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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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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 11:13:3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武鴉兒來了

  繳械便不再戰鬥。

  楚軍上前,白袍軍被分隊驅趕,兵器鎧甲被收起,傷兵亡者各有安置,項南抬頭,視線裡看不到李明樓的身影了。

  李明樓已經縱馬而去,殺項雲是她和項氏的事,但她的事也不僅僅是殺項雲。

  項雲只是衛軍一支,現在還有齊山,還有隴右軍餘孽。

  元吉從前方疾馳而來,已經聽將官彙報了這裡的情況。

  「項南不殺了嗎?」他問。

  李明樓道:「他的死活已經不重要了,項雲已死,白袍軍打散,他無足輕重。」

  他敢繳械,她就敢不殺。

  「小姐。」元吉聲音沙啞,攥著韁繩的手青筋暴起,「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們,都督他...他是被項雲殺了的.」

  好恨啊,當他聽到這個消息時,他都要氣炸了,他恨不得立刻飛到項雲面前,將他大卸八塊......

  李敏搶先一步這樣做了。

  怪不得小姐一直對項雲態度很奇怪,可恨啊,他怎麼就沒有想到!

  因為真的沒有證據,如果不是她重生一場,她也不知道啊,李明樓輕歎。

  父親自己都不知道,臨死前都沒有指認項雲,還把姐弟二人託付與他,劍南道這些人怎麼會相信,反而會打草驚蛇,引發混亂。

  「一開始我也不確定,而且劍南道又處在最危險的時候。」她給他解釋,「再後來,天下大亂,也沒有合適的時機。」

  元吉道:「嚴茂也是被他殺的嗎?」

  所以那時候小姐第一句話就是要殺了項雲,他,那時候聽到了還只想是小姐遷怒,根本就沒想其他的!

  李明樓點點頭:「應該是,但還是沒有證據,項雲已死,就算不死他也不會承認的。」

  元吉再次好恨要去殺項雲,也可以想像李敏所受到的刺激.....

  「敏叔沒事吧?」李明樓也有些擔心。

  李敏就那樣瘋狂的割下項雲的頭,大哭大喊著跑了。

  元吉道:「我讓人追他去了,小姐放心,他.....發瘋一段,就會好的,畢竟他也算是為都督報仇了。」

  李明樓點點頭,而且還有向虯髯跟著李敏。

  元吉暫時丟開這些事,說現在的戰局。

  「隴右軍項雲已死不足為懼,主要是齊山那邊,齊山逃走了,明玉正在追擊。」

  又說安東城那邊。

  「齊阿城屠殺項氏族人,項南將齊阿城射殺,現在我已經派了人馬去那邊,收整城池安撫民眾,收押項氏齊氏餘眾。」

  聽到齊阿城被項南射殺,李明樓默然一刻,沒有說什麼。

  「夫人!」有斥候疾馳而來,近前低聲報,「武都督到了。」

  李明樓啊了聲,很意外:「什麼時候?」

  她一點消息也沒聽到。

  是啊,一點消息也沒聽到,他們對漠北那邊設置了嚴密的監控!元吉立刻問:「多少兵馬?」

  斥候抬起頭,道:「三萬。」伸手指了指,「此時,列陣在西北。」

  那是通往京城的方向,是他們的後方!元吉面色頓變,無聲無息來了這麼多兵馬,還布控截斷他們的後方,坐山觀虎鬥?此時如果他動手,楚軍劍南道就是腹背受敵!

  還有京城!

  武鴉兒來意不善!

  他想.....

  元吉還沒想完武鴉兒想幹什麼,就見身邊的李明樓已經催馬向西北。

  「大小姐!」元吉忙喊,「你要做什麼?」

  李明樓沒有回頭揚鞭催馬:「我去看他啊。」

  看他?這還沒看清他的意圖呢,去看他做什麼!太危險了,元吉忙追上,又吩咐速速調兵向西北去。

  ......

  ......

  一片軍陣綿延鋪展在大地上,旗幟如海,站在這裡猶能感受到震動,風中的廝殺聲忽遠忽近。

  一批批斥候從遠處奔來,帶來源源不斷的消息。

  「.....安東城內東南道和白袍軍混戰.....」

  「.....齊山南面入營,伏兵甚多,劍南道兵馬暫退.....」

  「....楚軍追擊隴右兵馬,分兵三路.....」

  而隨著一個新的消息傳來,軍陣內一陣騷動。

  「項雲已死!項雲已死!」

  王力神情震驚:「這才沒多久,就把項雲殺了?項雲的兵馬準備的最充足.....」

  「再充足有什麼用。」胡阿七在一旁道,「本就是人家的甕中鱉,現在才死,我倒覺得才奇怪呢。」

  是啊,誰能想到女侯是劍南道大小姐,而項雲和劍南道一直是親家,家裡被放了一個假大小姐.....

  項雲還妄圖來攻打女侯,還與劍南道那小兒都督攜手共進,這不是笑話一場嘛。

  王力打個寒戰:「這個女人太可怕了。」

  原來她是劍南道的大小姐,她不僅騙了他們,還騙了項雲,騙了皇帝,朝廷。

  她騙了整個天下。

  這個賊可真是天一般大啊。

  「現在我們怎麼辦?」胡阿七道,「劍南道與隴右道東南道廝殺混戰,京城那邊兵力空虛......」

  楚軍在京城佈置了防衛,能擋住京城裡外齊山項雲人馬的偷襲,但當然擋不住他們。

  這時候殺進去,能解救武婦人,還能解救太后和幼帝,到時候就算依舊夫妻一體,夫也能佔據上風,握住所有的權勢,如果不打算夫妻一體.....

  借著齊山項雲討伐女侯,武鴉兒大義滅親,從此後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王力和胡阿七對視一眼,想到這些,脊背發麻頭皮冒汗.....

  「烏鴉!」他們忍不住看向身後,那邊武鴉兒一身鎧甲肅立在黑紅大旗下,「你想.....」

  他們的話沒說完,一個斥候疾馳近前,蕩起一層煙塵。

  「女侯來了!」

  這消息讓諸人一陣混亂,怎麼這麼快就過來了?王力神情凝重:「來了多少兵馬?她想.....」

  他的話還沒問完,身邊馬蹄疾響,武鴉兒一陣風似的過去了。

  「哎!」王力大喊一聲,「你幹什麼去!」

  武鴉兒道:「去看看啊。」

  王力愕然又惱火:「看什麼啊,還沒想好怎麼做呢!她要是帶了大軍過來,你這不是送死嗎?」

  他忙催馬追上,又號令兵馬結陣。

  這邊疾馳而去的武鴉兒已經看到遠處疾馳而來的人,一人一馬當先,身後一人撐著黑傘遠遠追來,更遠處煙塵滾滾....

  她的速度很快,她遠遠的揚聲問:「你怎麼來了?」

  武鴉兒勒馬在原地看著她一點點在視線裡清晰。

  李明樓近前勒馬,人和馬都喘氣,上上下下審視他,再次問:「你怎麼來了?」

  武鴉兒看著她,雖然見過很多次,也有畫像,但每一次看到都像第一次。

  「原來你是劍南道大小姐啊。」他道。

  這個消息已經是隱瞞不住了,李明樓也不打算隱瞞了,她對他笑了笑:「是啊,我是劍南道大小姐。」

  他會問很多問題吧,能回答的她都會回答。

  武鴉兒沒有問什麼,他的雙眼如星辰般閃亮,道:「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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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 11:13:5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再相見短敘

  很早以前他就聽到劍南道大小姐這個名字。

  那時候他進京去見梁振,從梁振手上接過一封信,看到一個聰慧的小姑娘,明罵人實激將。

  他看著梁振被她牽動,看著梁振實現了她的目的。

  他想這個小姑娘真厲害啊。

  他還從這個小姑娘的舉動的得知,世道已經變了,以往的規矩都可以拋開了,就是秉承這個信念,他才有了後邊及時抓住各種機會,闖京城,救麟州,奪兵蓄馬,成就今日。

  後來那位大小姐嫁人了,就沒有消息了,再聽到這個名字,是太原府失守。

  那時他頗有一種物是人非的感覺。

  但現在才知道,那位大小姐從沒有消息的那一刻起,就跟他有了關係,就開始在他的身邊。

  她原來一直在他身邊,與他一起,原來她就是劍南道大小姐。

  武鴉兒只覺得渾身發麻,她是劍南道大小姐!她就是劍南道大小姐!

  他看著眼前馬上的女子,她裹著黑袍沒有遮蓋臉,那個黑大個跑近了,努力的把傘遮住她.....

  「你知道我?」她聽到他的話神情驚訝,又很好奇,「你怎麼聽到我?你知道我叫.....」

  武鴉兒看著黑傘遮住她,忙制止:「不用說你的名字。」

  她以前說過,她不能揭露她的身份,他也親眼見過,在她身上發生的詭異事。

  現在她站在日光下,沒有遮蓋,還說出了名字!

  武鴉兒盯著她看:「你現在怎麼樣?又有傷了嗎?」他又看四周,那個和尚會不會也在?

  李明樓看著他,慢慢的笑了,她不瞞著他,伸出手給他看,雖然他看不到。

  「有。」她道,「現在我這只手上滿是口子,身上還好一些,但很痛。」

  武鴉兒看著伸到面前的小手,修長白嫩如玉,連碰都不敢碰一下:「那怎麼辦?」

  他將自己的斗篷解下來,罩在她的身前。

  「雖然很痛,但我還活著,就沒事。」李明樓被裹上像個蠶蛹,笑著道,又好奇問,「你什麼時候就知道我?」

  武鴉兒一笑,道:「成元三年,你給你弟弟要節度使,寫信給梁老都督。」

  李明樓恍然哦哦兩聲:「你那時候就在京城啊。」

  武鴉兒點頭:「是,我正好去見梁老都督,那時候,我察覺安康山動作不對,所以特來京城,想通過梁老大人上報朝廷,但來到京城才發覺天下不是我想像的那樣了,尤其是你,你竟然還給弟弟從皇帝那裡要到了節度使,天下荒唐啊。」

  李明樓笑了,是啊,她重生而來知道天下將變得荒唐,所以才敢去提這麼荒唐的要求,沒想到武鴉兒能從中看出荒唐。

  看著這兩人並馬相談甚歡,距離不遠不近的王力握緊韁繩,如身下的馬匹一般緊張的呼哧喘氣。

  「他們在說什麼?」他道,「我怎麼聽著有些怪怪的?」

  他們帶著兵馬跟過來,看到李明樓那邊的兵馬停在一旁,他們便也停下來,敵不動我不動。

  胡阿七聽的清楚一些,道:「好像在說以前。」

  王力愕然:「這時候說什麼以前?」

  ......

  ......

  這時候也的確不是說以前的時候,問了他說知道自己的事之後,李明樓就問現在:「你怎麼來了?不是一直不回來嗎?」

  她有些嗔怪,武鴉兒想到什麼,轉身從馬背上取下一個包袱,拎起來晃了晃。

  看形狀是個....人頭?李明樓驚訝,又猜到.....

  「史朝的人頭。」武鴉兒先答道,「我不是說了嗎,殺了史朝就回來。」

  史朝也死了啊,李明樓看著他手裡的人頭,臉上綻開笑容,那一世,史朝可不是武鴉兒殺的。

  她忍不住在馬上探身撫上他的臉,這張臉看起來滿是風霜,摸上去溫潤柔滑,鮮活。

  「你沒事吧?」她再次問,審視他,「你一切都還好吧?」

  被柔軟溫熱的雙手捧著臉,武鴉兒僵硬,啊了聲又嗯了聲,又實話實說:「受了傷,但不致命。」

  李明樓收回手看他身上:「傷哪裡?」

  這時候不適合解開衣裳看吧,武鴉兒笑了,道:「小碗看過了,吃著藥,他也一直跟著我隨身查看,你放心。」

  李明樓皺眉:「小碗怎麼沒有說?也不寫信來。」

  「準備往這邊來,看到形勢不太妙,為了避免打草驚蛇,我們從河北道潛行過來的,也就沒有寫信。」武鴉兒道,說到寫信,他看了眼李明樓,「你為什麼讓別人給我寫信?」

  李明樓愣了下,旋即一笑:「你看出來了?你怎麼看出來的?」

  姜亮寫完信後她謄抄了一遍,是她的筆跡啊。

  武鴉兒道:「不一樣。」

  ......

  ......

  當李明樓將手放到武鴉兒臉上的時候,王力繃緊了身子,差點彈出去,胡阿七及時按住他:「好像是說有沒有受傷,不要輕舉妄動。」

  王力看著對面的兵馬,對面的兵馬也沒有動,他也不敢輕易動,如果他動了,不敢保證武鴉兒能安全......李明樓雖然是個女子,但也很可怕,還有她身邊那個撐傘的傻大個,看起來呆呆木木不存在也不容易小覷。

  他只能繃緊身子,等待時機......

  然後他們的談話說到了信,你給我寫信你不給我寫信,信不一樣......

  王力的神情有些茫然,信不一樣,有什麼玄機嗎?

  信為什麼看出來不一樣,武鴉兒也答不上來,現在也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現在戰況如何?」武鴉兒問。

  「隴右軍潰散,東南道兵馬有突圍之勢。」李明樓道,甩了甩手裡的馬鞭,「你來這裡就交給你了,我要回京城去,把事情做個了結。」

  武鴉兒沒有問她要把什麼事情怎麼做了結,只點頭:「你去吧,這裡交給我。」

  李明樓看他一笑,騎馬在他身前轉了轉:「你可以見見我弟弟,他叫李明玉。」

  武鴉兒道聲好,對她一笑,看著還被她裹在身前的斗篷:「你帶著去吧。」

  又指了指她的頭臉催促。

  「遮上吧。」

  李明樓將斗篷按在身前,但沒有遮上臉,道:「不遮了,我要看看,我是不是真的會死。」

  說完對他擺擺手,調轉馬頭疾馳而去,包包撐傘緊隨其後,武鴉兒目送她駛入軍陣中,軍陣分開合攏遮擋了她的身影,滾滾而去.....

  王力和胡阿七奔到武鴉兒身邊。

  「怎麼走了?」他們問,「我們接下來做什麼?」

  武鴉兒收回視線,道:「遵第一侯之命,隴右道項雲,東南道齊山,挾持朝廷命官,私調衛兵,意圖不軌,殺無赦。」

  他說罷讓身邊的親兵傳令。

  一時間駐紮靜候的兵馬齊動,馬蹄踏踏軍旗飛舞。

  王力愕然:「搞了半天,還是回來當侯夫了。」

  ......

  ......

  看著鋪天蓋地煙塵中奔來的兵馬,已經接到消息的李明玉用力的張望,一面不停的問身邊的姜名:「哪個是武鴉兒?哪個是武鴉兒?」

  姜名笑吟吟的搭手張望,然後一指:「看,那杆黑紅鴉頭大旗下,騎著大黑馬的,只穿著甲衣黑髮白面的男人。」

  李明玉在馬背上踮腳看:「只有他不穿斗篷啊,看起來是個與眾不同的人......」

  然後他看清了武鴉兒的臉,聲音戛然而止。

  他呆呆看了一刻,神情驚訝驚喜惆悵一番變幻,沒有催馬去相迎,而是突然轉頭喚中裡。

  中裡被找來。

  李明玉問:「韓大人怎麼樣?」

  中裡道:「胳膊和腿受了一點輕傷,精神不好,不吃不喝在昏睡,不過大夫看過了,性命無礙。」

  李明玉點點頭:「照顧好韓大人。」

  中裡應聲是退下。

  李明玉再看向前方,那個男人越來越近,越能感受到他的美貌,有這個男人在姐姐跟前,韓旭肯定會失寵.....

  他許諾過,就算姐姐不喜歡韓旭了,他也會照看好他!

  李明玉握了握拳,催馬向武鴉兒迎去,高聲道:「武都督,你來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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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 11:14:0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章 罪大惡極而作惡

  隊伍短暫的交匯,又各自分開。

  鴉軍的旗幟向河南道鋪天蓋地而去,追擊逃竄的東南道兵馬隴右道殘兵。

  劍南道的衛旗則在這邊如牆砌起。

  姜名看著遠去的武鴉兒大軍,低問李明玉:「你讓他去做主力,就不怕他與隴右東南勾結?」

  如果鴉軍跟東南道隴右道合力,劍南道和楚軍聯手也不一定能戰勝。

  李明玉咿了聲。

  「名叔你說錯了,不是我讓他去啊,是姐姐。」他對姜名一笑,「我是聽姐姐的話,姐姐不怕,我也不怕。」

  姜名哈哈笑,再看武鴉兒大軍方向,想著過去的種種:「小姐真是一點也不怕他啊。」

  「姐姐不怕他,要麼是他不可怕。「李明玉嘻嘻笑,「要麼就是他不讓姐姐害怕。」

  姜名愣了下,武鴉兒不可怕?世上恐怕沒有人會這樣想,那麼就只能是後者了,他不讓小姐害怕,在小姐面前收起了凶性。

  「畢竟小姐替他照顧母親,照顧的很好。」他笑道,又欣慰,「而且小姐還為他做了很多他不知道的事,這是真心換真心了。」

  李明玉點點頭,雙眼閃閃如星,眼前先前面對面時武鴉兒漂亮的臉。

  「姐姐和武都督是互相喜歡。」他道,「他們誰也不讓對方怕誰,真好啊。」

  哎?姜名揪下一根鬍子,總覺得這話說的對又哪裡不對,他想說點什麼,又不知道從哪裡說起。

  李明玉已經向後張望:「姐姐走到哪裡了?路上順利吧?」

  姜名笑道:「公子不用擔心,小姐有楚軍隨行,京城那邊有中六在,皆在掌握中。」

  他看向後方默算。

  「小姐明早就應該到京城界了。」

  ……

  ……

  將明未明的時候,篝火在夜色裡變得忽明忽暗。

  野地紮營,裹在毛裘中斜倚淺睡的李明樓醒來,微微一動口中微微吸氣…..

  「夫人!」守在一旁的包包立刻問,「你還好吧?」

  李明樓適應著身體的疼痛,睜開眼,接過包包遞來的熱茶:「我還好。」

  她看著捧著熱茶的雙手,自從喊出自己是李明樓後,雖然黑袍黑傘都不能緩解她的傷痛,但她這個人並沒有沒有像在幻境裡那樣,燒成枯骨。

  那她就還活著。

  她將茶慢慢喝完,夜從墨色變成了青色,整個營地也漸漸的活了起來,馬兒嘶鳴,熱水熱飯,披甲整裝,當天邊浮現亮光的時候,李明樓下令拔營。

  包包兩手舉著兩個斗篷,同樣的黑色毛裘,一件大一件小。

  「夫人。」他問,「穿哪件?」

  李明樓指著:「都督這件吧,比我的大一些。」

  她看著漸漸鋪展大地的亮光,白天對她來說,還是要比夜晚更難過一些。

  包包應聲是小心的給她裹上斗篷戴上帽子,再撐開傘站在她身邊。

  一場戰事發生了很多對他來說奇怪的事,比如夫人突然變成了劍南道大小姐,比如項雲和夫人有殺父之仇,比如那個項南說夫人才是他的妻子……

  但這些都與他無關,他就是給撐傘的,不管她是夫人還是大小姐。

  先鋒前行弓箭手隨後,盾甲兵簇擁,李明樓縱馬疾馳,一路想著對戰以來各處彙集來的消息給予應對處置,待回到京城時候,就能立刻下令批復,凝神又出神間,忽的前方火光萬丈,她下意識的勒馬。

  馬兒只才一聲嘶鳴,四周簇擁的衛兵立刻停下來,包包更是拔出刀......經過上一次野外突然冒出和尚事件後,李明樓身邊的親衛都更加敏銳。

  他們被明確告之有一種刺客是夫人能看到大家看不到的。

  「夫人。」包包問,「有什麼不對嗎?」

  李明樓看向前方,遍佈火光如煉獄的大路上,有一個身影峻拔而立,他裹在青袍中,青袍飄動飛揚著火光,就連手中握著的木杖也騰起火星。

  他似乎很遙遠,又一步步走近。

  李明樓輕歎一聲:「包包你隨我來。」

  只他一人嗎?包包愣了下,他雖然不懼死,但怕護不住夫人:「夫人,你不可以冒險。」

  「別擔心,我要去跟他好好談談。」李明樓道,看著火光中一步步向前來的和尚身影,恍若看到了自己,「我現在明白他的意思了。」

  果然有人,包包毛骨悚然,一手攥住傘一手握緊刀看向前方,前方的衛軍沒有接到命令依舊向前,這邊的衛軍停下來,大路上漸漸空出一段,空無一人。

  包包跟著李明樓下馬向前走去,其他的衛兵不安的戒備著停留在原地。

  「李明樓,你可看清了。」

  伴著這一聲問話,人也到了眼前,李明樓也一瞬間也踏入刀山火海中,黑傘斗篷瞬時化為烏有,整個人燃起了火光。

  李明樓感受著身體的灼燒,看著與自己一般狀況的和尚。

「還不知道問大師如何稱呼?」她忽的問。

  木和尚看她,道:「天生地長,先師贈名為木。」

  李明樓施禮:「木大師,我看清楚了。」她看向身後,「安東之戰三日不到,我方衛軍對方衛軍傷亡六千餘眾,民眾傷亡一千餘眾,接下來會波及河南道江南道......」

  十日之內,傷亡必將超過萬數。

  木和尚道:「十日之後呢?你回京之後要做的事之後呢?」

  李明樓默然一刻,笑了笑:「大師,你已經知道我要做什麼了?」

  木和尚道:「當你對皇帝舉起刀的時候,就已經註定了。」

  想到那一刻,李明樓有些悵然:「是啊,那時候我已經決定不回頭了。」

  「你殺了皇帝,當了第一侯,成為眾矢之的。」木和尚道,「你一日不死,征戰就會不休,更何況,你還要挑起天下更大的紛爭,李明樓,你可看清楚,接下來天下如何生靈塗炭?多少無辜軍民喪命?」

  李明樓點點頭:「我看得到,接下來會有更大的傷亡,才安定的民眾將會再次流離失所,死傷不只是萬數,會是數萬,十幾萬。」

  木和尚看著她:「李明樓,你說你是不是罪該萬死?」

  李明樓默然一刻,沒有回答而是問:「木大師,成元十三年,我死了以後,天下就真的太平了嗎?」

  木和尚道:「皇帝穩坐,叛軍已除,天下太平了。」

  李明樓又問:「太平了幾年?」

  木和尚不打誑語:「本僧只能看十年以後。」

  「大師,成元十三年以後的會發生什麼事,你神仙一般的人看不到。」李明樓道,「我這個肉眼凡胎卻能看到。」

  木和尚看著她沒有說話。

  「大師,你看看如今。」李明樓抬手指向身後,「就算我改了很多命中註定的事,但衛道依舊越來越兵強馬壯,那一世武鴉兒死了,他的兵馬被各衛道奪去,劍南道歸於項雲之手,項雲也死了,你覺得,天下真的會太平嗎?」

  她收回視線看木和尚。

  「那一次大師帶我去看我死後的事,大師可能不在意,但我看到了史朝叛軍餘孽還在四處作亂,項雲死後,很多兵將來弔唁,其勢洶洶,盯著項家的門廳心思晦暗。」

  她對著木和尚搖搖頭。

  「成元十三年以後,皇帝坐不穩,天下也不會太平。」

  「成元十三年以後,節度使必然父子相承,兵馬賦稅官民都有衛道掌控,衛道割據一方,朝廷如若無物,然後衛道之間你爭我搶,征戰不休。」

  「大師,你要誅殺我,是為了天下太平,天下一日不平死傷無數。」

  「但,你殺我了,天下也不會太平,天下依舊死傷無數生靈塗炭。」

  「大師,要真正的天下太平,與其解決我的性命,不如解決紛亂之源。」

  木和尚看著她,神情木然:「李明樓,是你將讓天下大亂,數十萬人會因你而死,殺人就是殺人,禍亂天下就是禍亂天下,成元十三年以後會如何,不是你脫罪的理由。」

  他手中的木杖一揮向李明樓。

  「李明樓,受死!」

  李明樓站著沒動,看著木杖如劍破開火光.....

  鏘一聲脆響,包包手中的長刀在木杖上劃出火光。

  「夫人!」他喊道,身子也擋在了李明樓前方,「小心!」

  包包冒出一身汗,先前看著夫人對著空空的路上自言自語,他就已經知道事情詭異,但當眼前憑空出現的裹著青袍遮蓋頭臉恍若鬼魅一般的人時,還是渾身發毛。

  停在遠處的衛兵們也哄然一聲,雖然被憑空出現的人嚇到了,但還是本能拔出刀劍,弓弩手將重弓舉起,軍陣一瞬間向這邊沖來.....

  「且慢。」李明樓制止。

  衛兵們勒馬停下,馬兒噴氣,刀劍舉起,弓弩對準這邊。

  包包擊飛了木杖,長刀停在木和尚的身前。

  李明樓看著木和尚,從幻境來到了現實,在她眼裡木和尚依舊站在火海中,真人比幻境中更加虛弱,如同薄瓷,一動便要碎裂。

  他握著木杖的手有血滴下來....

  「木大師,我知道你高僧大德,也明白了你憂患天下萬民,我知道我會讓天下再次大亂,民不聊生。」李明樓看著他,道,「但為了彌補這一切,為了將來能有真正的太平,我現在必須做惡。」

  她俯身對木和尚一禮。

  「我這惡人,只能天讓我死,且我還要百般掙扎而最終不得不死,除此之外,我不會自己死,你也不能讓我死。」

  她俯身從地上撿起黑傘撐開,放在木和尚腳邊。

  「大師保重,你活著,才能殺我這個惡人。」

  她說罷轉身上馬,包包收回長刀跟上,李明樓沒有再看木和尚一眼,無懼的催馬從他身側而過。

  披甲帶械的衛兵們也在木和尚身邊繞過,猶如河水遇到山石分開,後又彙集在一起,向前奔騰而去。

  河水遠去,大路上也沒有了山石,只有一把黑傘,在冬日的寒風中紋絲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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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 11:14:2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三章 我之所要

  狂風吹過,曠野裡出現一個跑動的身影,身影臃腫看似緩慢,但很快也到了大路上。

  依舊穿著錦袍的富家翁站在黑傘前,伸手在空空的路上一撈又用力一甩,木和尚踉蹌出現在眼前。

  富家翁圍著他轉了轉,驚訝連聲:「我都快要看不到你了。」

  木和尚低頭看自己的手,修長的手晶瑩剔透。

  「虛幻將取代真實。」他道,「時間不多了。」

  他抬腳就要邁步,富家翁忙攔住他:「虛幻已經取代真實了,和尚,你殺不了她了。」

  木和尚看著他:「同生共死便是。」

  「是,是,我說錯了,你能殺她。」富家翁無奈道,「但現在她能活下來,也許正是天意。」

  不待木和尚說話,又忙道。

  「五道人那最怕死的傢伙,從山裡跑回來了,家什都搬回來,說這次不走了。」

  他看著木和尚意味深長一笑。

  「我覺得,或許她真是天下太平的希望。」

  木和尚看向天:「我並沒有看到什麼希望,至少不是現在那些無辜者的希望。」

  說罷抬腳邁步,但剛邁了一步,脖頸後就被擊打一掌,人也向前撲倒在地上。

  富家翁看著自己的手,驚喜:「我竟然能打中?還能打暈?我這還是第一次打了和尚!我這麼厲害了?一會兒去試試能不能打道士。」

  自言自語歡喜之後,才看地上的和尚,嘖嘖搖頭。

  「連我都能打暈你了,你可真是快要死了。」

  「也是想不開,你慢慢看嘛,現在看不到,萬一以後看得到呢?」

  矮胖虛弱無力的富家翁,俯身輕鬆的將和尚拎起來抗在肩頭,再看了眼地上的黑傘,嫌棄又不情願的拿起來,嘀嘀咕咕的一手撐傘一手扛著和尚,搖搖晃晃像一個大蘑菇在曠野上遠去了。

  ......

  .......

  京城外守備森嚴,看到一隊人馬奔來,衛兵立刻打開了城門。

  楚字大旗烈烈,簇擁著李明樓入城。

  京城內人來人往,街市熱鬧,沒有受到外邊對戰的影響,恍若另一個天地。

  但並不是說京城就與世隔絕不知道外邊發生了什麼事。

  李明樓出京的時候,儀仗盛大,人人可見。

  隴右道東南道舉起討伐的同時,京城官府就張貼了公告。

  之後的戰況,官府三日一次公告,張貼在街頭巷尾,由差役把守,圍觀的民眾的疑問差役隨問隨答。

  甚至還寫了韓旭的事。

  韓旭被項雲齊山挾持,意圖用先帝之死誣陷第一侯。

  為了京城安全,關閉了城門,限制進出,日常生活一切如舊。

  女侯必能儘快平息兩道動亂,京城安穩無憂,大家無須驚亂。

  民眾們的確沒有驚慌,雖然關閉了城門,商路沒有斷絕,拿到核准文牒商人還可以進進出出,帶來充足的新鮮的貨物,以及外邊民間的消息。

  民間的消息跟官府的差不多,但還是有差別,比如「你們知道第一侯的真實身份是什麼嗎?」「劍南道李氏大小姐。」「不可能,劍南道李大小姐不是在太原府。」「太原府失守的時候,第一侯楚國夫人可是剛收復京城。」

  這個匪夷所思的消息,引發了激烈討論,隴右道東南道為什麼舉兵,民眾反而顧不上在意了.....

  忽然街道上有衛兵清路,引得民眾們聚集探看猜測,待看到出現的第一侯大旗以及女子的身影,原本有些緊張的民眾頓時歡呼。

  「第一侯!」

  「第一侯回來了!」

  「第一侯平安無事!」

  「我早就知道會平安無事!」

  「你看,第一侯的臉.....」

  看到女子的身影,民眾就爆發出歡呼,待女子駛近,歡呼聲又陡然消失,動作還沒停,招手的還在招手,大笑的還在大笑,但眼神都凝滯了......

  不管是楚國夫人,還是第一侯,她打下京城,住在京城,但這麼久沒有人看到過她的面容。

  她似乎無處不在,但又沒人見過她。

  大家熟悉的是華麗的馬車,再不然就是黑色的袍子,遮蓋著頭臉全身,還有一個撐著傘的衛兵緊隨身邊。

  此時此刻侯旗下的女子穿著黑色的大斗篷,沒有帶帽子,那位緊跟在身邊的衛兵手裡也沒有了黑傘,一張白雪般的臉呈現在每個人的視線裡......

  無法描述甚至無法震撼,唯有一片安靜。

  李明樓的身影疾馳而過,冰雪冷凍一路,然後如開春的凍河融化奔騰,喧聲轟轟。

  緊閉的宮門內,朝堂大殿安靜的如無人之地。

  有官員呆坐在地上,有官員閉目昏睡,還有官員在從太監送來的水壺裡斟茶。

  外邊的喧嘩聲隱隱約約,閉目昏睡的官員睜開眼:「什麼聲音?」

  殿內的官員們都側耳聽,緊張又激動,喧嘩聲越來越大,越來越近,似乎到了皇宮這邊.....

  「是....」有個官員跳起來,「是項都督齊都督打進來了!」

  這一聲喊,讓昏睡的跳起來,喝茶的扔下茶杯,呆坐的向殿門踉蹌爬去。

  「項都督齊都督打進來了!」

  「項都督齊都督來救太后和陛下了!」

  「我們有救了!」

  有人喊有人哭有人大笑,積攢了許久的情緒瞬時傾瀉。

  當時在太后宮門前群情激奮高呼誅女侯匡扶天下,但喊完之後他們連皇宮也沒有走出去.....

  禁軍圍住了皇宮,將吳鄭等幾位大臣以奸細作亂的名義抓走,將太后和皇帝送回後宮,名為保護實為監禁,而他們也被關在這大殿裡,儘管餐食茶水,甚至睡覺的鋪蓋都準備齊全也如同坐牢。

  他們哭喊,禁軍不為所動,他們大著膽子沖出去,禁軍拔出了刀.....他們只能退回來了。

  這一次他們到了門前,門自己打開了,一個枯瘦的人影被嚇了一跳。

  「幹什麼呢!」他喊道。

  沖在最前方的一個官員也被嚇了一跳,大叫一聲就往後跑,引發一陣混亂,直到有官員認出站在門口的人:「姜亮!」

  慌亂停下來,官員們看著門口的姜亮,下一刻又再次驚慌:「你你....」

  怎麼來了?

  這個傢伙是女侯的走狗!

  不過,也可能投靠齊山項雲了?姜亮這個人一看就不是個好人......大家期待的看著他。

  姜亮很享受被人圍觀的場面,大搖大擺走進來:「你們被項賊齊賊蠱惑,險些擾亂朝綱,現在知錯了嗎?」

  最後一絲希望消失,殿內官員們悲痛,有人絕望有人怒喝「女侯謀害先帝!」「我等絕不與此賊共存!」

  姜亮被悲憤的官員們圍住,沒有絲毫的畏懼,制止了站在門口的禁軍們,反駁這些話。

  「那都是齊賊項賊的誣陷!」他嗤笑道,「吳鄭兩賊煽動哄騙你們。」

  「你才誣陷。」一個官員道,「吳鄭兩位大人是先帝的心腹!最信重的大臣,所以先帝才讓他們來京城先探。」

  姜亮哦了聲,道:「原來是,但他們不是跟項雲一起來京城的嗎?在路上被項雲收買了。」

  這是信口開河吧!

  「你有證據嗎?」官員們喝問。

  姜亮撇嘴:「說女侯害先帝,有證據嗎?」

  這個有!官員們齊聲道:「太后親口說的!」

  姜亮同情的看他們:「當著吳鄭兩賊的面說的吧?那是太后被脅迫了!」

  官員們還要吵鬧,姜亮抬手制止。

  「大家也不用在這裡跟我吵。」他道,「等女侯來了你們再說再問。」

  女侯這兩字讓官員們一陣安靜。

  「女侯。」有人聲音沙啞問,「回來了?」

  姜亮道:「回來了啊。」又撚須傲然一笑,「夫人不回來,我怎麼會回來。」

  一個官員顫聲問:「那,項雲齊山....」

  「項雲陣前被斬殺。」姜亮輕鬆隨意道,「齊山潰逃。」

  殿內的官員們徹底絕望了,好像也沒有了力氣悲痛憤怒,呆滯看著殿門外.....

  那女侯呢?

  .......

  ......

  後宮的宮門被禁軍推開,其內有未了等候,立刻施禮喊聲夫人。

  李明樓走進去。

  冬日的皇宮沒有了紅花綠柳,也沒有了穿梭其間的太監宮女,格外的蕭瑟。

  「太后皇帝太妃公主們都在自己的宮中。」未了道,「可以隨意活動,吃喝飲食都如常,沒有半點苛待。」

  李明樓點點頭,隨著未了來到太后宮門前,這邊也有禁衛,再次推開厚重的宮門。

  宮殿的廊下坐著幾個宮女曬太陽,聽到門響嚇的起身,看到未了引著一個女子走進來,更是瑟瑟往後退,退到別人都看不到的地方。

  未了和李明樓也沒有看她們,徑直走進了宮殿。

  殿內光線充足,垂簾後有織布聲傳來。

  「娘娘。」未了道,「第一侯來了。」

  織布聲慢慢的停下來,伴著太后的聲音:「夫人回來了啊。」

  未了拉起垂簾,李明樓看著穿著家常衣衫的太后從織機上走下來。

  她的面容倒沒有憔悴,甚至比在宋州夜宴上還豐潤了很多。

  「吃的好,睡的好,當然胖了。」太后道,扶著未了的手坐回椅子上,指了指一旁,「夫人坐吧。」

  李明樓坐下來,看著太后道:「看來這件事沒有嚇到娘娘。」

  太后笑道:「當禁軍把我們保護起來的時候,我就知道夫人一切盡在掌握中,我一點都不擔心了。」

  李明樓笑了,太后主動指明自己是被禁軍保護,那就是指朝臣們是賊了。

  就像宋州那晚主動拔刀殺先帝,不是真想要先帝死,是為了讓自己手上也染血,遞給李明樓一把可以用來要挾她的刀。

  如此才算是同盟。

  但這次李明樓不打算接刀了。

  「娘娘,你跟大臣們指認了我呢。」她道。

  「夫人,我可什麼都沒說。」太后站起來,指著外邊,急道,「不信去問他們,問所有人,我抱著皇帝,沒有提夫人半句!」

  她可沒有提名道姓指認第一侯弒君,她只是說她什麼都不敢說。

  之所以說什麼都不敢說,是百官們因為威脅。

  「我是罵他們呢,我是對天下罵這些奸臣亂黨的!是他們威脅的我什麼都不敢說。」

  李明樓不跟她去爭辯,只道:「娘娘,你什麼都沒說,就是指認我。」

  太后看著她一刻,慢慢坐下來:「那夫人要如何?我是活得太久,需要死了嗎?」

  她看了眼桌上,未了適才剛端了茶過來,茶水紅盈盈的好看。

  未了見狀不言不語將茶端走放到李明樓面前,安靜而立。

  李明樓沒有回答,而是先問:「當初娘娘對先帝舉起刀,是為了大夏的天下,還是為了你自己的活著?」

  提起當初,太后的神情有些恍惚:「我當時....我當時是真的被夫人嚇到了,我為了什麼呢?這大夏的天下....」

  她笑了。

  「這大夏的天下與我有什麼關係,我本是一個魯王妃,還是一個跟皇帝離心,要被皇帝毒殺的皇后。」

  「我只不過是怕死,我只是想要活著。」

  李明樓端起茶一飲而盡,站起來道:「娘娘只是想活著就好辦了,那就請娘娘和陛下把大夏託付給我。」

  太后看著她,對於這句話沒有震驚,或者說從這位夫人殺了皇帝那一刻,她就想到了會有這麼一天,只是沒想到這麼快......

  「夫人既然要做這件事。」太后淒然一笑,「何須問我,我同意不同意有什麼區別。」

  不同意是死,同意.....她這個太后和皇帝活一天,就是隱患一天,不得善終。

  橫豎都是死,她也無所顧忌了。

  李明樓道:「我會讓娘娘和皇帝都活著,讓你們都活著。」

  說到這裡看著太后。

  「也許娘娘不信,當初我對先帝舉刀,是因為我不想死,我不僅自己不想死,我還要更多人活著。」

  她看向窗外,宮女們閑坐常餵食小鳥,此時宮女們都躲開了,小鳥們依舊在外邊飛來啄去.....讓蕭瑟的冬日靈動。

  「我要大夏,要的不是大夏的天下,而是要讓這天下更多的人活著。」

  「正如你所說,我嚇到你了,你的心中已生懼意,你我永不能消除猜忌,則朝廷紛爭不斷,天下征戰不止。」

  「你們與我不可共存與朝廷。」

  她收回視線,看向太后。

  「但你們只要是天下的人,就可以活著。」

  「我李明樓,說話算話。」

  李明樓?太后愣了下,看著面前站著的女子,她對這個名字不熟悉,但對一個相似的名字很熟悉,李明玉.....

  她啊了聲:「你是,劍南道的,大小姐?」

  李明樓點點頭:「是,我是劍南道李奉安的女兒,李明玉的嫡姐,李明樓。」

  太后恍然:「怪不得,怪不得。」

  劍南道啊,怪不得,中齊聽她的,李明玉聽她的,韓旭......這半個天下都是人家的!

  太后淒然笑了,搖搖頭,再抬起頭平靜道:「夫人,想要我怎麼做?」

  成元九年十二月,因為隴右道項雲,東南道齊山作亂,太后與皇帝受驚不思飲食,病體纏綿,將朝政託付第一侯,望安天下,平衛道叛亂,解萬民之困。

  當太后帶著皇帝在朝堂上說出這件事的時候,李明樓還以為文武百官們會鬧起來,結果他們只是發出悲痛的哭聲匍匐在地上,卻沒有大吵大鬧以死進諫。

  「我給他們講清楚了。」站在海棠宮裡,姜亮撚鬚得意,「讓他們知道項雲死了齊山敗了,夫人您是天下無敵了,他們無可依靠,再加上又被關了這麼多天,連死都想過幾百遍了,想過了想多了,也就不想了。」

  這樣也好,雖然這些朝官她不會再用,但也並不想讓他們死,李明樓點點頭,不再理會這些事,問:「武進武孝他們到了嗎?」

  元吉上前道:「已經到了,殿外等候。」

  雖然還是第一侯,但因為替太后皇帝掌管天下,她也住進了皇宮,還是以前的海棠宮,李明樓道:「傳他們進來吧。」

  有太監領命高聲傳話,宮女們卷起垂帳,李明樓坐起來,看著殿外奔來的十三個少年男女。

  有人在前跑有人在後慢行,不管男女皆穿著甲衣,神采飛揚。

  .......

  .......

  成元十年初,第一侯臨朝下詔,召各地節度使衛軍將官述職進奏院,另在衛道設置監軍院清查軍備。

  天下衛道譁然,拒不進京,驅逐監察使。

  成元十年二月,第一侯封十三義子女為將,另有朔方節度使武鴉兒,劍南道節度使李明玉共領兵馬,接管衛道,收整衛軍,清叛軍餘孽,查匪賊作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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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巡遊

  戰事已經進行了兩年多。

  成元十二年秋,一陣風吹來烏雲,遮蓋了晴空,一場秋雨眼看就要到來。

  大路上疾馳的衛兵停下,開始穿著雨布,以提前做好應對。

  前方不遠處也有一群人趕路疾奔,看到披甲帶械的衛兵,路人立刻停下,其中一個挑夫沒有驚慌,先辨認旗幟,見有淮字,竇字,鎮字,便鬆了口氣。

  「這是咱們竇縣的兵。」他給其他人介紹。

  女侯重整衛道最主要的就是收整衛軍。

  現在衛道的衛軍分三種,負責州縣當地治安的為鎮兵,歸當地州府調派,在州府內要塞駐守的為營兵,歸於衛道調派,此外便是衛軍,由朝廷命軍號,長官也由朝廷任命調派。

  路人們跟著張望一眼,不用挑夫提醒主動避讓到路邊,這是大家都熟知的規則。

  兵士們很快穿好了雨布前行並沒有多看路人一眼,更沒有上前審查。

  兵馬過去,路人們也繼續向前奔跑,在大雨來臨之前到了竇縣的城門。

  城門熙熙攘攘,而且多數都是青衫讀書人。

  挑夫排在後邊向前張望,詢問其他人:「怎麼今天這麼多人?又都是讀書人,以前可不知道我們這裡有這麼多讀書人。」

  「不是今天這麼多人。」旁邊的人道,「這幾天都這麼多人。」

  另一人指著那些讀書人:「有真讀書人有假讀書人。」

  挑夫更好奇了:「這是做什麼?以前都沒人當讀書人,為了一口吃的,爭先恐後說要去當兵,現在當讀書人能幹啥?」

  先前那人笑道:「你是不是好幾天沒看官府公告了?朝廷裡下了新動向了,要開常科了。」

  又打量他一眼,見他乾瘦黝黑,皮糙肉厚,肩上挑著重重的貨物,分明是一個苦力。

  「你知道什麼叫常科吧?」

  挑夫有些恍惚,常科啊,有多少年沒聽到這三個字了?快要十年了吧?

  「現在開常科?」他聲音有些飄忽,「外邊還打仗呢。」

  歌舞昇平,揚名推舉白衣公卿,那是太平盛世才有的事啊。

  耳邊其他的人聲音忽遠忽近的傳來。

  「咱們這裡打完了啊,咱們這裡早就太平了。」

  「女侯說了,太平的地方先開常科,而且據說女侯還要親自在殿內策問。」

  「這你說的就遠了,咱們這裡能有幾個入殿,能考個鄉貢就不錯了。」

  他們的話沒說完,挑夫聽不到了,擠著向前,抓住一個穿青衫的人就問:「在哪裡報名?什麼時候開考?考什麼?明經還是進士?」

  青衫的男人胖乎乎,有些嫌棄的推開他的手:「你一個挑夫,問這些做什麼,說是六科都考。」

  六科全開!那就是前所未有的盛事了,挑夫用手一抹臉,將挑擔一扔:「我要報名!我要報名!」

  四周的人嚇了一跳,看著這個挑夫往城門裡沖,忙伸手按住。

  「你失心瘋了,敢在城門鬧事?」

  「你敢不排隊?你想被罰做苦役嗎?」

  還好挑夫依靠這麼多年的習慣形成的本能冷靜下來,也還好城門的守衛比先前多了幾分寬容,只看了這邊一眼,沒有上前。

  喧鬧很快安靜了,城門按照次序進出。

  挑夫最終沒有撿自己的擔子,急不可耐的向前走,身邊的人好奇的詢問「挑夫也會讀書嗎?」

  挑夫臉上露出笑:「我讀了一輩子書,我一直在讀書,我就是這十年當了挑夫,我也沒有停下讀書.....」

  說著說著他哭起來,人也穿過了城門,再無顧忌的手舞足蹈向前跑去。

  「我終於能做個讀書人了!我終於能學有所成了!」

  看著挑夫跑開了,城門前的人們目瞪口呆,又搖頭笑:「這聽到開常科都要發瘋了,等將來進士及第不知道還要瘋多少人。」

  竇縣縣衙外喧鬧擁擠,還好官吏們分工明確,引導著忙而不亂。

  正廳裡坐著兩人,一個原任縣令,一個現任縣令。

  「老衛,我們這邊已經很忙了,你不忙著準備科考,跑我們這裡做什麼?」現任縣令說道。

  衛知府道:「對上官什麼態度!我警告你,現在跟以前不一樣了,該有的規矩都要立起來,年底要考核的。」

  他說著端起茶喝了口,意猶未盡。

  「這是咱們當地的老山茶啊,這麼便宜的茶,我現在很少喝到了。」

  現任竇縣縣令黑著臉:「你要茶就明說,至於還炫耀一下嗎?」

  鬥嘴歸鬥嘴,正事還是要說。

  「我不是閑的想來看你。」衛知府低聲道,「我這次是陪著上邊的大人來的。」

  現任縣令一驚站起來:「哪個?是姓劉的還是姓黃的?」

  朝廷有兩個巡察使,心狠手辣,油鹽不進,這兩年不知道多少地方官死在他們手裡,地方官員無不聞名色變。

  「你怕什麼啊。」衛知府瞪了他一眼,「心虛啊?」

  現任縣令道:「我不心虛啊,但怕還是有點怕。」

  衛知府寬慰他:「別擔心,不是巡察使。」

  現任縣令鬆口氣坐下來......

  衛知府接著道:「是武都督。」

  現任縣令蹭的又跳起來,武都督!可比劉黃兩位巡察使更可怕。

  他是侯夫!

  「他現在在哪裡?我,我怎麼迎接?」

  「侯夫,不不,武都督帶了多少兵馬?」

  「我們竇縣雖然小,提供萬數兵馬一日飲食不成問題。」

  現任縣令在屋子裡坐立不安來回走動。

  衛知府端坐如山安然,笑道:「別緊張,武都督又不是外人。」

  竇縣算是第一侯的娘家,他們這些娘家人見了女婿有什麼可緊張的。

  「不對吧。」竇縣縣令回過神,「武都督其實跟夫人沒什麼關係,夫人是,劍南道的大小姐。」

  這侯夫是真是假,還沒定論呢,據說劍南道這邊的人聽到這個問題都笑而不答。

  「應該不是假的吧。」衛知府思索,又肯定,「不管婚事真假,夫人跟武都督的感情都是真的。」

  這是毋庸置疑的,武都督長的那麼好看!

  竇縣縣令還沒見過武都督,很是好奇,理了理衣衫:「武都督什麼時候到?」

  衛知府道:「已經到了,但不要我跟隨,自己隨便走走去了。」

  竇縣縣令頓時再次緊張,所以還是巡查,還是微服私訪那種!

  但願城裡的官員們不要給他找麻煩!

  秋日的山路雷聲滾滾,很快豆大的雨點砸下來,路面瞬時煙霧蒸蒸。

  「烏鴉,前邊有個村子。」王力喊道,雨布下頭臉被打濕,「去避雨。」

  武鴉兒在水汽中看向前方,山坳裡有個村落若隱若現,他道聲好,催馬疾馳。

  ......

  .....

  大鍋蓋掀開,熱氣將灶火房吞沒,老漢揮舞著勺子舀一碗碗薑湯在托盤上。

  「老丈。」王力擠進來,「我來我來。」

  他將薑湯端出去三碗,大雨變的淅淅瀝瀝,很快就要停了,馬匹擠在柴棚,護衛們站在廊下。

  王力對他們招呼一聲「自己去喝薑湯。」

  護衛們應聲是,王力和老丈進了屋子,武鴉兒和胡阿七正在擦拭頭上臉上的水,看到老丈進來,點頭道謝。

  「不用客氣不用客氣。」老漢道,「山裡的雨就是這樣一陣一陣的。」

  武鴉兒喝了薑湯,向外看:「老丈,這裡附近有個山,不知你知不知道,九年前.....」

  他的話沒說完,老漢就笑了:「你是說女侯當年遇山賊的地方吧?」

  王力忙道對對,又嘿嘿笑:「老丈你怎麼知道我們要找什麼?」

  「這幾年來看這座山的人多了。」老丈笑眯眯道,「都想看看神仙落地之處。」

  王力哈哈笑了:「什麼神仙落地,那是劍南道大小姐,她正好路過。」

  老丈笑了笑:「不管她是什麼人,那一晚我們村子剛遭受了劫難,她半夜從雨中而降,解救了我們,對我們來說,她當得起一聲神仙之稱。」

  王力被反駁的有些訕訕。

  武鴉兒問:「當初她來過你們的村子?」

  老丈驕傲的點頭:「而且還巧了,來的就是我家,當時那個雨啊比現在要下的大的多,我們白天被山賊劫掠,有死有傷,老漢我也被打的差點斷了腿,我躲在屋子裡哭,突然就聽到外邊有人叫門,我這破門能擋住什麼啊,山賊們一腳就踹爛了,但叫門的人一直在門外,只等著我應答才肯進,我大著膽子舉著燈往外看,一眼就看到.....」

  王力在一旁故作不在意,豎著耳朵聽,聽到這裡忍不住接話問:「看到什麼?」

  「看到雲蒸霞蔚中站著的夫人。」老漢神情似乎回到那一日,紅潤的臉放光。

  還雲蒸霞蔚,王力腹議,眼花了看不清吧,但這次沒有出聲。

  武鴉兒一笑。

  「後來夫人在我這裡留宿一宿。」老漢道,「第二天要走,還給我錢,我不要,她就說,那就幫你們報仇吧。」

  他伸手一指外邊。

  「夫人親自帶著人上山剿匪,救出了我們的親人。」

  也救出了他的母親,武鴉兒看著外邊,外邊的雨停了。

  「我們也上山看看去。」他站起來道。

  老漢笑著道:「山上打理過了,都有標識,還可以從我們村子裡請個嚮導,可以進行講解。」

  還做了標識,還有講解,這都什麼啊,王力在後扶額。

  「不用嚮導了,我們閑來無事路過,隨便看看。」武鴉兒道,又一笑,「不過今晚要在老丈家留宿一宿,不知方便否?」

  老丈高興的笑了:「方便方便,我這兩年新蓋兩間屋子,十幾人都住得下。」

  武鴉兒笑著道聲好,帶著王力等人走出來,按照老丈指的方向去了。

  老丈目送他們離開,轉身喚出隔壁一家的小童,讓他記下有自稱商人十五人,外地口音年紀相貌等等......

  「人太多了。」小童蹲在院子裡握著筆歪歪扭扭的寫,抱怨,「寫起來太麻煩了。」

  老丈呵斥:「不要偷懶,你好好讀書練字,女侯開了常科,等你長大了去考個秀才。」

  小童咬著筆桿:「我爹其實就識幾個字,他可教不了我什麼....」

  「小千說了,縣裡要開縣學。」老丈道,「到時候讓他送你去上學就是。」

  小童頓時歡喜,學不學的不重要,想到城裡熱鬧的街市,各種各樣的吃食,還有雜耍看,頓時口水流下來,也不用老丈催促奮筆疾書。

  ......

  ......

  沿著明顯人工修出來的山路,很快就到了半山腰,王力看著路邊大石頭上的「山賊洞」三字哈哈笑,想到一路上還有什麼,女侯入山處,女侯臨陣處....真是服了這些村民......

  一行人很快到了山洞前,山洞倒是沒有修過,殘破不堪,還隱隱能看到火燒過的痕跡。

  「當時這裡藏了兵器,為了避免打草驚蛇,女侯主動放火燒了。」胡阿七說道,「假作毀屍滅跡。」

  幾人在這裡看了看,又順著指示去看了民眾罹難處.....一個山澗,這邊的石頭上詳細的刻著當時有多少人被殺害扔下去。

  俯瞰其內並沒有屍骨。

  屍骨大多數是附近的山民,被親人領回安葬,也有一些過路的人變成無主屍骨,由女侯統一安葬了。

  崖邊只有一座墳,沒有碑文。

  「就是這個。」胡阿七道,「元吉說,當時讓倖存的村民認了屍體,把雀兒安葬在此。」

  武鴉兒接過王力遞來的包袱,道:「這個丫頭被萬嬸買來,勤勞機敏,萬嬸也輕鬆不少,還給去探望的兄弟們誇讚過。」

  萬嬸那時候已經病了,說有這個丫頭在,以後娘也能有人照顧。

  胡阿七道:「元吉說,她是抱著一個山賊而跳下山崖,很英勇。」

  武鴉兒點點頭,將祭品擺放在墳前,道聲謝謝:「我娘現在很好。」

  他站起來看四周.....

  「護送嬸子的其他人都是在山下被殺的。」胡阿七道,「屍骨找不到了。」

  武鴉兒將一壺酒打開,在墳前向四周傾倒:「你們可以安息了。」

  ......

  ......

  從山上回到村裡,晚飯是老丈煮了一大鍋肉湯,村民們還幫忙照看馬匹,喂上好的豆料,還有村婦幫忙清洗被雨水打濕的衣裳,保證一晚上就能烘乾。

  人馬都吃飽喝足,換上村人的新衣裳,在乾淨的房間裡睡個好覺。

  不過也有人睡不著,武鴉兒躺在床上,聽另一邊的王力給胡阿七數錢。

  「....薑湯可以不給錢,但吃人家的肉湯,要給點錢吧。」

  「....洗刷馬匹可以不給錢,吃豆料總要給點吧。」

  「....洗衣服可以不給錢,穿人家新衣服總要給錢吧。」

  「....老胡啊,我覺得不對啊,我們這是被宰了吧?」

  「....說什麼呢,怎麼能是宰?人家說了,是承蒙女侯施恩才能有今日的好日子,這是還報與女侯......咱們給錢,不是給他們,也是給女侯了。」

  聽著兩人的說話,武鴉兒笑著翻個身閉上眼睡去,說話聲漸漸遠去,耳邊又傳來雨聲,似乎又下雨了,一聲震雷讓武鴉兒睜開眼。

  眼前一片黑暗,但敏銳的本能讓他一瞬間清醒,這不是他睡覺的地方,而他也不是在睡覺。

  武鴉兒站在大雨中,前方的黑暗漸漸散去,一片火光,有哭喊聲,有男人的笑聲,火光映照,男人們腰裡手裡的刀劍閃閃。

  一群女子被推搡拉扯,衣衫淩亂。

  一個女子忽的從中跑出來,一個男人嬉笑著伸手攔,那女子抱住他尖叫著向崖邊沖去,瞬時消失。

  笑鬧的男人們沖到崖邊,喊叫咒駡。

  是做夢啊,武鴉兒鬆弛了身體,因為白天上山祭奠,所以才會夢到這些吧。

  他抬頭看天,雨水打在臉上,不是以往夢裡的無色無味無知無覺,冰涼刺骨。

  這個夢很真實啊。

  他低下頭,鬆弛的身子又繃緊,眼前沒有了叫駡的男人,也沒有了哭泣的女人,只有一地的屍首。

  而他就站在屍首中間,看著一張熟悉的臉。

  「娘?」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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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路過

  武鴉兒是被王力搖醒的。

  睜開眼的時候,他還有一瞬間茫然,盯著王力的臉看,似乎不認識他了。

  「王力?」他道。

  王力眨眨眼:「哎。」

  武鴉兒笑了,長長的吐口氣,感受著眼前陽光明媚刺眼。

  「你幹嗎?」王力道,「怎麼睡的這麼死?喊都喊不醒。」

  胡阿七在一旁探頭道:「累了吧。」

  王力道:「烏鴉也會累?我還是第一次見。」

  武鴉兒還躺著,慢慢的將胳膊枕到腦後,聽著他們兩個說話,如同聽到美妙的樂聲,嘴角浮現笑意。

  「你還笑什麼?」王力跟胡阿七爭執完,扭頭看到不解問。

  武鴉兒道:「你們說話很好聽,能聽到很開心。」

  胡阿七也站過來,審視:「病了嗎?說胡話?」

  武鴉兒哈哈大笑。

  王力沒好氣的呸了聲:「快起來吧,真以為是遊山玩水呢,延誤了行期,小心女侯斬了你!」

  聽到女侯兩字,武鴉兒笑意更濃,沒有再說話起身下床,打開門,門外的熱鬧也撲進來。

  馬兒嘶鳴,護衛民眾走動,炊煙陣陣,飯菜濃香。

  「啊,您醒了,衣服都送來了。」

  「來來,飯菜也好了,快來吃吧。」

  院子裡的村婦們招呼,籮筐裡放著衣袍,桌子上擺著飯菜,隔壁雞鳴犬吠,門外有小童們打鬧著跑過。

  武鴉兒深吸一口這嘈雜邁進院子裡,穿上暖熱的衣衫,接過大碗的湯飯。

  離開山村很遠之後,武鴉兒還回頭張望。

  「烏鴉你真的很奇怪。」王力問,「出什麼事了?」

  武鴉兒收回視線,道:「沒事,我只是,做了一個夢。」

  王力翻個白眼:「什麼美夢啊?」

  武鴉兒默然一刻:「不是美夢,是噩夢。」

  非常可怕的夢,夢裡所有人都死了,娘死在山賊這裡,而其他人....被他殺了。

  這個村子裡的人都死了,被他殺了。

  還有竇縣城裡的人......

  武鴉兒看向前方,竇縣的城池隱隱可見,大路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很是熱鬧,田間也有不少人忙著秋收。

  這個城池裡的人也都被他殺了。

  夢裡他站在一片血水中,到處都是屍首,到處都是火光。

  後來他到處打仗,打仗中,王力死了,胡阿七死了,最後他也死了。

  那個夢裡,有項雲有齊山還有李明玉,但沒有她,不管是楚國夫人還是劍南道大小姐。

  「哎哎,醒醒。」王力的聲音在耳邊喊,「差不多行了啊,多大了,還能被噩夢嚇到?」

  武鴉兒一笑,是啊,還好醒了,醒了,噩夢再可怕也是夢。

  胡阿七問:「我們直接進城還是?」

  武鴉兒看了看遠處的城門,又看向另一個方向:「先去看一眼軍營吧。」

  「你們這是要故地重遊了。」王力哈哈笑,揚鞭催馬,「去看看烏鴉被當小兵訓的地方!」

  武鴉兒和胡阿七也催馬,大路上塵煙沸騰熱鬧。

  但遺憾的是,現在的軍營跟以前不一樣了,沒有了民壯,新丁營,軍營裡也不似先前那麼人多。

  「大軍營在光州府裡。」一個守門的兵說道,「我們這邊只做儲備了。」

  王力遺憾:「那就不招新丁了。」

  守門的兵笑道:「不招新丁多好啊,說明兵力足夠,不死那麼多人了。」

  武鴉兒笑著點點頭,看著守門兵露出的一隻殘臂,但身姿依舊挺拔,一隻手握著的刀槍也結實有力。

  「你們要找的人不一定在我們這邊了。」他繼續道,「竇縣出去的兵不一定在竇縣軍營,這兩年調動很大。」

  武鴉兒道:「我們也就是冒問一聲,當初在這裡萍水相逢,他們當了兵,我們是去做生意,在城門一見隨後就分別了。」

  守門兵哦了聲,要說什麼,有幾人從內裡走來喊守兵的名字:「.....府裡最新的公文送來了沒?今年的冬服準備多少?」

  守門兵肅立道:「還沒有,已經派人去問了。」

  那邊的幾人說這話,看向武鴉兒他們,目光審視。

  武鴉兒在他們開口的時候已經轉過身,又拉了一把看熱鬧的胡阿七:「走了。」

  胡阿七哦哦兩聲轉身。

  王力咿了聲,認出來人,正準備打招呼,卻見這兩人已經轉身了,也只能忙跟上,問武鴉兒:「幹嗎這麼急,這個人我認得,當初在安東,我與他....」

  而在他們身後,那幾人走到了門口,對守門兵詢問:「什麼人?」

  守兵道:「周大人,是幾個商人,說故地重遊,來訪友,還想進軍營看看,我沒讓他們進。」

  周石看著那幾個背影,皺眉,忽的揚聲喊:「大黑?」

  聽到這一聲喊,武鴉兒撒腳就跑,胡阿七緊隨其後,王力一看,忙也跟著跑起來.....

  「喂!」身後的喊聲更大,「你們!」

  他們的速度很快,轉眼就跑出了警戒區,騎上馬疾馳而去。

  守門兵單手握緊兵器:「大人,有什麼不妥?要追嗎?」

  這些人雖然跑的快,但他們休想跑出竇縣。

  周石搖搖頭:「不用了。」看著已經看不到的背影,「應該是我以前認識的人。」

  守門兵鬆口氣,又咿了聲:「他們說要找人,是不是就是找周大人你啊?」

  周石道:「找人是謊話,他們也不敢來找我。」

  聽起來的確很熟啊,守門兵忍不住問:「他們是什麼人啊?」

  周石看了眼那邊,道:「逃兵。」

  逃兵啊!守門兵頓時不屑:「看起來兇悍悍的,真是白瞎了好資質。」

  「雖然過去很久了。」周石肅容道,「但他們如果敢來找我,必然先要軍法處置。」

  .......

  .......

  竇縣縣令急急趕到城外,還是沒來得及見武都督一面,只能遙望遠去的大軍,以及軍中那杆高高的鴉頭大旗。

  「武都督怎麼說走就走了?」他不安的說道,「是不是我們這裡有什麼問題啊?」

  衛知府笑道:「要是真有問題,武都督就不走了。」

  那倒也是,聽說劉張兩位巡察使都是坐在當地看完殺人頭才走。

  「武都督是要南下。」衛知府再次給他一個寬慰,「有行期,只是順路來咱們這裡看看。」

  竇縣縣令鬆口氣不再擔心了,含笑目送武鴉兒大軍。

  大軍過境,江南道這邊也提前就知道了,雖然斥候報不武鴉兒的大軍不做停留,也不見這裡的州府官員將領,但李明華還是親自來這裡看看。

  站在山坡的高處,見一大片兵馬如奔騰的洪水,沒有絲毫的停留。

  「明華小姐是想見見姐夫吧。」跟隨的侍女阿柳低聲笑道,看滾滾而去的兵馬,「這個姐夫有點沒禮貌。」

  「什麼姐夫,別瞎說。」李明華道。

  阿柳吐吐舌頭,自從女侯揭露身份後,世人有很多疑問好奇,比如和武鴉兒的親事,始終沒個準確說法,有說真有說假......

  劍南道這邊沒有發表過看法。

  沉默就是否認。

  李明華看她一眼:「我是說,我是姐姐,她是妹妹,要叫也是妹夫。」

  阿柳咯咯笑了。

  真是沒想到,女侯竟然是大小姐,當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李明華也驚呆了。

  她仔細的想,卻怎麼樣想不起來李明樓是什麼樣的人,在她的記憶裡,那個大小姐是模糊的。

  她一直以為李明樓躲在劍南道住在高樓上遠離塵世,沒想到,李明樓一直在眼前,在身邊,無處不在。

  回到江陵府坐在書房裡,李明華還有些恍惚,已經兩年多了,只要想起李明樓,她就覺得腦子糊塗。

  怎麼想都覺得不可思議,但又覺得一切理所當然,李明樓是李奉安的女兒......

  李明華自嘲一笑,這算不算她說對了,就算沒有了李奉安,李明樓還是跟她們,跟其他的小姐女子們不一樣。

  她看著書案上擺著的一疊信,隨手打開一封,看的眉頭擰起,李明樓是信上的樣子嗎?以前看覺得溫暖甜蜜,現在再看,總覺得牙酸......

  揭露身份之後,李明樓給她寫了一封信,笑問她什麼感覺,又說想不想當官,想的話給她送錢,否則不講姐妹情義。

  李明華從李家翻找出了一箱子珠寶.....李老夫人逃出江陵府時藏起來的,都是當年李奉安送來的孝敬,反正是你們的,再給你就是了。

  收到了珠寶後,李明樓給了她一封信,信上說這是最後一封信了。

  「明華小姐,我們以後以後公文中相見吧。」

  從這封以後,兩年內,她們再無信件來往,朝廷派了兵馬過來,經過半年的收整,重新佈置了兵馬,便有巡察使過來,核查重定各級官員。

  那個叫劉範的巡察使,經過一系列核查走訪,又對她進行了一番詢問,最後賜予節度使印,讓她暫執江南道。

  接下來李明華忙著安置江南道各州刺史,民生事宜,都要忘了女侯是李明樓。

  李明華看著桌案上的印鑒,信件,再看堆積的朝廷公文,李明樓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小姐,你好奇的話。」阿柳在一旁道,「可以去看看啊。」

  既然女侯是劍南道的大小姐,那李明華進京去探望也理所當然。

  李明華搖頭:「明年開常科,節度使也到去進奏院的時間,到時候再見吧。」

  她們說著話,隔壁傳來悉悉索索叮叮噹噹的聲音......

  那是李明華的臥房。

  李明華來府衙,並不會帶著眾多侍女。

  阿柳立刻向那邊跑去,李明華緊隨其後,透過門窗見內有一個高大的身影背對,拎著茶壺仰頭喝水.....

  阿柳才要大叫快來人有賊!李明華已經認出來先開口了。

  「衙門你不能隨便進!」她道,「下不為例。」

  向虯髯回頭,將茶水咽下,又將桌上一塊點心塞進嘴裡大嚼。

  「這破地方太簡陋了,廚房裡都沒有什麼吃的。」他抱怨,「快給我叫桌席面。」

  李明華對阿柳擺擺手,阿柳低頭退下,退下了才回過神,再看李明華進了房間......

  那,擺手的意思,是讓她叫桌席面嗎?阿柳不解,但決定依言行事。

  「你這兩年去哪裡了?」李明華打量他,「看起來過的不怎樣啊。」

  「什麼眼神,我風姿更盛好嗎?」向虯髯道,「我去追我的頭了。」

  啊?李明華看著他的頭。

  「我是說我割下的人頭。」向虯髯呸了聲,放下茶壺,在身上拍打了手上的點心渣滓,掐下桌上一朵半開的水仙簪在鬢角,挑眉微微一笑,「你應該知道了吧,殺項雲者,我,向虯髯。」

  李明華道:「不是李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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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 11:15:0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六章 春雨

  「事情就是這樣!」

  向虯髯講述完那時刺殺的場面,將手拍在桌子上。

  「那把刀是我先砍下去的,切面可以證明,是我先砍掉的人頭!」

  桌上的碗筷盤被他拍的嘩啦響,阿柳聽的雙眼放光:「原來是這樣啊。」

  李明華道:「酒席還吃不吃啊?」

  向虯髯坐下來,拎著酒壺倒酒:「那個大叔發了瘋,搶了我的人頭,我追著他一路到了劍南道。」

  李明華知道,這是去祭奠李奉安了,李奉安雖然是李家長子,但臨終前要葬在劍南道,理由是不放心劍南道,待子女長成後再遷回祖墳。

  「我看那個大叔哭的可憐,又跪下來求我。」向虯髯道,「我就允許他把我殺的人頭埋在那個李奉安墳前了,不過,我已經在墳前說明了,殺項雲者向虯髯。」

  李明華不去細究他話裡的真假,歎氣:「原來大伯父的死有這般隱情。」

  想著那時候李明樓半路從去太原府的路上逃回來,想著李明樓裹住頭臉躲在屋子裡不見人,想著項家的公子上門,一家人酒席招待歡聲笑語......

  想像不到李明樓是怎麼樣的心情和理智一步步走到現在。

  阿柳低聲道:「大小姐,怎麼不也跟家裡說一聲。」

  李明華道:「她能跟誰說?」

  家裡?誰能幫她?

  如今見多識廣的阿柳也明白,不說話了,突然覺得人人豔羨的大小姐,其實很可憐。

  但好在苦不白苦,李明華端起酒杯:「向虯髯,我為大伯父,敬你一杯。」

  向虯髯這個三字叫的向虯髯心花怒放,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因為事關劍南道和項雲的私怨。」李明華道,「世人只知道項雲死與劍南道之手,並不是知道是你,我會多多告訴其他人的。」

  向虯髯一擺手:「我並不在意這個,只要託付我的人知道就好了。」

  至於那個人是武少夫人是楚國夫人還是劍南道大小姐,他也不在意。

  李明華再次端起酒杯:「那恭喜向虯髯一諾千金不負所托。」

  向虯髯哈哈大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那你接下來回京城女侯那裡嗎?」李明華問。

  「我與夫人萍水相逢,恩義已經兩消,遊俠兒四處遊歷,我不去京城。」向虯髯大口吃肉道,又指著酒壺,「這酒不錯,再來十壺。」

  李明華道:「那你要留在江陵府嗎?你打算做什麼事?入軍伍還是做官差?」

  向虯髯瞪眼:「我向虯髯為什麼要做事?」

  李明華沒理他,對阿柳道:「把帳結了,餘下的酒菜退回去。」

  阿柳抿嘴一笑應聲是轉身走。

  向虯髯哎哎幾聲:「你這人怎麼這麼不仗義?」

  李明華道:「你是受女侯所托,要謝也由她謝你,如今江南道處處缺錢,你這一桌能抵一家三口半年口糧,這錢我替你出了已經夠仗義了。」

  向虯髯嗤笑:「真是小女子斤斤計較。」

  李明華站起來向外走,向虯髯又喚住她,輕撫鬢角:「你有什麼人想殺,告訴我吧。」

  李明華失笑,瞪了他一眼轉身。

  身後有向虯髯的喊聲。

  「不可能沒有!你那個妹妹呢?上次來的那個什麼大小姐?」

  「不需要殺,那揍一頓也可以。」

  李明華笑著沒理會走出去,站在門外並沒有走開阿柳笑問:「酒菜真退嗎?」

  李明華道:「做好了怎麼退,糟蹋糧食,不用再加了就行。」

  阿柳笑著應聲是。

  兩人走出來,有官吏尋來道:「明華小姐,各地負責常科的官員們都到了。」

  常科將是明年最緊要的事之一,不容半點出錯,李明華點頭,跟著官吏向衙門正廳而去。

  自從下達要開常科之後,這是已經收整太平所在州府最大的事,一直到成元十三年初,各地詳細的準備情況匯總送到了李明樓的案頭。

  年節的朝堂便也因此忙碌起來。

  「最晚三月就能開始了。」姜亮將朝堂上商議的消息念給李明樓聽,「按照夫人的要求,儘量的擴大選拔範圍,但嚴禁推選通榜。」

  李明樓點點頭:「通榜不是不可以有,是現在不合適,待三五年整個天下都步入正軌,再多種方式選人。」

  姜亮應聲是,笑道:「這已經讓天下沸騰了,最近有關夫人的文章詩詞多了很多。」

  李明樓倚坐一笑:「寫我?我有什麼好寫的?」

  「夫人可寫的多了。」姜亮立刻道,「夫人做了多少事啊,如今天下哪一件事都離不開夫人,士農工商....」

  姜亮扳著手指數著,再看李明樓感歎。

  「夫人自竇縣剿匪,至今已經快要十年了,十年間夫人做了太多事了。」

  「就算不寫這些事,夫人的美貌也能一年到頭寫出不重樣的。」

  「這還是不瞭解不熟悉夫人的,要是換作我來寫,我比他們還多。」

  姜亮越說越激動,還真動了心,準備自己也好好的寫一番詩詞歌賦。

  李明樓哈哈笑:「你就算了吧,我讓你做的事你還做不過來呢,要不找幾個人來幫你?你專心去給我寫文章詩詞?」

  「夫人已不需要我以筆為刀。」姜亮立刻含笑搖頭,又展袖傲然,「單單一個常科,就讓天下士子讀書人為夫人刀鋒。」

  他將一摞詩詞文章冊子拿出來。

  「夫人,寫讚頌文章詩詞最多的就是東南道。」

  這次開常科,只面向已經收整完備的州府,兩年前齊山逃回東南道就被其姻親孫氏給殺了,將齊山的屍首獻給朝廷,同時也握住了東南道的大權。

  孫氏一族在東南道盤根錯節根深蒂固,民眾信服,雖然有李明玉親自率兵坐鎮,種種舉措推行緩慢。

  「但現在不一樣了,那些讀書人士族開始發話了。」

  「兵馬不能對民眾舉起刀槍,他們能以口舌為刀槍。」

  「士族的身份地位要想更高更穩,就離不開科考,官職,在朝廷的聲望。」

  「現在孫氏等阻擋了他們的生路,他們就要咬人了。」

  「誇讚夫人的詩詞歌賦,咒駡孫氏的俚語小曲已經在東南道民間流傳。」

  「等到今年常科張榜,金榜題名,皇殿問策,賜金花新袍,跨馬遊街。」

  姜亮撚鬚一笑,更加蒼老但卻更加精神的臉上熠熠生輝。

  「就是孫氏在東南道的死期!而且,極有可能死在自己人手上。」

  比如孫氏的姻親。

  姜亮興致勃勃的猜測,甚至想自己親自去一趟東南道,幫幫他們。

  「你就別想出門了。」李明樓打斷他,「在京城好好住著吧。」

  姜亮高興的應聲是:「我聽夫人的,夫人在哪裡我就在哪裡。」

  心裡想回去立刻給劉範寫信,讓他知道,夫人都捨不得自己離開京城,可見在夫人心中的地位。

  他想到劉範,李明樓也想到了在外邊的其他人。

  她問:「韓旭,最近怎麼樣?」

  斬殺項雲後,李明樓急著回京沒有再見韓旭,由李明玉照顧,事後李明玉問他要不要進京,韓旭拒絕要離開,李明玉當然不肯,請示李明樓。

  李明樓沒有讓韓旭強行進京,讓李明玉把他送回麟州。

  她沒有給韓旭寫信,只讓人帶了一句話「麟州就交給大人了。」

  韓旭沒有回應,也沒有反抗,去了麟州。

  這兩年多他從不與朝廷有公文來往,但朝廷下達的命令,麟州都執行了。

  姜亮笑道:「還是那樣,聽中裡說,今年多了一樣新愛好。」

  李明樓好奇問:「是什麼?」

  姜亮道:「養花。」

  是寄託和逃避吧,李明樓能理解,對於韓旭來說,真的沒辦法面對自己弒君的事實,又無力改變這一切。

  「只要他不尋死。」她道,「他做什麼都好,讓中裡和桂花照看好他。」

  夫人真是情比金堅,姜亮心裡感歎,韓旭現在也沒用了,還對他這麼好。

  「武鴉兒怎麼樣了?」李明樓坐直身子問,「最近走到哪裡了?也有些日子沒寫信回來。」

  夫人真是多情之人,姜亮很是感動,七八天沒有武都督的消息就惦記。

  雖然現在不需要他再寫信,但這些人的動向他也都替夫人關注著。

  「年前的時候在河南道,落腳宋州。」他道,「上一次送回來的巡查文書上,寫了準備到東南道看看。」

  他指著一旁的輿圖一笑。

  「武都督這是替夫人看天下呢,從北走到南。」

  李明樓一笑:「我出不了門,他替我看看,回來我問他,我哪裡做的不好,我再改。」

  姜亮哈哈笑:「夫人說得對,武都督看到的肯定都是最真實的,聽他的沒錯。」

  宮女進來報元吉來了,姜亮便起身告辭,等他走出來,元吉還在門口站著,看著他。

  「元爺,進去吧。」姜亮說道,又反應過來,「你等我呢?什麼事?」

  元吉瞪他一眼:「你剛才在裡面瞎說什麼,怎麼就聽武都督的沒錯?」

  姜亮笑道:「這你就不懂了,我說的是武都督沒錯,但實際說的是夫人沒錯,在夫人眼裡都督沒錯,這樣說就是誇夫人呢。」

  元吉的確不懂,聽的頭暈,到底誰沒錯?

  姜亮拍他肩頭:「這種小兒女的心思,你就別想啦,你想不明白的。」

  說罷笑著走過去了。

  元吉看他背影皺眉,怎麼他就想不明白了?莫名其妙!

  ......

  ......

  春雨似乎是從半夜下的,李明樓在睡夢中隱隱約約聽到,但她睡的沉沉沒有醒來,等到清晨睜開眼便感受到真切的濕潤。

  她坐在床上,看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今年的春雨來的格外早啊。

  她想到了有一次還跟武鴉兒寫信問相州有沒有下雨。

  想到這裡她不由一笑,那要不要問問現在武鴉兒所在的地方有沒有下雨呢?

  「夫人您醒了。」宮女聽到動靜,掀起簾子,笑盈盈道,「武都督來了。」

  哎?這句話也跟當時一樣。

  莫非現在她還在睡夢中?那這個夢裡真有武鴉兒啊?

  李明樓歪著頭好奇的越過宮女向外看,看到垂簾隨風飄動,有一個熟悉的人影若隱若現。

  真有啊!

  李明樓站起來,笑道:「你怎麼來了?」

  武鴉兒看到垂簾後走出來的女子,她披著長長的黑髮,光著腳,雙眼星辰一般對他笑。

  「我突然想見你了。」他說道,「就提前回來了。」

  這跟上一次夢裡不一樣呢,李明樓想,宮女們圍上來,給她裹上外袍「夫人,天涼。」「夫人,小心吹風。」真真切切鶯聲燕語。

  李明樓回過神,感受著水氣的清新,宮女們的溫香。

  不是夢啊。

  李明樓想著昨天姜亮還說武鴉兒要去東南道,現在出現在她面前,只能是提前折返。

  「怎麼了?」她忙問,「出什麼事了?」

  武鴉兒慢慢的走過來,站到她面前,伸手抱住她。

  他在她頭頂喃喃:「你,是不是也做過一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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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是那種的喜歡

  元吉被姜名攔住,就像以前一樣。

  就像以前一樣,武鴉兒突然到來,以為有什麼要緊的事,才讓他進來見小姐。

  否則以小姐現在的身份,要經過層層通報,待小姐召喚才能進來。

  沒想到,又跟以前一樣!

  「聽我說聽我說。」姜名攔著他安撫。

  「說什麼?」元吉指著這邊,「這次是可是他先動手的!」

  姜名道:「但小姐沒有喚人。」

  元吉愣了下。

  李明樓被擁在武鴉兒身前,她沒有說話,也沒有驚慌的動作,她的手還放在武鴉兒的背上,輕輕的拍了拍。

  「你做什麼噩夢?」李明樓問,「別怕別怕。」

  武鴉兒道:「我夢到我死了。」

  背上拍撫他的手頓了頓。

  「你以前總是擔心我是不是要死了。」武鴉兒接著道,「是不是你夢到過我死了?」

  夢嗎?李明樓倚在他胸前,這兩年來她越來越少做夢了,有關那一世的記憶也變得更加模糊,不知道是不是過去的時間太久了。

  如果不是站在日光下身體灼痛的提醒,她也要以為那是一場夢。

  她牽住他的手,道:「來,我們進去說話。」

  武鴉兒被她牽著手向內去。

  垂簾隨風飄動,元吉看著兩個人消失在門前:「那我們呢?小姐沒有讓我們進去,我們就.....」

  「我們就當然不能進去。」姜名肅容道,「別忘了,小姐馬上就要是什麼人了,你我都要先習慣。」

  元吉哦了聲,想到現在正忙碌準備的事,對武鴉兒更不高興了:「但願他別給小姐添亂。」

  ......

  .....

  「我是做過一個很可怕的夢。」李明樓牽著武鴉兒的手穿過垂簾,「很早很早以前,那個時候我正在從江陵府去太原府的路上。」

  她回頭看他。

  「那個噩夢裡,死了很多人,所以我才從路上逃走。」

  所以才有了她路過竇縣救了他的母親。

  武鴉兒看著她:「你的夢裡有我,我的夢裡沒有你。」

  李明樓道:「因為在夢裡,你死的比我早啊,所以你先前說很早以前在京城的時候就聽過我的名字,而我,在你還不認識我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你的名字啦。」

  武鴉兒一笑:「那我們互相認識真的很久了。」

  前世今生加起來算是二十年了嗎?李明樓也笑了,那還真是很久了。

  他們走過了垂簾坐下,悄無聲息的宮女們才又出現,給李明樓穿上襪子,束紮頭髮和外袍,端上熱茶點心。

  「你就是因為夢到這些才急著回來了?」李明樓問。

  武鴉兒道:「其實我途經竇縣的時候就做了這個夢。」

  李明樓哦了聲,也就是說不是因為噩夢......

  武鴉兒看著她:「後來我得到了宋州。」

  哦....李明樓明白了,端起茶捧在手心,示意他:「喝茶,天氣很涼。」又問,「還沒吃飯吧?」讓宮女們去拿來早飯。

  武鴉兒只是看著她,待她說完才道:「謝謝你。」

  千言萬語都不用說了,李明樓的拘束也散去,道:「這件事我不是故意要瞞著你,我只是.....」

  「我明白。」武鴉兒道,「你是不想我再經歷一遍痛苦。」

  李明樓看著他,眼神有悲傷更多的是撫慰:「你都知道了?」

  武鴉兒點點頭,他進了沒有商武城的宋州,因為先帝遇刺,宋州城又經過了嚴格的清洗,官衙裡的文檔都是乾淨的不能再乾淨。

  雖然才短短幾年,韓旭推平商武城的事也被民眾們淡忘了,但他還是探聽到有關他的事,因為提起武氏,民眾們都會不屑的罵「沒有禮義廉恥,做了很多令人髮指的事。」「族裡都自相殘殺呢。」「當年大房的大小姐,孤女一個,就是被幾房暗害的。」

  因為這一句話,他尋到武氏族人,幾番打探摸查到一些他都不知道的事。

  也終於確定當初的猜測是對的,韓旭對商武城動手,是由楚國夫人主導的,因為楚國夫人是劍南道的大小姐,那時候的宋州城,在劍南道的掌控中。

  在宋州城悲憤痛苦幾天幾夜,他一刻也不能停留,只想趕回來見她。

  「我想見你。」他道,「對你說一聲謝謝。」

  謝謝你除掉了商武城,謝謝你為他母親報了仇,謝謝你不讓他再經歷一遍撕心裂肺痛苦的心意。

  至於其他的,比如她是怎麼知道的,無關緊要,他也不在意。

  而她知道後怎麼想的,更無須想。

  還用想嗎?所有的心意都可以親眼看到。

  武鴉兒看李明樓,道:「我餓了,我們吃飯吧。」

  李明樓是想對這件事說點什麼,聽到他這句話,她便笑了,站起來道:「母親這時候也該醒了,我們去和她一起吃早飯吧。」

  武鴉兒站起來,但沒有動,似乎在猶豫什麼。

  「怎麼了?」李明樓問。

  武鴉兒深吸一口氣:「有件事我想告訴你。」

  李明樓點頭:「好啊,你說。」

  武鴉兒道:「李...那個,你。」

  他一口氣沖到嘴邊,又因為磕巴打斷了,差點嗆到,李明樓笑了,知道他的意思。

  「你要喊我的名字嗎?」她道,「沒事,喊吧,現在天下人人都在喊,我好像也不疼了。」

  武鴉兒點點頭,哦了聲,道:「李明樓,我喜歡你。」

  李明樓哦了聲,這個啊,她一笑點頭:「我也喜歡你。」

  好像這樣的反應不對吧,武鴉兒愣住了,又釋然,喜歡她的人太多了,在她身邊圍繞的男男女女,哪個不喜歡她呢?

  這對她來說不是什麼稀奇的事。

  而她如此心善,當然也會對喜歡她的人表達善意......

  大概是因為這句話說出口,武鴉兒也沒有先前那麼緊張了,他解釋道:「我說的喜歡你,是那種喜歡。」

  李明樓看著他,笑,問:「那是哪種?」

  武鴉兒道:「是那種晚上睡覺前會想你有沒有睡,早上醒來會想你有沒有醒來,吃飯的時候會想你在吃什麼,看到冬天的雪夏天的雨春天盛開的花會想告訴你,看到別人說到你,就會想聽,別人不說到你,也總想跟他們說你,只要想到你就想笑,想到世上有你這個人就開心,總是很想見到你的喜歡。」

  他一口氣說完,看著對面姑娘眼睛彎彎笑,似乎要說什麼,他又忙打斷,他還沒說完。

  「不過,這不是因為去了宋州,知道這件事後,因為謝意才對你喜歡,在很早以前,我自己都不知道什麼時候,總之是很早以前,突然有個時候,或許是晚上睡覺前,也或者是早上醒來,想到你,就再也沒有停下,一直到現在都是這種喜歡了。」

  李明樓哦了聲,問:「一直到現在都是這種喜歡,那以後呢?就不是了?」

  武鴉兒愕然,這個問題嗎?他還真沒想過,想一想,以後不喜歡她......

  「不會。」他立刻搖頭,「現在的我不會讓以後的我不喜歡你。」

  聽不懂,把他也問糊塗了吧,李明樓笑了,眼睛像星星一樣閃亮:「好,我明白了,那種是哪種,那我告訴你,我也是。」

  武鴉兒沒明白,問:「是什麼?」

  李明樓道:「當然是我說的喜歡你,也是這種喜歡了。」

  武鴉兒明白了,反而有些怔怔,他差點脫口問真的假的,但又咽了回去。

  她說的話,還有假的嗎?

  他的臉上浮現笑容,眉眼再次飛揚。

  李明樓對他伸出手:「那,現在可以去吃飯了嗎?」

  武鴉兒握住她的手,李明樓便如先前牽著他向外走去,越過層層垂簾,武鴉兒又停下來。

  「還有件事。」他道。

  李明樓回頭,有些不高興了:「還有什麼事啊?我都餓了。」

  武鴉兒將她的手在手掌裡輕輕的又用力的捏了捏:「我想把母親接回去。」

  自從李明樓代政後,也給武鴉兒在京城賜了宅邸,雖然幾乎沒住過。

  李明樓有些不解:「現在嗎?在我這裡住著不是很方便嗎?」

  武鴉兒道:「不不,我當然還想讓母親跟你一起住。」

  「那幹嗎接回去?」李明樓問。

  武鴉兒低了低頭道:「我想讓她跟你住的,更合情合理。」

  李明樓看著他,等他說話。

  武鴉兒抬起頭看著她:「李明樓,我們,成親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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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 11:15:3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 親人們的準備

  成親啊。

  李明樓看著他,笑道:「我們不是早就成親了嗎?」

  「那是假的。」武鴉兒道,「你已經不是雀兒了。」

  成親是假的,她是假的雀兒,假的武少夫人,但真是因為這個假的雀兒,假的武少夫人,才讓她能今日以李明樓的身份活著。

  李明樓搖了搖他的手:「沒關係啊,無所謂,你我知道就好。」

  武鴉兒搖頭:「但我想和李明樓成親,也想讓世人知道,武少夫人的名字,叫李明樓。」

  武少夫人的名字叫李明樓,李明樓是武少夫人,李明樓沒有看武鴉兒,看向殿外,殿外的春雨紛紛揚揚。

  她的沉默,和突然的傷感,讓武鴉兒有些不安。

  「當然,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他忙道,「不合適的話就.....」

  「不是,不是不合適。」李明樓回頭,「武鴉兒,你知道嗎?算命的說,我是今年成親。」

  那為什麼又悲傷又高興?武鴉兒看著她。

  那一世成元十三年是她成親的時候,也是她喪命的時候,她原本沒有想過這一世還會成親,也還是在這一年。

  李明樓對他一笑:「那,我們成親吧。」

  武鴉兒看清她不是不願意後,才點點頭:「好。」

  李明樓再次牽起他的手,眉眼裡的悲傷一掃而空,笑容重新佈滿:「我們先去告訴元吉叔他們這個好消息,再去告訴母親和金桔。」

  元吉和姜名站在海棠宮對面的廊下避雨,李明樓沒有讓他們進去,但武鴉兒在裡面,他們也不會就這麼走了,雖然殿外禁軍環繞。

  然後隔著雨霧看到李明樓和武鴉兒手牽著手走出來。

  元吉還沒想這牽手算什麼意思,李明樓已經對他們招手。

  元吉和姜名忙走過來。

  「元吉叔,名叔。」李明樓高興的說道,「我要和武鴉兒成親了。」

  元吉和姜名哦了聲,待要像往常一樣小姐有什麼吩咐他們應聲是,但這次張開口,卻發不出聲音。

  啊?

  成親?

  成親是什麼意思?

  .......

  .......

  成親是什麼意思,世人都知道,姜名很快就反應過來了,但一直到了第二天的早上,元吉還坐在屋子裡發呆。

  「武都督的宅院還要修整。」姜名忙了一天一夜,紅著眼進來對他說,「武夫人就先住到小姐原來的宅邸了。」

  元吉哦了聲,也不知道聽到沒聽到。

  姜名坐在他對面,看著桌上的未動的飯菜,問:「怎麼?還是接受不了?」

  元吉看向他:「小姐,怎麼就要成親了?」

  姜名笑了:「小姐是女子,怎麼不能成親?莫非你要小姐終生不嫁?」

  元吉搖頭:「我當然沒有,就是.....」

  「就是怎麼要跟武鴉兒成親是吧?」姜名笑道,「平心而論,武鴉兒不管是樣貌還是能力,還是一直以來跟小姐的關係,對小姐的幫助,都真的很不錯。」

  元吉搖頭:「不不,我對武鴉兒沒什麼,別說武鴉兒了,就算是任何一個人,小姐想要娶....不是,小姐想要嫁,不管是嫁還是娶吧,小姐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姜名嗨了聲:「你這不是想的挺明白的嗎?那這是幹嗎呢?」

  元吉道:「可能,太突然了吧。」

  姜名撿起一塊冷掉的菜扔進嘴裡,道:「突然什麼啊,小姐跟武鴉兒已經多少年了,這麼多年,我們旁觀也早就看出兩人互相喜歡了,當然,的確是沒有想到,喜歡到要說成親的地步。」

  他端起酒杯喝了口。

  「要我說也是太突然了,尤其是今年還有天大的事要做,成親這種小事過兩年再說也不遲。」

  「要不。」

  他看向元吉。

  「跟小姐說說?等做完那件事,再成親?」

  元吉反而搖頭:「不,小姐既然要成親,那就成親,很顯然對小姐來說,成親是更重要的事。」

  姜名看他恢復了精神,一笑給他斟酒:「你呀別擔心了,小姐已非凡人,她要做什麼我們就跟著做就是。」

  元吉端起酒一口喝下:「我知道。」

  他的神情依舊落寞。

  姜名又笑:「是捨不得小姐嫁人吧,其實我也沒想過小姐要嫁人,看到武鴉兒那小子就不舒服。」他壓低聲音,「要是大都督在,估計更不舒服。」

  元吉笑了,又瞪了他一眼:「大都督才不是那樣的人,小姐過的好,大都督最開心。」

  姜名忽的紅了眼:「說實話,大都督不在了,你看,小姐決定這件事後,第一時間就來告訴我們,我給你說老元,當小姐牽著武鴉兒的手,對我說她要成親的時候,我當時就想哭....」

  他當時忍住了,但現在忍不住了,搭著元吉的胳膊嗚嗚的哭起來。

  元吉又是鼻頭酸又是想笑:「行了行了,你現在在這裡跟我哭一哭就好了,等小姐出嫁的時候可別當著眾人面哭。」

  姜名吸著鼻子悶聲道:「到時候,你哭還是我哭還不一定呢。」

  元吉端起一杯酒喝了,道:「到時候我就不在場了。」

   姜名抬起頭:「你要去哪裡?」

  「我當然是回劍南道。」元吉道,神情傲然,「我們劍南道大小姐要出嫁了,我回去準備送嫁。」

  姜名道:「準備完了你就不來了?」

  元吉神情又悵然:「我,在家陪陪大都督吧。」

  姜名頓時又哭起來。

  元吉哈哈笑,將他推開:「等小姐出嫁那天再哭,其他的事都交給姜亮他們去做,現在我們劍南道的人就只忙小姐出嫁的事!」

  .......

  .......

  嫁娶是兩方人的事,女方和男方,但也不僅僅是兩家人的準備。

  「沒想到夫人還真要娶武鴉兒。」春暖花開的室內,連小君坐著飲茶,看著新送來的消息感歎。

  室內七八個管事,對於這個娶字都沒有覺得不妥。

  「武都督兵馬強盛,與夫人結親也算門當戶對。」

  「武都督這麼多年也印證了有勇有謀以及忠心,可以託付終身。」

  大家紛紛讚歎。

  連小君道:「我跟夫人請求了,婚禮操辦由我們負責,夫人已經同意了。」

  相比於夫人娶誰,這才是事關自身的喜事,室內諸人頓時更加讚歎。

  「對夫人來說公子也是可靠的託付啊。」還有人說道。

  連小君哈哈笑了:「快去準備吧,五月婚期,時間很緊張了。」

  諸人應聲是退了出去,連小君才要起身,連小薔從外邊滑進來,將几案上的茶一口氣喝光,躺下來滿意的舒口氣。

  「你怎麼還在這裡?」連小君問。

  連小薔道:「不是都安排好了嗎?」

  「那是作為合作的連氏商行安排好了。」連小君道,「作為姻親的連氏也要準備,準備禮物,準備參加婚禮.....」

  他的話沒說完,躺在地上的連小薔就亂撲騰:「沒有禮物!也不參加婚禮!我們連氏跟李氏沒有任何關係!」

  自從知道女侯是李明樓後,連小薔就被嚇到了,回想過去發生的種種事,他也不知道是氣暈還是嚇暈幾次,第一次主動甩了連小君回家去了。

  至於連小君要的什麼年齡的合適的男女給李家姐弟送來,更是斷然拒絕,不僅拒絕還在連氏族中宣揚李明樓的可怕,劍南道對連氏的無情,讓原本因為得知女侯是李明樓而蠢蠢欲動的連氏族人,再次陷入對李氏的驚恐.....恨意倒是沒有了,但能躲多遠就躲多遠吧。

  「難道真不當親戚了?」連小君笑問。

  連小薔爬起來:「不當,不當,親戚就到姑姑這裡為止了,以後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兩不相干。」

  說罷跑出去了,遠遠的扔下一句。

  「我回家去了,等婚禮結束了我再來。」

  連小君笑了,沒有去挽留,重新烹了一壺茶,道:「不當親戚嗎?不當親戚也好,當了親戚反而不方便跟天家做生意啦。」

  他高聲喚來人,門外隨從進來聽吩咐。

  「為夫人準備婚禮的花費賬冊都記清楚,待後送給夫人。」

  「還有,去問問武都督那邊有什麼需要,我們可以低價給他安排。」

  發婚禮財嗎?隨從應聲是,適才他也聽到連小薔的話,此時忍不住問:「那公子還參加婚禮和送禮物嗎?」

  連小君笑道:「我當然要送,如果沒有夫人,就沒有今日的我,我必須要感謝夫人,當然,這個感謝也只是我,而不是連氏。」

  隨從明白了,應聲是:「我這就準備。」

  連小君將烹好的茶放下,起身道:「我來親自準備。」

  「公子是不是有一點心酸。」隨從笑打趣,「夫人還是最喜歡武都督。」

  「你這是凡夫俗子的想法,我既然喜歡夫人,夫人找到喜歡的人我當然為夫人高興。」連小君道,又對他一笑,「更何況,夫人喜歡武都督,也不是就不喜歡我了啊。」

  他說罷施施然而去,隨從在後笑著跟隨。

  ......

  ......

  有是親而不以親準備送嫁的,也有不是親卻要以親送嫁.

  遠在漠北的梁振家宅裡人馬混亂。

  有裝車的,有收拾家具的,婢女們亂走,孩子們亂跑抓著大人問「到了京城,可以看唱大戲嗎?」「到了京城,我還可以養十匹馬嗎?」

  有風塵僕僕的兵將帶著大包小包,大箱子小盒子不斷的奔來進門,高聲喊著「恭喜老大人!」「賀喜老大人!」「老大人一定要替我們多喝幾甕喜酒!」

  梁老夫人的屋子裡更是人頭攢動,媳婦們問「這個還帶不帶?」管事娘子們問「車馬還能有多少?」管事們喊「又有人道賀來了。」

  梁老夫人面容更加蒼老,拄著拐杖這邊走那邊答,最後怒了將拐杖一扔:「老頭子死哪裡去了?」

  廳內的人都安靜下來,一起指一個方向,後院。

  梁老夫人蹬蹬向那邊走去,口中罵道死老頭子還在躲清閒!

  看著梁老夫人走出去,需要各種問題得到回答的媳婦僕婦管事們卻誰也沒敢跟上去。

  「老太爺...」一個管事小聲問,「又開始哭了?」

  其他人對他齊齊的無聲的點頭。

  管事吐吐舌頭,這都哭了兩年了吧,還沒哭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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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 11:15:4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章 婚期到啦

  後院柴房裡的哭聲,時而高時而低,嗚嗚咽咽.....

  「大喜的日子。」梁老夫人踹開柴房,「你還有完沒完了?」

  柴房裡梁振坐在地上,背對著門,佝僂的身子不時的抖動,聽到動靜回過頭,花白的鬍鬚上都是眼淚。

  梁老夫人又氣又好笑:「你說你還沒哭夠啊。」

  梁振指著地上:「李奉安,他一個死人欺負我,我就是死了也哭不夠。」

  地上擺著一個草人,梁振自己紮的,寫了李奉安的名字貼上去.....

  梁老夫人哎呦一聲上前將名字扯下來:「你差不多行了啊,他可是烏鴉兒的岳父。」

  聽到這句話,梁振的鼻涕眼淚再次湧出來,拍手捶地:「李奉安死了也不放過我!讓我成了天下的笑話,還騙走我的小烏鴉!」

  想起兩年前的那一刻,梁振還覺得像噩夢。

  齊山項雲舉旗討伐女侯他第一時間也知道了,本來想帶兵來援助,武鴉兒從這裡經過,說不用擔心他會親自去。

  夫妻同心還有什麼可擔憂的,梁振安坐,果然很快就聽到項雲被斬殺,齊山潰逃的好消息。

  但與此同時,有一群將官跑來跟他大呼小叫。

  有人喊「真是看不出來,老大人你跟李奉安明結仇實相親啊。」

  有人笑「你們這真是一段佳話!」「這才叫肝膽相照!」

  還有人嗚嗚的哭「我太感動了!」「我從沒見過世上有這般深厚的情義。」

  梁老大人被這喊的笑的哭的搞懵了,為什麼在他面前提李奉安的名字?還你們,你是誰?們是誰?這是在說誰和誰的情義,誰和誰的佳話?

  「老大人,你不要隱瞞了。」一個將官感動的含淚,「女侯已經揭露身份了,她就是李奉安的女兒,劍南道的大小姐,李明樓。」

  梁振恍恍惚惚,他好像聽過劍南道大小姐這個名字,一個小丫頭片子,當初寫信罵他......

  「原來老大人你說的替武鴉兒挑的世家好親事,就是李奉安啊,這果然真的是一門好親事!」

  梁振一口氣沒上來暈過去了。

  等他醒來,就開始罵,罵李奉安,罵李明樓,罵完了又哭,哭武鴉兒可憐,哭自己可憐,哭他們被人騙了......

  女侯現在的身份,梁家人可不敢讓外人聽到梁振這哭罵,只能將梁振關在家裡。

  後來武鴉兒將京城的房子給他們贖回來了,但因為梁振一聽京城就哭,大家也沒敢搬回來。

  為了安撫梁振,隔絕了外界,不讓在他面前提李明樓提京城的事,兩年過去了好容易勉強好起來,現在,武鴉兒要成親了。

  「當初梁老大人你說的就是定親。」送信的將官眉飛色舞,「女侯去京城就是為了見您,然後由你主婚,遇到亂世耽擱了,現在太平了,武都督要和女侯舉辦婚禮,當然還得梁老大人您主婚!」

  梁振便又暈過去了,醒來又開始哭。

  但這一次,無論梁振怎麼哭,大家也要回京了。

  梁老夫人坐下來,勸道:「事情已經這樣了,你差不多就算了吧。」

  「我咽不下這口氣。」梁振哭道,「李奉安欺人太甚。」

  「你這就不公平了。」梁老夫人道,「這事說白了,是烏鴉那小子騙你的。」

  梁振氣呼呼:「烏鴉是個老實人,被他們騙了!」

  梁老夫人瞪眼:「騙了什麼?人家騙他什麼了?」

  「要不是烏鴉。」梁振伸手指著外邊,「那小丫頭片子,能有今日?」

  梁老夫人似笑非笑:「怎麼不能?你說說哪裡不能?是劍南道沒武鴉兒兵馬多啊,還是不如武鴉兒有錢?」

  梁振說不出來,轉過身不理她。

  「我倒是覺得,沒有那位小姐烏鴉不能有今日。烏鴉在信上給你說了,當初他母親怎麼遇難,又怎麼被李小姐搭救。」梁老夫人轉過來面對他,語重心長道,「後來兩人又怎麼齊心協力,患難與共才走到今日,他給你道歉賠罪,不是故意瞞你,實在是形勢逼迫。」

  梁振再次轉過身不看她。

  梁老夫人一把揪住他的耳朵:「你聽沒聽我說話!」

  梁振嗷嗷叫著轉過來:「都這時候了,你也欺負我!」

  梁老夫人道:「別的時候你鬧就鬧,現在是烏鴉的大婚,你再鬧就是跟他鬧。」

  梁振不扭頭低下頭不說話,只擦淚。

  「我知道,你覺得丟人,但為了烏鴉兒。」梁老夫人道,「烏鴉兒也沒別的親人,就一個瞎眼的老娘,那李家什麼排場,到時候成親,烏鴉這邊冷冷清清,多丟人。」

  她伸手戳梁振的頭。

  「到時候丟的還是你的人。」

  梁振依舊低著頭不說話,但沒有再擦淚。

  「這樣吧,讓孩子們回京城去,我們就不去了。」梁老夫人站起來,「我們還住在這裡,一輩子不見那位小姐就是。」

  說罷向外走去。

  「我現在顧不上哄你,京城那邊婚期就要到了,他們去了還要幫忙,不能再耽擱了。」

  老妻風風火火的來,風風火火的走,帶的柴房門哐當響。

  梁振看了眼門,哼了聲小聲嘲諷:「現在也不用別人攙著扶著走路了。」

  哼完了打算接著哭,又一時哭不出來,呆呆一刻從地上拿起紮的草人。

  「李奉安,你現在是不是很得意?」他咬牙用力的晃了晃草人,「你都死了十年了,還能揚天下,而且還將世世代代傳下去......」

  他哼哼兩聲。

  「別以為我不知道,這天下馬上就要姓李了。」

  他將草人按在地上,咬牙切齒憤憤的捶打。

  「李奉安你怎麼那麼命好?你怎麼生了這麼個女兒?你真是氣死我了。」

  又是哭又是摔打,上年紀的他很快就累了,草人扔在身邊,靠在柴堆上喘氣,外邊有歡聲笑語熱鬧傳來。

  他扶持長大的烏鴉要成親了,娶的還是李奉安的女兒。

  梁振的眼神有些茫然,看了眼旁邊的草人。

  「哎,你說,莫非當初我們真約定了這一門親事?」

  .....

  .....

  不管武鴉兒和李明樓的婚約是怎麼回事,現在他們是要成親了,梁家人日夜不停終於在婚期前趕到了京城。

  京城的熱鬧超過他們的想像。

  剛進京城界就看到城鎮村落處處張燈結綵,好像到處都要成親,路邊還有很多施粥的地方。

  「現在還需要施粥?」梁家的人們很驚訝。

  這幾年在漠北偏遠之處都很少見流民了。

  路邊的人看到他們風塵僕僕知道是外地來的,笑著解釋:「不是那種施粥,這是很多人為了慶賀女侯大婚做的善事,裡面不只是粥,有肉有酒,招待所有人免費吃。」

  李明樓成親雖然只通知兩家親朋,但這種消息當然瞞不住。

  世家商人官員們都湧來送禮,意外的是一向沒有理由也要找理由收禮的女侯拒絕了。

  「夫人說了,這是她人生大事,想要自己來操辦。」姜亮感歎道,「多謝諸位好意了。」

  諸人很遺憾,但姜亮給他們提個建議。

  「大家可以與民同樂啊。」他笑吟吟道,「既能為夫人婚禮增添熱鬧,又能讓諸位揚名。」

  諸人義正言辭「我們才不在乎揚名。」然後立刻行動起來。

  梁家人們看著這粥棚飄揚的大旗,上面寫著某地某氏,再看路邊懸掛的彩燈架起的彩樓,也都有某地某商行的旗號......

  京城真是熟悉又陌生,但比記憶中更加的繁華熱鬧。

  梁家人們更加急切的奔向久別十年的老宅,家宅已經被武鴉兒提前收拾好了,一家老少舒舒服服入住,也顧不得休息,立刻來武鴉兒這邊幫忙。

  「不用。」武鴉兒笑著道,「都準備好了。」

  王力在一旁補充:「交給女侯的商人做了,花了很多錢。」

     女侯的商人,也就是自己人吧,梁家的人有些聽不懂。

  「既然花錢的有人做了。」他們拍板道,「那我們就做不花錢的,撐門面。」

  有了梁家的人,尤其是婦人女子小孩們進進出出,武宅的喜慶氣氛就更濃了,似乎很慢又似乎一睜開眼,成親的日子就到了。

  宅院裡的喧鬧從天不亮就開始了,到處都是人,到處都是說笑,酒水不停歇的傳來,一直到要迎親的時候,胡阿七從人群中擠出來,在一間屋子裡找到了坐著喝小酒的王力。

  「這個最忙的時候。」胡阿七瞪眼,「馬上要迎親去,你竟然躲起來喝酒?」

  王力喝的臉發紅,沖他嘿嘿笑:「要去迎親了嗎?」

  胡阿七道:「是啊,就要出發了,到處找不到你!」

  王力拎起酒壺對著嘴就灌下去,胡阿七嚇了一跳搶過來:「你幹嗎?」

  「我高興啊。」王力哈哈笑,笑著笑著又哭了,「烏鴉終於要成親了。」

  胡阿七哭笑不得:「高興你哭什麼?你可真是喝多了。」

  「我能不高興嗎?我終於可以放心了。」王力袖子擦著眼淚哭,「你不知道我多擔心,那個女人誰能管得了,誰又能拿她怎樣,烏鴉白白當了八年九年假丈夫,她現在位高權重喜新厭舊另娶新人,烏鴉就被始亂終棄了。」

  胡阿七愕然又噴笑:「你喝多了語無倫次胡思亂想什麼呢。」

  他們說笑,外邊的喧鬧陡然拔高「新郎出來啦。」

  胡阿七丟下王力不管了,跑出來就見院子裡擠滿了人,發出驚歎聲歡呼聲。

  屋簷下站著一身大紅禮服的武鴉兒,面對眾人的歡呼微微一笑。

  胡阿七站在人後手攏著嘴一聲高喊「接親嘍!」

  ......

  ......

  李明樓沒有住在侯府,而是在李奉安當年買的宅子裡。

  這裡地方小,來的人也不多,相比武鴉兒那邊有些冷清。

  雖然到處披紅掛綠,穿梭其間的宮女像仙子一樣美麗,但總覺得少點人氣。

  「小姐。」阿柳壓低聲音對李明華道,「不管怎樣,也該把家裡人叫來吧,只來小姐你一個,這家裡人也太少了。」

  李明樓此次成親,沒有讓李家的人來,李家的人都被關在劍南道。

  除了李明華。

  李明華糾正道:「我不是作為家裡人來的,我是來進奏院敘職,順便參加婚禮。」

  阿柳失笑,又無奈,一攤手:「行吧,你們姐妹,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李明華忽的停下腳,對前方抬了抬下巴:「只要這個人來就夠了。」

  阿柳向前看去,見一個穿著禮服的少年從門外衝進來,一邊走一邊端詳自己的禮服,問身邊的隨從「怎麼樣?好看吧?合身吧?」

  正是李明玉。

  李明華沒有上前,目送他被人簇擁著向內而去。

  「明玉公子也要去大小姐那裡。」阿柳道,「我們也跟著去嗎?」

  李明華道:「不去了,我們是客人,找個地方.....」

  不過來這裡的好像都是自己人,也沒有人來招待客人,在哪裡坐臥歇息呢.....雖然這也是李宅,但她一點都不熟。

  正左右看,前方有一個老者走來,看到她陡然眼睛一亮。

  「啊!是明華小姐!」

  李明華看著這個陌生的老者......

  「老夫姓姜.....」他主動自我介紹。

  說到這個姜字,李明華認得了,施禮:「是姜亮姜大人吧。」

  姜亮很高興:「明華小姐認出我了。」

  李明華道:「久仰大名,劉範劉大人也提到過你。」

  姜亮笑眯眯:「哪裡用他提,咱們可是很熟的。」

  很熟嗎?今天算是第一次見吧,雖然的確久聞此人奸詐貪財油滑大名.....李明華不解。

  「來來,歇息處在這邊,明華小姐我們坐下說話。」姜亮卻不說了,伸手引路,又感歎,「真是快有三年不見了。」

  這個老先生是不是糊塗了?李明華皺眉,他們這是第一次見吧。

  或許是說小姐是明樓小姐的姐妹,早有耳聞,阿柳對李明華眼神猜測。

  也可能是,李明華釋然,對姜亮一笑:「姜大人請。」與他並行而去。

  李明玉推開了屋門,一眼就看到坐在鏡前的李明樓。

  李明樓已經穿上了嫁衣,帶著華麗的鳳冠,對著鏡子似乎出神,聽到門開她轉過頭。

  「姐姐今天真好看。」李明玉喊道。

  李明樓對他一笑。

  李明玉跳進來,展雙手轉了一圈,問:「姐,你看,我背你去拜堂的時候,穿這個怎麼樣?」

  他說完聽不到回答,抬起頭,見李明樓有淚滑落。

  他嚇了一跳。

  「姐,怎麼了?」

  李明樓輕輕拭去淚珠,一笑:「看到你長大了,連父親的衣服都能穿了,我高興啊。」

  李明玉啊了聲,道:「你竟然認出來這是父親的衣服啊,我還想讓你猜呢。」

  李明樓道:「這有什麼猜的。」

  她可是親眼見過的。

  「姐你騙我呢。」李明玉不信,笑道,「這是父親和母親成親時穿的,你只是比我大三歲,你也沒出生呢。」

  李明樓笑而不語,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人都來了嗎?你把大家都招待好,父親母親那邊也安排人了嗎?」

  李明玉一一回答「都來了」「我會招待好的。」「元吉叔留在家裡了,他說陪著父親母親。」

  李明樓點點頭,輕輕撫過李明玉的肩頭,感受衣衫的真實觸感。

  「姐。」李明玉道,「姐夫快來了,我去外邊看看。」

  這就喊姐夫了,明玉就是這樣,他真心喜歡她喜歡的一切,李明樓含笑點頭:「去吧。」

  李明玉離開了,金桔進來看到李明樓的臉很不安:「小姐,眼妝有點花了,我給你補補。」

  李明樓坐下來任她輕輕施妝,聽著外邊說笑聲越來越大,她忍不住站起來。

  「小姐。」金桔忙問,「你要去哪?」

  李明樓向外走去:「我出去看看。」

  金桔道:「武都督還沒來迎親呢,就算來了,你在屋子裡等著就好。」

  李明樓搖搖頭:「我不是,我就是想去看看外邊。」

  外邊?金桔雖然不解,但大小姐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別說去外邊,就是此時她去武都督家也可以。

  李明樓推開門走了出去,入目一片火紅,就像那時候一樣。

  她慢慢的走向院子裡,穿著喜慶衣衫的宮女們端著美酒佳餚,看到她也不驚訝,紛紛含笑施禮,然後從她身邊穿過,繼續忙碌。

  她看到院子裡擺出了一張張桌子,桌子前有人坐著,有人站著。

  她看到了李敏,李敏和姜名不知道在說什麼,李敏似乎不高興,正甩袖子。

  她看到向虯髯,坐在一張桌子前一手抓著肉一手拎著酒壺仰頭喝,李明華站在一旁,皺眉。

  她看到李明華看到她,戳了戳向虯髯,似乎要他打招呼。

  她從這邊看過去,門外有李明玉跳進來。

  「姐。」他招手喊,「姐夫來了!」

  門外鑼鼓齊鳴喧天,院子裡的人都站起來,層層疊疊湧去,李明玉越過影影綽綽的人群,看到武鴉兒出現在視線裡,他披著紅衣袍,大步向她走來。

  成元十三年五月初九,女侯李明樓與朔方節度使武鴉兒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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