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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誠儀鯉] 首輔沈栗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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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17 07:08:37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章 畢竟東流去

    這一箭沒有射中沈淳,卻直奔後面牛車,帶走車伕一隻耳朵,餘勢未消,穿透車簾,端端正正釘在坐在主位的李氏左胸!

    此時正值元月,又是都城景陽之內,誰也沒想到竟有人敢動用軍械當街行兇!

    等護衛們圍上來時,旁邊的小巷中幾個持刀人悍然殺出來。

    沈淳一把掀開沈栗,厲聲道:「躲到車下去!」

    沈栗知道憑自己的身手只能給人送菜,此時逞能只有拖後腿的份兒,沈淳讓他躲,半點沒遲疑,立刻就地一滾,磕磕絆絆地躲到車下。

    護衛們已經開始與匪徒接上手。

    沈淳是什麼身手?於千軍萬馬中尚自橫行,幾個匪徒根本不入眼!

    既然剛才的冷箭沒有射中沈淳,接下來的局勢可以說已經不在對方的掌握之中。

    沈淳的注意力卻不在衝上來的這些歹徒身上。

    短兵相接,自家的護衛足夠用了,真正有威脅的反而是遠處的弩箭。

    此時沈梧大聲呼喚李氏的聲音已經不斷傳來,沈淳心知多半是不好了,只是威脅尚在,卻顧不得去看。

    沈淳提劍直奔那持弩的黑影。

    此時第二支箭已經上好弦,那人見沈淳奔來,慌忙之中,也來不及細細瞄準,抬弩就射。

    第二支箭矢完全沒有作用,沈淳瞄到箭勢已偏,料到射不中自己,眼都未眨。不想,好巧不巧,這一支偏偏又射中車廂!

    沈淳大怒!

    車中是妻子和長子長媳!

    一箭還不夠?逆賊看劍!

    一劍下去,弩機都劈碎了,連帶下這歹徒的大半右臂!

    沈栗沒在車下躲多長時間,衝突就結束了。

    大半歹徒已被殺死,護衛們刀下有數,留了幾個活口。

    沈栗打車下爬出來,沈淳已掀開車簾,見李氏胸口中箭,眉頭緊皺。

    沈栗急道:「父親,母親傷勢嚴重,等不得回府再診治,好在左近就有醫館,先去那裡讓郎中看看,再著人去請太醫。」

    沈淳點頭,怕車中顛簸,親自抱李氏出來,大步疾行。沈梧等人自然要跟著,

    沈栗見車伕在一旁捂著耳朵,血流滿面,嚇了一跳,趕忙道:「你也來!」

    沈栗在前面疾跑引路。此時才元月初五,醫館並未開門,沈栗卻也顧不得了,直接抬手砸門:「開門啊,來人!郎中快來!」

    因沈淳遇刺,護衛們除了留在原地看著所俘歹徒的,都跟來護衛沈淳。郎中哪見過這個架勢,嚇得哆哆嗦嗦,沈淳不耐瞪眼。

    沈栗軟言安慰道:「先生且看看,我家已著人去請太醫,先生只要讓我母親拖得一時,就有重謝!」

    那郎中方才舒了口氣:李氏當胸中箭,多半傷了心肺,這郎中是不敢處理如此重傷的,聽到等下又太醫過來診治,只求讓這婦人拖延一時,他還是做得到的。

    當下施了針,忍不住皺眉道:「這位夫人傷勢嚴重,這個……」

    沈淳聽了,心下越發沉重。他是戰場上殺出來的,什麼樣的傷勢沒見過,一打眼就知道李氏多半是不成了,如今這郎中也有叫家屬有個準備之意,沈淳看了一眼沈梧。

    沈梧早已六神無主。

    沈淳不是他一個人的父親,李氏卻是他一個人的母親。

    雖然二姑娘沈鸞與他同母,但是因為沈桐早夭的事,李氏只當沒有這個女兒,一腔心血都在沈梧身上,待沈梧可不止是溺愛兩個字可以形容。故此沈梧和李氏的關係最親。

    如今聽說親娘似乎不好了,沈梧只覺天塌地陷。

    槐葉跟著郎中,忙前忙後,見沈梧垂淚,趕緊上前安慰。容蓉少不經事,又驚又怕,比沈梧都慌亂,倒是跟著她的丫鬟,狠狠瞪了槐葉一眼。

    沈淳派了沈毅去請太醫,沈栗心細,見郎中話音不好,又打發竹衣與多米去李侍郎府上報信。

    來的還是相熟的柯御醫——就是沈栗剛穿來時因沈梧疑似突發瘧疾沈淳半夜去砸門的那位。

    沈淳道歉意道:「因拙荊情況實在不好,未及親自相請,只派了下人去,又趕上元月,實在失禮了。」

    柯御醫搖手道:「說這個做什麼,忒見外了,令妻在哪兒,既是重傷,不要耽擱了。」

    沈淳忙引他前去。

    柯御醫稍微打量了一下,伸手探了探脈,乾脆搖頭道:「沈侯是經過風霜的,下官就實話實說了。」

    沈淳長嘆一口氣,道:「大人請講,在下……在下心中有數。」

    柯御醫微一遲疑,垂目道:「尊夫人傷勢嚴重,箭矢已經穿透心脈,下官技窮,無法可治。」

    沈梧登時失聲痛哭。

    沈栗心下嘆息,這不是技窮的事,心脈被穿透,在這個時代根本無法可救!

    柯御醫道:「下官可令尊夫人醒來一時,沈侯若有話……」

    沈淳深吸一口氣,點點頭。

    此時李意、李臻都已趕來。

    女兒(妹妹)剛出了娘家門,就不幸遇刺病危,真是晴天霹靂。

    然而此時卻顧不得其他,柯御醫下了針,又在隨身藥箱中掏出一個瓷瓶,倒出一粒藥來,與眾人解釋道:「此藥霸道,服用後一時激人氣血,卻是傷身,故此只能用在死地求生的病人身上。」

    李氏卻不是死地求生,用此藥單為叫她清醒一時。

    李氏醒來見眾人的面色沉重,沈梧更是兩眼通紅,心中也感到自己怕是不成了,長嘆一聲:「我要死了。」

    沈淳上來持著她的手,道:「為夫對不起你。」

    李氏搖頭道:「不過是意外罷了,是妾身福薄,不及陪侯爺白首。」

    李氏向李意與李臻道:「女兒不孝,不能在父親膝下盡孝了。父親生養之恩,兄長維護之情,唯有來世再報。」

    李意大慟。李臻嘆息不語。

    沈梧擠上來道:「母親!」泣不成聲。

    李氏含淚道:「我生在官員府邸,嫁與侯門,此生不曾受半點風吹雨打,唯嘆子女緣淺!此去了無遺憾,只放不下我的梧兒。」

    沈梧大哭。

    李氏環視眾人,見沈栗在側,喚他道:「此前是母親待你不周到,你不要放在心上。」

    沈栗忙道:「母親言重了,母親待我樣樣都好,兒子心中有數的。」

    此時李氏說話已經有些費勁了,仍撐著拍了怕沈栗的手,道:「你……你日後要好好待你兄長。」

    沈栗嚇了一跳,沈梧是世子,又是大兄,說起來該是沈梧待沈栗如何如何,哪輪得到沈栗待沈梧怎樣!

    李意眉頭微皺,然而見李氏含淚央求的目光,到底不捨,只好低頭沉默。

    沈栗見李氏盯著他,目光中似有千言萬語,知道李氏到底是不放心他這個庶子,長嘆一聲俯身在李氏耳邊道:「母親儘管放心,大兄以後必定是咱們禮賢侯府的承爵人,便是大兄日後得的侄兒,也必定是咱們侯府日後的世子!」

    李氏得了沈栗這句話,心下大安,追問道:「此話當真?」

    沈栗保證道:「兒子向母親保證。「

    沈淳見李氏最後心心念念仍是這個,心下複雜難言,看了長子一眼,只見沈梧怔怔的,不知在想什麼。見李氏看向他,默然點點頭。

    沈栗當著沈、李兩家人當面保證,李氏終於覺得放下一樁心事,想了一想,道:「我的嫁妝,分為十份,梧兒,栗兒,鸞姐兒各得三份。」

    沈栗忙道:「這該是大兄和二姐得的,兒子……」

    李氏打斷道:「你也是我的兒子,母親要給,你儘管接著就是。」

    又接著道:「其餘一份,六姐兒,八姐兒,十姐兒,還有十二哥兒平分。」

    李氏頓了頓,微微喘息道:「給槐葉二百兩銀子。」

    眾人不易李氏竟提到槐葉,槐葉連忙上前,李氏看著她道:「好好……好好顧好梧兒!」

    容蓉驀然抬頭,李氏已溘然而逝。

    沈梧大哭一聲:「母親!」隨即暈倒。

    李氏嫁到侯府半輩子,最後卻沒能在侯府中安然去世,反而帶著對兒子的擔憂和對孫子的祈盼斷命於一個小小醫館。

    沈淳冷不丁死了妻子,簡直發了瘋。沒顧得上與李意等人一起為李氏一哭,也不管暈過去的長子還在被柯御醫救治,提上劍悶頭往回走。

    沈栗嚇了一跳,忙囑咐大嫂看顧好大兄,快步跟上沈淳。

    此時留下的幾個活口都被護衛們綁好了。

    元月裡竟出了刺殺侯爺事件,歹徒們用的還是軍械,這還了得。此時案發現場已經被緇衣衛、順天府差役和兵馬指揮司重重包圍。

    見沈淳氣洶洶到來,順天府尹顧臨城反倒鬆了一口氣,匆匆迎上來道:「啊也,幸好沈侯無事。」

    幸好個屁!容置業在後面暗罵。聽說沈淳夫人中了箭,此時看沈淳的臉色也知道不好!

    沈栗跟在沈淳後面衝著容置業連連比劃手勢,他怕沈淳氣瘋了,上去把幾個活口宰了,等冷靜下來再後悔。

    容置業楞沒攔住沈淳,在城中巡大街的和沙場大將的武力值能一樣麼,根本不夠看!叫沈淳一撩就撩到一邊。

    顧臨城一見沈淳和容置業撕巴上了,頓時沒影了。

    沈淳到底還留著幾分理智,沒真的殺死幾個活口。

    一腳踢倒那個持弩的,這人被沈淳斬斷了右臂,被人隨便撕了塊布條勒住胳膊止血,被沈淳一踢,碰到了傷處,痛的哀嚎不止。

    沈淳才不管他痛不痛,不解氣,又連踹幾腳,方才揪著衣服提起他厲聲道:「這張臉!本侯認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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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18 07:22:10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一章 餘孽

    那人見沈淳怒氣沖沖的樣子,忽然又精神起來:「沈淳!我剛剛看到你婆娘中了箭,如今你如此氣急敗壞,想那婦人是救不過來了吧?」

    沈淳不答,質問他道:「你是古家逃出去的那個餘孽?我以前見過你,你是古學奕的兒子古籍!」

    古籍大笑道:「沈淳,只可惜未能殺了你!好在你如今死了妻子,也叫你嘗嘗親人陰陽兩隔的滋味!哈哈哈哈。

    沈淳大怒,一拳砸在古籍臉上,還待再打,容置業連忙上前攔住:「沈侯三思!這人已經重傷,萬此時一打死了,豈不便宜了他?」

    緇衣衛也過來個百戶勸道:「侯爺息怒,這些人手中刀箭都是軍械,還要細細審問來源才是。」

    沈淳閉目深深吸了口氣,狠狠放開古籍。轉目看著容置業兩人道:「還要兩位多多費心。」

    容置業兩人忙道:「應該的。」

    沈栗過來軟言道:「父親,大兄剛剛悶過去了,不知現在如何,我們回去看看吧?再者,也該給家中送個信。」

    沈淳默然點頭。

    李氏好好的回門成了喪事,世子悲痛欲絕病倒在床,禮賢侯府這個新年過的淒悽慘慘,悲悲慼戚。

    李氏這些年在沈家也算兢兢業業,她活著時有人畏她厭她,死後倒都記得她好,為她流幾滴眼淚。只除了六姑娘沈丹舒,暗地裡真真是鬆了口氣——不能和解的嫡母死了,日子可算是有盼頭了。

    沈梧病的起不來,還是沈栗給李氏摔盆捧靈。

    因刺殺禮賢侯案,緇衣衛竟發現當日古籍等人當日所持軍械竟帶著前朝的標記,整個景陽戒嚴了小半個月,全城糾索!

    「前朝餘孽?」沈慄驚道:「這都立國多少年了?怎麼還有所謂前朝餘孽活動?」

    沈淳沉著臉道:「人心不足,慾壑難填,只要有所謂前朝血脈出現,總會有人想做擁立之臣的。」

    沈沃道:「倒是時不時有傳言說前朝活下來個皇子,莫非此次找著了?」

    沈淳搖頭道:「古籍知道的並不多,他只是一心想找我報復,又無法可想,他藏身的地方有人給他出主意刺殺我,並且承諾提供武器,他便糾集了幾個所謂故舊死士前來報仇。」

    沈梧氣憤道:「分明是古學奕害人不成叛逃北狄,誅族的命令也是皇上親自下旨,怎麼能把仇怨算到咱們家!」

    沈栗嘆道:「有些人你不讓他害你,他便覺得是你對不起他。古籍怕是沒膽子向皇上復仇,只好來恨父親。只是古籍既然是被人利用,那給他出主意又提供兵器的人在何處?」

    沈淳嘆道:「早就消失的無影無蹤。緇衣衛也只能發個海捕文書罷了。」

    沈栗苦笑,此時的畫像技術,沈栗卻是不敢恭維的:「卻不知此人何名?」

    沈淳嘆道:「梅安師太,多半是個假名。」

    「梅安師太?」沈沃疑道:「竟是個尼姑不成?」

    「不錯,」沈淳道:「古籍當時無處藏身,是這個人把他收留在梅久庵。」

    「怪不得當時找不到他,竟躲在尼庵之中。」沈梧道:「梅久庵,梅安師太,一聽就是假名字。」

    沈栗忽道:「我道梅久庵這名字這樣耳熟,這是何家那位三夫人待過的地方!「

    「什麼?」沈淳幾人驚道。

    「你怎麼知道?」沈淳追問道。

    沈栗道:「父親忘了,因縣試攔車之事何家向我們登門道歉時,何密曾提到把何氏送到了庵堂去。」

    沈梧點頭道:「你後來還讓何家把她接回去,莫非就是這個庵堂?」

    「正是!」沈栗點頭道,又喚竹衣進來:「當時讓你打聽何家把何氏送到的庵堂叫什麼名字?」

    竹衣想了半天,方道:「好像是叫梅什麼庵的地方。」

    沈沃一拍手:「梅久庵!」

    「對!」竹衣點頭:「就是這個名字!」

    沈沃大喜:「還是栗兒心細,我去找容置業和緇衣衛,哼,竟牽涉到關係前朝餘孽的案子裡,這回非扒下何家一層皮。」

    沈栗做事從來滴水不漏,沈淳等人自然不會關心一個休回家去的女子到底給何家送到何處,沈栗卻不一樣!他帶著前世商場中爾虞我詐裡養成的周詳小心的習慣。

    當時他擠兌何密把何氏接回何家,怕何家再出什麼么蛾子,暗地裡就派了竹衣打聽消息,直到竹衣確切地打聽出來何氏確實是叫何密從一個叫梅久庵的地方接回去,方才罷了。

    今日沈淳一提起,他便覺得耳熟,細思之下,果然想起。

    沈淳回憶道:「前日碰見何澤時咱們還覺得他神情言語奇怪,我還道他要在朝堂上準備什麼手段,沒想到竟應在這裡。」

    沈栗卻不樂觀:「可惜只是懷疑罷了,並無什麼切實證據,怕是不能把何家如何。」

    沈梧聽了便有些著急,李氏之死總不能這麼糊塗過去吧。

    沈淳哼道:「牽涉了前朝餘孽之事,向來有錯殺沒放過,單是這點懷疑也夠何家受了。」

    緇衣衛和兵馬司果然在梅久庵中找到能證明何氏曾在此居住過的人證,雖然沒有證據表明何家真的與前朝餘孽有關,皇上對何家的懷疑卻越來越深,二皇子本已選了何家大房之女為側妃,邵英一擺手,不許了。

    何家大房夫人立時打上何老太爺所居暢懷堂,斯歇底里哭道:「為這一個姑奶奶,還要害了咱們家多少女孩!」

    何澤見實在鬧得不像話,勸道:「大嫂,此次咱們何家乃是無辜受累,父親心中何嘗不難過。」

    大夫人跳腳道:「你倒有臉說這輕鬆話!若不是你,我那苦命的小女兒怎麼會受此羞辱!」

    何密心中一跳,厲聲喝到:「胡說什麼!」

    「我沒胡說!」大夫人昂著頭道:「哪有把大兒子打發到外頭為官,偏留小兒子在家裡的?父親偏心小的也罷,偏他見天找沈家麻煩,不是因為他,因為姑奶奶和沈家結了仇,怎麼就讓人懷疑到咱們何家?我女兒又怎麼會見棄與皇家!」

    大夫人丈夫長期在外任,留她在景陽伺候公婆,教養兒女,大夫人早就一肚子委屈,如今女兒的婚事不成了,又是曾和皇子結過親的,哪個還敢娶?大夫人如今紅著眼睛,拚命的心都有了。

    何密見大夫人說的是怨他偏心何澤,又心疼女兒,反倒鬆了口氣,板著臉道:「像什麼話,沒個體統!老大在哪為官是老夫說的算嗎?得著機會,老夫自然會託人為他打算。回去好生安慰姑娘,再敢撒潑,家法伺候!」

    大夫人憑著一口怒氣跑來大哭一場,如今鬧也鬧過了,何密也鬆口要將老大調回來,怒氣便也壓下來些,何密又用家法嚇她,到底不敢再爭論,唯唯諾諾回去了。

    何密按著眉心,似有些頭痛,輕聲道:「愚蠢!」

    何澤最怕的不是父親厲聲呵斥,反而是這種雲淡風輕的訓誡,才是何密心裡暴怒、起了殺心的表現。

    何澤不覺腳下發軟,顫聲道:「父親!」

    何密睜開眼盯著他道:「你的目標該是沈家嗎?盯著沈淳做什麼!就是死了一千一萬個沈淳,這天下還不是姓邵!」

    何澤低頭道:「兒子知錯了。」

    何密嘆道:「我知你吃了沈淳和他那小畜生沈栗的虧,心中有怨氣。」

    何澤道:「因庭辯之事兒子要五年不得陞遷,咱們家也傷筋動骨……」

    何密打斷道:「那現在呢?現在何止是傷筋動骨?稍不留心,就要萬劫不復了!」

    何澤跪下哭道:「是兒子莽撞了,再不敢犯!」

    何密沉默半晌,嘆道:「你該慶幸有人代你受過。」

    何氏三番兩次差點被何密「以死以證清白」,都因沈栗擠兌何密陰差陽錯地留下命來,這次終於還是沒有逃過。

    何氏與她那被黃家退婚的侄女留下血書,一起上吊死了!

    何家經過門人們的努力宣揚,博取人們的同情心,加之古籍傷口化膿,高燒不止,都沒挺到行刑那天,緇衣衛還是斷了線索,何家終於又逃過一劫。

    只是皇帝還是疑心不止,朝堂上何系官員的陞遷紛紛停滯下來。

    何家如何捶胸頓足且不提,沈家此次也頗為受挫。

    李氏的死,對沈家的影響其實不小。

    世子沈梧身體不好,沈家人急於讓他留下子嗣,不然李氏也不會表現的那樣心急。

    原本容蓉熱孝成親,不適合在孝期生子,李氏還起心為他納妾。如今沈梧也在孝中了!況沈梧還因傷心李氏之故纏綿病榻。

    田氏嘆了口氣,到底哪年哪月才能見到曾孫呢?

    再說沈栗,李氏一去,沈栗首先要面對的就是漫長的孝期。

    這意味著他要離開東宮整整三年!

    三年之後,太子的身邊還會有沈栗的位置嗎?說不定這次離開,就是永遠告別東宮了。

    這不單是沈栗自己的前程受挫,還影響到沈家對家族未來的安排!

    沈淳的臉就沒放晴過!

    沈栗倒是表現的淡然:「父親不必如此擔心,兒子這個年紀,便是日日在太子身邊,其實也做不得什麼,不妨安心讀書,三年之後,兒子正好在應試年紀,也不算耽誤。」

    沈淳嘆道:「你倒是能想的開,也罷,如今卻是別無他法。為父只是擔心三年之後,你與太子殿下疏遠了。」

    沈栗笑道:「兒子雖然不得出入東宮,卻未必無法博得太子殿下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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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18 07:22:23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二章 三年

    天色暗沉,北方的三月春寒料峭,只樹枝上冒出幾片新綠,暗示凜冬已去。行人裹著厚厚的衣裳,腳步匆匆。

    何澤坐在轎子裡,手捧暖爐,不耐煩地掀起轎簾,百無聊賴地向街上看去。

    前方一群人鬧鬧哄哄,吸引了何澤的注意力,他使勁跺了跺轎底,外面轎伕連忙把轎子停下。

    何澤仔細看去,這人群之中卻是幾個順天府的差役,舉著告示,口中大聲宣講著什麼:「……故此,今年凡試種玉米、土豆的土地,都可免稅一半……」

    外面圍著的人頓時歡呼起來。

    期間夾雜著各種議論:「聽說這兩樣東西特別高……對!叫高產!能當糧食吃,味道不錯,還能做各種小食兒。」

    「可不,朝廷說啦,這兩種東西還不挑地,好地孬地都種得!反正還有免稅,不妨試試。」

    「就怕認識的人少,到時候不好賣。」

    「沒事,大人們說啦,到時候要是商人們不收,朝廷就直接徵收了,按照市價,反正虧不了。」

    「聽說是禮賢侯府的那位七少爺特意尋來的良種……」

    聽到這裡,何澤心裡一股火上來,狠狠跺了跺腳,跟轎的常隨趕忙揮手,驅趕轎伕快快起轎。

    「真是見鬼了!這個沈栗怎麼就這麼能折騰!」何澤忍不住面容扭曲。

    三年前因庭辯事件,何澤「受了牽連」,被皇上下令五年之內不得陞遷,官路不暢。隨後又因為刺殺沈淳案,何家又被懷疑,好容易逃脫,只嘆家族勢力大受打擊,何澤簡直痛心疾首。

    好在因李氏去世,沈栗不得不離開東宮,禮賢侯府沈淳又開始賦閒,世子更加病怏怏了,對頭家沒得好,何澤的心裡才平衡了些。

    誰知道去年秋季,沈栗眼瞅著要出孝了,忽然沈家莊子裡爆出了這小子耗時三年,從番商哪裡買來良種,精心培育,得了高產糧食的消息。

    東宮親自出面,請了皇上和各部大臣前去驗看。原來,這良種之事竟是沈栗在太子的支持下暗地裡試驗的,待沈栗記錄整理好了詳實記錄,收集了足夠的種子,才報請陛下驗看。

    還有什麼可驗看的?說是在太子的支持下,太子的動作皇帝能不知道嗎?這分明是有皇帝的默許!如今出了成果,皇帝領著幾個閣老和六部官員轉了一圈,回頭就要在景陽附近「推廣試種」!

    面對東宮獻上的記錄和證據,就是何閣老也楞沒找著機會說出反對二字!

    想到這裡,何澤疲乏地閉上雙眼。

    幾年前沈栗還是個人憎狗嫌的小紈絝,何澤連看他一眼都嫌髒了眼睛,誰知道這兔崽子怎麼一陣風似的就起來了呢!如今竟成了禮賢侯府撐門面的後起之秀了,居然壓都壓不住!

    原本以為沈家這三年沉寂下來,以後再想回到朝堂,得到陛下與太子的賞識,且不容易呢,結果怎麼著?

    守孝也沒耽擱沈栗繼續得到太子的信重!

    民以食為天!皇權和朝廷的穩定不就是憑著保境安民嗎?民心要安,糧食才是根本!沒吃的,狗都要造反,有吃的,庶民是不會閒的沒事拿起刀槍的。如今得了高產的良種,皇上已經準備在秋收之後拜祭太廟了!

    何澤一聲嘆息。沈栗這次獻上良種之功,比之戰場殺敵或外牧一州也絲毫不差!這玉米和土豆二物能喂飽多少人,就能給皇家增添多少威望,皇上和庶民多滿意,就能給沈栗增加多少政治資本!

    何澤這廂正鬱悶著,轎子忽然停了,何澤正奇怪呢,長隨低聲稟報導:「老爺,是禮賢侯府的人在前面和咱們碰到了,您看……」

    看什麼?總要有個避讓的,何澤品階低,自然是他的轎子要給沈淳讓路。

    何澤鬱悶地擺擺手:「讓路!」

    沈栗在馬上看得真切:「父親,好像是何家的轎子。」

    沈淳瞄了一眼,笑道:「應該是何澤的轎子。」

    多米在一旁接道:「何大人怎麼不出來拜見?」

    多米被沈栗從李朝國帶回來,因他不愛讀書,索性就被沈栗放在身邊和竹衣作伴,卻沒讓他簽身契,打算得了機會給他安排個好出路。多米倒也適應良好,如今已看不出與盛國人有什麼不同了。

    沈栗笑道:「能委屈何大人給父親讓路已經不易了,還是放過他吧。」

    沈淳搖搖頭,失笑道:「促狹!」

    沈栗眨眨眼道:「兒子猜何大人一定在暗暗罵我們呢。」

    沈淳哼道:「要是可以,怕是殺了我們才解氣!」

    見沈栗懶洋洋的樣兒,沈淳沉聲囑咐道:「如今你出了孝,正好是應試時候,需記得謹言慎行,不要讓何家抓住了把柄!」

    沈栗笑道:「父親放心,如今的何家已經不是當年的何家了。」

    幾人閒聊著,到了李侍郎府,不,如今要叫李尚書府了,去年李意榮升戶部尚書。

    李臻帶著李顆迎出來道:「還說慎之也該到了,果然就來了。」

    沈淳笑道:「自家人,何必如此。」

    李臻笑道:「快進去吧,父親正等著呢。」

    遂引著沈淳與沈栗向李意書房去。

    李意見幾人進來,揮揮手道:「不愛那些繁瑣禮節,算了吧。栗兒,你過來,再給老夫說說那玉米與土豆。」

    李意如今手握朝廷的錢袋子,對錢糧事敏感非常,今年要在景陽附近試種這兩種新作物,種子還沒下地,李意已經開始籌算秋季的賦稅了。

    李臻乘著李意與沈栗對答時打量著未來的女婿。

    三年過去,沈栗已經不是當初那個狐狸臉的孩童了。如今沈栗剛剛十六歲,隨了沈淳的個子,長身玉立,長眉細目,俊朗非常。不過沈栗雖然從文,氣勢上倒比世子沈梧更加凌厲,就算習慣含笑視人,平白也會令人覺得此人——不好惹!

    李臻失笑,這面相倒隨了沈家老侯爺沈勉。李臻瞄了沈淳一眼,兒子越長越返祖,沈淳教訓兒子的時候對著這樣一張臉不知有沒有壓力。

    沈淳自是不知舅兄的腹誹,如今他的心思都放在兒子的科考上,拍著沈栗的肩膀對李意二人道:「這小子悶頭學了三年,如今也不知如何,在下思量著,我那府中出了方先生也沒什麼人可教導他,偏方先生因身世之故對應試也不熟悉,索性今日把他托給岳父和舅兄了。」

    沈栗苦著臉,他還記得當初府試時在李家被特殊指導的痛苦,那滋味如今還記憶如新!只是他如今確實找不到合適的人指點,有現成的狀元和探花,幹嘛不用呢?

    沈淳沉著臉囑咐他道:「聽你外祖父和舅父的話,叫我知道你頑皮,自有鞭子招呼你。」

    沈淳說著也不由心下鬱悶,如今老娘衝著這張越長越隨了父親的臉也越加偏愛沈栗,半個字也不許說他,就是自己,些許訓斥也說不出口。放到別家,孩子早學壞了,好在兒子是個立得住的,萬事有分寸。

    沈栗老實應了。

    能離了侯府幾天,沈栗倒也鬆了口氣。

    自打去年玉米、土豆二物現世,皇帝與太子都到禮賢侯府轉了一圈。朝中知道禮賢侯府如今又「紅了」,沈家就變得炙手可熱了,沈梧、沈栗已經「名花有主」,沒關係,侯爺如今正正好好缺了一個繼妻不是?世子和七少爺也可以填幾個小妾不是?做妾不行做個丫鬟也行。

    如今禮賢侯府真是門庭若市,來往女眷見了沈栗眼睛都是綠的。沈栗也算領教了古代母老虎的奔放。

    隨著沈栗年紀的增長,觀崎院中丫鬟們之間的氣氛也越來越緊張,思春的女子不畏千難萬苦,先前幸虧還有孝期壓著,如今,額,沈栗表示——招架不住也!

    在李家躲躲清靜也好。

    沈栗這三年倒也不是光種地去了,起碼一筆小楷能入得李意的眼了。

    李意仔細端詳道:「嗯,有些意境。似乎有自成一家之勢。再寫幾個看看。」

    沈栗前世雖然不會軟筆書法,好歹是見過的。起碼他知道什麼樣的字體好看。練字時自然不知不覺就朝著那個方向努力,如今寫出來就是端端正正一筆仿宋。

    仿宋體是沈栗最熟悉的字體,大量應用於前世的電腦和各種印刷品上,在這個世界卻是首見。

    沈栗所書仿宋體勝在工整,端莊。這一點恰是應試書寫最需要的。說白了,這是一種最適用於考試的字體。

    李意琢磨了半天,看了看沈栗,什麼也架不住有心人啊,更難得這有心人想做什麼還就能做成什麼!

    都說沈栗字不好,科舉時要吃虧,結果人三年就磨練出這種字體。這字特殊啊,李意叫過李臻,兩人仿照著寫了幾個,確定,不論天賦如何,按照這種字體寫,起碼能儘量保證書寫工整。

    嘿,沈栗到底是怎麼琢磨出來的?

    李臻微笑道:「這字雖然還不入大家之眼,應付科考倒是足夠了。你如今多寫寫文章拿來我與你勘校勘校。若是院試過了,就安排你與你表姐成婚。」

    沈栗登時兩眼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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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有詩無詩

    李雁璇是天生的美人胚子,又被家族教養的溫柔賢淑,沈栗的心裡怎麼可能不惦記。

    可惜禮教嚴苛,加之沈栗這三年重孝在身不便登門,平日裡便是想見一眼都困難。聽李臻有想讓他二人成婚的意思,沈栗頓時喜出望外。

    見沈栗興沖沖的樣兒,李意與李臻相視而笑。

    李家也實在是拖不得了。雖然沈栗才十六歲,李雁璇可都十九了!這年月十九歲的女子大多孩子都養一兩個了,而李雁璇還沒出門呢。

    楊氏每日裡只覺心下火燒火燎的,好容易沈栗出了孝,一天催李臻三遍。

    李臻也急,他倒不怕沈家反悔,只是李雁璇下面還有女孩子呢,她不出門,小的又不好越過她先成親。

    李臻又不好意思先和沈淳提,好像自家女兒恨嫁似的,只好先挑唆沈栗,叫沈栗去求他老子。見沈栗果然欣喜異常,李臻方放下了心。

    沈栗雖然得了皇上和東宮的青眼,可但凡從文的想要謀個正經的出身,則必須經過科考。

    此時盛國還沒有沈栗前世明英宗之後的所謂「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之說,只是自打有科舉取士之後,進士出身和非進士出身在官場中待遇的不同就好比嫡子和庶子——前者向來理直氣壯,後者時常心虛氣短。

    因此沈栗對院試半點不敢輕忽,雖然還有一段時間,沈栗卻已拿出前世高考的勁頭溫習了。而他未來的大舅哥李顆又一次體會到了沈栗如漲潮一般的學習能力。

    李顆如今已是舉人了,去年才成了婚,說起來也是景陽城中有名的青年俊傑,當然得分和誰比,沈栗雖然只是個童生,但已經有個承事郎的品級,還是個騎都尉,李顆還是民,沈栗已經是官。

    這讓李顆看沈栗頗為不順眼,總拿眼角看他。沈栗也不以為意,青眼也罷,白眼也罷,反正再過幾個月我就是你妹夫了哈哈。

    要科舉,單在家裡做學問是不行的,還要結交同年,彼此研習討論,也可能是互相吹捧,說不定日後還能同朝為官,彼此照顧。李顆閒暇之餘便領著沈栗參加文會。

    說起來文人相輕這句話是沒錯的,李顆看沈栗不順眼是嫌棄妹夫,別人就是滿懷惡意了。

    「怎麼,沈七公子莫非只是浪得虛名不成?」對面之人諷刺道。

    沈栗輕嘆一聲,懶洋洋道:「這位兄台,您老人家說了半天,學生還不知您是誰呢。你我素不相識,憑什麼你要我作詩,我就得做啊。」

    見沈栗這憊賴樣兒,在座又幾個不覺輕笑出聲。

    那人氣憤道:「在下陳元魁,乃是……」

    「噢!」沈栗一拍手打斷他,做恍然大悟狀:「陳季陳元魁,乃是陳文舉老先生之子。」

    陳文舉自打灰溜溜辭了太子太傅一職之後,其他官職也都慢慢辭了,如今「賦閒」在家,因他到底在文壇中聲望頗高,外人都稱他一聲「陳先生」。

    沈栗笑道:「元魁兄頗有陳老先生之風,果然是名門之後。」

    陳季氣結。

    若是別人讚他一句「頗有乃父之風」,陳季還能當人誇他,可要是這話出自知情人,尤其是出自沈栗之口,可真就不是什麼好話了。

    陳文舉是因為刻板,不識君意,教錯了太子才不得「請辭」的,如今沈栗誇陳季行事類似陳文舉,豈不是說他跟他老爹一樣「不識時務,不合時宜」!

    沈栗!你不要以為書生就不動手!

    沈栗低頭飲了杯酒,笑對李顆道:「這十里杏花的酒還是如以前一樣,記得上次飲這酒還是四年之前了。」

    李顆疑道:「四年前?你才幾歲,就跑到十里杏花喝酒了?」

    「唔,」沈栗回憶道:「愚弟記得是同郁辰兄應霍霜兄之約前來的。」

    一些人不知這兩人對答中有何深意,怎麼陳季忽然就啞口無言了?而另一些蠢蠢欲動想要為陳季打抱不平的人聽到郁辰與霍霜這兩個名字,忽然警醒過來沈栗是什麼人——這是個常常出入東宮,與權貴之後相交的人物,不是可以輕易拿來做墊腳石的窮酸!

    陳季無人支持,尷尬異常,氣得滿臉通紅。

    正惶惶顧盼間,終於有人為他說了句話:「元魁兄也只不過是想向沈賢弟請教詩文罷了,沈賢弟若做不出,又何必咄咄逼人呢?」

    沈栗尋聲看去,不禁笑了:「這不是杜涼兄嗎?自三年前一別,真是好久不見。」

    杜涼咬牙道:「在下可時時不敢忘記賢弟。」

    「別,」沈栗笑道:「不勞您惦記,學生不好龍陽。」

    在座眾人忍不住噴笑。

    杜涼大怒道:「何辱人至此!」

    沈栗冷笑道:「難為杜仁兄竟知道羞恥二字!想當日家父於亂軍中失蹤,還是杜兄滿景陽散佈謠言,道家父投了狄人,敗壞家父名聲!怎麼,如今杜兄竟知道廉恥了嗎?」

    「你!」杜涼指著沈栗。

    「咣啷!」沈栗忽然把手中酒杯狠狠一摔:「把你的手放下去!」

    杜涼嚇了一跳,忽然想起沈栗抽他那幾馬鞭,到底不敢再強,訕訕放下了手。

    沈栗沉著臉道:「這世上能指著我說話的人多了,你卻不配!輪德行,你敗壞家父名聲,意欲動搖軍心,我記得當時你進了順天府,雖然不知你是怎麼出來的,卻不能洗清你妄言錯誤;論學問麼——」

    沈栗輕笑道:「在下記得當初不是寫下兩首詩給杜兄一觀嗎?怎麼,杜兄忘了?」

    於是又有人記起沈栗曾作出的「欲悲聞鬼叫」兩首詩,低聲吟出來,彼此議論。

    杜涼恨道:「沈栗,你好!」

    沈栗笑道:「在下一向很好,起碼要比那些慼慼小人強吧?」

    杜涼大怒而去,此時陳季才終於緩過氣來:「沈七公子未免太刻薄了些,有失君子風度。在下與杜兄也只不過想和賢弟探討探討,畢竟那兩首詩是賢弟幾年前所作,聽聞賢弟近年來忙於農事,卻不知賢弟如今的學問……」

    「以德報怨,何以報德?」沈栗漠然道:「真不知閣下是怎麼想到開口叫我『賢弟』的!在下並不樂於與您以兄弟相稱,朋友相交。至於在下的學問,也不勞閣下來評判!」

    沈栗不再理會陳季,站起來團團作揖道:「今日與眾位仁兄相識,在下深感榮幸,如今酒足飯飽,在下告退,且容日後相見。」

    催促李顆道:「走也走也!」

    李顆無奈起身與眾人告別。

    陳季竟被晾在一邊!

    待兩人下了樓,陳季方才氣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有與他關係好的,方才沒敢出聲,此時安慰他道:「算了算了,想沈栗正在年輕氣盛的時候。」

    陳季嘮嘮叨叨道:「簡直是驕矜過分,咄咄逼人!此子成無半點讀書人樣子,成何體統!不成體統!」

    又道:「看他行事,分明是做不出詩來,故此才顧左右而言他,惱羞成怒而已!哼,一定是荒廢了學業,正所謂小時了了,大未必佳!紈褲子弟不都是這樣?說不定連那兩首詩也不是他做的,抄了別人的詩揚名罷了!」

    在座的聽他絮叨,有真疑惑沈栗學問的,也有偷偷翻白眼的:誰能寫下這樣的詩,足以揚名了,還等別人去抄?若有這等好事,我怎麼趕不上?

    好好一場文會,叫杜涼幾人鬧得不成樣子,陳季又嘮叨個沒完,眾人意興闌珊,紛紛告辭,最後只剩陳季和先前開口安慰他的同伴。

    陳季喝了會兒悶酒,醉醺醺在同伴攙扶下從樓上下來,只聽樓下紛紛攘攘十分熱鬧,不時有叫好聲響起:「不愧是沈七公子,果然名不虛傳!」

    陳季聽了一個「沈」字,登時精神了。大著舌頭叫過一個夥計問:「這些人再說什麼?這樣熱鬧?」

    那伙計興奮道:「就是禮賢侯府的沈栗沈七公子啊,他今日來我們十里杏花參加文會,下樓回程時留下了詩作!真是好詩!我們掌櫃的說要一直懸掛呢!」

    陳季奇道:「我在樓上要他作詩,他死活不肯,怎麼反倒在這裡提詩了?那伙計,沈栗的詩在哪?帶在下去看。」

    夥計伸手一指:「那不就是了?」

    陳季二人仔細去瞅,見前方牆上掛著一張大紙,詩名為「竹石」:

    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

    確實是好詩,這是沈栗前世清代鄭板橋的詩作,也算家喻戶曉了,今天讓沈栗拿出來獻寶。

    陳季腦袋裡轟轟直響,耳邊還聽到有人在讚歎:「此詩詠竹以言志,不愧是少年趕赴軍前救父,又培育良種以福萬民的沈七公子也!風骨非凡,風骨非凡啊!」

    還有人點頭附和道:「想來是有人又要損害沈七公子的名聲,沈七公子才寫下此詩來自明心意。卻不知是誰?想沈七公子才十六歲,唉,怎麼總是有人和禮賢侯府過不去。真是道德敗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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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撿破爛的二皇子

    陳季呆呆聽著,腦袋裡卻瘋狂轉著念頭:是我啊,你們說的那個道德敗壞,和沈栗過不去的就是我啊!

    哎呀!沈栗!沈七!

    陳季咬牙切齒。沈栗在樓上百般推脫,就是不作詩。所以陳季才在沈栗走後肆無忌憚地評價沈栗是才疏學淺,不敢應戰。

    結果呢?結果啊!

    這缺德的殺才竟然在下樓後留下了詩!

    還是首膾炙人口的好詩!

    什麼叫沒有才學?什麼叫驕矜過分?什麼叫咄咄逼人?

    陳季自己說出口的話變成了一個個巴掌劈劈啪啪打在自己臉上!

    陳季迷迷糊糊原地轉了個圈,想到那些先告辭的同年,下得樓來,必定個個先看到沈栗的留詩!

    他們會如何看我?他們會如何譏笑我不知進退?他們會如何在心底暗笑我自取其辱?

    陳季又氣又悔:氣的是先下樓的人竟然沒有一個返回來透個信,竟由得自在樓上醜態百出;悔的是自己為什麼不早點出來,偏偏熬到最後才走!到此時才知沈栗此事!

    沈栗是故意的!他知道自己走後我肯定會說他不無學術,才故意在樓下留詩,就等著我上當呢!

    那扶著陳季的書生都忍不住用憐憫的眼神看陳季了,這倒霉孩子怎麼就想到和沈栗過不去呢?

    完全不是對手啊。

    我怎麼就落到這個地步?明天,不,都不用等到今日晚上,怕是我陳季的大名就要響徹景陽了吧?

    可惜不是什麼好名聲?陳季呆呆地想著,只覺胸口憋悶,「噗」地一聲,頓時狂吐不止。

    沈栗二人出了十里杏花,李顆輕嘆道:「為兄欲說你盛氣凌人、不留餘地,那陳季又是自己湊上來的;欲說你義正辭嚴,有理有據,你處事又有些得理不饒人。那陳季好歹也是名家之後,何苦如此往死裡得罪他?」

    沈栗笑道:「若是旁人,愚弟還當他只是文人相輕而已,可此人偏偏是陳文舉的兒子。他老子當初請辭太子太傅之職雖是咎由自取,卻也和愚弟有些關係。和這人的矛盾既然不能和解,若是表現的溫和了,只會讓旁人覺得軟弱可欺,不如索性拿他立威。」

    李顆想了想,搖頭失笑道:「也不知你怎麼長了這麼多心眼,罷了,既然你心中有數,為兄就不贅言了。」

    兩人回了李府,到書房挑了個題目,開始練習文章,剛剛寫了不到一篇,竹衣跑進來,笑道:「表少爺,少爺,今兒個可見到笑話了!」

    邊說著,竹衣憋不住直樂。

    沈栗二人回來時,叫竹衣留下看風頭,這是沈栗的習慣,以防事情出了紕漏。竹衣既然神情如此輕鬆,那邊多半並無異常,沈栗放下心,自然不急,把剩下的一句寫完,才撂下筆。

    李顆笑問:「到底出了什麼趣事?快快講來!」

    竹衣早耐不住了,李顆來問,抬手一拍大腿道:「表少爺,少爺,你們都猜不到。」

    遂將文會學子們紛紛告退,下樓看到沈栗提詩,有讚揚的,有傳抄的,有深思而走的,一一學來。

    「偏偏沒有一個人回去給那位陳公子透個信!」竹衣嬉笑道。

    李顆失笑:「看來這陳季兄的人緣也不怎麼好。」

    沈栗微笑道:「看陳老先生的為人就知道了,他信奉『恭默守靜,退無私交,非公事不言』,在東宮任教好幾年,也沒攢下什麼好人緣。」

    李顆搖頭不語。

    陳季平時為人頗有些孤高自賞的味道,他出身好,父親是名滿天下的大家,因此平日裡眾人就算有些不滿,也都捧著他。直到陳文舉失事,眾人才不太買他的賬,他不覺是自身有問題,反而越發覺得旁踩高捧低,結果人緣越來越差。今日竟沒一個人肯去給他透個信。

    竹衣笑道:「可樂的還在後面,那陳公子偏偏是最後下來的!」

    沈栗與李顆面面相覷,心下暗嘆,若是陳季早些收場,還可早些發現沈栗的後手,偏偏他詆毀起沈栗來沒完沒了,直到眾人都散去了,再無聽眾,方才結束,結果「使心用心,反害自身」。

    竹衣噴笑道:「陳公子見了少爺的詩,發了一會呆,最後氣得吐……哈哈哈,吐……」

    竹衣笑得上氣不接下氣,說不出話來。

    李顆聽了一個「吐」字,嚇了一跳,急忙問道:「難不成被氣得吐血了?「

    為了幾句口角把人氣吐血就不好了。

    竹衣笑得弓著腰,顫顫抖抖伸出一隻手來搖了搖:「不是,哈哈,他大約喝得太多,到樓下一氣,吐……吐了人家一地!哈哈哈哈……」

    什麼?沈栗二人愕然。

    若是被氣吐了血,固然表現的有點小心眼,經不住打擊,而然落在別人眼裡,說不定還能博得些同情心,覺得沈栗做事也有些過了如何如何,這吐了人家一地食物……

    竹衣笑得索性坐到地上,哈哈大笑道:「樓下飲酒的人都嫌噁心,立時要走,結果掌櫃的和夥計們把陳公子圍起來不讓走,說是影響了十里杏花的生意!」

    沈栗與李顆也忍不住大笑。

    一個書生,醉酒至嘔吐,真是風度無存,顏面掃地,若是傳揚開來,陳季怕是有好長時間不好意思出門了。

    竹衣又道:「事情到這兒還沒完呢,那陳公子的同伴也不知是怎麼想的,拿不出銀子賠人家,就報出了陳公子的名字,還提起了陳老先生,結果哈哈哈哈!」

    真是豬隊友!趕緊派人回家取銀子也就是了,出了這樣的事怎麼還把名字宣揚出來?藏都藏不及!

    沈栗嘆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陳季腦瓜不夠用,他的好友竟也如此不走心。」

    竹衣拍著地笑道:「結果那掌櫃的說就是原太子太傅的兒子也不能不講理,就是把官司打到順天府十里杏花也不怕,該賠錢就得賠錢!」

    沈栗與李顆暗嘆。

    能在景陽開起十里杏花那麼大的園子能是一班二班的人嗎?十里杏花背後站的是晉王邵榮!皇帝邵英的親弟弟!

    詆毀沈栗碰到了鐵板上,威脅人家掌櫃的又碰了壁,陳季這下要變成魷魚,滋味鮮美兩面焦了。

    第二天,果然陳季諷沈栗不成被打臉事件傳遍景陽,因為事件的兩個當事人都是頗有聲名或其父頗有聲名的,這件事還有向外地傳播的趨勢。

    太子笑道:「那傢伙真的被你氣吐了?」

    沈栗笑道:「多半是喝得太多,遇事一激,就吐了。」

    太子搖頭道:「不成體統,有失讀書人的風骨。」

    沈栗訝然,到底是原太子太傅的兒子,沈栗覺得太子多半對此事會不予置評,沒想到太子如今竟會給陳季這麼個評語。

    不同人說話的份量是不一樣的。太子是國之儲君,他說覺得陳季不好,那陳季以後可能就真的不好了。

    這陳文舉一家又做了什麼好事?

    這個疑惑直到沈栗和郁辰一起出宮,在宮門口遇見二皇子時才得解惑。

    如今二皇子已經出宮建府了,這次是進宮請安,身後跟著不少人,當然,有些是沒資格進宮的,都等在宮門之外。

    二皇子看起來比幾年前陰沉多了,見到沈栗,輕笑道:「沈栗啊沈栗,本王有時候都懷疑你是不是誠心與本王作對。」

    沈栗心裡輕嘆,要是二皇子真的對東宮虎視眈眈,沈栗還真就得和他作對!

    沈栗抬頭笑道:「殿下,您此言何意?學生想來想去,自幾年前福榕寺一別之後,學生就沒再見過殿下的面了,學生怎麼會與殿下作對呢?再者,您貴為皇子,學生怎麼敢,又有什麼資格與您作對呢?」

    二皇子幽幽道:「沈栗啊,你知不知道,陳季如今是本王的伴讀呢?」

    沈栗嚇了一跳:噫,二皇子身邊什麼時候多了陳季這號人?怪不得太子剛剛給陳季下了那麼個評語,原來如此。

    「殿下,學生真的不知,學生今年才剛出孝,之前又一直忙於玉米土豆種子的事,這個,對這位小陳先生,學生並不熟悉。」

    咱們井水不犯河水,我沒事不關心你的伴讀。

    「其實在十里杏花學生也是和小陳先生第一次相見,學生但是還在奇怪小陳先生為何對在下如此敵對。」

    你的伴讀不先惹我,我也不會閒的沒事找人掐架。

    「咦,莫非小陳先生是得了殿下的意思……」

    難不成是二皇子你暗示陳季與我為難?

    二皇子嚇了一跳,這沈栗打蛇隨棍上,得了機會就挖坑,一坑接一坑,連綿不絕!

    二皇子示意伴讀去找太子伴讀的麻煩,這話要是叫別人聽了,不就成了二皇子野心勃勃的表現了嗎?

    鬱悶!和沈栗說話怎麼就這麼費勁?

    二皇子忙道:「本王是聽說元魁與你起了齷蹉,被人狠狠羞辱,今日恰巧見了你,故此有此一問。你與元魁有何過節,本王並不清楚。」

    我一個堂堂皇子,怎麼就落得上趕著給一個小小伴讀解釋事情?

    「原來如此,果然是學生多慮了。其實也是小陳先生過於倔強了,若小陳先生早早告知學生他是殿下的伴讀,學生看在殿下面上,也萬萬不敢冒犯小陳先生的。」沈栗笑道。

    二皇子沉默不語,只覺沈栗的話滿是槽點。

    合著本王的用途就是給人狐假虎威的?陳季就只有打著我二殿下的招牌招搖撞騙的份兒?那他對我還有什麼用處?

    二皇子有氣無力的揮揮手:「無事告退吧。」

    沈栗二人恭聲應是。

    出了宮門,沈栗方才奇道:「這陳季怎麼成了二皇子的伴讀?」

    郁辰笑道:「陳老太傅請辭後,陳家的聲威大減,陳老先生還耐得住,這陳季卻是不甘平凡的。」

    沈栗問:「那他怎麼不來求太子,反而跑到二殿下那裡?」

    原太子太傅的兒子跑去支持二皇子,像什麼話!

    郁辰笑道:「誰說他沒求,可惜他實在迂腐,太子沒入眼。」

    如今太子已經不是當初連位子都搖搖欲墜的太子了,手下不缺人。

    「所以他又跑到二皇子那裡去?」沈栗失笑道:「二皇子還就收攬了?」

    郁辰哼了一聲。

    沈栗搖頭嘆道:「當初杜凝就是離開東宮又去了二皇子那裡,如今又是陳季,這二殿下……」

    這二皇子怎麼總是撿東宮的破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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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羨慕

    二皇子也是沒辦法,願意投奔他的人太少了!

    太子坐的穩穩的,雖然皇后出身商戶,也並不太得邵英寵愛,可邵英偏偏對這個大兒子非常喜愛。

    皇上的意思明確,太子這幾年也越發才思敏捷,英明果決,深得朝臣支持,在這種情況下,二皇子基本上是沒什麼機會的。

    尤其是他的生母金貴妃竟然壓制著外家不肯支持他!

    每當想到這個,二皇子就不禁心中鬱鬱。

    連自己的母族都不肯伸手,一個光頭皇子能玩出什麼花活兒來!

    沒錯,二皇子雖然出宮建府了,可惜,還是個光頭皇子,府門上的牌匾上四個大字——二皇子府!

    呵呵!

    二皇子夢裡都覺得自己委屈!

    「殿下,沁芳宮到了。」

    「去稟報吧。」

    二皇子進來時,金貴妃正在撫琴。因此二皇子也沒急著見禮,只坐在一旁細細欣賞。

    金貴妃出身武英殿大學士金德壽金閣老家,金家又是只稍遜與何家的大世家,可以說,金貴妃是邵英後宮裡出身最高、位份僅次於皇后、母家勢力最大的一位。

    因此二皇子總是奇怪,論出身,母妃能甩出皇后八條街;論容貌,金貴妃有沉魚落雁之姿,皇后只能堪稱清秀端莊;論才情,金貴妃年輕時名滿景陽,不知有多少青年才俊競相追捧,一手丹青頗得父皇讚譽,而皇后卻只能算得上識字;論聖心,父皇明明愛往母妃這裡來,皇后那裡卻只是照規矩。可偏偏母妃就這樣甘於寂寞,不但自己不肯一爭,還壓制著家族和兒子!

    金貴妃終於停下來,端起宮女獻上的清茶,轉目看向兒子:「本宮不叫你來,你便不蹬我這沁芳宮的門了?」

    二皇子小心道:「母妃說笑了,因上次父皇說兒子書讀的少,近來兒子都在府中溫書,故此來的少了。」

    金貴妃牽了牽嘴角,輕笑道:「自己生的兒子,我還不瞭解麼?你不過是怨我不肯在你父皇面前為你說話罷了。」

    二皇子忙道:「兒子不敢,母妃誤會兒子了。」

    金貴妃仍是一副雲淡風清的模樣:「嘴上不敢而已,襄哥兒,你越長大,就越疏遠皇上和我了。」

    二皇子低了頭,半晌方道:「母妃,兒子覺得委屈。」

    金貴妃輕撫額頭,輕嘆道:「襄哥兒,你還小……」

    二皇子道:「兒子已經娶了妻子,出宮建府了!再過幾個月,你就有孫子抱了。」

    金貴妃驚喜道:「怎麼,有好消息了?問萱怎麼沒和你一起來?」

    二皇子道:「太醫說懷相不穩,不宜活動,兒子讓她在府中安胎。」

    金貴妃附和道:「對對,叫她好好休養,我這裡得了一些好藥,回去時記得帶上。但願菩薩保佑,叫我兒一舉得男,生下個聰敏健康的小皇孫!」

    二皇子怏怏道:「便是再聰敏又有何用?兒子小時候也得父皇誇獎機靈聰慧,結果呢?如今也不過是個光頭皇子,出宮建府連個封號都沒有,您不知道,滿朝文武私下裡都嘲笑我!」

    金貴妃聽到這個,有恢復了淡漠的樣子:「我的好兒子,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強求沒有好結果!」

    二皇子氣道:「母妃又拿這句話來答對我!也罷,母妃總說我強求,可這次兒子強求什麼了?兒子不過是做了篇文章,連外祖父與何閣老都誇獎我,怎麼到父皇那裡就成了膚淺了,還勒令兒子閉門讀書!讀書讀書,單論讀書,兒子比太子強多了,可但凡兒子想展現自己,父皇就不樂意!」

    金貴妃清笑道:「你若不姓邵,再怎麼展示自己都不為過,誰叫你偏偏是個皇子呢,拿著文章去讓閣老評論,不是養望是什麼?」

    二皇子怒道:「所以兒子就只能裝糊塗是吧?」

    金貴妃道:「裝糊塗怎麼了,你看你三弟,我看他就糊塗的好。你想展示才學,等太子登基之後,怎麼展示都沒問題。」

    二皇子氣結:等太子登基,黃花菜都涼了,他還有什麼機會?老三就是個扶不起來的阿斗,明明瑜妃和馬家為了他下了死力,偏偏他自己一躲三丈遠,叫人看著急得慌。

    金貴妃嘆道:「都是我的出身害了你,叫你從小不知足,襄哥兒,你聽我一句勸,且安生下來吧,你安生了,你父皇才高興,你父皇高興了,你才不會一直沒有封號。」

    二皇子怔怔道:「母妃,兒子不服。」

    金貴妃道:「不服也得服,襄哥兒,進取心和野心是不同的,差別就在於是否知道進退,位置越高的人越應該知足,那個座位不能是你的,就好比皇后之位不能是我的一樣!」

    二皇子怒道:「憑什麼不能?兒子一樣也是父皇的兒子,一樣流著邵家的血!」

    金貴妃道:「因為我姓金,因為你還流著一半金家的血!」

    二皇子迷惑道:「兒子不明白。」

    金貴妃心中苦笑:邵家兩代皇帝深受世家尾大不掉之苦,是一定不會讓一個外家如此勢大的兒子有機會的,可惜我的傻兒子,偏偏不知道他以為最大依仗的外家偏偏是他最大的絆腳石。

    不告訴這冤家,就只能看著這傻小子整日裡上躥下跳,埋怨自己不肯為他張目;若是明白告訴這孽障,又怕這天生薄情的兒子怨恨起金家來,金貴妃如今也不知道,到時候自己這越來越涼薄的兒子會不會為了討好他父皇,先對金家下手以表決心。

    都怪父親與何家,教壞了我的兒子!

    金貴妃索然道:「罷了,今日累了,我兒回去吧。」

    二皇子怏怏退去,金貴妃又道:「對了,你招攬的那個什麼陳季,快遠了他吧,如今他的醜事都傳遍了,怕是你父皇又要惱你,以後別什麼人都招攬,看你手下那些歪瓜裂棗!」

    二皇子出了沁芳宮,長嘆一聲,我倒是想挑好的,可不是歪瓜裂棗的,也看不上我這個光頭皇子啊。

    「二皇兄可有什麼煩心事?好端端的嘆什麼氣啊?」

    一個略顯低啞的嗓音響起來。

    二皇子都不用轉身,就知道這是自己的異母弟弟,瑜妃所出三皇子邵止。

    連忙轉身扶住要與他見禮的邵止:「三弟的嗓子如今可好些了?」

    「不礙的,」三皇子笑道:「太醫說不過是變嗓子晚了些而已,這段時間用些清熱敗火的藥膳就得,過些日子自然就好了。」

    「這樣最好,」二皇子道:「三弟一夜之間啞了嗓子,著實嚇著不少人。」

    三皇子搖手道:「些許小事,勞皇兄擔心了。皇兄這是去給金母妃請安?」

    「你嫂子如今要給你添個侄兒了,」二皇子笑道:「為兄去給母妃報個喜信。」

    「好事啊!」三皇子道:「父皇可知道了?」

    二皇子道:「父皇仍在乾清宮與諸位閣老議事,等下為兄再去不遲。」

    「父皇今日真是雙喜臨門。」三皇子笑道。

    「怎麼?」二皇子疑道:「還有何事?」

    「皇兄還不知道?」三皇子疑道:「太子大兄那裡也傳來了喜訊,太子妃娘娘也剛剛有了好消息。」

    「什麼?」二皇子吃驚道。

    太子已經有了一嫡一庶兩個女兒,三皇子原還覺得自己有希望先得個皇長孫,沒想到,東宮偏偏也傳來了喜訊。

    「幾個月了?」二皇子脫口問道,隨即又覺得不妥,三皇子如今還未成婚,問他這個有些過了。

    三皇子自是裝作沒聽見。

    二皇子暗道自己失態了,強笑著轉移話題道:「「三弟可是去給瑜母妃請安?」

    這下輪到三皇子嘆氣了:「是啊。」

    二皇子疑道:「三弟又是為何不悅?」

    「唉,」聽到二皇子問,三皇子不覺又長嘆一聲,看著二皇子,神情頗為複雜道:「有時候真羨慕皇兄有金母妃那樣的母妃啊。」

    說著,搖搖頭,對二皇子拱拱手,轉身走了。

    二皇子莫名其妙,呆了半晌,才鬱鬱道:「我也想有個瑜妃那樣的母妃啊。」

    至少瑜妃為了讓自己兒子上位可真是使盡了渾身解數。殊不知三皇子煩惱的就是這個。

    「怎麼就不能消停點呢?」三皇子鬱悶道:「維雪,你說,等我出宮建府時,父皇不會也叫我做個光頭皇子吧?」

    維雪的名字起得文雅,其實卻是這宮里長得最粗壯、最沒心沒肺的太監,要不是三皇子挑中了他,這會兒怕是還在灑掃處混呢。

    聽三皇子問他,維雪憨聲憨氣道:「奴才哪能知道皇上的想法呢?可奴才覺得,萬歲和太子殿下都挺喜歡殿下的。」

    「是嗎?」三皇子微笑道:「這就好。維雪啊——」

    「哎,」維雪道:「殿下累了嗎?奴才背您?」

    三皇子搖頭失笑道:「蠢奴才,從來搞不清你主子的意思,當初我怎麼就挑中你了呢?」

    維雪憨笑道:「奴才是笨。多……那個多蒙殿下……嗯……」

    三皇子氣道:「多蒙殿下不棄!」

    「對!」維雪道:「想說的就是這句!」

    三皇子嘆道:「和你說話總是能岔道十萬八千里去!」

    「沒!」維雪急道:「奴才記得殿下剛才是有事情要吩咐,結果奴才領會錯了殿下的意思。殿下,您儘管吩咐,奴才聽著呢。」

    「那維雪你要記得,」三皇子正色道:「我剛剛說的話,你不許和任何人說。」

    「哎!奴才記得了,不和任何人說,瑜妃娘娘、馬大人,就是萬歲爺問奴才也不說!」維雪道:「殿下放心吧,這些年奴才從來只有少說的,沒有多說的。」

    三皇子點頭微笑,正是因為維雪口風嚴,自己才一直信任這個並不機靈的小太監。

    好歹還有個忠心的手下,這個倒不必羨慕旁人。三皇子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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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18 07:23:18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六章 一串兒婚事

    兩位皇子的糾結沈栗是不知的,其實現今皇上正值盛年,有他鎮著,二皇子也好,瑜妃也罷,再折騰也是白費。

    只要皇帝不改變對太子的態度,作為東宮屬臣的沈栗就沒什麼好在意的。若是皇帝看不上太子了,以沈栗如今的地位也沒什麼能改變的。

    沈栗如今正吭吭哧哧地與沈淳和田氏商量著自己的婚事。

    沈淳懊惱道:「這事兒原是該咱們家先開口的,都怪為父疏漏了。」

    田氏皺眉道:「你一個男人家,怎麼可能整天思量著這些兒女瑣事,這本是主婦的責任。除了栗兒這樁,二姐兒和六姐兒叫她母親的事耽擱了,如今一個十八,一個十七,難不成要留在家裡做個老姑娘?八姐兒、十姐兒也該相看人家了。

    我如今年歲大了,單一個十二哥兒就覺得吃力,沒有個當家主婦,都要交給誰操持?顏姨娘與宮氏平日裡管個家倒是可以,可她們一個是庶母,一個是各房的叔母,要管孩子們的婚事卻有些名不正言不順。叫我說,原該娶個續絃進門。」

    沈淳苦笑,夫為妻服「齊衰」守孝一年,自打兩年前他出了孝,田氏就一直催他續絃,被他以孩子們還未出孝,不宜娶妻為由拖著,如今沈栗要成婚,田氏又想起這個茬,催的更急了。

    可他如今這個年紀再取續絃,繼母怕是比世子還小。最重要的,還是與李家的關係和孩子們的想法。

    田氏卻有另外的考量:沈淳原有妻妾三人,如今李氏和林姨娘都不在了,沈淳後院裡顏氏一家獨大,長孫媳婦容蓉天生又是溫順過頭的,田氏如今是喜歡沈栗,但為了世子考慮,卻也不願意他的生母手裡的權利過大。

    田氏道:「無論如何,這事兒卻不能再耽擱了,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就算你如今是個侯爺也得聽老身的,只管等著成親吧。」

    老娘發話,沈淳唯有苦笑。

    田氏卻去觀察沈栗的神色。

    沈栗才不在乎呢沈淳有沒有續絃呢。雖然的確有在妻子去世後把妾室扶正的做法,但這是違反禮教的,敢這麼幹的,除了百無禁忌的皇宮裡,就是壓根不講究的小戶人家,官員家要是敢這麼幹,就等著彈劾吧。

    在封建社會,對大多數人來說他們的出身就決定了他們的命運。顏氏出身太低,這輩子能做個侯府庶妻已經是頂天了,既然生母完全沒可能上位,沈淳娶不娶繼妻,娶誰做繼妻沈栗都是不關心的。

    繼妻在禮法上遜於原配的,在祭祀嫡妻的時候要執妾禮,因此一般人家娶繼妻時都會選擇出身稍低於嫡妻的。沈栗如今背靠李家,自己也不是好拿捏的人,才不擔心未來的繼母會如何如何呢。

    田氏見沈栗眼都未眨,心下點頭,栗兒從來就表現的知進退,曉禮數。也會說實話,有時候田氏暗中感嘆,若沈栗和沈梧能對調就好了,府裡也不會為世子過於孱弱而憂心了。

    可惜,偏偏嫡長子不成,庶子卻越發出息,也難怪田氏放心不下,時常試探沈栗。

    沈淳道:「既然李家已經開口,不妨現在就準備起來,先叫顏氏準備著。」

    沈栗搖頭道:「院試還有陣子呢,既然父親已經決定續絃,不如索性再等等,先辦了父親的事。一則叫新母親先進門,二則到時候也有個正經主母出面。再說,兒子與二表姐既然已經訂婚,不過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二姐和六姐的婚事卻是無論如何不能再拖了。」

    田氏贊同道:「栗兒這話有理,不管怎麼樣,二姐兒和六姐兒今年必須出門。」

    沈淳發愁道:「急切之間,哪有合適的人家。」

    田氏嗔道:「等你思量起,黃花菜都涼了。」

    沈栗嬉笑道:「祖母必是早就有了打算,快說說。」

    田氏笑道:「這也是你這皮猴兒該打聽的?」

    沈栗笑道:「要是別家的事,孫兒才沒閒心呢。不過既是自家姐姐,孫兒倒要好好打探打探。好歹將來還要叫一聲姐夫不是?」

    田氏與沈淳都忍不住笑。

    沈淳虎著臉道:「胡鬧!」

    田氏卻制止他道:「栗兒說的有理,這都是將來的姻親,原該他心裡有數的。」

    遂板著手指道:「禮部左侍郎馬司耀的夫人看中了二姐兒做小兒媳婦……」

    沈淳與沈栗異口同聲打斷道:「這個不成!」

    田氏奇道:「我還未說完,怎麼就不成了。」

    沈淳皺眉道:「母親不知,這馬司耀是三皇子的外祖父。」

    田氏道:「正是看中他家出了妃子,聽說三殿下與太子殿下頗為親近,老身思量著將二姐兒嫁進馬家,將來日子安穩些。」

    沈栗軟言道:「祖母不知,三殿下的確與太子殿下親近不假,馬家卻是一直野心勃勃,視太子殿下為眼中釘的,幾年前馬司耀還參了承恩侯一本。馬夫人看中二姐,怕是惦記咱們家的勢力。

    再者,看瑜妃的行事就知馬家人的脾性,二姐性格太弱,去馬家是不行的。何況二姐兒畢竟是侯府嫡長女,嫁去馬家做小兒媳未免太低了,下面的姐妹又要說什麼樣的人家呢?」

    一般來說嫡長女嫁得都高,後面的妹妹則稍遜之。馬司耀是個禮部左侍郎,沒有爵位,他的小兒子將來一分家門第可就低了。再有,俗語講高門嫁女,低門娶婦,禮賢侯府是超品侯門,嫡長女起碼不該找個門第更低的。

    田氏不覺嘆了口氣,沈鸞的性子還不如容蓉呢,在自己家還只有受庶妹欺負的份兒,確實不好找人家。

    田氏道:「我知道二姐兒撐不起來,所以想著找個低些的。既然馬家是圖著拉攏咱們府,就算了。」

    沈淳也皺眉,教養女兒是李氏的事,沈淳雖知李氏有意無意疏遠女兒,卻也只能偶爾稍提一句,不好直接插手,結果沈鸞年幼時還有些活潑樣兒,越長大越怯弱,如今性子養成了,掰也掰不過來。

    沈栗轉了轉眼珠道:「祖母若是要求不高的話,孫兒倒是有個好人選。」

    沈淳奇道:「是哪個?」

    沈栗道:「父親記得霍霜嗎?」

    沈淳道:「玉琉公主之孫?他如今有二十三了吧?還沒娶妻?」

    「娶過!」沈栗道:「兒子只是一說,祖母與父親若是覺得不妥,只當兒子沒提。」

    沈淳點頭道:「講講!」

    沈栗道:「這人的妻子不幸一年多前難產歿了,二姐如是嫁過去,年紀剛好相配。雖然是續絃,但是前頭那位沒子女,除了家譜上比前面的稍低一頭,其實不差的。霍霜又是獨子,將來必然有爵位。他深得玉琉公主的教導,最是識時務,將來有什麼造化且不說,起碼不會招災惹禍。」

    田氏思量道:「若是果然如你所言,倒真是個好人家。」說著,看向沈淳。

    沈淳問道:「你日常與他交往,覺得他脾性如何?」

    「這人性格頗為圓滑,二姐嫁過去,倒不愁受氣。何況,」沈栗淡然道:「只要我沈家一直不倒,便是玉琉公主之孫,也該給我沈家幾分面子的。」

    田氏與沈淳對視一眼,沈淳拍板道:「待我著人打探打探,若是合適,就這家了。」

    沈栗恭聲應是。

    田氏又道:「至於六姐兒,叫宮氏的娘家大嫂看中了,要娶回去做二兒媳婦呢。」

    宮氏的二侄兒如今是個舉人,今年正好要參加會試,大概宮家人的聰敏都跑到他一個人身上了,學問很不差,人才也好,據說中進士的希望很大。宮氏原是看不上沈丹舒的,耐不住她娘家大嫂非要攀上禮賢侯府,到底說動了田氏。

    這個人沈栗並不瞭解,既然沈淳和田氏都點頭,沈栗也沒什麼關心的。沈丹舒這女孩叫林姨娘教的有些尖刻,沈栗與她並不親近。

    沈淳又道:「你如今要院試了,又要娶妻,雖然還未到加冠年紀,也該給你取個字了。」

    田氏接口道:「十二哥兒出生時你不在家,便一直未取名,如今他四歲(出生即為一歲,即虛歲)了,也該得個大名。」

    沈淳應道:「待我思量思量,一併取了。」

    這邊商量過了,沈栗道:「兒子既然回來,不妨去看看大兄和姨娘,稍晚再回李府做功課。」

    沈淳也需要藉著沈栗的口把自己要續絃的消息傳達開,自然不會反對。

    「旁的還罷了,你回去李家,好好與你外祖父和舅舅說。」

    沈栗自是知道沈淳所指,忙鄭重應了。

    世子對沈淳續絃的消息卻不如沈栗淡然。

    自打李氏去後,沈梧就一直覺得氣短。

    不外乎這府裡沒人再把他當成「唯一」了。他覺得自己不再是不可代替的了,父親還有沈栗,還有十二哥兒,自己在這府裡的影響力卻隨著沈栗的成長越加縮小。

    如今新母親又要進門。

    沈梧淺淺嘆息,七弟今年娶妻,而自己如今還沒有孩子。

    若是七弟先得了長孫……

    一盞清茶被遞到面前,沈梧抬眼去看,卻是槐葉低眉順眼的樣子。

    三年前李氏去世時給了槐葉二百兩銀子,槐葉死活要跟到延齡院做個大丫頭伺候沈梧,說是得了李氏的吩咐「要顧好少爺」。

    見沈梧仔細打量她,槐葉越發顯得柔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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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18 07:23:31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七章 人選

    兒子有出息,顏氏萬事順心,新夫人進了門又能拿她這個有生育之功的庶妻如何?

    李氏在時她都沒起過爭風吃醋的心思,她如今也有三十多了,在這時空算是徐娘半老,難道還去跟個小夫人爭寵?

    「老太太可提到了八姐兒和十姐兒的婚事?」顏氏如今關心的是這個。

    沈栗道:「雖是不急,如今也該相看了。」

    顏氏拍手道:「可不是。八姐兒如今正是年紀,可不能如二姐兒一般耽誤了!「

    「可是,」顏氏嘆道:「庶妻的名頭也只是說得好聽些,到底不過是個妾,總不好帶著女孩出門做客——」

    不領出去參加女眷們的聚會,誰知道你家女孩如何呢?

    女眷們彼此下帖子辦個遊園會之類的,除了搞「夫人外交」,就是推銷或相看各家的女孩了。

    沈栗原倒沒想過這個,在他潛意識裡覺得妹妹們還小,八姐兒沈怡舒才十四,此時顏氏特意提起,沈栗才恍然在這世上沈怡舒正是該找人家的時候了。

    顏氏鬱鬱道:「姐兒的婚事原不該我插嘴的,只是好歹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想著,新夫人過了門怕是年紀還小……」

    顏氏雖是生母,按規矩卻是不能越過夫人插手姑娘的婚事的,不過她卻不放心把女兒的終身交給還沒影兒的新夫人手裡的。顏氏一廂說著,一廂覷著沈栗。

    同母妹妹的終身大事,沈栗當仁不讓,自然一口應道:「姨娘放心就是,兒子自會在意。只是不知姨娘心中可有打算?」

    顏氏喜道:「八姐兒是庶女,我也不求她多麼榮華富貴,只求能順順當當過日子罷了。」

    沈栗失笑道:「姨娘的要求忒低了些。咱們家好歹也是堂堂侯府,便是庶女,也該找個差不多些的,至於日子能否過得隨順——」

    沈栗冷哼道:「好歹她親哥哥又不是死的,若是將來夫妻親近也就罷了,若是她受了委屈,自然有人為她出頭!」

    顏氏笑嗔道:「八字還沒一撇,你就拿那還沒影兒的人出氣了?」

    沈栗笑道:「非是兒子無事生非,實在是姨娘將妹妹教的好,私下裡說句出格的話,二姐怯弱,六姐尖刻,倒是八妹妹有些侯府姑娘的氣度,顏色又好,這樣的好女孩將來若是過得不順意,必定是婆家的錯!」

    顏氏這輩子最自得的就是兒女都出息,輕拍沈栗肩頭笑道:「嘴甜似蜜!」

    娘倆兒正說的熱鬧,顏氏的大丫鬟新秋進來悄聲道:「姨娘,府裡鬧起來了。」

    「什麼?」顏氏奇道。

    能讓新秋特意來說一聲「鬧」,事情想必不小。可這幾年有沈淳在家鎮宅,侯府裡安生的很,這是誰這樣膽大?

    沈栗問:「是家裡的還是外面的?」

    若是家事,有田氏和沈淳兩個巨頭,總翻不過天。若是外面來的,沈栗就要擔心了。

    顏氏道:「若是外面的事,這丫頭早嚇哭了,你看她幸災樂禍的樣兒!」

    新秋抿嘴笑道:「姨娘明察秋毫。」

    看看沒有外人,悄聲道:「先是延齡院裡的幼琴把槐葉撓了,罵槐葉是個狐媚子,不要臉,勾引世子爺。」

    沈栗皺眉,槐葉這個女子雖然曾給沈淳作證,但沈栗對她的印象卻不太好,覺得這女孩有些心思深沉。後來槐葉咬著李氏的話,非要留在延齡院,沈栗就知這是個想要飛上枝頭的。

    幼琴是容蓉的陪嫁丫鬟,今天忽然和槐葉撕起來,恐怕是槐葉終於付諸行動了。

    新秋笑道:「這還沒完呢,六姐兒不知怎麼忽然哭鬧起來,說老夫人厚此薄彼什麼的,如今這兩撥人都去了何云堂,要老夫人做主呢。」

    沈栗心下一轉,知道怕是六姐眼饞二姐的婚事,沈鸞說的是公主之孫,沈丹舒說的卻是個舉人,沈丹舒一向糊塗尖刻,偏心比天高,親自去找田氏論說自己婚事的事,別的女孩做不出來,沈丹舒卻是個不管不顧的。

    沈栗忙道:「這兩件事姨娘千萬參和不得,兒子這廂也趕快回李家做功課去。」

    顏氏能在沈淳後院安安穩穩生下一子二女,本身就是心裡有譜的,自然知道有些事能躲就要躲,連忙應道:「知道了,新秋,叫院子裡的都驚醒些,該幹什麼幹什麼,不許去打探熱鬧!」

    沈栗回了李家,徑直去尋李意。沈淳續絃雖是應有之意,卻仍要與李家好生交涉,以免姻親不滿。

    李意早有預料,不管怎麼說,沈淳堂堂侯爵,就是老夫人田氏也不會讓沈淳的後院一直空著,沈淳出孝後兩年才提起這件事,原就不該有意見了。

    「可是有了合適的人選?」李意問道。與其思量著如何阻攔沈淳續娶,倒不如先搞清填房的背景。

    沈栗搖頭道:「還沒得。家父本來無意,然而因著二姐的婚事不能再耽擱了,接下來還有我家六姐、孫兒、還有八妹妹一串兒婚事,祖母的年紀又實在高了,家中沒個主母操持,確是不像樣,才急急動了念頭,要先讓新婦進門,若論人選,還沒準數。」

    李意心中一動,道:「既然如此,我這裡倒……,罷了,我知道了,你且去吧。」

    沈栗聽李意的話音,好似有了人選要介紹,只是這樣的事卻不好讓沈栗當紅娘,故此截住了話頭。

    沈栗點點頭,順勢轉了話題道:「外祖父,今日二表姐可游花園?」

    李意氣笑了,每逢沈栗要見李雁璇,就問表姐可游花園,其實就是先打個招呼——我要見你家女孩了。

    若說他堂堂正正,他又總惦記和李雁璇見面;若說他鬼鬼祟祟,他又提前和你通氣。

    沈栗又道:「外祖父,自……外孫已於表姐三年未見,如今還有幾個月就要成親……」

    罷了,李意嘆氣,眼看著兩人就要成婚,想必私下裡也有重要的安排要說,何苦這時候還做惡人。

    「你且去等著吧。」李意板著臉道。

    沈栗大喜,這還是他自定親後屢次想要請李雁璇「游花園」,第一次得到正面回應,連忙恭敬應了,急匆匆告退。

    李意順著窗子望著沈栗走遠了,忙高聲喚人:「來啊,去找你家大爺來。」

    李臻皺眉道:「只怕新婦進門後難為兩個外甥。」

    其實李臻倒不愁沈淳的續絃人品如何,就是真娶了個會作妖的,沈梧如今已經成年成婚了,沈栗更是個不好惹的,還能讓一個後宅婦人翻了天去。李臻真正不想的,是沈淳除了李家又多了這樣一個姻親。

    這世上女子想做什麼事,大多都是要靠著娘家撐腰。若是新婦娘家太硬,才是李臻擔心的。

    李意道:「我這裡倒是有個好人選。」

    李臻正色聆聽。

    李意道:「晉王長女紫山郡主。」

    李臻大驚失色,脫口道:「晉王長女,那不是個……」

    說道一半,李臻忽然回過味來,陷入沉思。

    紫山郡主,論身份不知高出李氏多少去,只有一樣不好,她幼時年少受了傷,眇了一目,右手失了兩指,這還不是最厲害的,她當時在冬季的湖邊泡的久了,人都傳說她怕是宮寒,嗯,就是子嗣艱難。

    因著這個,堂堂郡主如今拖到二十也沒嫁出去。紫山郡主也看得開,自言不願害了別人,因此也打定主意不找人家,晉王為這個女兒愁的要死要死。

    李意道:「晉王一向親近皇上,與沈淳交情也好,郡主嫁到沈家,自是不虞夫妻不和。」

    話雖是站在郡主的立場說,李臻卻知李意言下之意,紫山郡主身有殘疾,能得沈淳尊敬,得到沈淳喜歡的機會卻不大,最重要的,是紫山郡主可能不育。

    新婦沒有孩子,就不會對輕易對繼子懷有敵意。

    李臻猶豫道:「若是郡主有了喜訊……」

    「郡主之子自有封號。」李意道。

    有自己的封號,雖然可能稍低,為什麼還要惦記已經成人的繼子手裡的呢,做壞事也要有成本。

    「再者,」李意道:「也不是個個續絃都心懷惡意。」

    李臻左思右想,李家若做成了這個媒,自會得到晉王好意,也不虞郡主對世子與沈栗不滿;沈家可以得到一個出身較高的填房,反正沈淳本也不是衝著美色娶妻;晉王可以推銷出去自己的女兒,還是嫁到信得過的人家。勉強也算三贏。

    至於沈淳與晉王聯姻,會不會引起皇帝不滿?沈淳大半輩子都在賦閒,沒有大的戰事,領兵的機會實在不多;晉王雖有封地,卻從來都沒去過,都是交給邵英派人託管,連侍衛都是朝邵英要的。這兩人又都從少年起就是是邵英鐵桿,想必不會踩了邵英的線。

    「既然如此,不如先試探一下晉王府的意思?」李臻道。

    李意點頭:「叫你媳婦多走動走動,要快,免得沈家先挑好了人家。」

    李臻應了,立時去找楊氏。

    楊氏這會兒正囑咐李雁璇:「有話叫胡嬤嬤替你傳,不要直接與他應答,女兒家矜持些更討人喜歡。」

    見李臻進來,李雁璇施了禮,忙低頭溜走了。

    李臻見李雁璇換了見人的大衣裳,盛裝打扮,奇道:「這是要出門做客嗎?昨日沒聽你提起。」

    楊氏撇嘴笑道:「他們小兒女的事,老爺別管。」

    李臻方才反應過來,沈栗這幾天就鬧著要見李雁璇,李臻和兒子李顆飽受其苦,耳朵都要出繭。

    李臻搖頭失笑道:「雖則就要成親,也看得嚴些。沈栗年紀小,這會兒覺得千好萬好,怕他以後想起來又覺得女兒不夠尊重。」

    楊氏點頭道:「為妻心中有數,叫胡嬤嬤跟著,不會出紕漏的。我見老爺方才急匆匆的,可是有什麼事吩咐?」

    李臻一拍額頭道:「險些岔過去了。我問你可能與晉王妃搭上話?」

    李臻這裡的打算沈栗不知,便是知道了恐怕也不以為意,如今他的注意力都在李雁璇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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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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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18 07:23:49 |只看該作者

    三月的花園裡並無什麼動人春色,倒是冷風不小,然而即使微覺寒意,沈栗仍徘徊不去。

    玲瓏奇石砌就的假山石後傳來環珮聲響,沈栗忙咳了一聲,昭示自己的存在,環珮聲立時停止。

    半晌,假山後轉出胡嬤嬤:「原來是沈公子在此,許久不見,沈公子一向可好?」

    沈栗忙答道:「萬事隨順,勞胡姑姑掛心了。姑姑也好?」

    胡嬤嬤笑道:「好好,都好。」

    胡嬤嬤瞥見沈栗雖然嘴上與她寒暄得熱鬧,只是兩眼只覷著假山後面,心裡暗笑一聲,口中張羅道:「哎吆,老奴到底年紀上來了,剛剛吹了身冷風,這會兒子頭也痛,背也痛!」

    沈栗心活嘴快,忙接口道:「此時春寒,胡嬤嬤怎可如此不經心!快些添上件衣衫才是!」

    胡嬤嬤笑道:「七少爺說的是,老奴卻是該去找件衣裳,若是不行染了風寒,豈不耽誤了侍候姑娘?」

    大丫頭香梔跑出來急急與沈栗請了個安,對胡嬤嬤道:「奴婢扶著嬤嬤。」

    兩個下人說走就走,轉過曲徑,在樹叢後面遠遠看著沈栗與李雁璇說話。

    沈栗知李雁璇必是躲在假山後面,他素來放得下面皮,雖是兩人三年未見,沈栗說出話來卻像是熟人一般:「今日天冷,表姐可披了厚衣裳,提了手爐?」

    隔了一會兒,假山石後方傳來李雁璇羞答答的回應:「多謝表弟問候,都有的。」

    沈栗聽了這一聲應答,心裡頓時長了草。三年前李雁璇還是女孩聲音,清脆有餘,如今卻越發婉轉溫柔。有心轉過假山去看姑娘,又怕驚跑了她;欲待歇了念頭,又覺心有不甘。

    李雁璇在假山石後也不禁捏緊了手絹,她知道要見沈栗,特意換了大裝,拾掇了很長時間。都說女為悅己者容,沈栗與她成婚在即,是她將來一輩子的依靠,李雁璇自然想讓這小女婿成為悅己者。

    沈栗在假山石這邊轉來轉去,一廂慢慢靠近假山,一廂口中不停道:「雖然此時說來有些唐突,只是再過幾個月表姐就到我家去了,有些事情要告訴表姐,好教表姐心中有數。」

    沈家是自己日後生活的地方,李雁璇雖則害羞,到底也是關心的,不覺被沈栗轉移了注意力,認真聽沈栗解說。

    「第一件,家父很快就會娶新母親進門,大約還在我院試之前。」沈栗道。

    李雁璇不覺「呀」了一聲,她與沈栗的婚事定在沈栗院試之後,如今自己十九歲,出嫁算是很晚的,若是沈淳娶個適齡女孩,自己豈不是進門要伺候小婆婆。

    沈栗道:「不需擔心這個,若是將來真有齷蹉,總不會讓表姐受委屈的。」

    李雁璇低頭不答。

    「第二件,」沈栗又道:「表姐知我是庶子記嫡,我生母顏姨娘出身莊戶……」

    李雁璇知道沈栗意思,忙道:「這我知道,你放心,我自當尊敬顏……顏姨娘。」

    沈栗長吁一口氣,笑道:「如此最好,多謝表姐體諒。」

    論出身,自是李雁璇高,沈栗最擔心就是李雁璇瞧不起顏氏,將來「婆媳不和」,自己成了夾心餅。

    此時沈栗已挪到假山邊,胡嬤嬤遠遠看著,啐道:「臉皮賽城牆!」

    香梔擔心道:「嬤嬤,咱們是不是該出去攔著?」

    胡嬤嬤翻著白眼道:「老娘特意把咱們姑娘好頓打扮,難不成要白費?少插嘴,只管看著。」

    沈栗口中不停道:「外祖父也道此次院試有些希望,他老人家一向嚴格,我覺得外祖父說有幾分希望便是『很』有希望了。」

    說著,沈栗已轉過了假山。

    李雁璇正聽得入迷,哪知一眨眼人就站在眼前了!

    姑娘懵懵懂懂,迷迷糊糊發了一會兒呆,忽地驚叫一聲轉身跑了。

    沈栗遠遠望見胡嬤嬤並香梔跟了上去,方才施施然轉身走人。

    一邊走,一邊笑嘻嘻展開一方手絹——這殺才,竟趁著李雁璇發呆時拽走了人家姑娘的手絹!

    手絹上繡的是一叢月季,沈栗看的喜歡,見四下無人,連忙團吧團吧藏進袖子裡。

    回了書房,李顆意見他樣子就笑道:「這是怎麼了?莫非撿著寶?」

    沈栗搖頭晃腦道:「還真是撿著了寶,可惜,不能與表兄講。」

    李顆氣結。

    說是要結親,晉王府與禮賢侯府的動作也快,不到一個月,沈栗就去參加了父親的婚禮。

    禮賢侯與紫山郡主,一個是深得皇帝信任的超品侯爵,一個是晉王長女,有封號的貴女,他們的婚事自然隆重異常。

    晉王為這個女兒攢的嫁妝,何止是十里紅妝可以形容,這廂打頭的進了禮賢侯府的們,那頭隊尾的還沒出門呢。禮賢侯府的庫房塞得滿滿登登。

    宮氏咋舌道:「怕是公主出嫁也就份風光吧?」

    沈沃笑道:「晉王這是再用嫁妝向我們府示威啊。」

    田氏笑道:「嫁女兒的都是這個心思。」

    兒子竟娶了郡主進門,田氏心滿意足。雖則聽說紫山郡主稍有殘疾,但家中原是為著娶個填房管家,只要規矩不差就好。

    沈栗竟在酒宴上見到了杜涼!

    自打兩個兒子與沈栗槓上,國子監杜祭酒就覺得自己的位置左搖右擺,不大穩當。這幾年也有人抓著教子不嚴這個話題攻擊他,好在杜祭酒平日裡還算會做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歹算是賴在這官位上。

    今日杜祭酒收拾了重禮,拎著兒子來參加沈淳的婚禮,圖的就是為了和沈家和解,趁著沈淳高興,敬酒時說幾句軟話,沈淳與沈栗都不是主動攻擊的秉性,只要日後躲著些禮賢侯府,倒也不虞沈家惦記。

    杜祭酒打算的好,奈何兒子不配合他。

    杜涼自覺和沈栗的仇大了,弟弟給趕回老家,自己被沈栗言語羞辱之外,還曾狠狠挨了鞭子,杜涼覺得就這個茬自己能記恨一輩子!

    趁著旁人不注意,杜涼蹭到沈栗身邊,壓低了聲音悄聲道:「沈栗,郡主比你大不了幾歲吧?你爹給你娶了這麼個小媽,你心裡高興不?哎,你說,這紫山郡主不是身有殘疾嗎?你爹得是有多麼攀附權勢,才會娶這麼個老婆進門?哼,半點風骨也無,真是恥於與你等相識!」

    沈栗慢慢抬頭,見杜涼雙目中一片無賴眼神,面上卻是十分親近顏色。

    杜涼心中自得,他以為這時酒宴上熱鬧,他又一直帶著好臉色低語,無人知道自己與沈栗到底說了什麼,沈栗是不敢隨意在他父親的酒宴上煞風景的。

    杜涼回頭去看杜祭酒,果然杜祭酒以為兒子是與沈栗道歉去了,見杜涼回頭看他,撫著鬍鬚滿意點頭。

    杜涼正得意呢,剛轉回頭,眼前一黑,砰地一聲,一個大碗正好扣到他頭上,碗中滿滿當當盛了菜,燙得杜涼高聲慘叫。

    宴席頓時靜下來。

    什麼人?竟敢在喜宴上大鬧,不打算活了?

    沈淳正敬酒呢,覺得不對,一回頭,兒子正逮著人狠踹:「杜涼!你是覺得我不敢在酒宴上打你吧?我還就打了!」

    踹了幾腳,沈栗抬頭紅著眼睛去看杜祭酒:「杜大人,杜涼這些話是你教給他說的?」

    杜祭酒都呆了,好好地說著話,怎麼又打起來了?

    見沈栗質問,杜祭酒忙道:「這是怎麼了,下官……」

    沈栗本也沒想和杜祭酒講理,打斷他道:「杜大人,令子嘲諷郡主的話是你說的嗎?」

    什麼?嘲諷郡主?哎呀,杜家這是瘋了吧?

    酒宴上頓時議論紛紛。晉王府眾人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沈栗冷笑道:「郡主年少時是為了保護太子殿下方才受了傷,連皇上都稱讚郡主『忠貞勇敢,不遜男兒』,你們算什麼東西,也敢大放厥詞!」

    杜祭酒汗如雨下:「下官絕不敢有此誅心之語,孽障,孽障,你快說……」

    杜涼才緩過勁兒來,哭道:「我沒說!我沒說!」

    「哦,」沈栗漠然道:「你沒說,那是我說謊了?」

    「酒宴上熱鬧,沒人注意到你剛才究竟說了什麼,你咬死了自己沒說,我也沒什麼證據。」沈栗冷笑:「那就當我說謊好了。」

    沈栗向眾人團團施禮道:「學生莽撞了,攪了眾位大人的興致,罪過罪過,無顏逗留,學生先告退了。」

    言罷,沈栗飛速跑了。

    他到底是攪了沈淳的酒宴,再不跑,哪怕為了維護顏面,沈淳也要罰他。

    杜涼算盤打得好,覺得沈栗沒有證據不敢把他如何,可惜,沈栗居然真的動了手。

    他的信譽能和沈栗比嗎?

    他和他弟弟屢次找沈栗的麻煩,詆毀沈淳都是出了名的,要說他在沈淳的婚宴上搞小動作,眾人毫不意外。

    沈栗則是另一個極端,他為了沈淳能去敲登聞鼓,能千里迢迢奔赴李朝國救父,論孝悌,皇上都稱讚,這樣的人不是憤怒至極,能在自己父親的宴席上動手嗎?

    有些事情,是真的不需要證據的。

    杜涼茫然四顧,見禮賢侯府,晉王府兩家人目露凶光,堂中賓客顏色冷漠,而自己的父親紅著眼盯著他,雙眼一翻,登時暈倒。

    「扔出去吧。」沈淳哼道。

    「加上那個!」晉王長子指著杜祭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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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18 07:24:08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九章 鎮宅

    老爹洞房花燭,兒子罰跪祠堂。

    為著在酒宴上動手,沈栗跪了一晚上祠堂,還是郡主第二天「謁姑舅」認親時未見他,親自開口求了情,沈淳才發話饒了沈栗。

    其實沈淳是怕郡主不滿沈栗攪了宴席,才去罰他。

    郡主倒沒有不滿,再怎麼說,沈栗也算是為她出頭說話,維護了她的面子。沈栗在眾人面前提到自己是為了保護太子殿下受了傷,無異於宣揚了她的好名聲。

    因此給沈栗的見面禮也格外厚重。

    沈栗這時才頭一次見到自己的「新母親」。其實郡主長得不差,端莊文雅,頗具皇家氣度,雖然眇了一目,單看外表並不明顯。談吐舉止也落落大方,像個心胸開闊的。

    沈栗嘴甜,一廂道歉,一廂奉承,哄得郡主高興,屋裡的氣氛也熱鬧起來。

    田氏指著沈栗向郡主道:「家裡偏出了這皮猴兒,有他嫌吵鬧,沒他嫌冷清。這是個瘋起來不管不顧的,好在還算懂得事理,日後但有不是,郡主放手管教便是,他肯聽教的。」

    郡主笑道:「母親言重了,我父王也曾誇獎這孩子聰敏賢孝,家裡有這樣的後輩,母親該高興才是。」

    田氏聽了越發愉悅,合不攏嘴。

    沈梧如今更加沉默了,容蓉面上雖附和的笑,在心裡卻糾結剛剛郡主給沈栗的見面禮差不多趕上世子的了。看著世子,容蓉偷偷摸了摸自己肚子,又去瞄槐葉,這丫頭到底還是賴在了延齡堂,如今算是通房。

    沈淳沉著臉道:「那杜涼不好,你記著就是,日後再找他算賬不遲,何苦就在喜宴上鬧起來,不成體統!」

    沈栗苦笑道:「父親不瞭解這人,他和他那弟弟一樣是個不知進退的!若是當時兒子忍下了,他只會以為兒子畏縮,十有**會把此事當做自己的戰績,向旁人誇耀——既然他那些妄語總會傳出去,叫他說反不如叫我說!至少佔些主動。」

    聽沈淳二人又提起杜涼,郡主心裡頓時不悅。

    往日裡郡主是把杜涼兄弟和沈家的恩怨當消遣聽的,可如今她嫁給沈淳,和沈家榮辱一體,自然不會把杜涼的挑釁輕易放過。

    就算有個國子監祭酒的爹,杜涼也不過就是個小小舉人,無論是禮賢侯府和晉王府都不是杜涼能碰的。可就是這麼一個蟲豸,竟然就敢在自己婚禮的酒宴上大放厥詞!

    「看來晉王府和禮賢侯府今年來行事太過低調了,反倒讓人覺得軟弱可欺,哼,杜涼,你給本郡主等著!」郡主心裡暗暗發狠。

    郡主三日回門,和她母親晉王妃向宮裡遞了牌子求見皇后,哭訴國子監杜祭酒及其子杜涼冒犯皇室,大不敬!

    同一天,晉王在朝堂上大發雷霆,跪在大殿上不起來,請求皇上為晉王府撐腰!

    「我那可憐的紫山養在深閨,從未與人結怨,不想出嫁之日竟然遭人如此嘲諷!皇兄,好歹臣弟乃是邵家後,皇室中人,豈可受此下臣侮辱!今天國子監不給臣弟個交代,臣弟寧可跪死在這裡!」

    太子頭一個出來附議:「父皇,紫山郡主當日乃是為了保護兒臣才受傷,十幾年來兒臣時時內疚在心。今日郡主又因此受人指點,誠不可忍!請父皇治杜祭酒並其子大不敬!」

    沈淳默默地和以前的同僚,如今的岳父晉王跪在一起。皇上,您看著辦吧。

    滿朝臣子不是附議就是沉默不語的。杜祭酒平日裡再會做人,此時也沒人敢開口給他求情。

    紫山郡主她姓邵啊!

    皇族,若是男子還可能受皇上忌憚,可對那些公主郡主們,宮裡卻多有優容。

    何況紫山郡主當初救了太子!這是個有封號,皇上皇后親口嘉獎過的邵姓女!紫山紫山,紫為貴色,能有這麼個字放在封號裡,這郡主她不好惹啊。

    杜祭酒父子得是有多想不開,才敢拿這位郡主開涮?花樣作死!

    杜祭酒冤啊,都沒敢上朝去辯解,聽天由命吧。躲在家裡揍兒子!

    杜涼被打的要死,沒人攔著。對皇室大不敬,要牽連家族的,恨他都來不及!杜夫人把白綾都準備好了,打算什麼時候抄家的人來了,就直接上吊了結。

    「我只是諷刺沈家攀附權貴啊!」杜涼哭道:「我冤枉啊!怎麼都不信我呢!」

    杜祭酒哭罵道:「諷刺?你話裡提沒提紫山郡主?」

    杜涼辯白道:「提是提了,可我……」

    杜祭酒又舉棍打他:「那還有什麼好說的!郡主也是你能掛在嘴上的?還攀附,沈淳他是超品侯,娶個郡主也叫攀附?老子謹小慎微大半輩子,怎麼就養了你們兄弟兩個孽障,家門不幸啊,家門不幸!你還有臉叫冤枉?老子才冤枉呢!」

    又指著杜夫人罵道:「老夫往日要管教兒子,你總說這個讀書嘉,那個頭腦好,將來都是有出息的,如今出息了?都不把皇室放在眼裡了!老夫這輩子最後悔的就是去了你這護短的婆娘,生了這兩個惹禍的兒子!」

    杜夫人兩眼發直,幽幽道:「妾身把咱們全家的綾子都準備好了,老爺要什麼色的?」

    邵英下旨,杜祭酒滿門貶為庶人,永不敘用,三代不准科考。

    你不是看不起我邵家人嗎,行,以後也別做我邵家的官!

    杜家在景陽待不下去了,卷包回老家。

    沈淳私下裡道:「你如今眼看要院試,偏又劃拉下來個國子監祭酒,想過那些文人會怎麼看你麼?」

    沈栗笑道:「不是有個祭酒爹,小小一個舉人,怎麼敢盯著咱們沈家不依不饒?如今叫他家去,看他又如何?」

    又道:「兒子知父親是嫌我做事過於激進,只是這樣的事萬萬不可妥協,否則有一必然有二。咱們沈家到我這裡是由武轉文,那些所謂書香門第的文人雅士不會因為我和藹了就看得起我,反倒不如叫他們看到個現成例子,叫他們日後想起來時收斂收斂。」

    沈淳點頭道:「文人們和你老子不是一路,本侯也搞不懂他們的彎彎道道,你既然心中有數就好。若真需要出手,本侯也不是怕事的。」

    雖然紫山郡主的婚宴稍有瑕疵,她對這樁親事本身卻很中意,雖則兩人年紀相差大,但沈淳一表人才不顯老,又是聲望頗高的人物,脾性又好,想嫁給他的女孩著實不少,沒想到這侯爺最後落到自己這老姑娘手裡。

    沈淳與田氏待她又尊重,剛過了門,管家權就交給了自己,連姑娘們的親事也要自己張羅,便宜兒子們也沒什麼敵意……

    郡主這廂心氣正旺,六姑娘就鬧出事來。

    還是因為婚事!

    沈栗到正院合安堂時,沈丹舒鬧得正歡。

    為沈鸞的婚事,沈淳與田氏今日都不在家,沈丹舒瞅著這個空檔,撒潑耍賴地來求郡主。沈沃與宮氏隔著房,不好來管這邊的熱鬧,世子和容蓉彈壓不住,著人去叫了沈栗來。

    兜頭見沈丹舒正在地上打滾,沈栗氣不打一處來。

    「沈丹舒!你起來!」沈栗厲聲喝道。

    沈丹舒吃了一喝,轉頭見是沈栗,頓時哭道:「栗哥兒,你可要為六姐做主啊。」

    沈栗不接她的話,冷聲道:「來人,六姑娘院裡的奴才伺候不周,都拘了去打!」

    沈栗這幾年威嚴日盛,他說要打人,真就有下人應聲去抓人。

    沈丹舒吃了一驚,哭鬧道:「沈栗!你怎麼敢!我可是你姐姐,你竟然抓我的人!」

    沈栗冷笑道:「六姐不過仗著郡主與大兄不好下手管你,才敢如此撒潑!六姐,你記不記得三年前送你到莊子去前我與你說的話?」

    沈栗曾說沈丹舒要是執意給家裡惹禍,就敢翻臉不認這個姐姐,沈丹舒還是記得的。

    這話剛剛世子也拿來威脅過沈丹舒,結果沈丹舒並沒吃這套。如今這話從沈栗嘴裡又過了一遍,沈丹舒卻不敢再當耳旁風了。

    世子為人淳厚,沈栗卻是個乾脆利落的。

    幾年前三夫人何氏跑到延齡院去鬧,世子只有被氣吐血的份兒,何氏去害沈栗和沈淳,沈栗就能送何氏好大張休書,叫何氏名揚天下。

    林姨娘咬著沈鸞和李氏胡攪蠻纏,沈栗就吩咐葉嬤嬤去打林姨娘的丫鬟,哪怕林氏是他父親的女人。

    沈栗平日裡待人和煦可親,翻了臉時半點情面也不留,他的威懾力可不只在朝堂上。

    沈栗道:「六姐再不起來,弟弟只好給你請郎中了。」

    請郎中,那就是要沈丹舒「發病」了,沈丹舒心裡一激靈,抿嘴慢騰騰爬了起來。

    郡主長到二十歲,還是頭一回見到有打滾撒潑鬧到她面前的,這繼女可真是讓她大開眼界。見沈丹舒好歹不大吵大鬧了,不由鬆了口氣,看了沈栗一眼,心想出嫁前父親囑咐要自己多重視這個沈栗,果然有理,起碼沈淳不在時可以拿來鎮宅。

    沈栗冷聲道:「說吧,這回又是因為什麼?」

    沈丹舒垂淚道:「我知道你們都不愛我鬧,可是這是決定我一生的事……」

    沈栗打斷道:「得了,我知道了,你又是眼紅二姐的婚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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