忙忙活活料理家務,那邊沈凌兜頭給他一個悶錘,沈凌遷大同府同知,因此提議要分家!

    沈凌年二十一,別看正五品兵部郎中做的好,想要陞遷就沒那麼容易了,太年輕,且有的熬呢。別看同知也是五品,還是地方官,說起來算平遷,可大同位置好啊,反正不用在兵部混資歷了,又有實權,說不定陞遷的更快,有了這個機會,沈凌是絕對不會放手了。

    沈凌還不知道沈淳要領兵出戰。這陣子兵部雖然忙活,但知道實情的人不多,嘴都嚴著呢,只有傳言說是皇帝要整頓軍備,如今邊境還算安定,誰能想到是要出兵呢。沈凌覺得這陣子沈家諸事穩妥得很,大房的侄子們也都定親了,沈栗又成了太子伴讀,自己在任上還不知要幾年,這時候提分家正好。

    田氏倒是贊同分家:「老五不是衝動的人,他既然說出來了,只怕早就和王氏合計好了,家裡不是還有老六在?何況有王氏在,就不能指望沈凌出力。」

    沈淳思來想去,沈凌分出去也好。他這兩年也有些提防沈凌,雖然面子上還過得去,其實自打沈涵死後,兩個人就不好做兄弟了,要不然沈淳也不至於那麼急著給兒子找岳家。他原是想自己不在家若沈凌威脅到兒子們還有親家同他抗衡。

    沈沃雖然一直玩,至今沒有官身,但勝在交遊廣闊,朋友多。侯府內有太夫人鎮宅,外有沈沃幫襯,倒也足夠。

    開宗祠分家產,選了個吉日,沈凌收拾東西就要啟程了。

    沈楓這一房都還小,王氏有心要帶走,可是沈家戶籍在景陽,以後要下場,還得回來,路上奔波也受罪,王氏知道沈淳還是不會虧待侄子的,索性教他留下,只帶著沈棗兒和沈樅。

    王氏臨走前還鬧了一場。喝的醉醺醺的,也不知是怎麼進了宗祠,對著老侯爺的排位絮絮叨叨痛哭一場,道:「侯爺眼中從未有過妾身,也未有過妾身的兒子,日後妾身死了,寧可去做孤魂野鬼,也再不要見侯爺!」

    看了一眼趕來的侯府眾人,笑道:「想我當日身為妾室,連進出這侯府都要走角門,如今要走了,反倒有幸走一走正門。」

    灑然一笑,遂唱著一支小曲兒離開了這座她生活了大半生的禮賢侯府。

    六月初一,沈淳掛帥,領軍三十萬出征李朝國。

    沈栗送別了父親,照例到東宮點卯。

    其實沈栗每天在東宮也沒什麼大事,太子待人親善,可惜,沈栗年紀小,太子本來就有伴讀,現在來了個「小不點兒」,就算太子有什麼事要商量,也輪不到他。沈栗也樂得清閒,沈淳不在景陽,低調做人總不會錯。

    每天上午,待太子從朝上回來,跟著太子聽太子太傅講書。太子別看就比沈栗大六歲,此時卻已經有了長女,所以頗有些把沈栗當小孩子的架勢。有時候看看到中午了,就拎著沈栗一起吃飯,沈栗言語風趣,也算給太子解悶了。下午就沒沈栗什麼事了,回家讀書去吧。

    沈栗想悠哉游哉的過日子,可惜,樹欲靜而風不止!

    奇哉怪也,除了何家,我竟還有仇人?這位仁兄,為何日日企圖用目光殺死我?

    「仁兄」姓杜名凝字宏端,國子監祭酒杜銘之子,最重要的,他是李雁璇的表兄,想娶李雁璇。

    俗語講「一表三千里,表到哪裡算哪裡」,親屬之中,表親最多,就像沈栗和李雁璇禮法上是表姐弟,但實際上一點血緣關係也沒有。杜凝也是李雁璇七拐八拐的表親,長李雁璇三歲。

    杜凝瞄上李雁璇可不是一天兩天了。一個十七,一個十四,一個才子,一個佳人,一個國子監祭酒之子,一個翰林院侍讀學士之女,無論年紀,人才還是門第都合適。這邊剛準備來個親上加親,得,人家先加上了!

    看好的媳婦被狼叼走了!戶部侍郎的岳祖父和侍讀學士的岳父是別人的了——這個最重要!嗚呼,媒婆可忍,表哥不可仁忍!

    這奪妻狂徒居然也成了太子伴讀,好機會,再不下手更待何時!呵呵,杜某整死你!

    做了太子伴讀不到一個月,沈栗被杜凝杜宏端一狀告到太子太傅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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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17 06:59:2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知錯否

    太子太傅陳文舉打袖子裡抽出戒尺的架勢總能讓沈栗想起李家花園月季花叢對面丫鬟們從袖子裡抽出小木棒的動作,沈栗趕緊低頭作聽教狀。

    陳文舉板著臉沉聲道:「沈栗,你可知錯?」

    沈栗抬頭真誠看著陳文舉道:「學生不知,還請老大人明言。」

    陳文舉皺眉道:「杜凝言說你於太子進膳時常以井市故事傳言等諛上,你可認錯?」

    沈栗訝然回頭瞄了杜凝一眼,只見他滿臉得意竟也不知隱藏,心想這毛頭小子還真沒腦子。

    陳文舉揚了揚戒尺道:「沈栗,你在看誰,還不從實招來!」

    太子忙道:「陳太傅,此事是吾要沈栗做的。吾長居宮中,對井市民間之事頗為好奇,此事是吾疏忽了,還望太傅念沈栗年幼,網開一面吧。」

    左右伴讀及侍從見太子開口,也紛紛相勸。杜凝也擺出一副賢良的樣子,勸道:「想沈栗少不更事,不知輕重,大人姑且繞了他這次吧,以後叫他遠著些殿下也就是了。」

    陳文舉固執道:「太子乃國之儲君,一言一行豈可輕忽,身邊豈可有此小人,老臣當秉明聖上,以後不准他出入東宮。」

    杜凝差點沒笑出來,這陳太傅為人古板規矩大,今天還真是幫了他的忙。若沈栗從東宮被趕出去,以後還有什麼前程,該!叫你和我搶表妹。

    太子暗嘆,沈栗是邵英特意放在他身邊的,只憑這件事倒也不會就逐他出宮,只是沈栗卻要背上個「媚上」的名聲,自己也聽不到有趣的故事了。想到此,不禁暗暗瞪了杜凝一眼,心裡怪他多事。

    杜凝正在高興,沒發現太子不悅之意。

    沈栗嘆了口氣,拱手道:「老大人,沈栗錯不錯暫且不提,請問老大人,可知宏端兄之錯麼?」

    「什麼?」陳文舉皺眉道:「你不要轉移話題,宏端發現你行狀不妥,立即秉明,正當嘉獎,有何錯處?」

    沈栗搖頭:「太傅大人,宏端兄身為太子伴讀,若發現殿下身邊有所疏漏自當立即言明,這是他身為伴讀的本分。只是令學生疑惑的是,宏端為何直接向老大人告狀?」

    眾人聽了都有些疑惑,不知沈栗此言何意。

    沈栗接著道:「想太子殿下今年已有十七,已經上朝聽事,又不是三歲小兒。宏端兄若是認為學生為殿下講些井市故事不對,直接勸誡殿下也就是了,殿下連這點事也不能自己處理麼?若殿下不聽勸誡,宏端兄再向太傅告狀不遲。若是太傅也處置不了,哪怕一狀告到萬歲面前,也是他的職責所在!」

    沈栗轉身對杜凝厲聲道:「宏端兄為何偏偏繞過太子殿下?你是認為自己可為太子殿下的事做主了?還是根本沒把殿下放在眼中!」

    眾人悚然而驚。

    是啊,你發現不妥了,幹嘛不直接和殿下說呢?殿下向來謙和,善於納諫,你說的有理,殿下怎麼會不聽呢,你繞過殿下直接找太傅告狀是什麼意思?

    陳文舉:「……」。

    臉紅了。沈栗質問的是杜凝,可何嘗又不是質問他呢?杜凝繞過太子告狀,無論是杜凝還是他自己都沒覺出有什麼不對,這件事不管沈栗有沒有錯,杜凝和自己先有大錯!

    太子臉色微沉,他是謙和,但謙和不等於缺心眼啊。身邊的伴讀都沒把自己當回事兒,可見自己這太子做的有多失敗了!

    陳文舉雖然固執,德行和學問卻是不差的,覺出自己言行失當,立即向太子叩首請罪:「老臣行事有缺,越權處事,確是不妥,還請殿下治罪。」

    太子連忙親手扶起,微笑道:「太傅也是為了吾好,這些年多虧太傅教導,吾才有今日,些微疏漏,何須如此。?

    杜凝這才覺得不好,也跟著請罪。太子令人扶起了。雖未加譴責,但心裡仍然不悅。身為伴讀,本應事事為太子著想,誰知還有這樣拖後腿的。你向太傅告沈栗,莫非吾就能置身事外,到時候傳出吾貪圖玩樂的名聲,你當如何交代?

    陳文舉堅持道:「此乃臣的不是,晏子曰:『不掩君過,諫乎前,不華乎外』,又『不掩賢以隱長,不刻下以諛上』,臣常以仁德教殿下,如今怎可輕忽自身之過,殿下莫要阻攔,臣自當去陛下面前請罪,以儆傚尤。」

    陳文舉還真是說走就走,他都七老八十了,眾人也不敢使勁兒攔他,到底叫他出了東宮,往乾清宮去了。

    太子與幾個伴讀面面相覷,都有些無趣。

    太子尤為不悅,陳太傅去父皇面前領罪,自然會說明前因後果,自己讓沈栗講故事的事豈不是要被抖道父皇面前去了?

    父皇進來雖說待自己仍舊親善,只是仍然時有不滿意的地方。眼看兩個弟弟也漸漸大了,金貴妃和瑜妃的野心也大了起來,正在步步緊逼,自己母族又勢單力薄,此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偏鬧出這些來!

    都怪杜凝!太子瞪了杜凝一眼,一拂袖,無精打采地坐下了。

    杜凝知道今天的事恐怕無法善了,不聲不響縮在一邊。對太子也好,對太傅也罷,自己都沒扮演好角色,往後怕是要失去太子的信任了。想到這裡,狠狠看向沈栗,若不是因為沈栗,自己也不會做出如此蠢事!

    沈栗見杜凝一副委屈的樣子,頗為失笑。明明心懷惡意的是這人,現下他卻憤憤不平起來,真是莫名其妙。

    果然,不一時,邵英讓驪珠來召太子並沈栗、杜凝去乾清宮。

    太子與驪珠被侍從們簇擁在前,沈栗和杜凝不約而同緩了緩腳步,落在後邊。

    杜凝壓低聲音惡狠狠地說:「沈栗,你也別太得意,今天我固然得不著好,你也一樣!你為了討好太子殿下天天講些井市傳聞總是真的吧,哼,看到了皇上面前你如何交代!」

    沈栗笑著拱拱手:「這個就不勞宏端兄操心了。不過,在下思來想去,似乎與仁兄並無仇怨,但自在下入東宮以來,宏端兄似乎一直看在下不大順眼,這是何故?」

    世上最憋屈的事,莫過於害人不成,人家還沒把你當回事兒!

    杜凝冷笑道:「看這回你被逐出東宮,身敗名裂時,還能得雁璇青眼否?」

    哦,沈栗恍然大悟,敢情這是個想做李家女婿的。

    沈栗笑問:「敢問閣下是李家二姑娘的——」

    「我是雁璇的表兄!」杜凝道,隨即似乎陷入回憶,語氣恍惚:「自打兩年前元月隨父親往李府上拜年,偶然驚鴻一瞥,得見雁璇風姿,夢寐不忘也。我本打算鄉試考個好名次,就央父親提親,待得中進士正好成親……」

    「哎,等等,別想了」,沈栗拍拍他肩頭道:「現在人家不巧是我沈栗的未婚妻,女子閨名不可輕易外傳,再提雁璇兩個字,小心我揍你啊。」

    杜凝大怒,還待爭辯,沈栗往前一指:「看見沒,乾清宮到了。」

    杜凝才回過神來。

    幾人整理衣冠,待驪珠去通秉了,才肅然入內。

    此時卻不止邵英在此。邵英下了早朝,常於乾清宮中宣召重臣商議政事,陳文舉來時,幾個閣老,連同翰林院的侍讀侍講都在,東宮這點事當著大臣的面都給抖落出來了。

    邵英當時就不太高興。陳文舉才華也高,德行也好,在文人中聲望也嘉,只是不會看眼色。東宮有事,你找個機會和朕單獨說不行嗎?非得在大臣面前談論嗎?你是在檢討自己,可太子的事不也讓你抖落出來了嗎?你把太子的名聲至於何地!

    六閣老之末、東閣大學士何宿出身何家,是何密的弟弟,何澤的叔叔,前年熬資歷選入內閣,平時只管裝佛爺不怎麼說話,這回忽然發言道:「既然此事已秉到皇上面前,陛下何不召那兩位伴讀來此自辯?」

    三夫人被休回何家,姑娘們的閨譽都受到影響,何宿的小女兒,大孫女的婚事也頗為波折,此時聽到沈栗參與其中,忍不住就想落井下石,也不裝佛爺了,提議讓沈栗御前自辯。當著大臣們的面,皇上再給禮賢侯府面子,也不好「徇私」不是?

    沈栗隨著幾人依次見了禮,快速瞄了一眼眾人表情。他認識的人不多,皇帝沉著臉,看起來有些生氣,未來岳父也在,有點擔憂,其餘有漠不關心的,還有神思不屬不知道在想什麼的,嗯,這位好像有些幸災樂禍?

    邵英問:「哪個是杜凝?」

    杜凝顫聲道:「回皇上,學生杜凝。」

    邵英道:「杜凝,太傅說你目無太子,擅言是非,可有此事?」

    杜凝連連叩首道:「學生知錯了,只是學生見到沈栗言語失當,恐怕他影響太子殿下,心急之下,行為失當,求萬歲念在學生對太子一片忠心,從輕發落。」

    邵英不置可否,又問沈栗道:「沈栗,太傅說你以市井故事及傳聞引誘太子貪玩,可有此事?」

    沈栗恭敬道:「回陛下,講故事的事是有的,但學生並不認為這有錯。說學生是在引誘太子貪圖玩樂,純屬無稽之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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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告倒太傅

    「胡鬧!」何宿怒道:「太子乃國之儲君,當讀聖賢之書,當聞仁德之事,豈可以市井閒談,小民之語污殿下之耳!」

    沈栗抬眼一看,嗯,這是幸災樂禍的那位。拱拱手,問道:「不知大人是?」

    「老夫東閣學士何宿。」何宿捋了捋鬍須道:「沈栗,本官早聽說你言行狂悖,無理取鬧,今日一見,果然如此。似你這般,豈可為太子伴讀?還是早些回家去吧,多讀讀聖賢書才是。」

    哦,知道了,這不是何澤的叔叔嗎,現在何家屬他官兒大。

    沈栗真誠問道:「學士聽說學生『言行狂悖,無理取鬧』之語,是聽學生那休回家去的前三嬸娘說的嗎?」

    噗!沈栗的話從來都是往對手心窩子裡捅啊!連邵英都憋不住樂。

    「你!」何宿指著沈栗。

    沈栗微笑道:「何學士,皇上正在問話呢,您這樣擅自插嘴可不符合聖賢的規矩啊。」

    噗!太子縱然心有揣揣,也忍不住扭頭偷笑。幾位閣老功力深厚,深深呼吸,臉上作神遊狀,只有微微抖動的嘴角洩露些天機。

    何宿氣得面紅耳赤,卻也不得不先向皇帝請罪。在皇上問話的時候插嘴,的確不合規矩,屬君前失儀,現下叫沈栗指出,當然要請罪。

    邵英總不至於因為臣子插了一句話就怎樣,擺擺手示意下不為例。接著問道:「沈栗,今日既然叫你來此自辯,有什麼話就說吧,也讓朕聽聽你的道理。」

    「是。」沈栗應道:「皇上,學生給太子殿下講故事,並非出於阿諛奉承,或引誘太子殿下貪圖享樂。」

    沈栗轉頭問陳文舉道:「太傅大人學通古今,想必聽過『何不食肉糜』的故事。」

    陳文舉點頭道:「此乃晉惠帝舊事,時值天下荒亂,百姓餓死,帝曰:『何不食肉糜?』因此事,貽笑大方。」

    「哦。」沈栗點頭,轉頭問太子道:「太子殿下,請問殿下可知如今景陽一戶十口普通人家生活一年要多少錢嗎?」

    太子一愣,道:「此事當問順天府尹顧臨城。」

    沈栗繼續問道:「那殿下知道宮女們年紀大了放出宮去,都有什麼去處營生麼?」

    太子遲疑道:「自然是回歸家中聽憑嫁人了。此事當問司禮監。」

    「殿下可知五穀雜糧何時下種,何時收穫,當種於何地產量大些?」

    「此事當問戶部。」

    「殿下可知民間工匠一年應交稅幾何?」

    「此事也當問戶部。」

    「殿下……」

    沈栗越問,邵英的臉色越沉,閣老門和陳文舉心下也漸漸覺得似有不妥。

    沈栗最後問:「殿下,如果您詢問的官員不向您說實話呢?」

    「自然責成有司處置。」

    「那殿下是如何得知官員欺上瞞下的呢?」

    「自然有言官。」

    沈栗微笑道:「若是言官也不說呢。」

    「還有緇衣衛。」

    沈栗道:「若緇衣衛也沆瀣一氣呢。」

    太子遲疑地看向皇帝,似乎在說:「怎麼會呢?」

    邵英閉上眼,深深吸氣道:「太子,為君者當以何治天下。」

    太子回道:「為君者當以仁德之天下。」

    「除此之外呢?」邵英追問。

    太子道:「當選賢良之臣,子曰:『克己復禮為仁。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為君仁德,則上行下效,自然政令通達。」

    邵英疲乏地嘆了口氣。

    太子囁嚅道:「可是兒臣答錯了。」

    邵英問陳文舉道:「太傅覺得太子答的如何?」

    陳文舉不知皇帝為何面色沉重,莫名道:「臣觀太子所言句句符合聖賢之意,並無差錯。國有此儲君,臣當為陛下賀也。」

    「賀個屁!」邵英猛然掀了桌子,氣得走來走去,把屋內陳設的花瓶瓷器之類統統向地下砸碎了。屋內太子大臣內侍跪了一地。

    「沈栗,」邵英氣急敗壞道:「你接著說,給太傅聽聽。」

    沈栗道:「是,民者,國之本也,民或可不知君,君不可不知民也。民生之事,並非小事,縱然有司各有職司,太子也當心中有數。再者,人總有私心,官者亦然,而學生觀殿下常以君子之腹度小人之心,若不慎被人矇騙,豈非晉惠帝舊事?

    學生學問不足,然一片忠心有餘,故此常向殿下提及井市之事,一則可使殿下稍知庶民所求,二者希望殿下知道,這天下還是有很多不聽教化的小人的,仁德無錯,只是若有小人作祟,殿下也應心中有數。」

    「聽聽,聽聽,陳文舉,你教的好書!」邵英氣道:「你自己侄子偷賣祖田時你自己是怎麼處置的?你怎麼不用仁德教化他了?」

    陳文舉戰戰兢兢道:「陛下,微臣家事怎能與太子殿下的學問相比,臣自蒙陛下隆恩擢為太子太傅,無一日不小心翼翼,所言必稱聖賢,所行必效聖賢……」

    「夠了!」邵英厲聲打斷道:「朕不是要你教出個狀元,也不是要你教出個道德先生,更不需你教出個聖賢!太子太傅,太子太傅,朕是要你給朕教出個太子!太子!國之儲君!」

    見陳文舉仍然有些迷糊,邵英疲乏道:「算了,想必太傅一時半會兒想不明白,今天就到這裡吧,朕乏了,眾卿且回去吧。今天這事不准外傳。」

    邵英轉視眾人:「別叫朕聽見什麼風言風語的!」

    眾人應是,默默告退。

    杜凝見邵英沒有特別提到他,以為逃過一劫,順著牆根溜出來,見沈栗看著他,不覺露出驚色,生怕沈栗不依不饒地壞事。

    沈栗摸著鼻子悄聲道:「你不會以為就這麼完事了吧?事情鬧得這麼大,我勸你,趕緊回家和你家人商量商量,有什麼勁兒趕緊使。」

    就憑杜凝乾的這沒頭腦的混事,沈栗都不屑理他。不過杜凝既然自稱是李雁璇的表兄,可見杜祭酒府上是和李府上有親的。

    不過別管杜凝為人如何,沈栗哪怕出於不讓李侍郎夾在中間太難過,也不會輕易和這門剛剛聽說的親戚徹底撕破臉。此時事態已定,出言提醒一下也算是順水人情了。

    出了乾清宮,眾人才緩過一口氣。

    中極殿大學士錢博彥幾步追上陳文舉,悄聲道:「這麼多年,您老倒是怎麼教太子的,怪不得太子越來越不得聖心。」

    陳文舉仍有些想不通:「聖賢之言有錯麼?」

    「唉,」錢博彥嘆氣道:「要是個普通學生還真不能說你錯,可那是太子殿下,將來是要做皇帝的。為君者向來內王外霸,哪有只憑聖賢之言就天下無憂的?」

    陳文舉停下腳步,臉上微現遲疑之色:「莫非你們認為老夫真錯了?」

    「錯了,」文華殿大學士封棋在一邊嘆道:「連身邊的伴讀都轄制不住,太子有些軟弱了。」

    眾人還在小聲議論,驪珠在後面急匆匆趕上來:「皇上……皇上召太子殿下和沈栗回去。」

    太子與沈栗對視一眼,又跟著驪珠往回走。

    太子悄悄問驪珠道:「父皇可消氣了。」

    驪珠嘆道:「哪有那麼快呀,殿下進去可得多說幾句好話,千萬不要惹怒皇上。」

    聽說皇帝餘怒未消,太子有些鬱鬱。

    沈栗手快,若無其事地往驪珠手裡塞了一個荷包。驪珠打開一看,見是一個玉雕的元寶,下刻著萬事如意的吉祥話,驪珠瞄了一眼沈栗,沈栗笑嘻嘻道:「一會兒萬歲要是真的發怒,您可一定要勸著些啊,大怒傷身不是。」

    沈栗希望驪珠護著些太子,這本也是驪珠職司應有之意,驪珠笑眯眯朝沈栗點點頭,手腕一翻,玉元寶不見了。

    進了乾清宮,太子先一步請罪道:「都是兒子不爭氣,轄制不住屬下,叫大臣們笑話,父皇若是生氣儘管罰我,切莫氣壞了身體。」

    驪珠也勸道:「皇上有話慢慢說,太子殿下一向孝順,皇上若氣壞龍體,太子豈不內疚。」

    邵英搖手向太子道:「朕叫你回來就是擔心你胡思亂想。此事不是你的錯,是我錯了。」

    太子忙道:「父皇怎會如此想,都是兒子愚鈍。」

    邵英嘆道:「朕的兒子怎會愚鈍。自打你出生,朕就對你寄予厚望,當初為你選太傅時也費盡心力。何宿才學是有的,只是何家以前親善湘王,朕不放心。陳文舉號稱經世大儒,名揚天下,都說他德行兼備,朕才把你託付給他。

    這些年來,大臣們都說你仁慈謙和,朕就以為他教得好。現在看來,他只教你聖人之言,卻不教你御下之道,朕以前還道你性格軟弱了,哪知卻是給你選錯了師傅!」

    太子心下仍有疑惑,他被陳文舉教導多年,一時半會兒也轉不過彎來,只是低頭苦思。

    驪珠勸道:「陛下何必如此動怒,陳太傅教的不好,以後不用他,陛下為太子殿下另擇良師也就是了。」

    邵英嘆息:「陳文舉太過迂腐,朕是決計不會再用他。只是急切之間,朕也不知選誰為好。」

    為太子選太傅,可不是驪珠、沈栗可以插話的,幾人老老實實裝起了鵪鶉。邵英也不是為了向他們徵求意見,自顧自端茶思量。

    時間一長,沈栗年紀最小,腿腳不耐久站,正在暗暗叫苦,忽聽邵英沉聲道:「沈栗,你膽子倒是不小。是了,你若是個膽小的,先前也不會去敲登聞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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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朕要自己教

    沈栗眨眨眼,躬身問道:「皇上,學生其實膽子很小的,不知皇上為何這樣說?」

    邵英哼道:「你膽小?今日之事牽扯了一個太子太傅,一個跟在太子身邊幾年的伴讀,你這才做了一個多月的伴讀吧?這都算你膽子小,那什麼樣兒算大膽?等你掀翻東宮的房頂嗎?」

    沈栗叫起屈來:「陛下,學生也沒想到事情會鬧到如此地步。起先不過是陳太傅拿著戒尺要教訓學生,學生自問無錯,當然要自辯。誰知陳太傅如此耿直,一覺得自己有錯,立時就鬧到陛下面前了。」

    沈栗覷著邵英臉色道:「只是這樣卻也恰巧讓皇上您發現太傅教導的失當之處不是?這都是太宗皇帝保佑,皇上恩澤天下,洪福齊天……」

    沈栗口中吉祥話不假思索、連綿不絕、毫不要臉地說出來,太子並驪珠不覺露出不忍目睹的表情來,到底把邵英逗樂了,指著他無奈搖頭。

    「慎之他向來是一板一眼的樣子,你大兄也是規規矩矩的性子,偏你養成這皮猴兒樣兒!」邵英笑道。

    沈栗涎著臉道:「皇上,這就是所謂一樣米養百樣人。不過,人的性格雖有不同,學生全家上下對國家,對皇上的忠心卻是一樣的。」

    「好了,」邵英道:「朕知道你沈家的忠心了。哼,在太子身邊,你那調皮樣子,給朕收斂著點兒。」

    「是。」沈栗恭敬應道,心下稍稍鬆了口氣,知道這章算是揭過了。

    東宮的官司當著大臣的面鬧出來,萬一影響太子名聲,皇帝肯定不高興,好在最後表明錯在太傅,不然沈栗牽涉其中,就算他本身沒錯,一樣要吃掛落,主辱臣死麼。

    邵英道:「朕真是不明白這陳文舉是怎麼想的,他自己雖然有些刻板,但平時為人處事也沒迂腐到這種程度,怎麼教導朕的太子就成了這副樣子!若不是知道他沒那個心計,朕都以為他故意教歪了朕的太子。」

    沈栗小心翼翼回道:「陛下,陳太傅自然是真的要好好輔導太子殿下的,只不過,陳太傅是經世大儒,奉行的是孔孟之道,想必陳太傅眼中理想的太子就是『所言必稱聖賢,所行必效聖賢』的。」

    「什麼?」邵英思索半晌,方才恍然大悟:「你是說,陳文舉還真是想給朕教出個『聖賢』不成?」

    沈栗小聲道:「學生在東宮跟著太子殿下聽了太傅一個多月的宣講,似乎……是的。」

    邵英大怒道:「荒謬,荒謬!豈有此理!」

    驪珠撩起眼皮瞅瞅沈栗,心說,這小孩也真是狠哪。

    陳太傅把事情鬧到皇上面前,其實也有些倚老賣老。他本來是想責罰沈栗,沒成想,倒叫沈栗挑出錯來。他要是直接在東宮認錯把事情了結也就罷了,不,人家非要鬧到皇帝面前來!

    到時候一個是名滿天下的太子太傅,一個是十一歲的太子伴讀,哪怕沈栗有理呢,也要背上一個「不恭」的名聲。別看方才沈栗當著閣老們自辯時侃侃而談,其中自有刀光劍影,稍有不慎,至少也要被逐出東宮。

    現在沈栗好容易翻了盤,得了機會,也難怪人家給你上眼藥。甭管他到底是出於公心私心,反正陳文舉這太子太傅是懸了。

    邵英背著手走來走去,喃喃自語道:「是了,陳文舉號稱大儒,一輩子鑽研孔孟之道,自然滿腦子裝的都是聖賢。朕選錯了人,朕選錯了人啊。」

    驪珠一低頭,得,看來陳文舉是要回家吃自己去了。

    「陳文舉希望太子是個聖賢,那你呢,你們」,邵英示意驪珠與沈栗:「你們希望太子是個什麼樣的?你們看太子應該有個什麼樣的太傅?」

    「哎呦,」驪珠嚇了一跳:「陛下,這太子殿下的事,還得陛下您做主,奴才哪懂得這些!這內臣不得干預政事,可是先帝的聖訓。」

    其實像驪珠這樣跟在皇帝身邊的大太監,多多少少都是「事實干政」的,不過但凡有點心眼的,絕不會在這種情況下表示對東宮的意見,驪珠覺得自己還沒活夠,聽到邵英問他這個,汗都要下來了。

    邵英愣了愣,搖頭嘆道:「朕氣糊塗了。那你,沈栗,你出身禮賢侯府,又是朕封的雲騎尉,剛剛不是還指出陳文舉的不當之處了嗎?你說說,太子應該是什麼樣子的?」

    沈栗伸手胡擼一下腦門兒,小心道:「陛下,學生覺得,這個問題其實陛下也不需問學生。」

    「哦?」邵英反身坐下,抬抬下巴:「說說。」

    「陛下,」沈栗道:「一則儲君之事,半為國事半為陛下家事,國事家事,都非學生這樣的年紀和品級可以置喙;

    再者,立場不同,訴求自然也不同。陛下若執意要問,學生身為我盛朝子民,當然是希望太子殿下越英明睿智越好,不過,就學生個人而言,太子在英明睿智之外,要是更親近禮賢侯府,偏向學生最好。」

    邵英幾人都笑。

    「胡鬧!」邵英笑道:「不過,朕看你說的倒是實話。」

    「學生在陛下面前從來實話實說,」沈栗接著道:「這就是學生所說的『立場』了。」

    邵英點頭道:「對你而言,自然希望太子偏向你。」

    「正是,」沈栗笑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自然所求也稍有不同。文官自然是希望太子殿下好學謙和,武官就希望太子勤於征戰,貪官喜歡太子仁慈悲憫,權臣肯定希望太子輕視權柄,所以,陛下希望太子是什麼樣的,只能問陛下您自己了。」

    邵英聽了思索道:「不錯,朕把太子的學問全都託付給太子太傅的確不大妥當,太子是儲君,臣子們又怎知儲君該是什麼樣的。朕的太子,還得朕自己教!」

    邵英對太子道:「過兩天朕會為你選新太傅,孔孟之道想必你學的已經足夠了,以後要多讀讀史。這樣,每天下午到朕這裡來,你也該見識見識朕是如何處理國事了。」

    太子立時精神了,恭聲應是。

    回東宮的路上,太子心裡喜氣洋洋:本來以為這次會當著閣老們丟個大臉,說不定明天還會傳出什麼「太子貪玩懈怠」的流言,沒想到,峰迴路轉,柳暗花明了。

    陳太傅雖然學識廣博,可惜總喜歡找父皇告狀,但凡東宮有一點兒小事,都要鬧到父皇面前去,久而久之,自己這個太子的風評都要壞了。

    這次叫父皇厭了他,嗯,雖然陳太傅老大歲數的挺可憐,不過,既然父皇覺得錯在太傅,那陳太傅以前告狀說的那些「壞話」就不作數了吧,嗯,應該能挽回些東宮的聲望。

    太子忍不住心中歡喜,招手示意沈栗到肩輿前。沈栗見了,趕緊快走幾步。

    太子探身問道:「沈栗,你說,父皇每日下午叫吾去,都會教吾些什麼?」

    沈栗知道太子這是高興的,倒不是真的要詢問自己看法,笑著說:「皇上的意思哪是學生能領悟的,不過皇上既然要親自教導殿下,想來總要教些太傅和侍講們不能交給殿下的。」

    臣子們不能教的而需要皇帝親自教導的,那不就是治國之道麼。太子心裡樂開了花。沒錯,答的好,吾就是想聽這句話。

    太子身邊的總管太監雅臨奉承道:「這下可好了,這個陳文舉動不動就告咱們小爺的狀,弄得外面總說小爺的不是,哼,奴才早見他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不順眼,這下遭報應了吧。」

    太子喝到:「胡說些什麼,陳太傅這多年輔佐東宮,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豈是你這奴才可以評說的!」

    雅臨知道失言,連忙自己掌嘴:「奴才忘形了,都是奴才不懂事,該打,該打!」

    沈栗聽到太子那句「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心知太子對這位陳太傅估計也是面子情,心中暗嘆。

    陳文舉作為太傅教導太子好幾年,按理說,應該和太子情分頗為深厚,尤其是當今太子性格本就淳厚,陳文舉居然硬是能把這「師徒之情」磨沒了,可見平時行為也著實「過了」。

    雅臨掌嘴還真實在,眼見幾巴掌下去臉頰就腫起來,沈栗連忙求情道:「雅臨公公也是為太子不平而已,言語有失,其情可憫,掌責幾下也就夠了。雅臨公公平日還要為殿下做事,把臉扇成這樣哪成呢。」

    太子也不是真要罰雅臨,只是當著眾人還是要做個樣子,見雅臨真下狠手扇自己,也嚇了一跳,忙道:「算了算了,臉腫成這樣像什麼話,回去叫人找藥給你敷上。吃了這回教訓,以後要謹言慎行,不許再犯,知道了嗎?」

    雅臨眼淚汪汪道:「奴才記著了,還是小爺仁慈,奴才犯了錯,還囑咐奴才找藥,奴才這心裡……奴才萬死不足報小爺的恩典!」

    太子搖手道:「你知錯就好了,也值得死啊活的。」

    雅臨使勁點點頭,抬手用袖子抹抹眼角。

    太子沉默一會兒,又自肩輿上探身,皺著眉,壓低聲音問道:「沈栗,你說,吾跟陳太傅學這『聖賢言行』真不對嗎?這天下人不都學孔孟之道嗎?吾父皇為何如此惱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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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戰鬥力

    雖然不太喜歡陳太傅,但東宮這麼多講師侍讀,哪個不是儒家弟子,太子畢竟學了這麼多年的儒學,如今還有些轉不過彎來。

    沈栗微笑道:「孔孟之道本身是無錯的,不然為何歷朝歷代獨尊儒術。學生也是打小學的孔孟,將來科考不也是考的儒家學問。只是殿下畢竟是儲君,所需學的自然要和平常人稍有不同。」

    太子疑惑道:「稍有不同?所指為何?」

    沈栗微笑道:「殿下,學生年紀小,也不大清楚,但學生覺得,仁德雖好,但畢竟總有那麼些不尊教化的人不是?所以才有家法、宗法、律法去管那些不肯講理的人。」

    沈栗左右看了看,悄聲道:「便是孔聖人,當初不也只是魯國治下之臣不是。」

    孔聖人地位雖高,卻也沒有當一國之君的經驗。就是做大臣,不也不太順利嗎。

    太子聽出言下之意,頗為震動。

    時下儒學地位之高,難以言述,更有半步論語治天下之說,敢這麼說孔夫子的,太子也是頭一次見。

    不過既然皇帝對陳太傅想教出的「聖賢太子」這麼反感,莫非沈栗說的還有幾分道理?

    沈栗道:「殿下想想,這古往今來有所作為的帝王,又有哪個是單憑仁德得天下,又是單憑仁德治理國家的?」

    太子方才有些恍然,默然點頭深思道:「是吾誤了。」

    其實沈栗這番話已經有些越距了,不過他本來就是太子伴讀,不出意外,將來也是太子心腹,偶爾提醒太子一下也算是他份內之事,所以太子既然要問,沈栗便明示暗示地說些。

    此時見太子有些明白了,沈栗一欠身,退後幾步,又回到隊伍裡面裝老實人去了。

    回到東宮,東宮的屬臣也好,內侍也罷,這回看沈栗的眼神都變了。

    這沈栗的戰鬥力可真不是一般二般的,他才多大?滿打滿算十一歲多不到十二,可就這小子掀翻的人物真是不老少了。

    先頭告御狀把督察院左都御史狄嘉、刑部尚書耿雅言大理寺以及卿孫理再加上京衛指揮使司鎮撫姚宏茂一口氣都劃拉上了,現在這些人怎麼樣?

    狄嘉和耿雅言還好,讓皇上發作了幾句算是放過了,可大理寺卿孫理被沈栗罵的中風卒中,現在還在床上僵著呢,聽說連飯都嚥不下去,官也丟了。姚宏茂就更別提了,誣告反作連家都抄了,人還在大理寺獄中受罪呢——因為封鎖了消息,這時外人還不知姚宏已經死了。

    這還是眾人聽說的,今天算是親眼看見了,一個太子太傅,名滿天下的大儒,走了一趟乾清宮,雖然不知裡面究竟發生了什麼,可陳太傅出來時的失魂落魄的樣子總不會是假的吧。

    杜凝,也算東宮伴讀中的老人了,平日裡太子也很是肯給幾分顏色,如今又如何,看這架勢,以後他還能出入東宮嗎?

    這沈栗可真是……好苗子!看起來頗有些言官的風姿,口槍舌劍,文官中的戰鬥雞!甭管以後能有什麼造化,反正就現在看,督察院和御史台肯定沒問題。

    你看太子待他的樣子,說不是信任人都不信,這才在東宮混了一個多月吧?就趕的上東宮的老人了!

    沈栗今天在鋼絲繩上走了一遭,毫髮未損,從東宮出來時還捧著太子賜給自己號稱給他壓驚點心吃食,面上一副寵辱不驚的模樣。

    可剛出了宮門,沈栗就有些繃不住了,陳文舉畢竟做了好幾年的太子太傅啊,就是杜凝,不還有個國子監祭酒的爹嗎?

    吩咐長隨回家報信,先去了李侍郎府上。

    侯爺爹不在家,六叔又沒有正經官身,朝廷裡的事還是要找李侍郎商量。

    李意和李臻已經知道這件事了。

    他們的消息怎麼那麼快?杜祭酒——就是杜凝的爹上門了。

    杜凝打乾清宮裡一出來,就六神無主了,別看他給沈栗下絆子下的順溜,輪到他自己才知道是什麼滋味。還是沈栗提醒了他一句,才知道火燒火燎地回家找人。

    杜祭酒雖然養了個糊塗兒子,自己可不糊塗。

    逼著杜凝把事情一五一十說清楚了,杜祭酒長嘆一聲,這兒子算是沒法挽救了。

    在皇上和太子面掛了號,還不是什麼好印象,起碼不尊太子的名聲是實打實的,杜凝還能好嗎?養了這麼個缺心眼兒的兒子,自己這個祭酒能不能坐穩當還在兩說呢!

    杜祭酒心裡暗暗發苦,禮賢侯府是好惹的嗎?就算沈淳不在家,沈栗也不是白給的。那可是連何家老太爺都咬牙的人物。

    別說你沒得逞,就是你僥倖得逞了,又能把沈栗怎麼樣?你還真以為能把他趕出東宮不成!

    別說禮賢侯簡在帝心,如今還帶兵在外,皇上能讓人在這個時候扇禮賢侯府的臉嗎?就是沈栗自己,也是得了皇上親自封賞的。沈栗剛做伴讀你就說沈栗的不是,豈不是說皇帝沒眼光!

    還有太子太傅陳文舉,雖然是他自己也有問題,可事情起因是你啊,等他回過味兒來能不恨你嗎?

    怎麼養了這麼個糟心兒子!

    杜祭酒心裡轉了轉,陳文舉這會兒估計正在氣頭上,自己還是不去觸霉頭了。再說,他這太子太傅怕是也做到頭了,還是先顧著沈栗這邊吧。

    杜祭酒命人趕緊準備禮物,去了李侍郎府上。

    文武不同道,杜祭酒和禮賢侯府上不太熟,他怕沈栗一個小孩脾氣上來不給面子,好歹兩家都和李侍郎府上有親,請李侍郎幫著轉圜轉圜吧。

    杜祭酒看起來是個挺和氣的小老頭,五十多歲,光看外表,屬於那種心寬體胖的人。從李臻這兒論,年高輩分小,他得管李意叫聲世叔,沈栗管他叫伯府。

    和沈栗見了禮,滿面歉意道:「這真是一家人不認一家人,唉,老夫教子不嚴,實在沒想到這個孽子竟然惹下如此禍事!老夫如今也無話可說,只望賢侄念在兩府情分上,寬容則個。」

    呦,挺講理,看起來和杜凝可真不是一個風格。

    沈栗不是真小孩,知道這世上表裡不一的人多了去了,能養出杜凝這樣的兒子,這杜祭酒是不是真講理還真是不好說。

    杜祭酒轉頭喝到:「孽畜,還不過來與你表弟賠罪!」

    孽畜杜凝……

    杜凝的臉都給他爹打腫了,乍一看,還真像某種,嗯,孽畜。

    要說杜凝這會兒真知錯了嗎,肯定沒有!他是把沈栗當情敵看的,十六七歲的少年正是熱血上頭的年紀,要不也不至於幹出跑到太子太傅面前告狀的事。

    要說他知道事情的後果竟這樣嚴重,那肯定是沒有的。但他想讓沈栗吃個大虧是認真的。

    但杜凝現下也明白自己是闖下大禍了。不單是自己不好交代,搞不好還要連累老爹和兄弟們——杜凝行二,他大哥杜涼正在備考,現在出了個要被東宮厭棄的弟弟,還考什麼!名聲先壞了。還有個五歲的弟弟,出門讓人一指,這就是那個目無太子的杜凝的弟弟,這得多糟心!

    所以杜祭酒要他給沈栗賠罪,他也沒遲疑,立馬過來施禮認錯。這會兒子可不是倔強的時候。要是論他自己,現在抽刀子和沈栗拚命的心都有,可還有一大家子人那,他不顧自己,也不能不顧父親和兄弟。

    沈栗抬眼去看李意,見李意點頭,知道這是讓他先應下的意思,馬上手一抬,扶住杜凝,對杜祭酒笑道:「世伯太見外了,說起來也不是什麼大事,只不過發生的地點不對罷了,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小侄再不放在心上的。」

    你不放在心上我放在心上啊!杜祭酒真是覺得火燒眉毛了。但他也沒別的辦法,他是能轉變皇帝的看法還是能化解太子的不滿?得罪了最高掌權人,他就是有三頭六臂也沒轍。

    現在能做的,就是儘量能化解一個仇家算一個。

    沈栗見杜祭酒愁眉苦臉的樣子,心下合計:杜祭酒家也不是沒根底的,既然不能和他家翻臉,不如索性做人情,這披著仇人皮的親戚總比披著親戚皮的仇人好。

    杜凝是肯定沒法交好了,可杜府也是一大家子,這回要受他牽連的肯定不少,要是自己出把力減小一下杜凝這事的影響,受牽連的人少了,但凡講理點的,總要記人個好。

    想到這裡,沈栗對杜祭酒道:「世伯不必顧著小侄這邊,看在兩府交情面上,小侄這裡有什麼不好說的!要小侄說,如今竟是東宮那裡事情緊急些。世兄畢竟觸怒太子,這件事總要想想法子。」

    杜祭酒嘆道:「畢竟是太子面前,有什麼辦法,老夫小小一個祭酒。哪裡有什麼臉面叫太子饒恕這孽子不成。」

    沈栗道:「世伯去求自然是不成的,這件事畢竟是世兄有錯,若是要世伯賣臉面,豈不成了太子還要忍讓大臣之子不成,世上哪有這樣的規矩,怕是反而要觸怒太子。

    照小侄看,何不讓世兄再往東宮一趟,太子畢竟脾性好,世兄好歹跟在太子身邊做了幾年的伴讀,好好求一求,太子總會念些舊情。」

    杜祭酒眼睛一亮,不錯,俗話說養條狗時間長了也有情分,太子一向謙和,叫杜凝去苦求,未必不是個辦法,總比這樣聽天由命強。

    杜祭酒拎著兒子一陣風去了。

    李意背著手嘆道:「這下杜凝怕是又要有苦頭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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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心思

    沈栗偷笑。為了不連累杜家,杜凝哪怕是跪死在東宮也要想法子求得太子原諒,嗯,起碼得來個「負荊請罪」什麼的,頭皮要先磕出血。

    哪怕杜凝自己不願意,杜祭酒也會逼著他願意的。

    偏這個主意說不定有些用,杜凝再遭罪,杜家還要領沈栗的情。

    「杜凝既然做了初一,就別怨外孫做了十五。」沈栗道。

    李意問他:「你就不怕杜凝懷恨在心,日後報復你。」

    沈栗搖頭道:「事情到這個份兒上,不遺禍家族已屬不易。他公然捲了太子殿下的面子,哪怕殿下可憐他,饒了他不敬之罪,也不會再要他做伴讀了。日後見不見的到還在兩說,怕他做什麼。」

    李臻在一邊搖頭道:「得饒人處且饒人,小小年紀,戾氣重了。」

    沈栗叫冤道:「舅舅太沒道理,雖然外甥確實得罪了幾個人,可哪一次不是不得不為之。但凡稍稍軟和些,這會兒骨頭都不剩了。」

    還真是,先頭孫理,姚宏茂,何氏,何澤,何密都是要害他父子,沈栗才奮起反擊,便是這回,事情都鬧到乾清宮去了,沈栗與杜凝肯定要有一個要擔罪名的。

    不說本來錯在杜凝,便是論親疏遠近,沈栗既是李家外甥外孫,將來也是李家女婿,這麼一想,還是讓杜凝倒霉去吧。

    李意疑惑道:「只是不知他為何起意害你?」

    沈栗撇嘴道:「別提了,這小子惦記給您老做孫女婿呢。」

    「什麼?」李臻奇道:「杜凝有十七了吧,家中並無適齡女子。」

    沈栗一攤手:「舅舅還沒想明白,他既然對我這麼大敵意,當然是為了二表姐啊。」

    「豈有此理!」李臻簌地站起來:「你二表姐已與你訂婚,莫非是你搞錯了?」

    沈栗嘆道:「杜凝自己親口說的,他管二表姐叫雁璇呢。」

    李臻大怒。杜凝,你大膽!

    女子閨名向來不外傳,便是沈栗,已經是未婚夫了,平時提到也多稱一聲二表姐,杜凝把雁璇兩個字掛在口中像什麼話!何況還要明火執仗地去害人家的未婚夫!

    這要是傳出去,李雁璇得是什麼名聲!李臻白毛汗都嚇出來了。

    李意也皺眉,問李臻道:「雖然也掛著親,到底是外男,閨中女子的名字怎麼傳出去的?」

    李臻茫然搖頭:「想來必是內院的丫鬟僕婦有不妥當的。」

    李意不悅道:「讓你媳婦好好管管,這都是主母治家不嚴,像什麼話!咱們家女孩還要不要閨譽?」

    李臻應道:「兒子這就跟她說。」

    向外走了兩步,又回身向沈栗肅容道:「栗兒,你放心,你表姐的規矩是請了宮裡出來的嬤嬤教的,再好也沒有的,再者,舅舅可以和你保證,你表姐絕對沒有和杜凝見過面,必是他不知在哪聽過你表姐的名字,特意與你為難!」

    李臻這是怕沈栗猜疑李雁璇。

    這世上對女子嚴苛。沈栗要是真疑心了,李雁璇以後的日子還能過嗎。

    被未婚妻莫名其妙的愛慕者找麻煩,是人都不能忍。李臻這會兒也不覺得沈栗狠治杜凝過分了,杜凝現下要是在他面前,李臻殺人的心都有了。

    沈栗倒沒覺得關李雁璇什麼事。聽杜凝的話音,這是個居心不良的暗戀者。叫蜜蜂叮了總不能怨花香吧。

    李臻看沈栗真沒介意的顏色,方才放心出去了。

    沈栗向李意道:「外孫此來是想外祖父求教,不知杜祭酒和陳太傅會有何反應。」

    李意點頭道:「你既知道考慮後果,老夫也不擔心你恣意闖禍了。剛剛杜凝也未說的太明白,這件事的細節,你再仔細講來。」

    沈栗遂又細細講了一遍。

    李意沉思道:「陳、杜二府上倒是不需擔心,陳大人有些迂,他自己有錯,不至於找你一個小孩的麻煩,至於杜家,又要記你的人情。倒是那位何學士,今日吃了你的擠兌,怕是要記在心裡。」

    沈栗笑道:「反正都是何家的,多他一個也不愁。」

    禮賢侯府與何家徹底翻了臉,本就是仇家,再得罪又如何。

    正事說完,沈栗試探道:「今日二表姐可逛花園?」

    李意失笑,沈栗上次偷看未婚妻被嚇得撞蜂窩,看來竟還「賊心未死」。

    沈栗見李意面色和緩,剛覺得有門兒,不料李意端起茶杯道:「天色將晚,老夫就不留你用飯了,早些回家去吧。」

    沈栗忍不住怏怏嘆息。

    李臻怒氣衝衝奔了後宅,楊氏正指點李雁璇繡花,見他面上顏色不好,疑惑道:「老爺可是動了氣?不知為何事如此惱怒?」

    「還不是……」,李臻好歹沒氣昏了頭,揮手把丫鬟婆子都攆出去,方壓低聲音問李雁璇:「二女,我問你,你可認得杜凝?」

    「杜凝?」李雁璇疑道:「好似聽說過,對了,可是國子監杜祭酒家的公子?聽說咱們兩府上連著老親,只是遠了些,女兒應稱一聲表兄的?」

    李臻追問她:「你二人可見過?」

    李雁璇失笑道:「父親玩笑了,這表兄已是遠親,算是外男了,女兒怎麼會見他。」

    李臻仍問:「果真不認得?」

    李雁璇惱道:「父親問得真是奇怪,女兒為何要認得這人。」

    楊氏斥道:「老爺問的蹊蹺,雁璇養在深閨,怎麼會認得什麼杜寧杜安的,自她定親,連出門做客都很少帶她去了。這杜凝怎麼了,為何雁璇要認得他?」

    李臻跺腳道:「你們不知,這個杜凝不知怎麼竟得了二女的閨名,還在沈栗面前說些亂七八糟的。」

    什麼!楊氏與李雁璇大驚失色。

    李雁璇顫聲問:「他說些什麼?」

    李臻氣道:「他是瞄上雁璇了,想著做我李臻的女婿呢!」

    李雁璇眼前一黑,扯著李臻袖子問:「父親,這人,這人是當著沈栗面前說的?」

    李臻苦笑道:「何止是說說而已!他還謀算把沈栗趕出東宮,去太子太傅面前告了叼狀,最後都鬧到乾清宮去了!」

    李雁璇頓覺天旋地轉,悶頭暈過去了。

    李臻與楊氏趕緊扶她躺下,掐人中,灌茶水,好算把人喚醒了。

    李雁璇大哭道:「真是禍從天降,我以後可怎麼做人啊!」

    沒哭兩聲,一口氣哽住,看看又要暈過去。

    倒不怪李雁璇沉不住氣,畢竟只是個十四歲的小姑娘,又是關乎名節的大事。

    雖則她先前看不上沈栗,只是如今親都定了,算是半個沈家的人,這時候鬧出外男為他爭風吃醋到未婚夫面前去,她還有什麼將來!

    楊氏連忙扶著她的後背順氣,一邊哭問:「那沈栗現在如何了?」

    李臻搖頭道:「他是個有心計的,在皇上面前自辯,好歹脫了困。」

    楊氏急道:「他可惱了雁璇?」

    這才是母女二人最想知道的,兩人止住哭聲,眼也不眨地盯著李臻。

    李臻道:「倒是沒覺得他有何不滿。」

    楊氏方鬆了口氣,又不放心道:「小姑可知道了?」

    李臻道:「八成是不知的。」

    楊氏又憂道:「只怕小姑聽了不悅。」

    李臻搖頭道:「畢竟是親姑姑,此事雁璇也是無辜受累,不會挑這個的。」

    楊氏嗔道:「老爺不明白這個,這做姑母與做婆婆是不一樣的。」

    李臻沉聲道:「你們婦人家的心思為夫確實不清楚,只是這家裡的規矩確實該整治了,雁璇的乳名如何就傳出去了,父親也頗為不滿。」

    楊氏發狠道:「這兩年日子過的越發悠閒了,妾身給她們幾分顏面,倒叫她們越發上臉,來害我女兒!」

    且不說楊氏這邊下狠手整治內宅,沈栗打李家出來,見天色已晚,怕趕上宵禁,又急急回府。

    剛進了門,門子就催促道:「七少爺可算回來了,老夫人已是催了好幾遍。」

    沈栗知道田氏憂心東宮之事,也不耽擱,直奔何云堂。

    李氏也在,見沈栗進來,揮手止住他見禮,先問他:「只聞說是在東宮出了事,如今到底如何了?」

    沈栗笑道:「祖母與母親不需擔心,已經無事了。」

    遂將事件前後細細講了一遍,沈栗心細,瞞下杜凝覬覦李雁璇之事,只說是因嫉妒太子待自己親善云云。

    田氏嘆道:「這可真是禍從天降,幸而祖宗保佑。記得明兒去祠堂上柱香。」

    沈栗恭聲應了。

    李氏把心放在肚子裡,方才想起來:「我的兒,都這般時辰了,可用過了飯?」

    沈栗笑道:「還是母親心疼兒子,兒子在外祖父家混了一下午,都沒混到飯吃,天色晚了也不留飯,叫兒子空著肚子回來。」

    沈沃也在,聽了失笑道:「這孩子,倒挑起你外家的理來,難道偏差你這一口。」

    沈栗笑道:「說笑罷了,想是外祖父知道咱們府中惦念,叫我早些回來。」

    沈沃點頭道:「是這麼個理。」

    李氏就要吩咐廚房上飯,沈栗止道:「這個時辰,怕是膛火都壓下去了,就為我一個,何必又勞動大廚房。今天叫我再到大兄院子裡混飯吃吧。」

    沈梧院子裡單有小廚房,現開火容易。

    李氏點頭道:「這樣也好,你兄弟二人也親近。」

    眾人見無事了,都告辭出來,讓田氏休息。沈沃自去了,李氏與沈栗便向沈梧的延齡院去。

    剛行到大房這邊東院,就聽見嘰嘰喳喳,鬧鬧哄哄一片爭執聲。

    李氏身邊葉嬤嬤見她的臉色已經沉下來,緊走幾步揚聲怒喝道:「前面是怎麼回事?是哪個在鬧事,你們的規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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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下臉面
               
    聽見是葉嬤嬤的聲音呵斥,那些人才稍稍收斂,隨即一個聲音拖著長腔哭號道:「我的天啊,這日子可怎麼過啊……」

    是林氏的聲音。

    幾步路,眾人走到近前,方才看清楚,是林氏與二姑娘沈鸞並她們的隨身丫鬟。幾個大丫鬟頭髮都扯亂了,衣服也不甚齊整,看來不但動了手,戰況還挺激烈。

    李氏氣得手抖:「一個個像什麼話,不成體統!」

    林氏撲過來磕頭哭道:「請太太給賤妾做主啊,嗚嗚!」

    沈栗見有人影隱隱約約探頭探腦,知道是聽見哭聲尋過來的,插言道:「母親先請姨娘止了聲吧,再過會,怕是祖母那邊都聽到了。」

    李氏得了提醒,立即喝到:「林氏,丟人都丟到外邊了,再不住口,先掌嘴。」

    林氏吃她一喝,方才住口。扯了帕子擦眼淚,偏用右手扶著後腰。

    林氏懷孕也有九個月了,眼看進了產期,李氏見她挺著肚子,倒不好說什麼了,放緩了語氣道:「葉嬤嬤,還不把她先摻起來。」

    葉嬤嬤趕緊上前,和丫鬟一左一右把林氏扶起。林氏裝模作樣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只是這會兒她臉上妝容都哭花了,再擺出這扭捏樣兒反倒有些滑稽。

    李氏不耐煩道:「怎麼回事?鬧什麼?」

    林氏委屈道:「賤妾飯後散散步,恰巧碰見了二姑娘,也不知怎麼惹了姐兒不快,跟著姐兒的丫頭青杏要打賤妾呢,哎呦,賤妾這肚子痛。」

    二小姐沈鸞在大房是個尷尬的人物。

    她落草時和沈桐是一對龍鳳胎,本是吉兆,李氏也喜歡了幾天。可惜沈桐胎裡弱,沒養活,李氏生他們傷了身體,再不能有孕,偏男孩又死了,大兒子的身體也是一天不如一天,就怪道沈鸞身上,覺得她克兄弟。

    連親娘都不喜歡,可想沈鸞的日子有多麼難過了。自己也覺得命不好,平時都縮在自己院子裡,兄弟面前很少見。沈栗對這嫡姐的印象,就是活脫脫一個「賈迎春」。

    本來李氏要處理後院的事沈栗這年紀也該迴避了,只是林氏指責的是沈鸞,李氏倒不好為親女說話,沈栗想想又留了下來。

    依著沈鸞與林姨娘的性子,錯在誰還真不一定。到底沈栗已經記在李氏名下,既然碰上了,便該為沈鸞說句話。

    見林氏只叫肚子痛,沈鸞還被嚇得臉色發白,唯恐真傷了她的肚子,沈栗卻聽她叫的中氣十足,知道她胡攪蠻纏,先對葉嬤嬤說:「姨娘怕是要生了,不如先扶到產房去,叫產婆過來。」

    林氏氣勢頓時落了下去。她本是想賴一賴,根本什麼事都沒有。若是進了產房,有事無事一號脈便知,到時候裝不下去,又折騰了那麼多人,就不好收場了。

    李氏見林姨娘不鬧了,方知她是裝的,氣道:「一個個都不省心,蹬鼻子上臉的,當我是死的嗎?」

    青杏跪下垂淚道:「夫人,我們姑娘沒招誰沒惹誰,是林姨娘非讓姑娘給她見禮,紅棉還說姑娘命硬,克著了姨娘腹內的小少爺,說什麼要我們姑娘唸佛抄經的。

    奴婢氣不過,才和紅棉她們打起來,可奴婢們半點也沒碰著林姨娘!」

    「打得好!」李氏還未出言,沈栗先道:「哪個是紅棉?」

    青杏見沈栗肯出頭說話,頓時大喜,指著一個穿著水綠小襖的丫鬟道:「就是她!」

    沈栗道:「你過來。」

    紅棉剛才打的起勁兒,這會兒子方知道怕了,畏畏縮縮過來見禮。

    沈栗問她:「是你剛剛說姑娘命硬?」

    紅棉跪下不敢應聲。

    沈栗問沈鸞道:「二姐,剛才是這丫鬟說你?」

    沈鸞含淚點點頭。

    沈栗向李氏笑道:「母親,把葉嬤嬤借給兒子一會兒吧。」

    隨即命葉嬤嬤道:「葉嬤嬤,勞煩你了,替我掌這丫頭的嘴。」

    葉嬤嬤看了李氏一眼,上前卯足了勁兒,劈裡啪啦打起來。

    紅棉被扇的東倒西歪,嘴角都見血了。

    院子裡靜了下來,瞧熱鬧的人影也不見了,只聽見紅棉挨打的聲音。

    沈栗揚聲道:「我本不是心狠的人,你們也知道凡是我身邊的,平日裡連句重話也少見,只是所謂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今天由不得我不下狠手。

    這流言殺人的後果,你們有人可能不懂得,沒關係,你們只要記得,二姑娘是這超品禮賢侯府的嫡出姑娘,身份貴重,還有兩個肯為她出頭的兄弟!

    她不是什麼貓貓狗狗可以放在口中閒談的,再叫我聽見什麼命硬命薄的,我就叫你嘗嘗什麼叫做薄命!」

    這是沈栗第一次在侯府裡面發狠處置人,眾人原只聽說沈栗在外面如何不給人面子,今天算是見識到了,各自在心裡暗驚。

    林姨娘到底是田氏的外甥女,平日李氏也不好太下她的面子,紅棉又是林氏面前的紅人,所謂打狗看主人,沒想到沈栗連林氏的臉面也照踩不誤。

    沈栗本不愛和林氏牽扯,只是他今早剛巧也在乾清宮鬧了一出,偏偏也是因為有人亂言是非,胡亂告狀,雖然最後算是贏了一場,可要是沒贏呢,如今該是什麼下場?不過幾句話,就可影響人的前途命運,沈栗也是知道後怕的。

    何況這世界本來對女子嚴厲,沈鸞眼看漸漸大了,再過兩年也該說人家,林氏身邊人偏拿著什麼命硬做筏子,是打的什麼鬼主意?傳出去沈鸞一輩子都毀了!

    這女子對女子狠起來,也真是讓沈栗見識到了。

    紅棉原還硬撐著,可惜葉嬤嬤手勁兒太大,到底撐不住了,哭著求饒。

    林姨娘見沈栗狠下她面子,撲上來護著紅棉道:「七少爺這是擺明了衝著我,到底我也是也是你的庶母……」

    見林姨娘擺出長輩的譜,沈栗卻不願意多出個這麼不著四六的「庶母」,冷笑道:「我怎麼不知道自己還有個庶母?」

    沈栗故作茫然問李氏道:「兒子沒聽說林姨娘抬了身份啊?」

    李氏不好回答,給了葉嬤嬤一個眼色,示意葉嬤嬤幫腔。

    葉嬤嬤躬身道:「回七少爺,這有了文書的庶妻才可被夫家子女成為庶母,好比顏姨娘,因生了少爺有功,去年才抬為庶妻,二姑娘和七少爺見了確實該見禮。

    至於林姨娘,老奴記得好似當年連聘禮也沒要的,認真算起來,該是侍妾,二姑娘和七少爺都是主子,沒聽說見了侍妾還得見禮一說。」

    這是在說林氏非要沈鸞給她見禮之事。

    都是妾,顏氏雖是莊戶女,卻是當初田氏挑好,特意著人去家裡聘來的;林氏則不同,她原本在侯府好好做著表姑娘,非要賴上沈淳,連聘禮都沒有,不過是收拾行李,從這個院子搬到那個院子,就算姨娘了。

    沈栗記在李氏名下時,因算生育有功,顏姨娘得了一紙文書,以後算庶妻了,死後好歹可以在沈家祖墳裡找個角落,至於林氏,連她現下肚子裡懷的那個,都是她的主子。

    李氏想起當年林氏一副小白花樣兒說不求名分地位,只要跟著表兄,心裡就忍不住犯噁心。

    見沈栗堵住了林氏,也不愛磨蹭,只道:「葉嬤嬤,這紅棉犯口舌,取了她的身契發賣出去,青杏……」

    沈鸞見李氏要處置青杏,頓時有些著急,只是她自小怕李氏,又不敢求情。

    沈栗見她急的要哭,插言道:「母親,叫兒子看,青杏有錯,也有可取之處,至少知道給自己主子出頭不是?」

    沈栗如今在李氏面前也算有些顏面,見他求情,李氏道:「罷了,罰她三個月的月錢吧。」

    沈栗見林氏還盯著沈鸞不肯罷休的樣子,皺皺眉道:「眼看著掌燈了,林姨娘怎麼想著挑著這個時間散步,天色暗了,萬一蹦出個貓狗之類的豈不是要驚著。」

    李氏點頭道:「栗兒說得有理,你的日子也近了,好生養著吧。」

    林氏和沈鸞耍賴未成,倒丟了一個大丫頭,還叫沈栗大大下了臉面,心裡恨的要死,撫著肚子暗暗發狠道:等我生下小少爺,有你們好瞧的!

    沈栗到延齡院時真到掌燈時分了,沈梧見他來,笑道:「正說著你呢,可巧就來了。」

    沈栗打趣道:「提我做什麼,大兄天天見我,我還擔心大兄煩了呢。」

    沈梧道:「聽說你今天在東宮又有故事了?」

    沈梧因久病,平時不出門,倒悶出個八卦的癖好來,沈栗白天在東宮給太子講古,回了侯府便給沈梧講一遍。李氏自然樂得他們兄弟親近。

    沈栗笑道:「大兄要我的故事,須得先招呼一頓晚飯才好。」

    沈梧道:「正好,我因吃藥的緣故,飯比常人晚些,你正好趕上。」

    沈栗喜道:「好極!」

    飯罷了,故事也講完了。

    沈梧嘆道:「可惜陳太傅了,惹了聖上大怒,怕是不好收場。」

    沈栗道:「咱們這位陛下是講人情的,想必會給他留些臉面。」

    沈梧思道:「左右是不能留在東宮了,也好,陳太傅向來看不上咱們武勳人家,叫他走人總勝過留著他擠兌你,只是不知要換誰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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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17 07:00:2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章 原來我也未成年

    皇帝與太子果然都是講人情的,第二日,陳太傅與杜凝都是以告病之由離開東宮的。好歹算是留了些臉面。

    新任太子太傅沈栗是見過的——中極殿大學士錢博彥。

    錢博彥是見識過沈栗的戰鬥力的,再者,能入了閣的都是搞政治的高手,心下怎麼想不知道,面子上對沈栗還是過得去的,起碼不像陳文舉那樣見是武勳子弟就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模樣。

    氣氛融洽的上了一堂課,錢博彥和沈栗心裡都有數了:太子如今是個傻白甜,伴讀們是些白甜傻,唯獨錢博彥(沈栗),是個老狐狸(小狐狸)。

    中午太子仍拎著沈栗一起用膳,不過今天多了一個人。杜凝回家玩去了,太子又補上個新伴讀——郁辰。

    皇帝曾提到太祖對他說:若武事有憂,郁,沈可信之也。「沈」就是禮賢侯沈淳,這「郁」指的就是玳國公郁良業。而郁辰是郁良業的孫子。

    郁辰號稱伴讀,其實人家不從文,論文學,堪堪能讀兵書,論武藝,十五歲的孩子,長得跟個墩子似的,推平一二十個宮廷侍衛很輕鬆。

    太子和沈栗邊吃邊談,郁辰在一旁邊吃邊……吃。

    太子瞧得有趣,問他道:「今日第一天進學,可有不適?」

    郁辰吃得豪放,規矩卻不差的,站起來躬身回道:「回殿下,沒什麼不適,只是聽不懂罷了。」

    太子失笑,安慰他道:「以後慢慢就好了,若有不懂的,不妨多問。」

    郁辰點頭道:「屬下祖父說了,叫我聽太子殿下的,殿下叫幹什麼就干什麼,不懂得就問沈栗,祖父說他精著呢。」

    沈栗無語。

    太子:「哈哈哈哈。」

    玳國公府和禮賢侯府是邵英在軍事上的依仗,邵英如今把兩府看著有出息的子弟都安排到太子身邊,其中深意不言自明。

    是以太子心情特別好。

    尤其是從今日開始,每天下午邵英要親自給兒子「吃小灶」。

    人的感情都是處出來的,親父子也一樣。太子自從到了東宮,見皇帝都要依著禮儀,平時見邵英的時候都沒有大臣見得多,自然不如二皇子、三皇子與邵英親近。太子也正是因此怕邵英疏遠他,漸漸偏愛起兩個異母弟弟。

    如今可以天天見到父皇,太子心里美。

    太子美了沒幾天,又發愁了。

    沈栗見了奇怪,太子道:「父皇時以政事問吾,只是吾總答的不好。」

    沈栗聽了,轉轉眼珠問:「殿下是答錯了,還是答的有所疏漏?」

    太子道:「錯時也有,不過大多是疏漏的多。」

    沈栗笑道:「這樣正好。殿下無需憂慮。」

    太子疑惑道:「正好?」

    「正好。」沈栗道。

    百思不得其解。

    「這是為何?」太子問。

    沈栗裝糊塗道:「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太子疑惑道:「對吾也只可意會?」

    沈栗用力點頭道:「此事無法見於口述。學生身為殿下伴讀,總不會害殿下的。殿下若實在要問,不如請教皇后娘娘為好。」

    太子自當是有所疏漏為好,若是太子事事周全,那還要皇帝幹什麼?一個好的太子,起碼不能讓皇帝感到威脅。只是這話說出來有離間天家父子之情的嫌疑,所以沈栗不肯說出口,反叫太子去問皇后。

    至於沈栗怕不怕皇后把他的話遞給皇帝?呵呵。

    皇帝一大堆小老婆,自己兒子的繼承權還有競爭者——二皇子和三皇子,還指望皇后一心一意對待皇帝嗎?

    當然是兒子比皇帝重要,好容易沈栗表示靠向太子,皇后自然只有高興的份兒。沈栗身後可是禮賢侯府。

    沈栗和郁辰從東宮出來,見郁辰使勁兒瞧他,沈栗笑道:「莫非郁兄有事問我?」

    「聽起來像是『愚兄』,在下還未有字,叫在下辰兄吧。」郁辰強調道。

    「辰兄。」沈栗自然從善如流。

    郁辰問他:「你膽子倒是大,什麼話都敢說。」

    沈栗笑道:「怎麼,辰兄不藏拙了?」

    郁辰斜眼看他道:「我將來一個武將,能打仗就行了,要那麼多心眼做什麼?」

    沈栗微笑:「辰兄家裡人丁興旺,傑才頗多,愚弟家這一輩卻只得我兄弟兩個,大兄體質又不好,愚弟自然要努力些。」

    禮賢侯府和玳國公府是不同的。

    玳國公兒子孫子一大堆,單憑人頭,將來在朝中勢力也不會小,不想讓皇帝忌諱,自然要藏拙為好。

    禮賢侯府子嗣稀少,想維持侯府地位,沈栗自然是有多大勁使多大勁兒。反正沈栗擺明了要從文,真正繼承爵位的沈梧連出門都費勁,沈栗即使表現的再有心機,太子也不會忌諱他。

    郁辰點頭道:「今日天氣不錯,愚兄和幾個兄弟相約在十里杏花喝酒,賢弟何不同來?」

    這就是要引見朋友了,沈栗自然無有不應。

    同是太子伴讀,互相也是劃圈子的。沈栗和郁辰都是武勳子弟,和其他人有天然屏障,目前還都不太熟,他們兩個自然算一頭兒。這些天互相觀察下來,都覺得對方起碼不算棒槌,可以一交。

    十里杏花是個酒樓,不過周圍當真是有十里杏花的,可惜如今花期已過。杏花看不到,人面桃花也不差,勳貴子弟湊一塊兒自然少不了美酒與美女的。

    別看沈栗如今像個大人一樣出面應酬,其實他如今不過十一歲,在眾人之中是最小的,酒桌之上不分老幼,酒未過三巡,他先醉了。

    其實這也是沈栗失算了,他只記得自己前世酒量不差,如今飲的不過是未經蒸餾的水酒,應該不在話下。可惜他忘了,如今的殼子還小,實在是不當一醉。

    在座玉琉公主之孫霍霜見沈栗醉的兩頰泛紅,憨態可掬,指著他的臉逗他道:「如今栗賢弟春風滿面,意得志滿耶?」

    座中都笑,郁辰笑道:「他才多大,休拿他打趣。」

    沈栗半醉半醒道:「哪來意得志滿,滿腹憂愁也。」

    霍霜挑眉,親持了壺為他續杯道:「賢弟年紀輕輕,已得聖上嘉獎,又為伴讀,出入東宮,有何憂愁?」

    沈栗苦著臉道:「唉,家父為愚弟說了一門親。」

    霍霜奇道:「聞聽賢弟說的是戶部李侍郎之孫女,賢弟可有不滿?」

    李侍郎家也算門好親,在座也有適齡子弟,有的家中也曾瞄上過李雁璇,只是沈淳動作快些。故此有人知道沈栗的未婚妻子大他三歲,都以為沈栗是對此耿耿於懷。

    沈栗搖手道:「愚弟自來不成器,承蒙外祖父厚愛,許以孫女,這是愚弟的福氣,無有不滿。」

    霍霜疑惑道:「既無不滿,何來憂愁?」

    沈栗嘆道:「唉,愚弟的未婚妻還未成年,難道不值一憂?」

    未成年……這詞兒有點新鮮,眾人琢磨了一下,倒也明白了意思。

    霍霜笑道:「聽聞李家二姑娘正當十四歲,是小了些,不過勉強也算適齡了。」

    古代女子十四歲成婚的也有,這些人當然不理解沈栗所謂未成年的尷尬。

    沈栗拍著桌子痛不欲生道:「我本以為這就夠悲催的,後來才想到,他麼我也未成年啊!」

    哈哈哈哈,眾人哄堂大笑起來。沈栗十一歲出頭,確實在古代也不算成人。

    郁辰忍笑道:「賢……賢弟何必耿耿於懷,婚事已定,再過四五年就可成婚了。時間過得很快的。」

    沈栗搖頭怏怏道:「更要命的是,定親已有幾月,愚弟還不知道二表姐長什麼樣兒呢。」

    郁辰又笑,見霍霜疑惑,遂又對他講起沈栗要去偷看未婚妻結果撞上蜂窩,最後頂著一頭包參加府試的故事。

    霍霜聽了又是大笑。

    「這麼說,賢弟還未見過未來弟妹的容貌?」霍霜問。

    沈栗嘆道:「外祖父和舅舅的規矩真大,愚弟已求了幾次,還是不允。」

    郁辰失笑道:「這未婚夫妻不得相見是正經規矩,李侍郎府上向來嚴謹,你當面去求,當然求不得。」

    霍霜拍手道:「這好辦,其實未婚夫妻都是要偷偷去瞧的。眼見就到七夕節了,閨中女兒們都要去廟裡拜拜,你打聽好了地方,偷偷看一眼也就是了。」

    沈栗頓時精神了,轉目看向郁辰。

    郁辰點頭附和道:「的確,愚兄當初也是這樣看到的。」

    沈栗鬆了口氣道:「愚弟還當真得成婚後才見,那時不過兩個陌生人,多尷尬。」

    沈栗自覺解決了一件懸心事,又結交了新朋友,收穫不小,待散了宴,心滿意足出來。

    長隨竹衣見沈栗微醉,苦著臉埋怨道:「我的爺,您這年紀還小哪,怎麼就飲起酒來?傷身體不說,回家夫人見了,也要責罰奴才伺候的不周到。」

    沈栗笑道:「今日相聚的都是有幾分身份的人,實在不好推脫,若母親見責,自有我呢。」

    雖然這樣說,沈栗倒也自知有些不妥,先回觀崎院換洗了,才又去給李氏問安,不意恰逢舅母楊氏也在。

    因東宮事,楊氏到底放心不下,親來見李氏。兩廂寒暄一回,才知沈栗竟在府中瞞下杜凝誣告的真正原因,半個字也沒提李雁璇,只推說是杜凝嫉妒太子善待沈栗。

    見沈栗進來,楊氏歡喜感念道:「好孩子,難為你肯為你表姐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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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17 07:00:4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 香爐傳書

    沈栗愣了愣,方才拍拍額頭道:「事多忘了,原該派人去給舅母遞個話,不易竟叫舅母說漏了。」

    李氏笑道:「敢情是要連我這當娘的也瞞著!」

    沈栗沒在田氏與沈沃面前提起杜凝告狀事起因原是其覬覦李雁璇,不單是給李雁璇留了臉面,李氏何嘗又不是李家之女。若是因著此事叫田氏質疑李雁璇的教養,李氏也要丟臉。故此沈栗此舉李氏也歡喜。

    沈栗不以為意道:「原就與二表姐不相干,不過是這世上對女子尤為苛刻罷了。將來日子是自家過的,外甥自己心中有數。表姐既然許配了外甥,不給表姐做臉,難道反倒要別人作踐她名聲?」

    李氏向楊氏笑道:「如何?如此女婿,嫂子滿意否?我這做姑母的對侄女總不差吧?」

    楊氏連聲道:「難為小姑肯將栗兒留給我家,再不能找出更貼心的了。」

    沈栗見楊氏高興,心下一轉,涎著臉道:「舅母,這眼看七夕節就要到了吧?」

    楊氏一愣,扳指算了算:「可不是?再有三天,正逢七夕。」

    沈栗眨眨眼道:「那個,舅母,過節的事項可都準備好了?」

    楊氏笑道:「這是女兒家過得節,我們這些半老徐娘只管撒銀子罷了。」

    又奇道:「栗兒你關心這個做什麼?」

    沈栗咳了一聲,扭捏道:「這個,舅母,外甥聽說女孩家這天都要去廟裡祈福,不知舅母可為表姐準備好了?選了哪家寺院,香火盛不盛,菩薩靈不靈?」

    兩位主母才反應過來沈栗所指,李氏噴笑,上前點著沈栗額頭道:「賊心不死!」

    楊氏也笑,沈栗為了看李雁璇真是鍥而不捨了。好在都是漏了口風先叫長輩知道,不曾自作主張,也算得識禮數。

    楊氏自覺女兒人才不差,何況且禮法之外有人情,沈栗言行又貼心,便是教他瞧上一眼又如何?

    她也不理沈栗,偏向李氏道:「我那女兒確實要去福榕寺進香的,鸞兒何不同去?也教她們姐妹親近親近!」

    沈栗大喜,眼巴巴望向李氏。

    李氏忍笑作思量狀,沈栗急得央求道:「母親,母親!」

    李氏唬著臉道:「她們姐妹相聚,與你有什麼相干?」

    沈栗賠笑道:「母親,想她們姑娘家一年也出不了幾回門,既然有此機會,何苦錯過。再者,她們姑娘出門,總要有兄弟陪伴方好不是?關兒子的事地,關兒子的事地。」

    見他猴急樣兒,李、楊二人都笑。

    見李氏默認了,沈栗大喜,深深長揖,方才興沖沖告退出去了。

    李雁璇得知沈栗肯為她遮掩,心下也歡喜不盡。她如今最怕名聲有損,婆家不滿。沒想到沈栗年紀雖小,為人處事倒是明理周全。

    待七夕這日,李雁璇細細妝扮了,上下收拾體當,方才在楊氏催促下含羞帶怯登了車,在兄長李顆的看護下前往福榮寺。

    沈栗這邊卻頗不順當。

    今日主要是為了他相看媳婦,沈鸞與李雁璇年紀相仿,帶她去其實不過是順帶的,只為替沈栗遮掩遮掩而已。

    林姨娘所出的六姑娘沈丹舒聽說了要出門遊玩卻鬧著要同去。一大早就與林姨娘來求。

    李氏不好說今日沈栗的主要目的不是為了陪著姐妹玩耍,只好哄她道:「眼看著林姨娘隨時就要生了,你不在家守著自己姨娘,倒想著出去玩?」

    林姨娘現在是存心給人添堵,在一旁插言道:「姑娘家平日裡出門的機會就少,今日既然趕上了,也讓六姑娘鬆快鬆快。賤妾在府中有夫人照料,不妨事的。」

    李氏聽了在心裡冷笑一聲,也不多言,點頭應了。林姨娘彷彿旗開得勝般昂著頭,帶著姑娘回去準備了。

    葉嬤嬤冷笑道:「越發小家子氣了,若是真趕上林氏今日發動,親生姑娘卻在外面玩,難道六姑娘就有好名聲不成?」

    李氏對著鏡子抿了抿鬢角嘆道:「六姐兒攤上這樣的親媽,是禍非福。可惜畢竟不是我肚子裡爬出來的,待要管她,倒覺得是要害她呢!」

    葉嬤嬤道:「也是夫人仁慈,叫老奴說,管她做什麼!由得林姨娘自己教去,看她將來有什麼造化。」

    李氏嘆道:「到底也是侯府的姑娘,她出了醜,難道我這嫡母就有面子?」

    沈栗得了信倒是不以為意,一隻羊也是趕,一群羊也是放,不過是添個人罷了。

    沈栗道:「既然如此,索性叫姐妹們都去吧,聽說今日街上熱鬧,既然是女兒節,也讓她們湊湊熱鬧。」

    顏氏推辭道:「八娘與十娘都還小,天天只知道混玩,去了倒要給七少爺添亂。」

    李氏聽了心裡慰貼,笑道:「罷了,偏落下她們不好,一起去吧。多帶些丫頭護院也就是了。」

    沈栗也道:「日後大了反倒不好隨意出門,趁著年幼,叫她們多走動走動。」

    是以出門時前呼後擁兩輛牛車,沈栗騎了馬——這是剛學的,到底是武勳家,沈栗自己也喜歡,倒是沒怎麼費勁就學會了。

    只是平日在城中不好縱馬,要出門都是乘車,這回是要出城,沈栗就把他六叔沈沃的馬騎了出來。

    福榕寺山腳下有座名叫祈年的茶樓,是專門為進香的善男信女服務的。兩家約好在此匯合。

    沈栗一行到的晚些,與李顆見過禮,沈栗笑道:「勞煩表哥表姐久候,表兄不妨安排姐妹門先去雅間品茗閒談,待愚弟先入寺打點一下方好。」

    李顆點頭笑道:「如此勞煩表弟了。」

    官家小姐要進香自是不與普通人家男女相混的,須得打點寺中,另開了佛堂,或是先驅除了閒雜人等,打掃乾淨,方才成行。

    這本是小廝長隨的活計,然而沈栗「居心不良」,自然要親自先去打點探路。

    前世美女見得多,可是都不是他的。今生訂婚非出本意,但沈栗心中明白,在這時代要講究自由戀愛那就叫私相授受,是違反禮教,不合時宜的。

    沈、李兩家是門當戶對的聯姻,既有權謀的連橫,又有人情的考量,不管沈栗與李雁璇本人情願與否,婚是不可能退的。

    無論如何,這小未婚妻李雁璇都是要和自己過一輩子的。沈栗不是毛頭小子,知道用心經營,未必不可得到一樁夫唱婦隨的美滿姻緣。因此對李雁璇著實是上了幾分心思的。

    待佛堂之中俱都妥當了,沈栗環視一圈,方才滿意點點頭。正待離開,又停住腳步,思索一下,叫竹衣去寺中解籤的和尚處借了紙筆,精心寫了一頁紙,細細折了,壓在供桌之上小香爐下。

    諸事妥當,沈栗方才吩咐竹衣去給山下李顆等人送信。見竹衣領命走遠了,沈栗提著袍腳,輕手輕腳往佛像後藏了。

    不一時,沈鸞等人就到了。幾個小的只管新鮮,拜了菩薩又鬧著抽籤解籤,玩得不亦樂乎。

    李雁璇卻是知道今日沈栗是要見她的,故此行動間小心翼翼,羞澀非常。沈鸞得了李氏囑咐也是知道的,見了李雁璇形態,饒是她性格怯弱木訥,也忍不住覺得有趣。

    李雁璇拜了菩薩,待進香時方發現香爐之下壓著什麼東西。

    沈鸞眼尖,也見了。

    兩人對視一眼,輕輕動手取出來。

    丫鬟嬤嬤們也圍上來看,見是一頁紙,疊作方勝形狀,打開一看,上面寫著一首小詞,詞牌是長命女:

    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健,三願如同樑上燕,歲歲長相見。

    這本是沈栗前世讀到南唐馮延巳所作,只是這世界歷史在兩晉末年拐了彎,連唐朝都不見,更不關後來五代十國什麼事,相應的各代詩人名篇也多有不見蹤跡的,故此叫沈栗拿出來討好未婚妻。

    這詞可謂情深繾綣,李雁璇家學淵源,越是品評,越覺得情真意切,喜愛異常。

    她身邊貼身大丫鬟伺候她唸書,也是識的幾個字的,讀了道:「不知是哪家姑娘寫的,遺落在此處。奴婢這樣沒學問的,也覺得好呢,比平日裡那些聽不懂的好——只是這姑娘著實大膽,用詞這樣直白,奴婢讀著也害羞呢。」

    李雁璇聽了啐她道:「你才識得幾個字?也敢隨意品評,這詞頗有樂府詞之意境,就勝在坦白無邪。」

    越說,李雁璇聲音越低,忽然抬眼與教養嬤嬤胡氏對視一眼,見胡氏眼中趣意,方才恍然。

    這佛堂明明是提前打掃過,又哪來所謂遺落的字紙!

    李雁璇把那詞又展開來看,只見字跡筆鋒非常,平正有力,又哪是什麼女子的字跡!分明是個男子假托女子語氣所作!

    定是那個沈栗!

    李雁璇羞得滿臉通紅,心裡思量這沈栗不知正躲在那個角落裡偷看她,便覺得手腳都沒地方放,只催促道:「如今時候不早,不如早些回去吧。」

    轉念又覺得這詞乃是沈栗特意為她所作,寫的又好,心下又有幾分甜蜜,到底捨不得丟,把來攏在袖子裡藏了,故作鎮定,向外走去。

    胡嬤嬤跟在後面卻另有思量,頗覺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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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17 07:00:5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章 賊心不死奈若何

    胡嬤嬤是得宮裡恩典放出來的女官,後被李家聘來做了李雁璇的教養嬤嬤。

    她在宮裡見識的多了,知道這日子想要過得好,不是單憑著什麼身份門第、學問相貌、規矩禮儀就成的。

    夫妻之間相敬如賓倒是說的好聽,可真要一輩子把應該最親近的人當客人相待,個中滋味,怕是冷暖自知。

    雖然胡嬤嬤私下裡也曾覺得二人不甚相配,侍郎府嫡出的姑娘怎麼也該配得個承襲家業的長子,再不濟,也不該許個小三歲的。可難得沈栗知道用心經營!

    先是在田氏面前有為李雁璇遮掩的心意,如今為了討好未婚妻,寫首小詞,也知道託了女子語氣,如此便是眾目睽睽之下被人看見,也不虞有什麼閒話傳出。

    無論是這份細緻周詳的心機還是詞章裡現出的才氣,這沈栗將來想必是要有些出息的。姑娘也算是找到了良人。

    姑娘家這邊感官不錯,沈栗這廂也暗暗心喜。

    人畢竟是視覺動物,互相還沒情誼的狀況下,相貌自然是第一要被注意到的。

    李雁璇長得真是好!眉目嫻靜,舉止溫柔。眼含秋水,顧盼間如閒花拂柳;唇色如丹,輕笑時似晨曦初透。除了身段還沒長開還看不出來,論相貌真是一等一。

    這種官家府第嬌生慣養,宮庭女官精心教養出來的優質資源,要是在前世沈栗只能放在電腦上做屏保。

    不意今生得此良緣!哎呀,這歲月可真慢,不知何時才得成婚吶。

    沈栗是惦記上了。

    正美著呢,沈栗就聽見外面有驚呼聲。

    這一路都讓人清理了,除了沈、李兩家的姑娘也沒別人,是以沈栗頭一個反應就是出事了,兩三步就竄出佛堂來。

    果然出了事!

    沈栗一打眼就見胡嬤嬤手中拽著一個人,定睛一看,認識!杜凝杜宏端!

    杜凝怎麼在這裡?

    沈栗先顧著女眷這邊:「這是出了什麼事?可有人受傷?」

    沈丹舒嘴快,見沈栗來問,詫異道:「咦,七弟是何時在這裡的?對了,就是這個人,忽然從樹叢中跑出來,撞倒雁璇表姐。」

    胡嬤嬤待要阻止,卻是來不及了。

    場面靜了下來。

    沈栗面色忽然黑了。

    良久,沈栗輕輕笑道:「肌膚之親啊,毀人清譽?杜凝,你打著這個歪主意,你爹知道嗎?」

    杜凝用力掙脫胡嬤嬤,整了整衣襟,歪著頭看向沈栗:「沈七公子,你在說什麼?在下聽不懂。」

    沈栗暗嘆,真是打蛇不死反遭咬。

    沈栗一擺手,示意女眷們回佛堂中暫避,隨即向胡嬤嬤喝道:「胡嬤嬤,揍他!」

    胡嬤嬤滿懷怨氣,正等著這句話呢。

    杜凝雖是男子,不過一文弱書生罷了,還真支吾不過這宮裡出來久經風雨的老嬤嬤。

    他被揍的嗷嗷直叫:「沈栗,你敢叫人打我,就不怕我把才纔的事說出去嗎?」

    沈栗氣笑了,姑娘們前來進香,都是提前讓人清掃避讓的,杜凝怎麼就能從草叢中鑽出來,還好巧不巧迎面撞上李雁璇?

    這廝分明心存不良,故意壞人名聲,居然還把來威脅受害者。

    李顆得了信,急匆匆趕來,正聽見這句話,氣得倒仰:「杜凝!你……無恥之尤!」

    杜凝滿臉憤恨:「都是你們自找的。我哪點兒不如沈栗,你們偏把雁璇許給他!我前腳被太子惡了,後腳你們連門都不肯讓我進了,分明是嫌貧愛富,勢利之極!」

    李顆氣道:「分明是你對家妹覬覦已久,還為此在東宮告叼狀陷害表弟,哪個還敢要你登門!」

    杜凝爭執道:「雁璇便該是我的!我為她丟了太子伴讀的差事,前程也壞了,難道還要看她嫁別人!

    沈栗!你未婚妻和我撞做一堆,這可算是肌膚之親了,傳出去,名聲也壞了,我勸你還是早早退親,成全我們倆吧!」

    李顆直氣得兩眼泛紅,緊張地看向沈栗。

    說不得,這種事說不介意時,只不過是兩人撞了一下,貧民女子日常操勞時與人有接觸的多了,也沒見哪個不好嫁;說介意時,也有落水被救或丟了方手帕就許配出去的。

    杜凝冷笑道:「你若不肯,我自宣揚的滿景陽都知道你沈栗被我戴了綠帽子,李雁璇名聲壞了,看你怎麼娶!反正我是不嫌棄的。」

    李顆氣結。

    李雁璇在佛堂內淚流滿面,又聽到此言,真是五雷轟頂!暗自覺得眾女瞧她的眼神都不一樣了,心裡暗想就是一頭碰死也不叫杜凝遂意。

    杜凝兀自得意笑著,忽聽沈栗陰測測道:「你死了,就沒人宣揚了。」

    杜凝的笑聲戛然而止,驚疑不定地瞅著沈栗。

    李顆後頸一股涼意上來。

    不錯,此地沒旁的人,杜凝若死了,剩下的都是沈、李二府的女眷,丫鬟婆子有身契在,也不虞她們會出去亂說……

    沈栗這個年紀,動輒將殺人滅口說出口,李顆原該是不喜的。只是如今為了親妹妹,李顆倒暗暗盤算起事情的可行性和掃尾工作了。

    沈栗到底是從前世法制社會過來的,觀念和本土人士還是稍有不同的。

    他說要殺杜凝只是為震懾他,倒沒想著真要杜凝死,心裡還在琢磨怎樣解決此事,卻不知身邊一向文質彬彬的表兄已經計劃著要把杜凝的屍體埋在哪兒了。

    杜凝見沈栗與李顆二人看著他目露凶光,方才覺得害怕,色厲內荏嚷道:「沈栗,你敢!我是陪著二殿下一起來的,你殺了我,就不怕二殿下問你的罪嗎?」

    沈栗一挑眉,二殿下?二皇子?這是怎麼回事?

    卻聽院牆那邊有人嘆道:「小王真是慚愧啊。」

    隨著聲音,見一行人順著院牆中的小門轉出來。

    打頭的一位十五六歲的年紀,一派雍容樣子,看面相倒是容易讓人心生好感,後面跟著的幾個都稍稍欠身低頭,有佩劍的,似乎是侍衛。

    李顆已扯著沈栗跪了下來:「學生李顆(沈栗)參見二殿下,給殿下請安。」

    二皇子邵襄連忙親手扶起二人,心裡暗暗苦笑。

    偷雞不成蝕把米,不過如此。

    杜凝被東宮掃地出門,二皇子就把人籠絡了去。

    好歹是在太子身邊晃悠了幾年的人,起碼對東宮的情況熟悉些,二皇子又有爭雄之心,當然不會錯過。

    杜凝正在失意時,見到二皇子遞來的橄欖枝,頓時當做了救命稻草。

    其實杜凝能被選在太子身邊,本身才學是不差的,邵襄倒也滿意。

    誰知道這小子是個大坑啊!

    古人心智成熟的早,邵襄今年十四歲,算是半個大人,也到了惦記皇子妃的年紀了。

    杜凝早幾天就攛掇邵襄七夕時到福榕寺遊玩,邵襄覺得沒事去瞄瞄各家祈願的姑娘也成,要是有中意的回去央母妃選在身邊也算一樁風流佳話。

    哪知道杜凝是存心瞄著李侍郎府的女孩!

    先是請求偷偷看看就好,邵襄思索之下,左右就是瞧一眼,又不會有人發現,圓一次這新跟班的心願,也算收攏人心。

    皇子身邊的侍衛是什麼身手?偷偷把杜凝藏在樹叢裡,沈家的僕人還真是沒發現!

    杜凝可能原本是真想看一眼就好,等李雁璇幾個一出現,頓時就熱血上頭了。

    他要是個有城府能忍得住的,先前也不會在東宮鬧那麼一出!

    不但驚了人家女眷,還一不做二不休,拿著人家姑娘的名聲耍起無賴來。

    你耍你的賴,把我扯出來做什麼!

    果然撿漏難淘真金!我就不該惦記東宮剩下的!

    邵襄雖然心裡叫苦,可人是他帶來的,也是他下令叫侍衛藏起來的,如今出了事,總不好自己打臉吧?總要做出個護短的樣子。

    「咳,這個,」邵襄也不好意思開口:「諸位是否有些誤會,小王似乎聽到什麼『殺人』?這個,有誤會解開就是,殺人總是違反律法的。」

    李顆二人對視一眼,得,對方的靠山來了,怎麼辦?

    怎麼辦?面前可是皇子,你肯聽時是跟你講理,你不肯聽時就不講理了!

    沈栗拱手道:「殿下說是誤會,學生也只好當做誤會了,只是不知杜兄打算如何?」

    「不如何!」邵襄都沒讓杜凝開口:「小王可以向你們保證,今日發生的事半句都不會傳出去,若是外面有人說起李家姑娘的閒話,二位只管找小王來!」

    又向杜凝喝到:「杜宏端,此事錯在你,還不道歉來!」

    杜凝此時熱血下去,才漸漸覺得事情不好收場了,見邵襄面色不善,痛快認錯道:「在下失禮了,此事乃是在下舉止失當,驚了兩家女眷,得罪了,抱歉抱歉。」

    李顆氣得要死,可皇子當面,還真是沒法說道!

    沈栗沉默半晌,嘆道:「杜兄從來認錯痛快,只是不是什麼事都是認錯就可揭過的,還望下不為例。」

    杜凝見沈栗等人走了,方放下一顆心來,奉承邵襄道:「有殿下威儀震懾,這些小人自然退卻,此番多謝殿下。」

    邵襄恨道:「誰是小人!你自己說,做的這是是什麼勾當!我是叫你來給我做事的,不是給我惹禍的!」

    二皇子心下氣憤已極。禮賢侯府與李侍郎府一文一武,其實勢力不小。自己一個光頭皇子,今日為了做出個護短的樣子給手下人瞧,咬牙得罪了人,還真說不上是賺是賠!

    想到此處,邵襄狠狠一拂袖:「杜凝,你還是回家自己玩去吧!我這裡容不下你尊這大佛!」

    一行人鬱鬱回程,李顆年長些,見沈栗面色漠然,嘆息道:「不意天降此禍,表弟放心,待回稟祖父與父親,再做道理!」

    沈栗搖頭道:「不必,此事不能這樣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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