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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誠儀鯉] 首輔沈栗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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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18 07:31:11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章 勸孝

    「陛下自然是相信殿下的。」沈栗認真道。

    太子不語,半晌方喃喃道:「那天早上父皇似乎是要來殺我。」

    太子指的是東宮失火的第二天早上邵英下令包圍東宮,並且親自持劍而入。

    「任何一位帝王都不能容忍他的太子逼宮,」沈栗謹慎道:「此乃子叛父,亦為臣叛君,都是是罪大惡極!當時陛下被人矇蔽,所作的反應是一個帝王維護統治的應當之舉。」

    「然而聽說殿下受傷後陛下立即決定去看望殿下,哪怕那時殿下的嫌疑還沒完全洗清。中毒事件之後更是把殿下挪到乾清宮保護起來,雖也有監視之意,但殿下可曾想過當時若留在東宮會怎樣麼?」

    「那些人能下毒一次就能有第二次,當時東宮對殿下並不安全。何況以蒼明智的瘋狂,難保殿下不會受此僚頂撞,再加上朝上大臣們的嘈雜物議……」

    太子不覺點頭道:「父皇將吾挪至乾清宮,其實是向大臣們表明他是信任吾的,他們就不會亂說話。「

    「不錯,」沈栗誠懇道:「最重要的是,陛下決定立即結束宮門夜開案!殿下,宮中仍有宵小隱藏,對陛下的威脅才是最大的,然而迅結束調查,才是最有利於殿下的。」

    太子如今羽翼不豐,無法掌控朝廷,幹掉皇帝邵英,朝廷必然生亂,這才是對暗中人收益最大的。然而此案拖得越久,對太子名譽的損害就越大,邵英寧可暫時容忍宮中隱藏危機,也要先胡亂把蒼明智推出去抵賬,只求立即結案,不能說不是對太子的維護。

    太子這幾日一直不樂,如今經沈栗開解,不由大悅道:「原來如此,吾就道從小父皇待吾最好!吾先前只是因蒼明智挑唆父皇,不由心下惴惴不安。」

    沈栗微笑勸道:「殿下不需憂心聖意,蒼明智雖然膽大包天,欲要挑唆陛下,自以為可以瞞天過海,卻忘了一點,陛下不僅僅是威加海內的帝王,也是慈愛憐子的父親!這才是殿下得以洗脫冤屈的真正依仗!」

    太子感動道:「父皇拳拳愛子之心,吾卻私下相疑,實在不當人子!吾當向父皇請罪才是!」

    門外,驪珠躡手躡腳偷偷退下,心下暗喜道:「原還擔心太子對此事耿耿於懷,看來倒是老奴杞人憂天了。」

    高興!驪珠連跑帶顛地尋邵英私下稟告去了。

    邵英表示,看來把沈栗放在太子身邊果然沒錯,「此子言必勸孝,果不負孝悌之名,兼之心懷坦蕩,當賞!朕沒看錯人!」

    驪珠笑道:「陛下龍目如炬!」

    過了小半個月,沈栗終於從**上爬起來,可以一瘸一拐地走動了。

    這回沈栗真是糟了大罪,雖然以前告御狀時也挨過板子,那能和蒼明智的手段相提並論嗎?要不是身上還掛著勳位,蒼明智不敢真打殘了他,沈栗這會兒估計都能排的上投胎了。

    「學生久居乾清宮,雖是皇上隆恩,卻也是踰越了,如今諸事已畢,學生也逐漸恢復,該回府去了。」沈栗辭道。

    邵英也不留他,到底是臣子,而且沈栗今年也有十六歲,如今能動了,自然不好再留在宮裡:「叫驪珠送你回去!」

    沈栗想了想,此番自己攪進宮門夜開案,想來禮賢侯府必然受了影響,能有皇上身邊的大太監相送,落在他人眼裡,對禮賢侯府也有好處,故而沈栗並不推辭:「多謝陛下恩典,有勞驪珠公公了。」

    驪珠笑道:「沈七公子客氣了,奴才已吩咐人準備了小轎。」

    沈家閤府迎到大門外,沈淳親自從轎子裡把兒子抱出來。

    那夜太子宣召沈栗,沈淳頭腳把兒子送出去,回頭就後悔了。哎呀,事情不對!再去追沈栗,沒追著!

    第二天禮賢侯府就讓人圍起來了!

    好在沈淳名望高,府裡還有位當朝郡主,沒得到聖旨,倒也沒人敢衝進府內放肆。

    閤府聚在何云堂,膽顫心驚。

    沈淳讓沈毅把十二哥兒和沈沃之女沈韻舒換了平民裝扮,囑咐道:「若有不妥,想辦法把兩個孩子送出去,好歹給沈家留條血脈。」

    說是這麼說,其實沈淳也沒什麼把握。謀逆乃不赦之罪,皇帝不把所有流著叛逆之血的人殺光是不算完的,哪怕是懵懂幼兒,也會被鍥而不捨地追殺到死。

    想了想,沈淳又提寫下一份切結書,拿去給紫山郡主:「郡主溫柔嫻淑,慎之能得郡主青睞,實乃三生有幸。無奈夫妻緣淺,大難臨頭,郡主乃皇家血脈,當得脫罪,如今還請郡主與我和離罷。」

    郡主含淚道:「做夫妻本就該同甘共苦,妾身既已嫁給侯爺,自當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侯爺若被問罪,妾身也陪著您!」

    齊嬤嬤暗地裡卻有些著急,謀逆之罪可不是小事,郡主留在這裡說不定要一起被清算,再說,郡主要是和離了,自己這陪嫁嬤嬤不是也該隨著郡主回晉王府嗎?總比留在這風雨之地好。

    「郡主,何不先回晉王府,請王爺在萬歲面前求求情?」齊嬤嬤道。

    沈淳嘆道:「萬事都可求情,唯有此事不可,岳父如去求情,只怕陛下連晉王府都要疑上了。郡主還是快走吧。」

    郡主執意不肯,心中悲憤不已,自己剛剛成婚未久,難道就要做**了?

    宮氏因沈丹舒婚事本就對沈栗有些不滿,此時禮賢侯府又是因為沈栗捲入了謀逆案,不由哭道:「都怪沈栗那個混賬!若不是他四處惹禍,咱們禮賢侯府好好的,怎麼會有如此無妄之災!」

    田氏皺眉道:「宮氏,嫁到我們沈家連累了你,還真是對不起了!」

    宮氏囁嚅道:「媳婦不是抱怨……」

    田氏怒道:「咱們沈家有沒有謀反,別人不清楚,你天天住在府裡,也不知道麼?明知栗兒不可能參與此事,還如此詆毀他,這就是你做嬸娘的氣度?」

    屋裡正爭執著,沈毅氣喘吁吁跑進來道:「好了好了,虛驚一場,太子並沒有謀反,外面的兵準備撤了!」

    田氏大喜道:「老天保佑!栗兒呢,可曾回來?」

    沈毅搖頭道:「說是太子昨夜被燒傷了,陛下正令人調查此事。」

    沈淳想了想道:「此事尚未了結,怕是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到了中午,眾人草草用過飯,田氏覺得聚在這裡等也不頂事,正要吩咐眾人散了,沈毅又慌慌張張跑來稟告:「不好了,聽說東宮出了砒霜,毒死了好多人。」

    沈淳驚道:「栗兒呢?他如何了?」

    沈梧眼角抽了抽。

    沈毅道:「七少爺中毒昏迷了,說是要等上一兩天才好。」

    田氏鬆了口氣:「活著就好,吉吉,快,準備淨室,老身要給我那孫兒祈福。」

    沈淳問:「可容咱們家去接回來?」

    沈毅搖頭道:「奴才問了,說是不成,都要留在東宮。什麼時候結案,什麼時候讓回來。」

    沈淳心裡不踏實,還是令人偷偷把兩個小孩送走了。

    沈家人愁眉不展地過了三天。噩耗傳來,沈栗竟然下獄了!

    禮賢侯府再次被人圍起來,這次動手的可不是府軍前衛,而是臭名昭著的緇衣衛!

    沈淳長嘆。

    十個進了緇衣衛,九個要「招供」,還有一個死掉的。

    沈栗不過十六歲,哪裡會是蒼明智的對手,沈家算是倒了。

    不顧紫山郡主的反對,沈淳強令沈毅帶人把郡主連同郡主的嫁妝推出府門。又代沈栗寫下切結書,李雁璇與沈栗是未婚夫妻,此時退婚,勉強還說的過去。至於其他,沈淳也束手無策。

    沈淳躲進書房,又開始擦拭寶劍,心中暗嘆,想當初差點被狄人二王子忽明逼死,還是兒子沈栗救了他,不想,兜兜轉轉,只怕最後還是由這把劍來結束自己性命。

    沈淳打定主意,一旦聖旨下來要抄家問罪,就要痛快了結,以免受胥吏搓磨。時也命也,自己縱橫沙場,就是落個馬革裹屍也好,怎麼總是個自盡的命呢?

    禮賢侯府只等著鍘刀落下來,沒想到,沈栗竟然能翻了案!

    逼宮嫌疑,謀逆大罪,震驚朝野的重案,竟然還是沒有擋住沈栗!

    縱橫官場十幾年令無數官吏聞風喪膽的的緇衣衛指揮使蒼明智,就這麼硬生生叫沈栗掀下來!

    景陽側目!

    禮賢侯是怎麼生兒子的?我們家怎麼就沒攤上一個呢?

    以後要對沈淳尊敬再尊敬,謙恭再謙恭,實在看不順眼就躲著走!

    緇衣衛指揮使都拿人兒子沒轍,我……更沒轍!萬一惹火了,人家一狠心關門放兒子,誰受得了。

    一顆心落下來,沈淳可不只是欣喜若狂可以形容。沈栗這一翻案救的可不只是禮賢侯府一家。

    打頭的就是太子,往下,霍霜和他身後的玉琉公主府,東宮內監總管雅臨,郁辰和他身後的玳國公府等等所有當夜牽涉進來的伴讀及其家人,都要領沈栗的情!

    沈栗能把蒼明智掀下來,避免了多少人頭落地!這都是沈栗將來的人脈,哪怕沈栗自己還都不認得這些人,哪怕他還未踏入官場。

    沈栗如今傷還未養好,行動不便,沈淳就親自把他自轎中抱出來。然而沈淳沒有想到,自己這個表示愛護的行為卻挑動了世子沈梧的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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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18 07:31:23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一章 世子的怨念

    沈梧的心情十分複雜。

    這個異母弟弟小時候十分頑皮,闖禍是家常便飯,眾人都厭惡這個頑劣庶子,那時沈梧還常常感嘆有這麼個不爭氣的弟弟實在太丟人,而如今沈栗不頑劣了,沈梧卻覺得他還不如以前不爭氣的時候可愛。

    先前沈栗入獄,眾人都以為此次他必定禍及家人,沈梧也怕受到牽連,今日沈栗安然無恙回府,閤家都欣喜,唯有沈梧心下鬱鬱。

    沈栗的羽翼越加豐滿,沈梧的危機感就越發嚴重,哪怕沈栗一直對他尊敬有加,哪怕這個弟弟從小到大都沒有真正和他起過衝突。

    沈梧的臉色隱藏的並不好,起碼沈栗一眼就發現了異常,心下一轉,自然猜出沈梧的小心思。

    饒是沈栗待家人向來寬厚,此時心下也不覺有些憤怒了。

    沈栗這次真是從鬼門關前轉了一圈,稍有差池便萬劫不復,雖然幾天前就翻了案,皇帝留他在乾清宮養傷,算是皇恩浩蕩,但皇宮裡是沈栗能住的舒坦的地方嗎,一言一行莫不戰戰兢兢。好容易今日回府,不求你多歡迎我,可總不能視我為仇寇吧?

    三年前李氏逼沈栗在沈、李兩府人面前當眾承諾絕不與沈梧相爭,沈栗雖有些反感,但他本就無意去搶沈梧的世子之位,再者這是李氏臨終遺願,沈栗半點都沒遲疑就發了誓。

    然而這似乎並沒有使沈梧安心,這三年來,隨著沈栗越來越受家族重視,沈梧對沈栗的排斥也越加嚴重。

    在此期間,每逢沈淳覺得沈梧過分的時候,便去勸解大兒子要放寬心,沈梧對待沈栗的態度又會神奇地發生改變,因此沈栗時常覺得沈梧待自己冷熱相間,陰陽怪氣,莫名其妙。

    時間長了,佛都忍不得!

    沈栗垂目,心裡暗暗感慨:以前這大兄還稱得上淳厚,如今淳只剩下迂腐,厚變成了小肚雞腸。

    沈淳直接把沈栗抱回觀崎院,閤府人都跟去,這可忙壞了觀崎院的下人們,又是擺椅子,又是端茶倒水。

    沈淳搖手道:「不要忙活了,你們都出去。」

    沈栗剛回府,沈淳自然急於要問宮門夜開案的細節,這些都不適於下人們聽見。

    下人們紛紛退出去,小輩裡,二姑娘沈鸞帶著六姐兒,八姐兒,十姐兒幾個小的也走了,沈梧房裡的槐葉左看右看,悄聲不語。

    大少夫人容蓉的陪嫁丫頭幼琴冷笑道:「槐葉姑娘,侯爺的話,你沒聽見嗎?」

    槐葉的臉騰地紅了,淚眼巴巴地看向沈梧。

    沈梧咳了一聲,道:「她留下也是無礙的。」

    田氏皺眉道:「胡鬧!哪來的規矩,叫她出去。」

    槐葉現在不過是個通房丫頭,連個妾都不算,按著禮法,她和大丫頭的地位差不多,雖然在奴僕們裡算她是半個主子,但在主人們看來她根本就不能說是沈家人!家族議事,自然不能叫她參與,旁聽也不成。田氏又厭她勾引沈梧,自然不肯給她臉面。

    沈梧原本是想在大丫頭面前給槐葉撐腰,然而他忘了,這不是女人們在他院子裡爭風吃醋,而是閤家商議沈家的大事。給槐葉求情的話一出口,不但田氏立時駁了他,就連沈淳都皺眉:梧兒的格局越來越小,如今竟被個婢女左右了?

    沈梧卻未覺出異常,或者說他也覺出自己的言行似有不妥,然而今日在見沈淳親自去抱沈栗的畫面刺激了他,讓他覺得必須「維護自己這世子的尊嚴」,竟然又開口道:「姨娘們都……」

    沈梧雖然說的是姨娘「們」,其實在這裡的只有沈栗的生母顏氏!

    沈栗原本還在裝聾作啞,聽到這幾個字頓時立起了眼睛。

    沈淳看沈栗神情異樣,心下一咯噔,怒聲打斷道:「顏氏是栗兒的生母,你的庶母,是上了族譜的庶妻,你那通房丫頭算什麼!」

    沈梧長這麼大還是頭一次見沈淳這樣疾言厲色的對待自己,頓時呆了。

    田氏長嘆道:「為著一個丫頭,梧兒,你就要如此頂撞長輩嗎?」

    沈梧嚇一跳,盛國以孝治天下,頂撞長輩,這不就是不肖嗎?還是為了一個丫頭,傳出去豈不是色令智昏?

    「孫兒不敢,孫兒,孫兒方才只是出口無心,如今已知錯了,請祖母與父親擔待。」沈梧忙道。

    田氏板著臉道:「梧兒,你身為咱們禮賢侯府的世子,將來還是咱們沈家的族長,萬事要思慮周全,謹言慎行,以後再不許這樣了。」

    沈梧低頭道:「孫兒謹記祖母教誨。」

    嘴上雖然服軟,沈梧的心裡卻愈加憤怒,說我為了一個丫頭頂撞長輩,你們不也是為了一個小妾就駁了我的面子?難道說我一個侯府堂堂世子的面子還不如一個小妾!不過是因為她生了沈栗罷了,捧高踩低,不過如此!

    沈梧恨的牙齒都要咬得咯咯響,卻沒注意到沈栗轉目間偶爾閃過的鋒利眼神。

    田氏怒道:「不過是個婢子,竟然敢挑唆世子,吉吉,把她拉出去打!」

    容蓉忙道:「祖母且消消氣,她算什麼,若是氣壞了身子多不值當。」

    田氏恨道:「你……你就會裝賢良,連自己院子裡的人都管不住,叫她蹬鼻子上臉來我們面前撒野,唉!」

    容蓉自然不是與槐葉的關係有多好,她恨槐葉勾引了世子還來不及。只是她覺得自己是正妻,該叫世子知道自己賢惠大度,才開口求情,沒想到,竟得了太夫人說她裝賢良,頓時淚眼欲滴。

    幼琴一咬嘴唇,恨鐵不成鋼地望著容蓉:槐葉挨打還不好,怎麼還去給她求情,鬧得太夫人又來埋怨,主子真是扶不起來的阿斗。

    太夫人發了話,吉吉拽著槐葉出去打板子。世子一房竟叫田氏訓了個遍,沈淳只覺烏雲罩頂。

    屋裡終於消停了,沈栗的大丫鬟青藕有眼色地關上門。

    沈淳這才有空來問沈栗道:「只知你在御前翻了案,卻不知如今事情到底如何?」

    沈淳是問這事兒還有沒有後續啊,皇上還會不會折騰咱們禮賢侯府啊,別過了幾天再圍了府,你老爹的小心臟有點受不了。

    沈栗是親歷者,知道的細節不少,但有些事是絕對不能說的,有些事又不能當著閤府的面跟沈淳說,遲疑了一下,含糊道:「父親放心,皇上已知太子殿下是冤枉的,此案就此了結,不會再有反覆了。」

    拋卻容蓉年紀輕,宮氏、顏氏見識少,田氏、沈淳這兩個侯府的重量級人物都是久經政治風雨的,就連六老爺沈沃——雖然一直不肯出仕,每日裡呼朋喚友做紈絝,可在紈絝圈裡也是沒見過豬肉也見過豬跑的——大家都知道關乎謀逆的案子沒有所謂細節,因為可以述之於口的東西實在太少,而且有些事情知道的少也有好處。

    所以這些人眼巴巴等的也就是沈栗「了結」、「不會再有反覆」這幾個字,有了這句話,沈家就算熬過來了。

    沈沃先鬆了口氣道:「啊也,十里桃花裡聽曲兒也沒這句話動人!」

    田氏虎著臉嗔道:「說的什麼話!教壞了孩子!」

    沈沃嬉笑道:「咱們栗兒可不算孩子了,許多一把鬍子的老爺還不如栗兒經歷的事多,再說,他都十六了,再過些日子就要娶妻,那還是我這個叔叔能教壞了的。」

    沈淳搖頭笑道:「穩重些,瞧你這忘形的樣兒。」

    沈沃道:「反正就是高興,栗哥兒,等你養好了傷,景陽的酒樓,你隨便選!」

    沈淳道:「好了,別瓜葛他,眼看都要到院試了,既然風頭一過,該準備還是要準備。」

    沈栗應道:「父親說的是,院試不可耽擱,兒子定然用心。」

    顏氏一直沒說話,此時氣氛漸寬,才邁步上前細細看兒子,見沈栗十指的指甲都沒了,頓時心疼道:「七少爺的指甲……」

    因沈栗手疼,怕來回不小心碰著了,便一直虛握著拳頭,沈淳幾人原本都沒注意,到顏氏這一說,這才上前仔細看,果然,沈栗原本侯門公子的手如今都是細小傷口,指甲全無。

    沈淳見識的多,看出沈栗手上的傷痕是上了拶子,又被人生生撬下了指甲才造成的。

    沈淳皺著眉又去撩沈栗的衣衫,碰到了傷口,沈栗不覺痛的吸氣。沈淳見兒子滿身傷痕,雖然料到沈栗進了緇衣衛必然受苦,然而如今親眼目睹,沈淳才對沈栗所受酷刑有了明確概念。

    這還是已經在宮中養了小半個月後,那當時沈栗的傷究竟該有多重?

    沈淳大怒道:「蒼明智!竟敢如此待我兒!膽大包天!殺才!殺才!」

    沈淳只覺心說中憤懣異常!

    古代的醫療條件差,人被打成這樣,沈栗如今能留下命來得說一半是虧了邵英令太醫院全力救治,另一半只能說是沈栗運氣好,傷口沒有感染化膿。

    也幸虧他機智,改口的快,不然走投無路的蒼明智說不定真能活活打死了他。

    沈栗淡然道:「父親何必動怒,蒼明智如今怕是要比兒子慘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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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18 07:31:33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二章 不甘

    皇帝一時半會兒找不到設計太子、火燒東宮、毒死伴讀的真正兇手,正好,蒼明智你不是要誣陷太子嗎,乾脆,你就把所有的罪名一起擔了吧。

    抄家滅族沒商量。

    眾人不知蒼明智還不明不白頂了個黑鍋,不過蒼氏一族此時已經被推到菜市口砍了,至於尚衣監總管皮良,他本就知道的不多,留著他也沒意義,叫邵英下令一起處置了。

    沈淳不語,雖然惡人伏誅,到底意難平。

    沈栗見沈淳仍然不悅,轉移話題道:「怎麼不見母親?」

    田氏猛然醒悟道:「哎呀,老六,快著人給晉王府和李家報信,還有,把兩個孩子速速接回來!」

    沈沃道:「這事簡單,只是切結書還要母親和大哥親自上門收回。」

    田氏應道:「這事應有之意。」

    回頭向沈栗解釋道:「先前事態危急,你父親寫下了切結書,與兩家斷了親,又偷送兩個小的出去,雖然早傳說案子結了,然而家裡擔心還有反覆,便一直沒有與他們通信。如今既得了准話,趕緊的——」

    田氏叫沈淳:「你快親自去接媳婦回家。」

    沈淳應道:「兒子這就讓人準備車馬。栗兒,傷勢見好後,你也需親自去李家一趟才好。」

    又道:「折騰了一早上,母親可是累了?叫顏氏送您回去休息。」

    田氏知道沈淳要與沈栗議論些機密了,這卻是不可讓人多聽的,點點頭,轟人道:「諸事已畢,大吉大利,都回去吧。」

    眾人立時一哄而散,膽顫心驚了這麼多天,身心俱疲,回去好好歇個乏去。

    世子還沒回過味來,這是怎麼了?沈栗還什麼都沒說啊,這麼多人殷殷切切來到觀崎院,我以為大家要議論什麼重要的事呢,結果只得了沈栗一句此案了結,不會反覆就完事兒了?

    那我方才為了槐葉出言到底有何意義?就是多聽一句話少聽一句話的差別?

    世子心里納悶,臉上不由帶出來。

    沈沃還是很心疼這個大侄子的,見沈梧低著頭慢慢吞吞出來,以為他仍然因為被田氏反駁而鬱悶,上去靠了靠肩膀道:「怎麼了?有什麼難事?你方才言語是有些不妥當,改過就是,你這孩子就是臉皮薄。」

    沈沃其實大不了沈梧幾歲,雖然他一直以長輩自居,但沈梧心底卻不太買帳。他總覺得這個六叔是個紈絝胚子,每日裡只管招貓逗狗,開支又大,只管在公賬上要錢,心裡恨不得這個六叔與五叔一般早早分家出去才好,因此沈沃的勸告他也只當耳旁風。

    沈梧只問:「六叔,侄兒聽了半晌,也只得了栗兒一句了結而已,這就散了?」

    沈沃聽了,似笑非笑道:「你的看法呢?」

    沈梧皺眉道:「不過一句話而已,有什麼不可聽的?」

    沈沃輕嘆,沈梧這會子竟然還在糾結田氏攆了槐葉之事。

    「你就聽出這一句?」沈沃道。

    沈梧奇怪道:「還有什麼?」

    沈沃四下看看,隨從丫鬟們立即走的遠遠的。

    沈沃恨鐵不成鋼道:「你七弟手上的指甲都讓人揭去,如今能不能參加院試都不一定,這算不算大事?」

    沈栗是這一代禮賢侯府難得的後輩,若真耽擱了院試,還真不是小事。何家先要笑出來,家族相較,後輩的質量也是一個重要的資本。再者,沈淳已經代他給李家寫下了切結書,萬一李家聽說後以為沈栗不成了,不肯再認這樁婚事怎麼辦?

    「咱們家把兩個孩子偷偷送走,原是為了不測時保存血脈,然而這個消息是能宣之於口的嗎?」

    這是對君王不誠啊,萬一傳出去,邵英會怎麼看待沈家?

    沈沃嘆道:「梧兒,你只關心自己會不會受到牽連,因此也只聽得這一句,至於家族榮光,兄弟姐妹,唉!」

    沈梧滿臉通紅,沈沃說話一向「直爽」,對於將來要執掌侯府的世子和沈氏未來的族長來說,沈沃等於在指責他氣度狹小,沒有庇護族人的眼光,這個罪名可有些嚴重了。

    沈沃拍拍沈梧的肩膀道:「至於其他,那就是連我們都聽不得的機密事,所以咱們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笑了兩聲,沈沃道:「我還要去和晉王府與李家通個氣。哎吆,還要把小十二和我那乖囡找回來,數日不見,還怪想的。梧兒先回去歇著吧。」

    沈沃也走了。

    沈梧失落地看著沈沃的背影,直至他走出視線才重重吁了一口氣,回頭不甘地望了一眼沈栗的觀崎院。

    六叔你不過是個紈褲子弟,自然聽不得真正的機密事,而我明明是這侯府的世子,怎麼也聽不得了?父親他為什麼連我也要避開?

    沈梧只覺這侯府已經不是以前的侯府了,眾人都漸漸看不起他,都開始向著沈栗,不過是個記名嫡子而已,不過是個庶子而已!明明這樣的看重應該是我的,明明這樣的維護應該是我的!禮法何在!公道何在!

    可恨!可惱!還是當初母親擔憂的對,如今果然養虎為患了!

    沈梧氣咻咻回去了。

    容蓉怯生生地帶著丫鬟遠遠跟著,世子脾氣越來越不好,此時上前,怕觸了他的霉頭。槐葉丟了臉又吃了打,垂頭喪氣,一瘸一拐,幼琴幸災樂禍地瞟著她,因沈梧常護著槐葉,諷刺的話在喉嚨裡轉了兩圈,到底沒出口。

    轉過又看向容蓉,幼琴在心裡輕嘆,單論相貌,滿府的女子裡屬她們姑娘最出挑,世子也喜歡。可惜,容蓉的性子實在扶不起來。槐葉看似老實,心眼卻多,容蓉的顏色再好也抵不上槐葉會討好。

    幼琴低下頭,不覺撫了撫自己的臉龐,大家都是丫鬟,自己長得總好過槐葉,憑什麼叫她壓了一頭。陪嫁丫頭本來就是給姑爺準備的,姑娘她待人這樣和善,應該是不在意的吧。

    幼琴思緒漸漸飄遠,世子還沒有孩子,要是我有幸生了個兒子……

    且不說世子一房又誕生了個胸懷壯志的丫頭,沈淳坐在沈栗床前,仔細觀察著他的手。

    沈栗笑道:「父親不必擔心,太醫已看過了,說是不礙的,過段時間自然就長出來,便是院試,兒子多練練寫字,也不會耽誤的。」

    沈淳卻不是那麼好糊弄,沉聲道:「說得輕巧,手指還沒長好,拿起筆來該有多疼,蒼明智雖然吃了一剮,為父也不解氣!」

    沈栗咋舌道:「他都被凌遲了,千刀萬剮父親還不干休,難道要把他碎為齏粉,做成肉羹不成?欸,那可是伯邑考的待遇,父親太抬舉他了。」

    沈淳噴笑道:「胡言亂語!」

    伯邑考是周文王的嫡長子,周武王的兄長。他在周文王被商紂王囚禁後前往殷商,被紂王做成了肉羹又送給周文王吃。後來文王悄悄把兒子的肉吐出來,據說肉羹變成兔子跑掉了。

    父子兩個笑了一會兒,沈栗嚴肅下來,將從東宮失火那天夜裡至今的事,林林總總,詳詳細細地講給沈淳聽。

    沈栗自知自己雖是親歷者,到底政治經歷少,未必有沈淳看的遠,想得多,有事瞞著老爹才是犯蠢。

    沈淳一邊聽,一邊思索,直到沈栗說完,才把最擔心的事情問出口:「出了這樣的風波,最怕的就是陛下與太子殿下父子相疑,嫌隙漸生,你在宮中這幾日,可看出什麼?」

    沈栗想了想,慢慢分析道:「照兒子看,陛下執政經驗豐富,又正在壯年,對自己對朝廷的掌控力很有信心。那日悍然下令圍了太子府,應該說是盛怒之下的應激反應,及至陛下冷靜下來之後,根本就不相信太子有能力逼宮!」

    沈淳點頭附和道:「消息傳來後,為父也覺得蹊蹺。」

    邵英還沒老,根本沒考慮過給兒子放權,太子如今還日日在東宮和乾清宮之間兩點一線,偶爾逛逛棋院,或是在父皇的提議下去各部轉一圈認認人頭,在朝廷裡影響力不大。

    尤其是太子手上半點兒兵權沒有,就算是開了宮門,又拿什麼逼宮呢?總不會就是應召的幾個伴讀吧,別開玩笑了,這些人絕大部分都從文,連根長槍都扛不起來。

    唯一算有點重量人物的就是兼任太子太傅的當朝閣老、中極殿大學士錢博彥,可惜,這老狐狸太奸猾,走到半路他又回去了,雖顯冷漠,但無形中也削弱了太子的嫌疑。

    沈栗又道:「再者,太子自幼對陛下崇拜異常,從來不曾有半分違逆或隱瞞,陛下父子算是關係很好的皇帝與太子了,皇上應該對太子的孺慕之情心中有數。」

    沈栗心道,我在乾清宮那麼忽悠太子,太子也眼淚汪汪地表示感激父皇的維護,這些要是沒被傳到皇帝耳中才奇怪呢。太子隨後去找皇帝抱頭痛哭一場,嗯,說不定皇帝還要高興高興。

    沈淳放心道:「如此就好,做儲君一怕子不類父,二怕父子相疑,你如今在東宮,為父最怕皇上忽然對太子不滿。」

    禮賢侯府在邵英的意思下已經上了東宮的船,邵英要是起了換太子的心,可就坑苦了沈家。

    沈栗搖頭道:「兒子倒不覺得皇上會輕易動搖心意,畢竟,陛下的選擇其實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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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出人意料六姑娘

    與沈淳一樣,邵英的膝下也只有三個兒子。

    二皇子野心勃勃,可惜頭腦簡單了些,兼之刻薄寡恩,其母族勢力又大,邵英擔心將來外戚當權,是絕對不會選擇他做繼承人的。

    三皇子倒是頗有城府,可惜,年紀太小,又有瑜妃和馬家在,盛國以孝治天下,設想要是瑜妃做了皇太后……

    唯有太子邵威,既嫡且長,名正言順,他的出生使太祖邵廉決定立邵英為太子,少時頗得邵廉寵愛,又得邵英親自教導。皇后一族勢力單薄,承恩侯空有爵位,這在邵英當初爭帝位時是劣勢,到了選繼承人時又成了優勢——不用擔心外戚做大。

    父子二人分析來分析去,感覺太子的位置還是穩固的,沈淳道:「既如此,你平日裡多勸著些太子殿下,千萬不可因為此事與陛下生隙。」

    沈栗笑道:「如今的太子殿下可不是以前那麼……嗯,總之,太子聰敏睿智,自會審時度勢。」

    沈淳微笑點頭道:「這便好,且安心養傷吧。」

    皇宮裡住著不自在,回到府中,沈栗才真正鬆了口氣,疲乏之感上來,深深睡去。餓醒了就吃些米粥,渴了喝些參湯,一連睡了三日,方才清醒。

    顏氏這幾日天天來看他,見沈栗終於清醒,方慶幸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沈栗笑道:「府醫日日看著,姨娘何必憂心。」

    顏氏嗔道:「你只管昏睡,哪個能不擔憂。」

    沈栗安撫道:「在外面心驚膽顫,回了府裡覺得心下踏實了,睡得一場好覺。姨娘看兒子氣色不是好多了。「

    顏氏點著他的頭道:「這張巧嘴!」

    正笑著,青藕進來傳話道:「六小姐過來了。」

    沈栗挑眉。

    顏氏一拍手道:「你還不知道,這六姑娘雖平時看著不著調,這回為了你,和六夫人還打了一架!」

    沈栗愕然:「打架?為什麼?」

    顏氏向青藕道:「快把六姑娘請進來。」

    一邊親手拿著大衣裳與沈栗披上,一廂撇嘴道:「還不是為著你入獄的事,六夫人私下裡抱怨你招災呢,恰巧被六姑娘聽見,差點砸了六夫人的院子,為這個,侯爺還發了姑娘禁足。叫我說,砸的好!」

    青藕掀起門簾,沈丹舒進來笑道:「什麼砸的好?姨娘說什麼呢?這麼熱鬧。」

    沈栗道:「說六姐為我一怒要砸了六嬸院子。」

    沈丹舒捂嘴笑道:「早看不過去那位張狂樣兒,父親罵我忤逆長輩呢。」

    顏姨娘連忙道:「不過是嬸娘,哪裡就扯上忤逆兩個字,那日侯爺在氣頭上,六姑娘可別放在心上。」

    沈栗搖頭道:「不過一些閒言碎語,想來六嬸娘當日恐懼太過,言辭失當罷了,六姐何必如此,倒叫弟弟心中過意不去。」

    不管怎麼說,沈丹舒對上宮氏,輩分上就先吃了虧,再者,沈丹舒又與宮家訂了親,還沒過門就和人家姑奶奶大打出手,於沈丹舒的名聲實在不利。

    沈丹舒不在意道:「你六姐我早就是個尖酸刻薄的名聲,還有什麼好怕的?這府裡七弟雖然對我凶,但也只有你是真心為我籌謀打算過的,誰對我好,我還是記得的。至於宮家,愛怎麼著怎麼著,大不了退婚,出家做姑子去。」

    顏氏忙嗔道:」你才幾歲,怎麼能說這喪氣話,什麼出家不出家的,快別想這個!」

    又向沈栗感慨道:「原只說六姑娘性子直,直也有直的好處,起碼是肯為你這做弟弟的仗義執言。」

    沈栗微笑道:「六姐待我如何,弟弟心裡有數。六姐放心,日後必不令人欺負我姐姐。」

    沈丹舒赧然道:「我可不是為了圖這個,單為自己心裡好受罷了。」

    顏姨娘埋怨道:「侯爺真是的,明明是六夫人遷怒,沒個長輩樣子,六姑娘又沒真正動手,偏要罰六姑娘。」

    沈栗笑道:「這有什麼,父親的話裡也只說六姐不尊敬長輩,可沒提六姐出手不對。大約只是為給六嬸留些面子罷了。」

    沈丹舒抿嘴笑道:「我猜也是,要不以父親的脾氣,早請家法了。」

    沈栗失笑,又問:「宮家那邊怎麼說?」

    宮家求娶沈丹舒本就目的不純,老夫人考慮沈丹舒性子名聲都不太妥當,要找個沈家壓得住的人家,再者宮淅才學不差,看著像是個有前程的,才做主應下親事。

    先前禮賢侯府情況不好,沈丹舒又悍然對持宮氏,沈栗擔心宮家反覆。

    沈丹舒低頭不語,沈栗的臉就沉下來。

    顏姨娘忙道:「說起來宮家的那位少爺倒是有心呢,頭前咱們家看著不好時,還用石頭包著信從院牆外丟進來,為這個,差點讓人抓住。信上說叫六姑娘放心,沈家若好,則萬事無憂,沈家若是不幸,也要在宮家給立個排位,好歹受些香火。」

    古人崇奉祭祀,看重死後。宮淅既然說沈丹舒萬一不幸就在宮家給她立牌位,等於說沈丹舒無論死活,出沒出嫁,宮家都把她當媳婦看。

    先前沈丹舒低頭,沈栗還以為宮家為避禍不認賬了。現在仔細打量,沈丹舒耳垂通紅,明明是害羞的厲害。

    沈栗哼道:「算宮家有眼色,若是敢欺負我六姐,看我怎麼收拾他。」

    顏氏便笑。

    沈丹舒嗔道:「我本是好意來探看你,偏扯這些混賬話,再說,我可不理你了。」

    沈栗笑道:「哎呀我的好六姐,這可是關乎你後半輩子的大事,再沒有比這更嚴肅的事了,怎麼成了混賬話。」

    沈丹舒又羞又氣,惱道:「夯才,我回去了。」

    一扭身,沈丹舒跑掉了。

    顏氏笑道:「你這孩子,這樣打趣六姑娘。」

    沈栗道:「雖是打趣,也是實話,這世道對女子尤其苛刻,六姐既然已與宮淅訂婚,後半輩子就都看著宮家了。宮淅的態度是關鍵,他要是敢無故悔婚,我必然不會放過他。六姐脾性是不好,然而肯盡心維護我的人,我總要護著的。」

    顏氏點頭道:「誰能想到呢,原本只道六姑娘糊塗,沒想到你落難時倒肯為你爭上一爭,倒是世子爺,平時看著和藹,事到臨頭反倒一聲不吭!」

    提到世子,沈栗一哂道:「大兄近來……待我不同於往日,母親和延齡院遠著些吧。」

    顏氏鄭重點頭道:「我知道了。其實大少夫人性子弱,那院裡的女孩子們有些跳脫,我早覺得有些不妥當,平日裡也約束丫頭們遠著些。」

    說著,青藕又進來道:「少爺,午飯來了。」

    顏氏驚覺道:「呀,竟到了這個時辰,我該回去了。」

    沈栗道:「姨娘索性吃過了再回去,我是你親兒子,留頓飯有什麼。」

    顏氏搖頭道:「我原本就不該到前院晃的,這幾日為著你病著,我已經跑的太勤了,萬一碰上外人就不妥了,哪還能留在這裡吃飯。再者,我原答應和十姐兒一起打絡子呢。」

    沈栗嘆道:「哪來這麼多規矩。」

    然而知道顏氏半輩子都是這樣過的,沈栗也不狠留,叫青藕道:「待我送姨娘回去,祖母那裡送來的稀罕果子、還有外面送來的吃食玩具都撿上些。」

    顏氏忙道:「你快留著吧,我那裡又不缺什麼。」

    沈栗這回翻案連帶著救了很多人命,因他養傷,外人不好打擾,禮倒是沒少送,藥材是最常見的,什麼財帛吃食、玩具書籍,五花八門,沈栗收到手軟,沈淳看的稀奇。

    沈栗笑道:「留著我也用不掉,各房都送了,姨娘只管拿著。再說,也不知那些人怎麼想的,連玩具都送了不少,什麼孔明鎖之類,我不愛這個,叫八妹和十妹拿去消磨時間。」

    親兒子孝敬的,顏氏也不怎麼推卻,只問:「各房都有?」

    沈栗道:「哪個也不落下,姨娘只管放心。」

    顏氏知道沈栗辦事素來周全,不過順口問一聲。又囑咐沈栗靜心修養,方才安心去了。

    用罷了午飯,沈栗自覺身體輕鬆些,正思量是不是該去給太夫人請個安——按規矩晚輩應是日日問候請安的,因沈栗有傷,又疲憊,田氏叫免了——青藕跑進來道:「少爺,侯爺將夫人接回來了!」

    沈淳自覺家族傾覆在即時,一張和離文書把紫山郡主趕出府門,原是打算紫山郡主畢竟姓邵,和離之後皇帝說不定會刀下留人。如今沈家挺過來了,自然要把老婆接回來。

    沈栗問:「如今是在合安堂還是在何云堂。」

    青藕道:「夫人先去拜見了太夫人。」

    沈栗笑道:「正好,我思量要去給祖母請安,去找件見人的大衣裳。」

    青藕道:「少爺身上有傷,撿輕薄軟和的穿吧,又不是見外人。」

    沈栗搖頭道:「不妥當,祖母那裡必定人多,穿的隨意不夠莊重。」

    見沈栗來,田氏忙道:「你正該好好養著,何苦來回奔波!」

    沈栗逗老太太道:「許久不見祖母,孫兒怪想念的,吃飯都不香了。」

    屋子裡人都笑,田氏樂得拍著他的肩膀道:「祖母見了你,晚飯倒要多吃幾碗!」

    沈栗道:「能讓祖母胃口好些,可見我這個孫兒沒白養。」

    眾人又笑,田氏指著他道:「快住了吧,要笑死老身不成。」

    沈栗笑嘻嘻作揖道:「遵命。」

    回頭忽見沈淳,咦,老爹怎麼鼻青臉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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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鼻青臉腫禮賢侯

    沈淳在上交軍權這麼多年來還能維持那麼高的聲威,憑的可不是門第身份,軍中不認這個。沈淳的名號是在戰場上殺出來的。只要沈淳跨馬出戰,一定會打出個所向披靡,一往無前的氣勢。以沈淳的身手,怎麼會帶著這一臉「紀念」?

    見沈栗不錯眼地盯著自己,沈淳咳了兩聲,有些惱羞成怒:「把你那眼睛挪開!」

    沈栗轉了轉眼珠,笑道:「明個兒去晉王府尋舅舅去。」

    田氏立時噴笑。郡主捂著臉道:「齊嬤嬤,快把父王送我的硯台拿出來,再把母妃親手做了點心端上來,今日賄賂賄賂七少爺,可叫他給我這做母親的留些臉面吧。」

    沈沃還在奇怪:「這是怎麼了?我怎麼沒聽明白。」

    田氏笑罵道:「你這夯貨,打小就是一根腸子通到底,能聽出什麼!快止了吧。」

    又對沈栗道:「偏你心眼多,拿你親爹打趣!」

    沈栗聽說沈淳親自去接紫山郡主回府,就知道此行不易。

    當日寫下切結書確是出自好意,是沈淳這個做丈夫的為盡心保全新婚妻子的最大努力。

    郡主哭哭啼啼回了晉王府,每日裡鬱鬱寡歡,晉王雖慶幸女兒回來,又嘆息女兒遭遇:好容易嫁個好人家,又他娘和離了。

    等到沈府轉危為安,郡主日日盼望沈淳去接。結果呢?沈淳怕事情有反覆,一聲沒吭,拖到沈栗回府才歡天喜地去了信,這都小半個月過去了!

    郡主等的都有些神經了,一時問:沈淳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不要瞞我;一時又問:沈淳莫非後悔娶了我這殘疾的,不想接回去了?

    晉王和王世子讓她給問的這個抓心撓肝,要不是王妃壓著,「像咱們家上趕著倒貼似的!」恨不得直接打上門來。

    沈淳去接媳婦回來一臉青紫,還用說嗎?被娘家人收拾了唄。

    不是晉王打的,就是晉王世子打的,嗯,也可能是男子雙打。

    聽說晉王妃出身書香門第,溫柔端莊,這位應該不至於……吧?

    丫鬟端上來點心,郡主叫分了,單指著齊嬤嬤取來的硯台道:「是端州那邊進貢的,皇伯父賞了父王,叫我磨了出來,你眼看著要去院試,正好用得著。」

    沈栗忙道:「雖說長者賜,不敢辭,這也太過了。我可用不得這個,拿著去考場,怕是考官都要側目,母親且收著自用吧。」

    郡主笑道:「這有什麼,你是我紫山的兒子,難道一方硯台還用不得了?只管放心,哪個敢言語,叫他來找我理論。」

    郡主說是為了堵沈栗的口,叫他不要再拿此事打趣,實則也是為了酬謝、或者說慶幸沈栗能翻了案,若不然,郡主這會兒怕是要給沈淳收屍了。

    沈栗遲疑地看向沈淳,沈淳點頭笑道:「你母親給你的,接著吧。」

    沈栗這才謝了郡主。

    拿過硯台來仔細打量,見這硯台細細刻就了牡丹模樣,取雍容富貴之意,石質細膩,溫軟,嫩而不滑,倒真是難得的好硯。

    郡主笑道:「我兄長眼饞了許久,沒想到被我得了,氣得不行。栗哥兒,你日後若有為難事只管拿著硯台去尋他,保管好使。」

    沈栗笑道:「那兒子反倒要躲著舅父,他不敢來尋母親要,知道東西到了我手裡,怕是會讓我這做侄子的孝敬孝敬呢。」

    郡主哼道:「他敢!」

    沈栗撫了撫硯台,向沈淳道:「如今兒子能動了,還要去李府拜見才是,一則是為了收回咱們家的切結書,二則也是拿著功課去請教,院試畢竟要到了。」

    沈淳點頭道:「明日你外公沐休,為父與你一同去,切結書還是我代你寫下的。」

    沈栗嬉笑著微微指了指沈淳的臉道:「啊也,父親受了傷,進來不易出行。」

    田氏又大笑。

    沈淳方想起來自己被晉王父子打的這一臉青紫。

    這倒霉孩子又來打趣!沈淳作勢欲起,沈栗一溜煙跑了。

    打從沈栗進來與世子見了禮,到他出去,世子一直悶聲不響。見郡主又送了沈栗御硯,沈梧臉都發青,自己明明先來迎接這繼母,偏郡主只看重沈栗,拿自己這禮賢侯府世子當什麼!

    直到眾人散去,郡主回了合安堂,沈梧也沒等到郡主拿出第二方硯台。

    世子鬱鬱寡歡的樣兒,別人注意不到,田氏與沈淳卻是心知肚明,母子二人對視一眼,都在心下嘆息。

    沈淳著人給李府下了帖子,為表誠意,第二日還是親自帶著沈栗登門。

    沈淳臉上的淤青還沒退盡,只宣稱是喝醉了撞的。李意,李臻都憋不住樂,正主說是撞的,那就當是撞的吧,好奇害死貓,不打聽了。

    李意道:「他身子還沒好利索,何苦來回折騰。」

    沈栗忙道:「原就該是外孫親來的。先時寫了切結書,可是驚著了表姐?」

    李臻笑道:「家裡都瞞著,事情過了才叫她知道,如今看著還好。」

    沈淳微有歉意:「原是想著家裡糟了大難,不要連累了人,那時栗兒還在獄中,是我做主代他寫的,還望不要怪罪,如今……是想把那切結書收回來。」

    李臻忙道:「都是逼不得已,哪有什麼怪罪不怪罪,如今雨過天晴,一切照舊便是。」

    李意道:「栗哥兒,老夫聽說你傷得重,這次院試可還能參加?」

    考試從來都不是輕鬆活,在古代,更是個體力活,體質稍差的,都是豎著進去,再橫著讓人抬出來,要好生大病一場,所以李意這一問,倒不是沒根據的。

    沈栗應道:「外孫已無事了,想是不礙的,此次還拿了功課來,望外公與舅父指點指點。」

    李意讚道:「勤學不輟,好!」

    沈栗雙手呈上功課,不意李意忽然發現沈栗指頭異樣:「這是怎麼了?」

    沈淳恨道:「都是蒼明智那個殺才!竟然將我兒指甲揭下!」

    李臻忙近前仔細查看:「傷的有些重了,可還寫得字?」

    沈栗赧然道:「寫得的,只是字跡不好了。」

    「快寫幾個我看。」李意急道。

    沈栗持了筆,寫下「父子和而家不退,兄弟和而家不分」。

    沈淳見了心下一震。

    李意點頭道:「此句有些意思。」

    李臻仔細看道:「較之以前是差了些,唉,原說你這三年苦練,好歹得了一筆字,如今又回去了。」

    李意哼道:「他落筆時手抖,自然寫不好。」

    又懊惱道:「你資質不差,老夫還想著再教個案首出來,現在看來不可能了。」

    李意是狀元,李臻是探花,父子兩個當年都做過案首,就是李顆,如今是舉人了,也做過案首的。

    沈栗如今剛剛掀了蒼明智,名聲在外,此時應試,該是很有利的。

    李意本想著沈栗若是有幸能得案首,李家不但是祖孫三代,而且孫子外孫都是案首,這多漲面子。

    沈栗低頭道:「是外孫不爭氣。」

    李意嘆道:「天災人禍,與你何干?」

    沈淳關切道:「可會耽誤了院試?」

    李意搖頭道:「以栗哥兒的深淺,想過院試並不難,只是名次怕是不盡人意。」

    沈栗笑道:「能過就成,院試而已,無需沮喪。這點小傷到鄉試會試時怎麼也要好的。」

    李臻失笑道:「你想得開就好,原還怕你受了打擊。」

    「沒什麼想不開的,」沈栗道:「能打緇衣衛裡活著出來,這世上就沒多少能讓我想不開的事了。」

    提到緇衣衛,李意皺眉道:「近年來蒼明智執掌緇衣衛,搞得烏煙瘴氣,前兩日封閣老率人上了摺子,請皇上下旨約束緇衣衛,摺子叫皇上壓下了。」

    沈淳奇道:「壓下了?這是為何?」

    緇衣衛如今在官場中臭名昭著,這次又差點釀成驚世冤案,難不成皇帝還要護著他們不成?

    李意搖了搖頭。

    沈栗思索道:「外祖父說『封閣老率人』,上摺子的人可多?」

    李意道:「堂上官十之六七吧,怎麼?」

    沈栗搖頭道:「怕是人太多了。」

    李意納悶道:「人多聲勢才大,這有什麼不對?」

    背著手轉了轉,方才一拍腦門,後悔道:「哎呀,居然沒想到!」

    緇衣衛本有監察百官之權,是皇帝控制朝廷的利刃。封棋率領這麼多大臣上摺子要求皇帝限制緇衣衛,只怕會讓皇帝以為官員們是想趁機削弱緇衣衛的力量。

    皇帝擔心失去緇衣衛這柄對付「不聽話大臣」的利劍,自然不肯理會了。官員們鬧得聲勢越大,皇帝的警惕心越高,也就越發要護著緇衣衛。

    李意懊惱道:「當時只聯絡此番受了冤屈的各家好了,如今卻失了先機。」

    沈栗看了一眼沈淳,沈淳搖頭道:「為父已許久未上朝了,倒不知此事。」

    李臻笑道:「你家很少參和文官的事,索性沒聯絡你家。」

    沈栗點頭,沈家一直維持著孤臣的立場,不若一直超然下去。

    這邊商量好了,李意親手將切結書還給沈淳,沈淳接過,順手燒掉了。

    「待栗兒院試過後就給兩個孩子辦婚事吧。」沈淳笑道。

    李意撚鬚點頭。

    沈栗腆著臉笑道:「外孫大難不死,今日登門,可教我逛逛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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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總是惦記逛花園

    李意幾人無奈失笑。

    沈栗對李府花園的興趣並不大,只是他每次要見李雁璇時都聲稱要逛花園。

    李臻雖然嘴上說女兒看著還好,然而未婚夫差點死去,李雁璇怎麼可能好的了?

    雖然沈府剛提親時李雁璇橫豎不滿這樁婚事,但見過幾面後,李雁璇就認準了沈栗。拋卻年齡少小她三歲,又是庶子記名,沈栗長相出眾、聰敏果敢、深得聖意、前途無量,對李雁璇又情深義重,處處維護,在姑娘心裡真是樣樣都好,再找不出更貼心的人了。

    雖然長到十九歲還未出嫁,但來往的姐妹們都不因她是個老姑娘就心存輕視,反而有時會私下裡羨慕她得了個好姻緣。雖則李雁璇家教好,並不虛榮,然而有時候旁人眼底偶爾閃過的羨慕嫉妒恨還是讓她有些優越感。

    今年沈栗出孝,李雁璇只等著出嫁了,姑娘還在心裡偷偷設想為人婦之後的光景,要如何孝順翁姑,與表弟如何夫唱婦隨,未來要先得兒子還是女兒……

    晴天霹靂,沈栗竟然攪進了宮門夜開案!

    滿府的人都瞞著她,但此案震驚朝野,李雁璇怎麼可能一點兒風聲都察覺不到?無意間聽到下人們的議論,李雁璇躲進閨房裡偷偷大哭,面上還要硬撐著若無其事,幾天下來人漸消瘦。父母兄弟見了彼此心下瞭然,沈栗的事成了李家的禁語,提都不敢提。

    今日沈栗終於上門,李臻想著女兒清瘦的小臉,念在兩人大難過後,又馬上就要成婚,倒也不似往日那般阻攔,搶在父親開口前先道:「正好,近日府中的月季開的正好,叫你表兄陪著你賞玩。」

    轉頭看見李意似笑非笑看著他,赧然咳了一聲,掩飾道:「你如今傷勢未癒,不要中盯著功課耗費心血,也該鬆快鬆快,注意修養。」

    沈栗得了話,才不管李臻和李意的眉眼官司,立時恭敬道:「舅父說的是,外甥去尋表兄。」

    立時轉身跑了。

    李意撇嘴笑道:「這小子,走路還不順暢,逛花園倒是很有勁頭嘛。」

    沈淳尷尬道:「岳父取笑了。」

    李意拖著長聲道:「子肖父,子肖父啊。」

    沈淳當初求娶李氏時,也很有「勁頭」。

    沈淳低頭摸了摸鼻子,老侯爺當初為他張羅婚事時天天鼓勵他:想娶老婆就要臉皮厚,那時沈淳還是個滿腦袋行軍打仗的愣頭小子,在老爹的鼓動下著實幹了不少沒皮沒臉的事。

    輪到沈栗,都沒用他這做父親的多言,臭小子無師自通了!

    想起當初李氏的嬌憨,沈淳心下不覺感慨。

    兩人情意正濃時沈淳要在戰場上拚殺,聚少離多。後來李氏傷了身子,為求子嗣,母親又做主給他納了林氏和顏氏。等到沈淳賦閒了,才發現李氏的心都撲在了她唯一的兒子沈梧身上,昔日溫柔的妻子早已成為「端莊體面」的後宅主母。李氏是什麼時候變的呢?是從林氏成了姨娘,還是從自己第二個兒子沈栗出生?

    李氏不喜歡沈栗,這種不喜歡被李氏教給了沈梧。

    沈淳心裡明白,自打李氏臨死時逼迫沈栗發誓決不與沈梧爭世子之位時,這兩兄弟早晚要起齷蹉。

    李氏的死給沈梧留下的記憶太深刻,因此沈梧不自覺地繼承了李氏的想法。她想讓槐葉伺候沈梧,沈沃到底還是接納了槐葉,哪怕沈家人都不怎麼喜歡這個有心的丫頭;李氏擔心沈栗威脅到沈梧,沈梧就處處提防,不,應該說他已經開始處處排擠沈栗,哪怕沈栗一直步步退讓。

    沈栗為人寬容,但這種寬容並不是沒有底線的人。沈梧在他那小院子裡縮的太久了,他聽說過沈栗的赫赫戰績,知道他是如何對待敵人的,卻對此並沒有明晰的概念。沈淳卻不同,他知道自己的二兒子心底到底關著什麼樣的猛虎。

    沈栗對他認定的敵人從不手軟,力求雷霆一擊,不留後患。

    沈栗不會一直容忍沈梧的無理取鬧,要是他真被沈梧惹火了,自己還能震懾的住嗎?自己難道還能一直摁著沈栗叫二兒子不聲不響地吃虧?

    沈淳的視線不由看向沈栗剛剛書那聯大字「父子和而家不退,兄弟和而家不分」。沈栗這是想要自己開口規勸大兒子?

    李意見沈淳盯著這聯字,走過去拿起來,細細品道:「似有所指。」

    沈淳苦笑道:「都是岳父的外孫,拙婿也不相瞞,進來梧兒……梧兒待栗兒不如以前。」

    李意與李臻對視一眼,沈梧是親外孫,沈栗雖然是李氏的記名嫡子,可又是親孫女婿,論親疏,還真不好說。

    李意倒是有些可憐自己的外孫,李氏去了,兄弟漸漸長大,繼母進門,沈梧難免有些坐不住。李臻心底卻偏向沈栗,到底是女婿,若是女婿吃虧,女兒又怎麼能過得好。

    幫親不成,那就幫理吧。

    李意對沈淳道:「他們兄弟的事,慎之不妨秉公處置,事情總有個是非曲直。」

    沈淳苦笑點頭,心裡暗嘆,清官難斷家務事,親爹……也為難啊。

    李顆正在小憩,硬教沈栗打書房裡刨出來:「如此良辰美景,表兄不可辜負。」

    李顆雙目無神道:「又要逛花園是吧?」

    沈栗忙不迭點頭道:「知我者表兄也!」

    李顆嘆道:「昨日門房接了你家帖子,我就知道定會有這一齣。」

    沈栗笑道:「有勞表兄。」深深作揖。

    「先去花園等著!」李顆哼道,自去尋妹妹了。這樣的事打發下人辦不妥當,還是自己親自去隱秘些。

    沈栗頂著日頭在花園裡轉了好半晌,才「偶遇」了李雁璇。

    姑娘消瘦的多了。

    沈栗軟聲道:「表姐可是苦夏?似乎清瘦了些,還請保重身體。」

    香梔嘴快道:「我們姑娘都是為著擔心表少爺……」

    「香梔!」李雁璇惱道。

    沈栗怕李雁璇羞走了,忙道:「哎呀!嘶——」

    李雁璇確實有些不好意思,聽見沈栗叫痛,腳步又定住了,焦急地看向胡嬤嬤,示意胡嬤嬤去問沈栗。

    胡嬤嬤近前道:「表少爺這是怎麼了。」

    沈栗「堅強」微笑道:「不過是些小傷,不礙的,有勞胡姑姑問候。」

    胡嬤嬤看了看李雁璇,又問:「卻不知表少爺為何受傷?」

    沈栗道:「這卻有些緣故,如今日頭毒,前面就是涼亭,咱們不妨坐下慢慢說。」

    胡嬤嬤又去看李雁璇。

    見李雁璇有些遲疑,香梔眨眨眼,央求道:「姑娘,左右無事,咱們不妨坐坐,姑娘用些茶水,賞個花兒,奴婢聽聽故事?」

    李雁璇遲疑一下,到底輕輕點了點頭。

    好香梔,多謝多謝!沈栗心下暗喜。

    眾人在涼亭裡聽沈栗講他的故事,沈栗把不能講的撇去,只說事情如何如何凶險,蒼明智如何如何兇殘,御前辯白時又是怎樣的千鈞一髮,女眷們養在深閨,何時見過如此曲折危急的事,自然聽得入迷。

    李雁璇原本還不好意思去看沈栗,聽得認真時,不覺打量沈栗的傷痕來。別人還可把沈栗的遭遇當做話本,李雁璇卻是真真提著心在聽,沈栗如今臉上的傷痕都已退去,手上卻還留著上拶子的痕跡,指甲也未長出,李雁璇見了,不由暗暗難過。

    不知不覺,竟消磨了小半天!直到李顆過來,大聲咳嗦,李雁璇才驚覺,忙跑走了。

    沈栗死魚眼看著李顆,李顆撣了撣衣衫,淡然道:「表弟,姑父要回去了,打發我來叫你。」

    沈栗抬頭看了看天色:「唔,是不早了,這樣,表兄,得空再來找你玩哈。」

    不,你還是別來了!

    李顆面無表情,表弟每次都把我當傳聲筒,這就是表兄的作用嗎?

    沈淳放鬆韁繩,任馬兒慢慢緩行,瞥向沈栗,不屑道:「怎麼,混了一下午,還不夠?」

    沈栗嘆息道:「父親,你不能理解一個還沒媳婦的人對媳婦的嚮往。」

    沈淳噴笑道:「快撿起你那臉皮吧!」

    沈栗翻了個白眼,低頭思索道:「嗯,再過兩天,二姐就要出嫁了,表姐該過府來給二姐添妝吧?」

    沈淳鄙視道:「歇了吧,到時候她們女眷都在後宅,卻不是你能湊上去的。」

    沈栗不覺打了個哆嗦,女子的膽量通常隨著人數的增加而增長,那麼多七大姑八大姨聚在一起,還真不是自己能對付的。

    沈栗幽幽嘆道:「唉,等到我成婚後,必要日日看個夠。」

    沈淳一拍兒子的後腦勺:「這點出息!到時候早點給老子生個孫子才是。」

    提到這個,沈栗才驚覺,咦,今年十六,娶了媳婦,要是轉過年就有孩子落地,自己豈不是十七就要當爹?這個……

    在古代十五六當爹的人不在少數,然而以沈栗的三觀來說,就是二十歲有子,也嫌太早。

    鼓樂喧天,禮賢侯的嫡女沈鸞終於出嫁了。

    沈栗一打眼看見新鮮出爐的姐夫霍霜,噗地一聲沒憋住,笑了出來。

    霍霜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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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18 07:32:19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六章 倪牆之兆

    霍霜是龍子鳳孫,蒼明智對他下手最輕。

    這也只是相對的。

    所以迎親時,霍霜嘴角仍有一塊淤青沒有退下去。這也罷了,偏偏負責打扮新郎的人不知怎麼想的,大概是覺得要把粉撲的厚些遮掩遮掩吧,把霍霜的臉抹的跟白板似的。

    偏那塊青色還沒蓋住,偏霍霜一說話那粉還撲撲地掉,掉的婚服上都是。

    沈栗忍得肚痛。

    霍霜:「……再笑翻臉了啊!」

    沈栗呲牙:「我二姐還沒進門呢,你就想翻臉?」

    霍霜:「……我發現你做朋友時和做小舅子時的畫風似有不同。」

    沈栗板著臉道:「做朋友時,霍兄家事與我無干,做內弟時,要先給姐夫吃殺威棒。」

    霍霜失笑:「啊也,好厲害,為兄皮薄肉嫩,還請賢弟手下留情。」

    「先記著。」沈栗一本正經道:「若是姐夫待我姐姐不好,一起算賬。」

    兩個人取笑一翻,霍霜又拉著沈栗去敬酒。

    霍霜和沈栗一個臉上有淤青,一個手上都是傷口,走路又都緩慢,其實看著不大精神。然而堂中各位大人都對他們另眼相看。

    不管怎麼說,能從緇衣衛屬裡熬出來的,都值得讓人肅然起敬。

    要麼骨頭硬,要麼後台硬,要麼心智硬。人才!尤其是二人都這麼年輕,少說能在官場上混個二三十年,後生可畏,要交好。

    尤其是沈栗,不能交好也不能惹他。先前惹他的還只是丟官罷爵,現在?蒼明智剛剛凌遲死的。不管這小子有意無意,總之他是個煞星。

    沈梧就一直盯著霍霜和沈栗。

    玉琉公主府和禮賢侯府兩家結親,彼此的人脈都要熟悉一下。

    按理說霍霜應該領著和他一輩兒的世子沈梧去引見,可霍霜和沈梧不熟啊,他和沈栗算是同學,一起出入東宮,連這樁婚事都是沈栗先給牽線的,至於沈梧,走大街上霍霜能不能認出他都不一定。

    再者,眾人倒是知道禮賢侯府有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世子,關鍵是,禮賢侯府出事向來是沈栗出頭,霍霜要引見人,也得引見個有用的。

    沈栗倒是想到這大兄心眼不大,想去請,沈淳聽了道:「他喝不得酒,不叫去了。」

    沈梧卻不知道沈淳替他推了。

    沈栗你目無兄長!

    沈梧心中氣悶,到底喝了幾杯酒,微有醉意。覺得堂中喧鬧,他在家裡靜慣了,受不得,託詞出去透透風。

    找了個涼亭,坐著發呆。

    過了一會兒,聽著有人過來,像是沈栗的聲音,沈梧不願意見他,索性起身要走,忽聽霍霜聲音道:「陛下到底沒答應削減緇衣衛之權,反任命了新指揮使。」

    沈梧想聽他們說什麼,反身躲在涼亭後面的花叢裡。

    那兩人過來進了涼亭,果然是沈栗和霍霜。

    沈栗笑道:「陛下自有打算,再者,百官確實需要制約。」

    「你倒是想得開,」霍霜一撇嘴:「自打從那裡走了一遭,每逢見了穿緇衣帶錦刀的老子就想打人。」

    「今日可是洞房之夜,姐夫該高興些。」沈栗道:「不知新任指揮使是誰?」

    霍霜道:「聽說叫邢秋,出自嘉明伯府。」

    「什麼?」沈栗驚道。

    兩人忽聽花叢中有異響,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從袖子裡抽出匕首,輕手輕腳逼過去。

    聽到嘉明伯府幾個字,不但沈慄驚奇,躲在花叢裡的沈梧也心下大震,不覺動了動手腳,花叢才發出異響。正在奇怪沈栗二人怎麼忽然不說話了,腰後忽然被利器抵住:「不要動!」

    霍霜一把將人拽出來,仔細看去,嗯?看著眼熟。

    沈栗已然嘆道:「大兄,為何躲在花叢中?那裡面太涼,又有蚊蟲,大兄體質弱,正該小心注意才是。」

    霍霜才反應過來,這是新出爐的大內兄。禮賢侯府世子沈梧。

    霍霜不由看了沈栗一眼,又不是外人,沈梧幹嘛不出來一起,反倒躲起來偷聽?

    沈栗心中苦笑,只道:「如今時候太晚,姐夫還不去看姐姐?想來前邊酒宴也要散了,愚弟與大兄這就尋家父去。」

    霍霜納悶地點點頭:「也好,過幾日再見。」

    沈栗拱拱手,拉著沈梧往回走。

    走了一會兒,沈梧忽然一把掙開沈栗的手:「沈栗,你很得意是不是?」

    沈栗見勢頭不好,怕沈梧鬧起來攪了沈鸞婚禮,皺眉道:「大兄!你喝醉了,有什麼事回府再說。」

    「我偏要在這兒說!」沈梧大喊道:「為什麼要等?我憑什麼要聽你的?」

    「因為我禮賢侯府的世子要丟人也不能丟在外頭!」一個聲音插進來。

    沈梧一轉身,看見沈淳背著手,臉色不悅地看著他。旁邊還站著霍霜之父霍旭,正一臉詫異。

    沈淳許久不見沈梧,擔心這個多病的兒子,親自出來尋他,不料卻見沈梧在公主府內大喊大叫。

    沈栗忙道:「父親,今日是二姐的好日子,大兄心裡暢快,喝得有些高了。」

    沈淳盯了沈梧一眼,沉聲道:「就是喝醉了,也不能如此不知禮數!這是你妹妹的婚禮,成何體統!」

    沈梧低頭不語。

    「父親,」沈栗軟言道:「大兄剛在那邊涼亭裡坐了許久,怕是要著涼。」

    沈淳抿緊嘴唇,轉向霍旭:「今日盡興一醉,小女日後就託付給親家了。」

    霍旭忙道:「慎之放心,犬子能娶到令愛是他的福氣,萬不能叫她受委屈。」

    沈淳點頭:「多謝!如今時辰漸晚,在下告辭。」

    霍旭知道沈淳父子三人似有不對,也不挽留:「在下送慎之。」

    田氏在女眷席上聽丫鬟過來稟報沈淳要回府,點點頭,向玉琉公主辭行:「夜深了,公主殿下,老身告辭。」

    玉琉公主道:「老姐姐平日裡有空多來走動走動,好叫我這裡熱鬧熱鬧。」

    「公主不要嫌老身聒噪才好。」田氏笑道。

    公主親送了沈家一眾女眷出來。

    回了侯府,沈淳沉著臉道:「沈梧,沈栗,你二人跟我來!」

    田氏見沈淳氣色不對,囑咐道:「有話好好跟孩子說。吉吉,告訴廚房,煮些醒酒湯送去。」

    帶著沈栗兄弟二人到了祠堂,沈梧轉身叫二人跪下。

    沈栗暗叫倒霉,沈梧要發瘋,偏他要陪著挨收拾。沈栗痛快跪了,沈梧只梗著脖子,低著頭。

    沈淳沉聲道:「怎麼,你連父親的話都不肯聽了?」

    「兒子想不通。」沈梧咬了咬嘴唇道。

    沈淳氣道:「你有什麼想不通?說出來給為父聽聽?」

    沈梧忽然仰著臉道:「兒子想不通,為什麼明明我是嫡子長孫,是這侯府的世子,為什麼別人都不把我當一回事?為什麼他們都……」

    「為什麼他們都看重栗兒?」沈淳道。

    沈栗低著頭,裝作聽不見。

    「自打母親去後,這府中就沒有兒子的位置了。」沈梧哭道:「祖母,父親越來越倚重七弟,我呢?今日霍霜竟然對我視而不見,把七弟當做……」

    「要是沒有我呢?」沈栗忽然道:「要是沒有我,霍霜就親近大兄了嗎?」

    「沈栗!」沈淳沉聲喝到。

    「父親,您不能總指望我一聲不吭!」沈栗道:「您也不應該因為大兄的錯就罰我一起陪著跪祠堂,我也會煩!」

    「……你想說什麼?」沈淳嘆息問道。

    「我搶過大兄的東西沒有?大到世子之位,小到針頭線腦,但凡是大兄的,或是大兄該得的,我惦記過大兄的沒有?」沈栗盯著世子。

    沈梧半晌才道:「沒有。可是……」

    「那就是大兄想搶我的了?」沈栗淡然道。沈淳目光一凝。

    「你胡說,我是世子,你有什麼值得我惦記?」沈梧怒道。

    沈栗笑道:「大兄剛剛不是說了麼?你想要別人看重,想霍霜等人與你交好,想讓別人把你當一回事!」

    「我才是世子。」沈梧道:「這都是……」

    「大兄想說這都該是作為世子的你應有的待遇。」沈栗打斷道:「可惜,要叫大兄失望了,不是這樣的。」

    沈梧怒視沈栗。

    沈栗失笑:「這樣吧,大兄試著想想,若是沒有我,大兄也仍是世子,情況會有所不同嗎?」若是沒有我,是不是大兄就能被人看重了?是不是大兄就能做太子伴讀了?是不是霍霜就能與大兄朋友相稱了?」

    「我……」沈梧語滯,若沒有這個弟弟,會怎麼樣?沈梧還真沒想過。

    沈栗道:「這些年來府中風風雨雨,幾經起落,大理寺冤獄,李朝國父親失蹤,杜涼妄言,白蒙誣告,種植新作物,姐妹們的婚事,還有蒼明智的污衊,府裡府外,大兄出面處理過一件事嗎?」

    沈梧辯解道:「我只是……」

    「大兄體質不好!」沈栗道:「不適宜領差做事,我知道。府外的事管不了,近在眼前的事,大兄管過嗎?」

    「二姐與大兄一奶同胞,按理說是最親的兄妹,可大兄在享受母親無微不至的照顧時,可曾想過二姐被母親刻意忽視,被人傳言命硬,這些大兄不可能不知道,大兄可曾勸過母親,可曾為二姐撐過腰?就是今天,大兄在公主府大鬧時,可曾想過那是二姐的婆家?」

    「更別提下面的兄弟姐妹,大兄正眼看過幾個?」沈栗道:「外面的事管不了,家裡的事不想管,大兄整日裡自掃門前雪,難道沒有我,別人就肯重視大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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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18 07:32:30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七章 風吹雲卷終見月

    「至於伴讀這件事,則要看皇上的意思,恐怕也不是我能左右的,若是沒有我,大兄能不能出入東宮?」沈栗道。

    沈梧無話可說,邵英不可能讓一個三天兩頭病倒的人出入東宮,萬一過了病氣給太子怎麼辦?勳貴子弟那麼多,皇帝選誰不成?沈栗能成為伴讀,倒是給侯府帶來好處。

    「大兄埋怨霍霜等人不親近你——人的感情都是處出來的,我和霍霜是一起吃過牢飯的,難道沒有我,大兄和公主府的關係就好了?」

    沈梧心底憋悶,霍霜和沈栗一起算計過杜凝,一起對抗過蒼明智,算是鐵哥們了,尤其公主府還參與了滄瀾棋院,人情之外還有利益,這些沈梧都做不到。

    「大兄是嫡子,按禮數該您得到的世子之位,穩穩當當在您身上,沒人跟您搶,至於其他的,沒有一點兒單憑出身就能從天上掉下來。」

    「雖然說起來有些自誇的嫌疑,」沈栗微笑道:「然而我認為自己得到的都是付出過努力的。大兄,這些都是沒有我您也不能得到的,然而您還為此耿耿於懷,難道不是想搶我的?」

    「夠了!」沈淳疲乏道:「栗兒,你說的夠多了。先回去休息吧。」

    沈栗沉默一會兒,輕聲道:「父親,有些苗頭開始時就該掐掉。」

    沈淳嘆道:「我知道,你且回去吧。」

    站起身撣了撣衣衫,沈栗輕吐一口氣,行了個禮揚長而去。

    「為父最擔心你兄弟二人反目,結果怕什麼來什麼,」沈淳苦笑:「梧兒,你到底想怎樣?就那麼討厭你七弟?」

    沈梧茫然道:「我不知道,兒子心裡覺得氣憤,原覺得是七弟冒犯了我,可剛剛七弟說的有理,他得到的確是他該得的,他沒惦記我這個嫡子的,可兒子心裡仍然不舒服,我不知我為何如此氣憤,也不知該怨恨什麼……」

    沈淳默然無語,他是戰場上的英雄,禮賢侯府的當家人,這世上能難倒他的事情已不多,唯獨不會處理家事。

    沈梧是他的長子,又素來體弱,沈淳在這個兒子身上投注了太多心血,精心教養,細心照料,反倒是沈栗,小時候只管一味慣著,到大了又太懂事太能幹,不需他操心。時至今日,論重視,的確沈栗要得到他更多關注,論親疏,還是沈梧更得他憐憫。

    「父親一味偏向大兄,並不能安撫大兄心底的鬱憤之氣!」第二天一早,沈栗在沈淳的書房裡慢慢品著茶水:「大兄需要的並不是這個。而且,父親總是叫我想讓,難道沒想過兒子也會有不滿嗎?」

    「一個兩個都跟為父鬧,」沈淳黑著臉道:「是看我脾氣好嗎!」

    沈栗失笑:「兒子親近您才敢與您如此說話。」

    「那你們就看在為父面上消停些吧。」沈淳輕嘆,只覺半輩子的苦惱都用在處理兒子們的關係上了。」

    「父親,這件事就是您暫時壓下來了,難保不會有再起的一天,」沈栗道:「大兄的怨恨始終存在。」

    沈淳苦笑:「他自己都說不出到底是有何不滿,道理他也不是不懂,不過一位妒忌罷了。」

    沈栗搖頭道:「照兒子看,不僅僅是這樣。」

    沈淳挑眉。

    「大兄如今已經二十了,」沈栗道:「男子到了這個歲數,自然而然不會再囿於內院之間,而是想要追求存在感了。」

    「存在感?」沈淳仔細品味這三個字,雖有些新奇,倒也不難理解。

    「他想出來做事?」沈淳問:「他自己都沒說,何況他的身體……」

    「大兄自己也沒有察覺出來吧,」沈栗笑道:「他不是說搞不清楚嗎?」

    放下茶盞,沈栗思索道:「其實體弱的人有時候需要的恰恰不是如父親一味的憐憫,這反而會使大兄覺得自己無用,不受重視。大兄總要做些什麼證明自己來這世上一場並不只是需要人照顧的。而這個需要,在有我這麼一個兄弟做對比時,就更突出了。」

    沈淳失笑道:「說來說去,你覺得梧兒就是閒的無聊了?」

    沈栗搖頭道:「不是……算了,父親這麼想也行,總之,大兄年歲日長,總該有事做,不然成天困在內院胡思亂想,自然會把注意力都放在家長裡短上,這幾年大兄的體質看著硬實了些,找些事讓大兄忙活忙活自然就好了。」

    其實兄弟相爭根本沒什麼好法子解決,沈栗既不能分家,又不能真把沈梧怎麼樣,索性想辦法讓沈梧忙去,人一忙活起來想的就少了,叫這大兄沒時間來找麻煩。

    沈淳聽到內院兩個字,哼道:「你大兄院子裡越來越亂,難保不是那些丫頭們閒言碎語的挑唆,容氏也不知道管管。」

    說是這麼說,沈淳原先挑兒媳是就是撿著性情和順的挑,倒也不能怨容蓉挑不起大梁。

    沈栗低頭,人家院子裡的事情可輪不到他插嘴。

    沈淳左思右想也沒轍,二兒子擺明煩了大兒子的不依不饒,再不肯退讓,罷了,梧兒近來看著是健康了些,找些輕省事給他做做也好,起碼不能再讓他成天和那些心大的丫頭通房們混,學的越來越小肚雞腸。

    「昨天霍霜提到緇衣衛信任指揮使邢秋,出自嘉明伯府,父親可知道了?」沈栗問。

    沈淳點頭道:「正要和你說。」

    邢秋是嘉明伯的三弟,嘉明伯邢穆則是沈淳大姐沈婉的丈夫。

    嘉明伯府因為沈婉的無辜身死與沈家來往的少了,不過,世子仍在,兩家到底不算斷了親。當初沈淳被姚宏茂誣陷時,嘉明伯府也是問候過的,伯府世子成親時,倒也請過沈家人。

    「當初告御狀時還是這位背著我去天牢」沈栗奇道:「兒子記得這位似乎是位百戶?」

    「你說的這是哪年的老皇曆了,」沈淳哼道:「這幾年邢秋屢立奇功,連連升任。不過,提他做緇衣衛指揮使,倒確實是破格提拔了。」

    沈栗遲疑道:「邢大人出身勳貴……」

    一般來說,像緇衣衛頭領這樣的職位不會安排根底太深的人,為的是防止以權謀私,勳貴做大。比如說,你家又有軍權,又掌握了密報機關,想搞些小動作可不要太容易。

    所以,皇帝一般都提拔一些背景淺,姻親少,最好沒朋友的人在緇衣衛,這些人因為職業關係也會成為朝臣們的「公敵」,總之,人緣都不太好。

    邢秋出自嘉明伯府……

    「你哪位姑父已經開始賦閒了,」沈淳淡然道:「邢秋又分了家。」

    沈栗不覺抬頭仔細聽。

    「看來叫你從文是對的。」沈淳嘆道:「如今沒有上交軍權的勳貴已經不多了,勳貴日後怕是要讓皇上養起來了。」

    沈栗輕聲道:「邵氏本就是武將起義,重視兵權也是平常。再則,如今國內漸漸穩定,自然會重文輕武。」

    沈淳一擺手:「算了,你老子我早八百年就撒手了,賦閒就賦閒,老子也沒有上戰場上搏命的癮。不過,日後若碰到這邢秋,你要注意些。「

    沈栗對邢秋的印象倒還不錯。

    「你才與他見過一面,」沈淳笑道:「這人有個別號,叫皮裡陽秋,本性倒與你相似,都是翻臉就不認人的。」

    沈栗叫苦道:「啊也,父親竟是如此評價兒子的,像我這樣誠實守信……」

    沈淳只管哼笑,沈栗失落道:「唉,冤啊,我這樣光風霽月的人,竟落得皮裡陽秋的名。」

    沈淳噴笑:「罷了,光風霽月不曾見,倒是越加皮厚!總之,這邢秋你要小心些,再者,他與你那姑父邢穆並非同母,如今又分了家,若真遇事,未必肯與你講情面。」

    沈栗笑應:「兒子記得了。」

    「他倒有些手段,你知道皇上為什麼破格提拔他嗎?」沈淳道。

    沈栗搖頭:「兒子這段時間一直在家養傷,哪裡能得知?」

    沈淳似笑非笑:「這事兒倒與你有些瓜葛,知道嗎,東宮夜火案、東宮投毒案和宮門夜開案都告破了!」

    沈栗眼睛頓時一亮:「這麼說,太子的嫌疑已經正式洗清了。」

    沈淳失笑:「倒不愧是太子伴讀。」

    沈栗赧然,又催道:「父親快講講,到底是何人下手?」

    「出人意料啊,」沈淳感慨地吐出兩個字:「北狄!」

    「什麼?」沈栗大驚道:「北狄人都……都能滲透到我盛朝皇宮之內了?」

    「沒你想像的那麼嚴重。」沈淳道:「能通過皮良挑唆皇后與太子下令開宮門已經是他們能做到的極限了。不然,直接刺殺皇上,豈不是對他們更有利?」

    沈栗急道:「皮良都能代替驪珠為皇上值夜了!」

    沈淳笑道:「這算什麼?你以為在御前晃就能有機會把皇上怎麼樣了?你太小看皇帝的侍衛了,再者,皇上也不是白給的!」

    沈栗細思道:「他們既然能滲透進皇宮,為何不繼續隱藏,以途高位,策劃更大的事,反而如此急於下手?」

    宮門夜開案雖然轟動,但引起的後果現在看來並不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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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院試又見陳元魁

    狄人的謀劃乍看陰狠,卻有個極大的漏洞:邵英並非是一個特別多疑,忌憚自己兒子的皇帝,他只要沒有在盛怒之下處置了太子,太子總有為辯白的機會,沈栗就是憑這個在邵英面前翻供的。要是碰到漢武帝或康熙那樣的,沈栗可以直接去死了。

    這一場動盪,死了幾個東宮伴讀,揪出來皮良,宮門守衛以及膽大包天的蒼明智,其實對朝政的影響並不大,卻暴露了北狄埋在宮中的釘子,想在他國宮廷裡混進細作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論起來,北狄人是賺是賠還真不好說。

    「據說策劃這件事北狄大汗並不知情,是他們在這邊的頭領私下策劃的,」沈淳看著沈栗莫名笑道:「這位頭領是與北狄二王子忽明有些淵源,是忽明的舅父。」

    沈栗愕然。

    忽明可是死在沈栗手上的。

    沈淳輕哼:「咱們盛國殺了人家王子,他們就想讓咱們盛國也陪個皇子!」

    沈栗喃喃道:「這計策也不算太差,二皇子被聖上冷落,三皇子還未出宮建府,若太子一死,朝廷必然會有動盪,更何況親手殺了忽明的我也在東宮,正好一鍋燴了。」

    「幸虧你自李朝國回來後從不落單,」沈淳後怕道:「其後又因守孝只顧很少出門應酬,不然,只怕早就被人襲擊了。」

    沈栗不覺摸摸脖子,乾笑了兩聲。

    「還真是禍福相依,忽明不死,這些人不會悍然下手對付太子,可若不是這些人想為忽明報仇,也不會提前暴露,若是讓他們繼續潛伏下去,日後指不定就釀成大禍。」沈淳嘆道。

    「這些人都落網了嗎?」沈栗道:「可有漏網之魚?」

    沈淳道:「跑了兩個小嘍囉,不需擔心,皇上已經把宮中清理了一遍,應無後患。」

    「如此就好,宮中竟有北狄細作,著實讓人毛骨悚然。「沈栗感嘆:「從蒼明智下馬到如今,不過一月出頭,邢大人破案如此迅速,倒不枉皇上看重他。」

    沈淳點頭:「他們緇衣衛不與朝臣同路,詳細情形為父也不清楚。不過邢秋這人我曾打過交道,不是個簡單的人。若日後遇上他,你需小心謹慎。」

    沈栗應道:「兒子記下了。」

    沈栗向父親宣告不再一味忍讓世子,把煩心事甩給沈淳,只管安下心來刻苦攻讀,準備應試。

    六姑娘沈丹舒的婚禮後,沈淳鑽進書房冥思苦想,終於在沈栗院試之前,給兒子取了字。沈梧字安智,沈栗字謙禮,另外,十二哥兒現在都滿地跑了,終於得了起了名,沈柿。

    萬事妥帖,沈栗施施然參加院試。

    在考場門口又遇到了「熟人」。前太子太傅陳文舉的兒子陳季。

    陳季見到沈栗臉都要抽搐。

    沈栗留給他的印象太深刻了,一句「任爾東南西北風」,讓陳季「盛名不衰」,躲在家裡不敢出門。沈栗進了緇衣衛,把陳季樂壞了,又屁顛屁顛四處宣示此子如何如何,本公子又如何如何有先見之明,結果沈栗又翻了案!

    哪怕沈栗本人並不知此事,陳季都覺得沈栗的巴掌隔空而來,把臉打的啪啪直響!

    瞥見沈栗,陳季扇子一展,臉一遮,默念看不見我,他躲了。

    湊熱鬧來送沈栗的霍霜也是認得陳季的,見狀頓時笑噴:「聞說賢弟威名遠颺,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聲音不小,起碼陳季聽見了,心中大恨。

    到放榜時,沈栗的名次果然如李意所料,第十五名。

    這名次也不算差,不過啊——

    陳季正好第三。

    得意!高興!解氣!

    陳季看到沈栗的名次時只覺心頭舒暢不已,沈栗,你也有今天!這回我陳季陳元魁堂堂正正勝過你,這院試名次你總翻不過來了吧。

    為這個,陳季都放棄了趕回家去接送喜報的,四處打量,沈栗來沒來?沈栗在哪呢?沈栗,你不要躲,某人要好好羞一羞你!

    沈栗此時正一臉無奈地被霍霜和郁辰拽著:「何苦湊那個熱鬧,擠擠挨挨,在家裡等著就是,自有人去看。」

    「欸,」霍霜反駁道:「你倒是坐得住!我有個遠房表弟應試出了考場,連睡覺都唸著放榜啊,名次啊,你這小子怎麼一點兒不急。」

    郁辰笑道:「想必謙禮賢弟胸有成竹。」

    東宮夜火案中郁辰表現實在太差,身為值守侍衛竟叫人在東宮點起火來,又未能阻止妄言的小內監自殺,蒼明智籌謀誣陷東宮時又把郁辰弄到緇衣衛狠狠收拾了一頓,他不像沈栗圓滑,又不像霍霜有皇家血統,被打的著實狠。

    危機過去,把他打緇衣衛要出來時,已經出氣多進氣少了。皇上本氣他護衛東宮不力,看到他的傷也嚇了一跳,念在他到底沒有背叛太子,只把他降級留用,如今還賴在東宮做了個小小侍衛。

    郁辰本就和沈栗的關係不差,傷好些之後就常來尋沈栗,慢慢和霍霜也熟悉起來。

    今日院試出了結果,郁辰和霍霜就纏著沈栗來看榜,不料沈栗興趣不大,反倒是這兩人更積極些。

    沈栗無奈道:「名次已定,去不去看都不會影響結果,對於已經不可更改的結果,早知晚知不都一樣。」

    「不一樣,」霍霜笑道:「等著太心焦。」

    「我都不急。」沈栗道:「你二人又不參加科考。」

    「到了!快著些!」郁辰叫道。

    沈栗望著眼前的人山人海,深深嘆氣,被霍霜二人拽著向裡擠去。

    「第十五,沈栗,是第十五。」郁辰道:「還不錯。」

    「在哪在哪?」霍霜忙問。

    「喏,那裡!」郁辰指道。

    「沈栗!是你!」旁邊忽然有人大聲呼道。

    三人轉眼看去,其人正是陳季。

    陳季為了等沈栗已經在這裡擠了大半天了,差點沒熱中暑,前胸後背都汗濕了,看起來狼狽異常,但這也沒影響他「等待」沈栗的決心。陳季剛剛還在心里納悶,怎麼還有人能忍住不自己來看榜呢,沈栗要是真不來,自己要怎麼才能出氣?特意去禮賢侯府,是不是會顯得自己太記仇?

    正苦惱時,沈栗!看到了!我……我終於等到了!

    此時陳季眼前只能注意到沈栗了,什麼霍霜,什麼郁辰,什麼擠來擠去的人群,都不見了,天地間似乎只剩下了自己和久盼不來的沈栗。

    沈栗就毛骨悚然地看著陳季無比幽怨,氣喘吁吁,顫顫巍巍,飽含感情地緩緩喚了一聲:「沈栗,你……來了!」

    ……什麼毛病!

    沈栗頭髮根都要站起來,頓時想起前世范進中舉的典故,啊也,不好了,瘋了吧?

    沈栗不由往後退了退,結果就見陳季抬起一隻手,搖搖晃晃向前走了兩步,又喚道:「沈栗,你別走啊——」

    「……」

    不光沈栗受不了,旁邊一圈人也嚇了一跳,這人是怎麼了?怎麼這麼……幽怨?

    饒是霍霜知道陳季與沈栗鬧過針尖對麥芒的一出,此時也不禁腦補出沈栗與陳季不得不說的故事三百回,詭異地看著沈栗。

    沈栗咆哮道:「你那是什麼眼神?」

    沈栗這一聲大喝,陳季倒緩過勁來,放聲大笑道:「沈栗,你也有今天!哈哈——」

    沈栗莫名其妙道:「我怎麼了?我今天……哪裡不對勁兒麼?」

    霍霜和郁辰面面相覷,搖頭道:「沒覺著有什麼不同啊。」

    沈栗挑眉看向陳季:「元魁公子這是什麼意思?有話不妨直說!」

    陳季抖著手指著榜上道:「沈栗,看到沒?在下不才,院試第三名!」

    「恭喜陳公子榜上有名。」沈栗不甚認真地拱手道。

    陳季腆著胸脯等著,結果只聽得沈栗這一句,不禁不滿道:「還有呢?這就完了?」

    沈栗愣了愣,又拱手道:「那祝元魁公子鄉試高中?」

    「不是這個!」陳季急道。

    沈栗又發愣,怎麼著這是?

    郁辰不悅道:「這位陳公子,你到底在耍什麼花樣?有何目的?謙禮與你不熟吧?」

    「不是,」陳季又指著榜上道:「沈栗,看見沒,我——」

    陳季指著自己的鼻子道:「院試第三名!」

    又指著沈栗道:「你,院試第十五?」

    「噢,」沈栗恍然大悟道:「感情陳兄是想說,你院試的成績比在下好,對吧?」

    「對!」陳季脫口道,又搖搖頭:「也不對!」

    「你到底想說什麼?」霍霜怒道:「什麼對不對的,沒人與你浪費時間!」

    陳季這才注意到霍霜,他是認得這位公主之孫的,當初還嫉妒過沈栗竟能和霍霜這樣的人物搞好關係。霍霜惱怒了,陳季還真不敢不當一回事。

    急的臉紅脖子粗,陳季脫口道:「沈栗,你在十里杏花諷刺在下,如今院試放榜,你的名次遠遠落後於在下,你怎麼說?」

    「在下明白了,」沈栗似笑非笑道:「陳公子認為此次院試名次高於在下,嗯,是勝過了在下,您覺得在下應該就前次在十里杏花與您爭執道歉,對不對?」

    陳季不答,倒是又腆著胸脯,擺出個傲然而立的架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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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3-18 07:32:57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九章 陳季的道理

    沈栗失笑:「在下沒記錯的話,當日與陳公子相爭的原因是閣下質疑我究竟會不會作詩?這和院試的名次有何直接原因?」

    「何況,」沈栗似笑非笑道:「當日在下不是留了一詩在十里杏花?」

    榜前本就熱鬧,院試塵埃落地,落榜的失落而去,剩下的正心情舒暢,也都有閒心看八卦,見有人爭論起來,紛紛圍過來瞧新鮮。

    「哎,怎麼回事?這什麼熱鬧?」

    「謔,你不認得他們?我說個名字,沈栗!怎麼樣?」

    「哦——聽說過,禮賢侯府的那個沈栗?聽說這人厲害,不好惹!哎吆,這誰呀?敢和沈栗掐架,膽子不小。」

    「這位也不一般,是陳文舉陳老先生的兒子,陳季。」

    「呦,好傢伙,這個我也知道,書香門第,少有才名,他們這是……」

    「此事頗有淵源,你聽我細細道來——」

    陳季等著沈栗給他道歉呢,沒想到,倒讓圍觀的想起來十里桃花那場戲,又給他宣揚了一遍!

    本來這事兒已經冷卻了,如今再讓人提起來,嗯,估計陳季還能再紅三個月。

    氣急敗壞!

    「沈栗,你不要胡攪蠻纏!平日裡仗著出身,別人都逢迎你!哼!如今科場上見真章!你的名次是不是不如我?」陳季凸著兩眼大叫。

    沈栗一攤手:「何謂胡攪蠻纏?陳公子,你質疑在下的學識不過是因為在下沒按著閣下的意思作詩罷了。好吧,您說科場上見真章,正好,院試中也考詩文的,在下既然過了院試,是否能證明本人是會作詩的?「

    陳季怒道:「不是這麼回事?」

    「那是怎麼回事?」忽然有人沉聲問道。

    陳季看去,見來者身著緇衣,腰跨繡刀,身後跟著一群同樣身著緇衣的人。

    竟是緇衣衛!周圍頓時安靜下來。

    緇衣衛聲名在外,無論對內對外,所過之處燕雀無聲,有鎮宅,平亂,醫治小兒夜啼的功效。

    書生們也扛不住,秀才遇到不講理的兵,頓時安靜如雞。

    領頭的仔細打量著沈栗與陳季,沉聲道:「你們讀書人的風度呢?嗯?榜下吵嚷,不成體統。」

    陳季臉色煞白,他老子如今到底不是太子太傅了,空有聲名,要是跟個文人相爭,陳季還可以仗著陳文舉的名聲狐假虎威,碰上了百無禁忌的緇衣衛,陳老先生的臉面可就不好使了。

    這人掃了一眼陳季微微發抖的雙腿,嗤笑一聲,又去打量沈栗。

    沈栗微微警覺,他才把蒼明智掀下來不久,雖則是蒼明智自己找死,可此人畢竟統領緇衣衛十幾年,樹大根深,難保緇衣衛中沒人想來找麻煩。

    這人笑了一聲:「怎麼,別人不認識我,沈栗,你該認得的。」

    沈栗微微詫異,心頭一轉,仔細觀察,頓時笑道:「原來是邢世叔,近年來少見,世叔又蓄起鬍鬚,小侄眼拙了,失禮失禮。」

    沈栗領著郁辰等人上前見禮:「聞聽世叔高昇,未及問候,世叔近來可好?」

    邢秋大笑道:「真難得你還記得我!哈哈,當日你去敲登聞鼓時才這麼高,我就想,禮賢侯這兒子將來準有出息,果然如此,果然如此啊。怎麼著,這是有人找麻煩?」

    邢秋衝著陳季一揚下巴。

    陳季訥訥無言。

    沈栗心下一轉。陳季這人確實很討厭,但沈栗卻不好讓邢秋管這個閒事。不管怎麼說,沈、邢兩家到底是姻親,邢秋出手容易讓人詬病徇私;再者,緇衣衛在文人中的名聲太差,如今這裡圍觀的都是學子,自己連同緇衣衛一起對付陳季,說不定反而會有人覺得陳季可憐。

    算了,不是好時機,放這小子一馬

    沈栗略一沉吟,拱手道:「世叔誤會了,我二人只是就院試名次探討了一下,大約情緒激動些,故此看似爭執,其實無事的。」

    邢秋挑眉:「果然如此?」

    沈栗微一低頭:「確是如此。」

    「你呢?」邢秋揚起刀鞘點了點陳季:「你怎麼說?」

    陳季出自名門,長這麼大除了遇見沈栗,別人都逢迎他,何事讓人這般隨意舉著刀鞘指指點點?就算心裡有些畏懼,此時也不禁一股怒氣上來。

    他今日大熱天的蹲在這裡堵沈栗,情緒大起大落,本就不穩定,原本預想中大展雄威,令沈栗愧悔不已、痛哭流涕、納頭便拜的美夢沒有成真,反而被人提起了當時在十里杏花的種種丑相,如今……如今這臭名遠颺為讀書人所不齒的緇衣衛也敢肆意羞辱他了嗎?

    陳季只覺滿腔憤懣欲裂,不得了,我讀書人的尊嚴何在?小小胥吏,竟敢如此慢待孔子門生,這沈栗身為讀書人,竟與這起子小人論親,讀書人的風骨何在!

    一丘之貉!

    陳季的腿不抖了,圍觀的都見這位開始大口吸氣,大口呼氣,吸氣,呼氣……

    邢秋莫名其妙:「這人,什麼毛病?這是要發癲?」

    沈栗趕緊搖頭,誰知道這位是怎麼了,先時就覺得有點奇怪。

    就在這時,只見陳季忽然衝上來:「呸!」

    他竟然狠狠啐了邢秋一口。

    嘿!膽大包天!

    眾人都驚奇的看著他。原先見他一言不發,還以為是膽怯了,沒想到啊,這是憋著大招呢。好,英雄!腦筋好不好使兩說,膽子不小!

    邢秋似笑非笑,他身後的緇衣衛們不干了。竟然有人敢挑釁緇衣衛!

    呼啦一聲圍上來,倒是沒拔刀,連著刀鞘當棍子用,抬手就要打人。

    人群裡對緇衣衛有反感的不少,離得稍遠的沒看清楚,只恍惚見得緇衣衛門把刀舉起來,以為這時要殺陳季,哎呀,緇衣衛竟然如此凶悍,當著一干學子的面就敢如此逞兇!

    頓時有人吊著嗓子喊:「不好啦——緇衣衛要當街——」

    只聽邢秋一聲大喝:「住手!」

    這人本想喊緇衣衛當街殺人了,可惜,讀書人肺活量不夠,邢秋是練武的,一聲大喝正好打斷這人的喊聲:「呃——」這人又憋回去了。

    邢秋哼笑道:「賢侄的想法是好的,可惜,這位陳公子似乎不肯領情啊。」

    沈栗無奈嘆氣。

    陳季聲嘶力竭地喊:「哪個要你的人情!本就是我有理!你們以勢壓人,我不服,此時定要論出個青紅皂白!」

    「陳公子鎮定鎮定,」沈栗沉聲道:「還望注意下儀態,陳公子想理論,只管理論就好,如今在眾目睽睽之下,也不是在下想以勢壓人就壓得住的,陳公子有話儘管說,不要如此失態。」

    圍觀的有不知詳情的,看陳季滿臉冤屈之色,也有同情他的,紛紛鼓勵道:「這位仁兄有話儘管說,若有冤情,我等當為你助威。」

    「對,我等讀書人也不是好惹的!」

    「眾目睽睽之下,緇衣衛不敢怎麼樣!」

    見有人支持自己,陳季倒是稍微冷靜了些,拱手道:「多謝眾位仗義執言。在下感激不盡。」

    邢秋擺擺手,緇衣衛散開,邢秋笑道:「好啊,就聽這位……陳公子的理由,免得讓人以為我緇衣衛隨意打人。」

    陳季不看邢秋,氣沉丹田,挺直腰背,揚聲道:「沈栗,我今日就問你一句話,你說,我院試的名次是不是高過你?」

    沈栗嘆了口氣,點頭道:「有目共睹,陳公子院試第三,在下第十五,自然是陳公子的名次更高些。」

    陳季今日屢次被打斷,此時終於又得著機會,眼含熱淚地把話問出口:「那你就該想鄙人道歉!」

    「不道歉。」沈栗乾脆道。

    「你……」陳季指著沈栗。

    「諸位,」沈栗向周圍拱手道:「在下與這位陳公子的矛盾,想必大家都有所耳聞。當日孰是孰非,諸位心裡自有公論。」

    當日陳季在十里杏花的醜相,一則他本身就是個小名人,二則沈栗留下的那首「竹」實在寫得好,故此景陽周圍沸沸揚揚。今日圍觀的這些學子自然大部分都是知道的,沈栗提起這個茬,大家都去看陳季,目光有些戲謔之意。

    對沈栗稍微有些瞭解的人都知道,沈栗雖然號稱不好惹,但其實一般不會主動攻擊他人,你不惹他時,沈栗待人是很和善的。陳季那天出了大醜,說實話,是他自己作的,就是現在因緇衣衛插手而同情陳季的人,也得承認,那天是陳季蓄意給沈栗挖坑,結果自己掉進去了。

    陳季越發惱怒。

    「今日大家圍觀了這些時候,大約也能理解陳公子的意思。他認為不論以前孰是孰非,只要他科考的名次比在下高,那就萬事大吉,理也要站在他這邊,法也要站在他這邊,總而言之,統而言之,這名次就是道理!」

    「因此,在下以前與他的齷蹉就成了不知好歹,不無學術,不自量力,不成體統!唉,反正,誰叫在下考德不如他呢?」沈栗攤手道。

    陳季怒道:「你胡說!」

    沈栗嘆道:「那陳公子說說,您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陳季啞口無言。

    在十里杏花出了醜,偏陳文舉還教訓他,說他無事生非。我還不是為了替父親你出口氣?陳季很委屈,自打老爹告病後,別人對自己就不那麼「熱情」了,這都是沈栗惹出來的。

    陳季這股氣一直憋在心裡,他自小順風順水,何嘗吃過這樣大虧?上下求索,左等右盼,終於!院試考過沈栗了!終於有一點勝過沈栗了!陳季哪還想的了那麼多,立時就覺得該是自己揚眉吐氣的時候了。

    現下讓沈栗這麼一分析,眾人一想,欸,這陳季好像還真是這個意思。

    名次就是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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