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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青花燃] 穿成短命白月光後,和反派HE了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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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4 00:02:38 |只看該作者
第50章 海鮮味的吻

  皇甫雄漏夜離開撫陵,帶著皇甫渡的夫人晉蘭蘭,匆匆趕往東都。

  此事干係重大,必須與皇甫俊面談!

  晉蘭蘭已數日未睡一個整覺,今日忽然靈光乍現,記起了這麼一個可大可小的細節,亦是心頭發慌,整個人越來越清醒精神。

  「侄媳,此事事關重大,你一定要回憶清楚了。」皇甫雄叮囑道。

  晉蘭蘭越想,越覺得皇甫渡的聲音彷彿就在耳旁迴響。她甚至腦補出了他微微地喘著氣的模樣,壓著嗓,帶著些難以置信的語氣。

  「義叔,我十分清楚!此刻越想越覺得不對勁,郎君他當時,為何要沒頭沒尾說出『只有三成』這四個字?他一定不是對我說的,莫非他是忽然聽到了什麼,或是在和旁人說話?」

  皇甫雄緊皺著眉:「渡兒與你聯絡時,身處帝宮。」

  「對,」這一點晉蘭蘭十分確定,「夫郎說,他剛見過帝君,即將啟程。」

  「那他當是在帝宮中聽到了這句話,然後便人間蒸發!侄媳,若我所料不錯,這恐怕就是渡兒出事的原因!」

  晉蘭蘭難以置信地輕輕搖頭:「為什麼,為什麼?分明只是一句極普通的話而已……」

  「反常必有妖,哼,渡兒恐怕是,不小心發現了姜雁姬什麼不可告人之秘!」

  越說,越覺得靠近了真相。

  說話之時,車隊已進入了東都。

  皇甫雄帶著晉蘭蘭,直奔皇甫俊的寢宮。

  一進那宮殿,便有一股英雄遲暮的悲涼感籠罩了過來。聞著那若有似無的,只有老人的病床周圍才會出現的腐朽味道,皇甫雄只覺一柄大錘擊中了胸口,嘴裡頓時滿是苦澀。

  旁人說王族無兄弟,但皇甫雄和皇甫俊偏偏就是例外。

  皇甫雄野心不大,一生最大的志願就是做兄長手下最好的刀,指哪打哪,不用動腦筋,只需卯著勁兒往前衝。打了勝仗回來,得兄弟幾句誇獎,對坐痛飲一番,再叫幾個說書人過來,邊飲醉,邊聽故事,人生最大的快樂莫過於此,再無所求。

  如今,見兄長去了帝都一趟,便落到了這般田地,皇甫雄的心當真像是被鈍刀子切割一般,痛不欲生,恨不能讓自己的兒子替皇甫渡去死,自己替皇甫俊去痛。

  撲到巨榻邊上一看,見皇甫俊陷在一堆錦被之中,異常地瘦,眼窩子深深凹陷,平日穿在身上顯得整個人年輕英俊意氣風發的紫色,竟生生穿出了一股子行將就木的味道。

  「大哥!」皇甫雄痛呼出聲,「振作啊大哥!」

  皇甫俊緩緩轉動眼珠,盯住了自家兄弟:「小弟,回來了。」

  皇甫雄抬起蒲團大的手,重重抹了兩把眼淚:「大哥!小弟不負所托,找到了一條線索!」

  「哦?」皇甫俊立刻坐了起來,「快說!」

  錦被從他身上滑落,一對肩骨高高地聳了起來,更顯形銷骨立。

  「大哥先把藥喝了。」皇甫雄卻是伸手抬過了床榻旁的碗來。

  只見這碗中盛著黑乎乎的藥湯,早已涼透了。

  皇甫雄並不著急說話,手中燃起了明焰,將這碗湯汁煮得輕輕沸騰。

  皇甫俊一把奪了過來,揚頭飲盡。

  蒼白的嘴唇上燙起了燎泡,他恍若未覺,一雙深陷的眼睛死死盯緊了皇甫雄:「快說!」

  皇甫雄心疼地抿了抿唇,道:「大哥不要急,我讓侄媳進來與你說。侄媳心中亦是苦痛非凡,她還懷著身孕,您可千萬要鎮靜些,莫要嚇到她,那可是渡兒留在世上唯一的骨肉啊!」

  皇甫俊深深吸了幾口氣,眼睛裡微微煥發出一點光彩:「對,對,渡兒有後,不能嚇到侄媳婦……」

  皇甫雄心中更疼——大哥這輩子,何曾有過這般失態的時候?看看,把兒媳都說錯成了侄媳,這是受了多重的打擊啊!

  「兒媳。」皇甫雄提醒了一句。

  皇甫俊點了點頭:「我知,是你兒媳。」

  皇甫雄:「……」算了隨便吧。

  他揮了揮手,便有宮女帶著洗漱一新的晉蘭蘭走了進來。

  「義父……」

  皇甫俊盯著她的肚子看了片刻,歎息道:「日後,便叫我父王吧。」

  晉蘭蘭微微一驚,柔順地應道:「是。父王。」

  「好,好。」皇甫俊臉上露出了老人笑容,「你別著急,別難過,把你知道的事情告訴父王,父王,定會為你們作主!」

  晉蘭蘭輕輕點了點頭,道:「我忽然記起,夫郎出事前,曾說過『只有三成』這四個字——應當不是對我說,而是對旁人說的,所以我並未放在心上,下意識地忽略了。如今回憶起來,夫郎當時似乎有些詫異,而後便匆匆碎了玉簡。」

  「只有三成?」皇甫俊咂摸片刻,道,「匆匆碎了玉簡?莫不是打算聯絡別人?」

  其實平日皇甫渡與晉蘭蘭通話時,也常常主動碎去玉簡——他並不是那種膩膩歪歪的人。

  只不過再平常的舉動,放到這出事的關口,都會令人不自覺地浮想聯翩。

  皇甫雄恍然大悟:「恐怕渡兒正是想要聯絡大哥!渡兒聽到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連道別的話都沒來得及對侄媳講,一定是急著聯絡大哥!可惜被人發現,他再沒這個機會了……」

  一出活色生香的大戲,頃刻間就被腦補了出來。

  皇甫俊重重吸了一口氣:「渡兒啊渡兒,你究竟,想要對為父說什麼!究竟是什麼,給你招來了殺身之禍!」

  思忖片刻,皇甫俊讓人將晉蘭蘭帶下去,好生安置養胎。

  皇甫雄坐到了床榻邊緣,握住皇甫俊的手:「大哥,那記靈珠裡,到底說了什麼,讓您傷成了這樣!」

  皇甫俊長呼了一口氣,從枕下摸出了那枚記靈珠。

  姜雁姬那濃烈的聲音立刻飄了出來。

  ——『可憐的兒,娘親也是沒有辦法,只能捨棄你了啊……』

  皇甫雄的眉頭越鎖越緊,胸膛都快氣炸了:「大哥!這不是已經證據確鑿了嗎!您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皇甫俊虛弱地抬了抬手:「我總要知道原因。如今看來,與那『只有三成』,必定脫不開干係。什麼樣的事,讓渡兒連給我傳個訊的機會都沒有……姜雁姬啊姜雁姬,我雖知她是個狼心狗肺的女人,卻沒想到,她的野心竟是大到……想把我也給吃了麼!」

  皇甫雄默默陪著兄長,坐了許久。

  凌晨時,忽有消息傳來。

  姜雁姬身邊最得力的一位藥師,忽然遇刺身亡,臨死之前,他蘸著自己的血,在衣裳上寫出了兩個字——三成。

  沒頭沒尾的消息。

  三成!又是三成!

  皇甫俊雙眼一亮,令人仔細去查,這藥師近段日子出入帝宮的頻率。

  這一查,很快便查出了蛛絲馬跡。

  藥師前陣子披星戴月,幾乎住在了帝宮中,直到某一日,忽然開始閒散歇息。而這個神奇的日子,恰好是姜雁姬聯絡皇甫俊,說要給他送萬年靈髓,助他破境的日子。

  「原來如此!」皇甫俊瞇起了眼睛。

  這是自己想到的、查到的事情,他心中再無一絲疑慮。

  皇甫雄仍有些茫然:「大哥,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與渡兒之死,又有何聯繫?」

  皇甫俊冷笑道:「三成。這藥師忙碌數日,必定是在替姜雁姬測算使用萬年靈髓之後,破境成功的幾率有幾成!那日出了結果,只有三成,於是姜雁姬便把這『天大的機緣』拱手讓給了我!哈,若我所料不錯,破境失敗,恐怕非死即廢!」

  皇甫雄慢慢倒抽了一口涼氣。

  皇甫俊眸光更冷:「想必,渡兒正是不小心聽到了這個秘密,才被滅了口!」

  「不錯!」皇甫雄道,「前因後果,倒是通通對得上!若是如此……不怪姜雁姬要殺人滅口!渡兒,終究是向著大哥,而不是向著她的!」

  很快,天都暗探又傳回了一個消息!

  原來幽無命早在數日前,便領兵攻下了冀州國都,說是要報那冀樂池偷襲幽渡口之仇。姜雁姬沒作聲,只往天都北部添了兵,防著幽無命當真發瘋一路打往南面。

  「所以她是想要順便借大哥之手,替她解決了幽無命這個禍害!」皇甫雄這下徹底明悟。

  樁樁件件,全對得上。

  這一切,根本沒有可能是刻意安排的。那,便只能是事實了!

  皇甫俊沉默片刻,道:「我這便與姜雁姬……聊聊。小弟,你莫要出聲。」

  玉簡閃爍,皇甫俊聯絡上了姜雁姬。

  「雁娘。」皇甫俊的聲音虛弱而深情,「聽聞你的藥師出了事,你自己多注意些。」

  姜雁姬的聲音也十分溫柔:「俊郎,我無事,你放心。你那邊如何?準備什麼時候用了靈髓?」

  皇甫俊的指甲掐進了掌心,聲音依舊平靜:「我等渡兒歸來,讓他替我護法。」

  ——皇甫俊封鎖著消息,姜雁姬並不知道他已經在姜謹真的車廂中找到了皇甫渡的腦袋,也不知道那匣萬年靈髓已經被人換走了。

  姜雁姬的聲音立刻就有些不悅:「渡兒怎麼回事,還在外面瘋著麼?你也太慣著他了,二十四五的人,還鬧什麼離家出走!」

  「你這是在怪我沒教好渡兒?」皇甫俊目眥欲裂。

  指甲嵌入掌心,流血順著掌紋流下。

  他險些就破了功。

  皇甫雄抓住了他的手,用口型道:「大哥,莫衝動!」

  別看皇甫雄動不動喊打喊殺,其實他是個粗中有細的漢子,心中明白得很——要搞姜雁姬,要麼突然殺她個措手不及,要麼就是背地裡狠狠陰她、坑她。絕對不能先向她宣戰,給她準備時間,然後再拚個兩敗俱傷。

  皇甫俊自然知道其中厲害。公然與姜雁姬撕破臉的話,爽快是爽快了,但是後續的損失和麻煩將數也數不清。如今最有利於東州的方案,便是假裝被蒙在鼓裡,將計就計,狠狠坑死姜雁姬!

  姜雁姬今日也煩著。那個藥師死便死了,偏生要用血寫什麼『三成』,莫非以為是她殺人滅口不成?若是讓皇甫俊起了疑心……

  她耐著性子道:「俊郎,你又多心了,我怎會不知你一個人帶著渡兒有多辛苦。我只是心疼你的傷,想著盡快破了境,也有助於你傷勢恢復。何必非要等渡兒呢,讓皇甫雄看著不就行了!孩子年輕貪玩,誰知道什麼時候才肯回去!」

  在姜雁姬看來,皇甫渡的『失蹤』,肯定是皇甫俊故意用來拖延使用萬年靈髓的借口。畢竟她是親眼看著皇甫渡坐上轎輦的,一路平平順順,怎可能到了東州便失蹤了呢?

  她心中認定了這一點,所以每當皇甫俊提起皇甫渡的『失蹤』,她便有些難以按捺心頭的火氣。畢竟是做了十年帝君的人,敢這般公然敷衍搪塞她的,世間也就一個皇甫俊了。

  「俊郎,你就別等渡兒了,啊,盡快破境,我等你的好消息!」

  皇甫兄弟對視一眼,目中的仇恨和怒火幾乎要溢了出來——是啊,等什麼呢,再等,渡兒也不可能回來了啊!殺了兒子,她竟沒有半分心虛難過的麼!這便巴巴地算計孩子他爹了!世間怎會有這般蛇蠍毒婦!

  「這麼著急讓我破境麼,」皇甫俊輕佻地道,「雁娘,你是覺得,如今的我,滿足不了你?」

  姜雁姬敷衍道:「俊郎你真壞!就這麼說定了,你盡快把靈髓用了,別枉費我的苦心。等你破了境,我一定好好犒勞你,我們,可以試試後面呢……或者你想要別的?」

  皇甫雄在一旁聽得滿身雞皮疙瘩。

  帝君啊,雲境十八州之主,帝君啊!真是太肉麻了。

  不過,自從數百年前皇甫氏與姜氏聯手,將雲氏拉下寶座以來,這十八州真正的姓氏,其實一直就是皇甫。

  皇甫俊淡笑道:「好。對了雁娘,你那藥師死前用血寫的『三成』二字,該不會與破境有關吧?」

  姜雁姬明顯滯了一下。

  半晌,她充滿了演技的聲音響起:「不瞞俊郎,其實當真是有關係的,但並不是成功幾率只有三成,而是,有三成幾率失敗。俊郎,我沒說,是怕影響了你的心境,你知道,許多事情,越多想,越糟糕。你那麼強,區區三成失敗幾率,是可以忽略不計的,相信自己,好不好?」

  「好。」皇甫俊笑道,「我信你。」

  姜雁姬很不自然地輕笑了一聲:「我還有些事情要做……」

  「去吧。」

  皇甫俊緩緩捏碎了玉簡。

  「大哥,還有什麼疑點麼?」皇甫雄攥住了拳頭。

  皇甫俊搖了搖頭,臉上浮起了縹緲的笑容。

  「沒有了啊,一切,都水落石出了啊……她心虛了,哈哈,她心虛了。她的心虛,已經足夠證明一切了啊。果然,就是這『三成』二字,令她狠下殺手!我的渡兒,是為父,對不住你啊!」

  「大哥,節哀!」

  「我不哀。」皇甫俊搖頭道,「姜氏,完了。該哀的是他們,以及他們的子子輩輩。」

  他咬著牙,白皙無比的臉上迸著青筋,好似地獄裡爬出來準備復仇的惡鬼。

  其實,他早就知道姜雁姬是什麼人了,不是嗎?

  當初她害死明氏父子的時候,又何曾心慈手軟了?可笑的是,當初的皇甫俊,只以為自己魅力非凡,將姜雁姬這個女人迷得神魂顛倒,為了他而不顧一切……

  如今,總算是徹徹底底看清了。

  那個女人的心,根本就是黑的,爛的!

  他一定……要把它親手挖出來捏爆!

  ……

  皇甫俊那邊苦大仇深,幽無命與桑遠遠卻是過得跟神仙一樣。

  有皇甫雄的令牌在手,幽無命沒花什麼錢就租到了一架豪華大車,車行還貼心地給他配了兩位車伕,輪班駕駛。

  這兩位老司機車伕很是上道,專抄近路,帶著幽無命二人一路嘗遍了美食。

  東州有個巨大的鹹水內陸湖,湖中多產海鮮,什麼蒜蓉扇貝酥炸生蠔口味花甲爆炒蛤蜊應有盡有,還能找得到刺身吃!桑遠遠一時都沒搞懂自己到底有沒有穿越,或者是不是有個擅長美食的老前輩曾經穿越過。

  她吃得雙眼放光,幽無命很是鄙視。

  他嫌棄地仰著頭:「這麼腥的東西也能吃?」

  桑遠遠不說話並向幽無命的嘴裡塞了一隻炭烤魷魚。

  幽無命:「……一般,可以湊合吃。」

  然後他一連吃了十八隻,還不想停。

  ……

  一路通行無阻,離開撫陵的第三日清晨,便來到了東海湖畔。幽無命作勢要付錢,兩個車伕打死也不肯收,只說能替鎮西將軍效勞,是他們車行夢寐以求的福氣。

  於是幽無命很自然地把錢收回了袖袋。

  二人一前一後,走到了無人的沙灘邊上。

  「也不知哥哥和雲許舟查得如何了,順不順利?」

  桑遠遠摸出玉簡來。

  玉簡對面,傳來陣陣亂哄哄的吆喝聲。

  桑遠遠:「……」

  這麼熱鬧!

  「小妹,我現在很忙,你先在湖畔等著,遲些雲許舟會過來與你會合!」

  桑遠遠無語地碎了玉簡,舉目望向面前的巨湖。

  它確實有資格被命名為「海」。浪花拍打著沙灘,正前方和左右兩旁的湖水都接著天,陣陣微風帶著濕而腥的海氣迎面撲來,漁船從視野盡頭浮出來時,先看見的是桅桿。

  「它佔了大半個東州。」幽無命道,「減掉這湖,東州根本沒我幽州大!」

  語氣是滿滿的炫耀。

  桑遠遠:「嗯嗯,你最強,你最大。」

  幽無命挑著眉,得意極了。

  「拿了冀州,」他笑瞇瞇地說道,「秦州章州,便是我的了,我只是不想分人去管那段長城,才暫時不動他們。」

  桑遠遠默默點頭:「我們需要裝備。」

  要是像東州軍一樣武裝到牙齒的話,幽州的戰鬥力起碼要翻個五番!這樣一來,立刻便等於多出了四五倍的兵力,很直觀,很現實。

  「對,」幽無命笑得更加愉快,「就等皇甫俊親手給我送裝備來。」

  桑遠遠一怔,然後緩緩咧開了唇角:「沒錯!」

  他隨手把她捉進了懷裡,垂下頭來,親了親她的腦袋。

  「小桑果,你挑男人的眼光真好!」

  桑遠遠:「……」有這麼自賣自誇的嗎?

  兩個人又吃了一頓魷魚燒。

  幽無命不知道染了什麼怪癖,老愛用他那兩顆略有些尖的虎牙,把那魷魚須咬得嘎吱嘎吱響,咬完了還要把光禿禿的魷魚身塞給她吃。

  桑遠遠:「……」算了,不計較。

  反正這個人總得弄出點奇奇怪怪的事情來才叫正常。

  她想到了什麼,忽然掰著手指笑了起來:「話說,你給皇甫雄講的幾個故事,都沒說結局!太缺德了!」

  退婚流說到打臉勢利未婚妻的前夕、逆襲流距離突破巔峰一步之遙、探墓說到開啟最後一扇墓門、連那個望夫石的故事,都卡在了女子臨死前,聽到門口傳來熟悉的腳步聲……真的是非常非常不道德的太監行為!

  幽無命笑得像隻狐狸。

  她望著他的側臉,見那彎起的眼角特別深刻,唇邊浮起了笑痕,帥得叫人眼暈。這一瞬間,她極短暫地窺見了他的真實年紀——這個看起來年輕英俊,十八九歲模樣,沒心沒肺的男人,其實已經二十五了,成熟聰明,內心滄桑。

  笑容漸漸在他臉上隱去。

  他望著遠處的海,淡淡地開口:「沒有結局,也未必是壞事。誰知道是不是悲劇呢。」

  她看著他,心臟彷彿被一隻酸酸的手給揪了一把。

  她曾見過他的悲劇結局。

  他輕輕扯了下唇角:「都以為自己會是那個獨一無二的勝利者。哪那麼多勝利者,誰都可能變成別人的墊腳石。」

  她忍不住問了一句:「那你呢?」

  他偏頭看著她。

  那一瞬間,他的眼睛裡明明白白地寫著——『也不例外。』

  他彎起眼睛,大聲地笑了起來:「想什麼呢小桑果,我?我能和那些廢物相提並論麼!」

  她跳起來,撲進他的懷裡,死死摟住他的脖頸,把臉埋在了他的肩膀上,擦掉眼角湧出的淚水。

  「幽無命!遇到我,你真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有這般絕世美人陪著你,就算是死,那也不叫悲劇,那叫絕美愛情!」她氣吞山河地說道。

  幽無命重重一怔,旋即笑得胸腔發顫,笑著笑著,他伸手捉住了她的肩膀,把她拉開少許,然後狠狠親住了她。

  這是一個海鮮味的吻。

  到了傍晚時,終於見到了雲許舟。

  桑遠遠二人各自拎著兩串魷魚迎了上去。

  雲許舟的臉色有點不好看:「鳳雛被迫嫁人了。」

  桑遠遠:「……」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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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4 00:02:51 |只看該作者
第51章 火焰的詛咒

  「鳳雛被迫嫁人了。」雲許舟如是說道。

  這句話信息量實在是太大,桑遠遠一時都不知道該從哪個角度開始吐槽。

  千言萬語彙成了一個一言難盡的眼神。

  桑遠遠:「emmm……」吃口魷魚冷靜一下。

  幽無命毫不客氣,捂著肚子,笑得肩膀亂抖。

  「笑什麼?」雲許舟不悅地皺起了眉頭,「她就要被迫洞房了!」

  幽無命:「噗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要多欠揍有多欠揍。

  雲許舟拿他沒轍,便轉頭對桑遠遠說道:「你們來得正好。搶在洞房之前,速速救出鳳雛,順便潛入山火族的祖地,將那不滅之火盜出來。」

  桑遠遠:「???」

  若要問她這一刻的感想,她覺得就像對著看漏了十集的連續劇,滿腦袋都是帶著斷層的問號。

  洞房?山火族祖地?不滅之火?這都是什麼?

  她眨巴著眼,等雲許舟解釋。

  雲許舟歎了口氣:「邊走邊說吧,時間不等人!」

  她帶著桑遠遠二人,飛速掠往北面的群山。

  路途中,雲許舟將這些日子的發現告訴了桑遠遠和幽無命。

  蚌中之蟲的消息倒是非常好查,養蚌的人個個都知道。

  東海湖血蚌中寄生的蟲子被稱作血線蟲,一旦感染,雄蚌就會迅速衰弱、死亡,對雌蚌卻沒有什麼影響,只以蟲卵的形式潛伏,繼續感染下一代。

  傷男不傷女,與雲氏的『詛咒』簡直如出一轍,只不過從來也沒有人會把這兩件事情往一處想。

  蚌民們用草藥來對付血線蟲。

  雲許舟買了蟲藥,硬著頭皮灌進自己的肚子。可惜的是,那藥雖然對付蚌中尋常血線蟲十分管用,卻傷不到雲許舟血脈之中被煉成靈蠱代代相傳的異蟲。

  找到了病因,也有了滅蟲之法,卻是卡在了最後一步。

  雲許舟和桑不近猜測,既然那幕後黑手選擇了這東海湖的血線蟲,那麼煉化之法,應該多少與此地有點關聯。

  幾番打聽之後,意外有了收穫——東海湖北岸,與小姜交界的山嶺中,居住著許多不入世的山人群落,其中一族叫做山火族,山火族世代保管著一種奇異的不滅之火,據說那火可以將靈蘊煉進任何一樣物件之中。

  其實這異火根本沒什麼大用,因為把靈蘊煉進一件鎧甲或者兵器的功夫,足夠開採十處靈礦,做出幾千套富含靈蘊的裝備。

  就這麼個雞肋之火,山火族還像眼珠子一樣寶貝,藏在祖地,不容外人覬覦。

  說的人只當笑話隨口一說,雲許舟和桑不近卻如獲至寶。那血線蟲,可不正是被煉化成了靈蠱?!

  真相近在眼前,只要利用那不滅之火,便可以如法炮製,將殺蟲的解藥也煉製成靈藥。

  於是雲許舟和桑不近便急急趕往山火族的聚居地。

  兩個人沒想到的是,一個看似平平無奇的山寨,竟然處處暗藏火焰陷阱。

  剛一靠近祖地,就引動了陷阱,差點兒被活活給燒熟了,還驚動了山火族人。

  山火族人崇拜火焰,在狂熱的信念支撐之下,日夜與火靈為伴,修行比尋常人勤勉了千百倍。族中臥虎藏龍,擁有不少火系強者。加上這裡又是他們的主場,雲許舟和桑不近很快就落了下風,險險要被俘。

  桑不近拼盡全力攔住追兵,助雲許舟逃走,他自己卻落入了山火族的手中。

  雲許舟自然不可能就這麼獨自逃命去,她悄悄潛回來救人,結果聽到了一個好消息——山火族長對俘虜一見鍾情,要強娶她,今夜就成親。

  若不是桑遠遠和幽無命正好趕到,今夜雲許舟便只能拼上性命去『鬧洞房』了。

  桑遠遠:「……」

  雲許舟緊皺著眉頭:「但願這狗男人不要色迷心竅,洞房前就碰她……」

  桑遠遠也有同樣的擔心。

  只不過擔心的方向有些不同——倒不是怕桑不近情事,就怕暴露了男兒身,那山火族長惱羞成怒,要傷他性命。

  ……

  雲許舟帶著桑遠遠二人,在山林中穿梭了許久。

  忽見茂密的草木左右一分,目的地,到了。

  眼前豁然開朗!

  山火族的聚居地很有特色,一眼望過去,還以為山林裡起了大火——所有的建築物,都染成深深淺淺的紅色,空氣裡飄滿了焦味,幾乎每一座木屋的門邊上都插著熊熊燃燒的火把。

  居民光著腳,穿著紅色的布衫,個個都忙碌得很,將一盆盆看起來燒得很焦的堅果送往一座建在高地的大木樓。

  這座大木樓佔地極廣,像一座宮殿,共有四層樓,整個樓體都染成了紅色,每一層的承重柱子上都插了火把,乍一眼看去,就像個燒得通紅然後立起來、還帶著明火的燒烤架。

  木柱和廊欄上都裹滿了紅色的布條,一望就是要辦喜事的樣子。

  雲許舟指著山寨周圍地面上那圈淡黑的痕跡,示意桑遠遠二人看。

  她道:「那個大約是火粉之類的東西,外人一靠近,便會燃起十來丈高的火牆,兇猛得很。正因為它,我與鳳雛才會暴露。那座木樓後面便是他們的祖地,你看,那邊那樣密集。」

  桑遠遠凝神去望,只見那座大木樓後方的矮山附近,淡黑的痕跡密密麻麻,一圈一圈輻射向四方。

  山火族人都光著腳,個個腳底都像是黑炭一樣,踩過地上那些淡黑痕跡倒是不會激起任何反應。

  倒是個集防禦與警報於一身的大陣。

  「看來只能飛進去。」桑遠遠暗暗琢磨。

  山裡的天,黑得特別快。

  彷彿就是眨了眨眼睛的功夫,夕陽的餘暉便消失在了密林後面,夜幕罩了下來。

  山火族人開始往土路兩旁擺火堆。

  雲許舟擔憂極了:「鳳雛前些日子還中了毒,身子那麼虛,我真擔心她吃虧!」

  幽無命在一旁陰笑:「難說誰吃虧!到時候褲子一脫不定誰更……」

  桑遠遠狠狠在他腰上擰了一下。

  她道:「不必太擔心,反正那族長其實也做不了什麼……」

  怎麼好像越說越不對的樣子。

  桑遠遠和幽無命對視一眼,一起閉上了嘴巴。

  月亮從遠山爬出來的時候,山火族長與桑不近的婚禮開始了。

  類似嗩吶的悠長響亮樂聲從大木樓中飄了出來。山民們舉著油汪汪的火把,亂哄哄地歡呼著,氣氛熱鬧極了。

  很快,一對新人手挽著手,從大木樓那足有二層樓那麼高的大門中走了出來。

  隔了那麼些日子,桑遠遠終於再一次看見了自家的便宜哥哥。

  只見他穿著一身火紅的衣裳,頭上戴著頂插滿了紅色鳥毛的大銀冠。他上了妝,一看就知道是新鮮出爐的妝容,用的便是山火族染色的那種漸變的紅色染料。

  額心一朵烈焰,扎眼得緊。

  眼尾畫的是火燒雲,眼眶亦是用紅色描了,極為詭秘艷麗,有種非常野性妖冶的美感。

  他居然在唇上塗了粉。

  上半截妝容紅慘慘的,下半邊臉卻是雪白雪白,那種強烈的衝擊感,讓每一個視線落在他臉上的人,都再也轉不動眼珠。

  桑遠遠不禁有些無語——莫非,桑不近說他忙,並不是想辦法逃命什麼的,而是忙著化妝?!

  白替他懸著心了!他看起來不要混得太好!

  幽無命看得嘴角直抽。

  「小桑果。」他在她耳旁嘀咕道,「你我大婚的時候,你也得畫成這樣麼?別了吧,這個,口味太重了,像魷魚。」

  桑遠遠:「……」這什麼鬼直男審美。

  雲許舟抿著唇,半晌,恨恨吐出一句:「還有心思描眉畫眼麼!我看她倒是樂在其中呢!」

  氣得不輕的樣子。

  桑遠遠本來想替便宜哥哥解釋兩句,然而看著那個傢伙像個紅孔雀一般招搖,恨不得衝著山火族的族人開屏的樣子,她只能實事求是地說:「大約是第一次嘗試這種風格的妝容,想要看看風評如何?」

  說話間,只見山火族的族人將事先放在土路兩旁的柴堆全部點燃起來,然後把那些燒得『呼呼』作響的柴棒踢到了路中。

  那山火族長笑得像個傻子,小心翼翼地帶著桑不近,從一根根火條上跨過去,嘴裡一直在念叨當心當心當心,桑不近眼波橫飛,整個人便是一朵紅艷艷的雲,看著喜慶到不行。

  哪有半點羞澀勉強?完全是樂在其中。

  雲許舟怒失分寸:「挑挑揀揀這些年,就看上這麼個東西麼!男人就這麼好麼!不就是多長二兩肉!她瘋了吧她!」

  桑遠遠:「……」什麼也不說,說什麼都是錯。

  山火族人在族長的率領下,開始哼唱一曲很古老的調子。

  沒有詞,只有啊啊哦哦的單音節。

  倒是出人意料地傳情達意,一聽便知道飽含了山火族對『火焰』的狂熱崇拜。

  新婚夫婦成功踏過了火道。

  「怕是要去祖地了!」雲許舟神色凝重,低低地提醒道。

  山火族民簇擁著族長與桑不近,走向山後。

  雲許舟一行小心翼翼地潛行在山林中,不遠不近地跟著。

  大木樓後方,一座沒有什麼植被的矮山懶洋洋地趴在月色下,眾人順著塗上了深紅樹脂的山道,翻越了這座矮山。

  矮山後方,有一處暗紅色的石崖。

  山火族人停在了石崖面前,再一次哼唱起古樸的調子,雙臂環胸,伏在了斷崖前,以額觸地,低低地吟唱。

  八位白髮蒼蒼的長者走到前方,手中燃起明亮的赤色光焰,摁在了暗紅色的山壁上。

  只見那他們手中的光焰,像是流入了水渠的水一般,在那山壁之上緩緩開始流淌。

  山火族人吟唱的聲音更加響亮,一種詭異的氣氛籠罩住月色下火一樣的山。桑遠遠望著被圍在人群中的桑不近,心中有些緊張,不自覺地攥住了幽無命的衣袖。

  幽無命反手抓住了她的爪子,不動聲色把她那五根纖細柔軟的手指握在了掌心,火光之下,精緻的唇角悄悄浮起了笑意。

  他微瞇著眼睛,這一刻,腦中放空,什麼也記不起,心中只覺燃著一團溫暖的火焰,足以照亮餘生。

  桑遠遠的心跳忽然亂了一拍。

  她側頭去看,見幽無命的側顏被火光烙上了一圈朦朧的金邊,嘴角驕傲地翹起一點,好看得無藥可救。

  她愣愣地偏開了頭,繼續盯著正在流淌起火光的暗紅色山壁發怔。

  心跳有一搭,沒一搭。

  他掌心的熱度不斷地侵襲她的神經,她彷彿聞到了他掌中之繭的味道,這種感覺,當真是不可思議。

  結婚的,分明是山火族長和桑不近啊。

  她怎麼覺得,倒像是自己正在這裡無言地許諾一生。

  真是太神奇了。

  正想再多看他一眼時,只見前方的山壁上,忽然有了動靜。

  八位長者手中的流火漸漸凝成了一個形狀。

  像是一枚暗藏著玄機變幻的火焰,磨盤大小,極明亮耀眼。

  一瞬間,整面山壁彷彿都燃燒了起來,那暗紅色不再死氣沉沉,而像是那種內裡正在燃燒的炭火——只要把易燃物扔上去,即刻就會被點燃的那種炭火。

  這枚映在山崖之上的火焰印記,成了扣開祖地之門的門環。

  八位長者齊齊發力,只見那山壁忽然便左右一分,露出一個洞口。

  桑遠遠驚奇地睜大了眼睛。

  這是什麼奇異的機關?

  一道明亮的火道出現在面前。

  這是一個造型很普通的洞窟,就像那種挖得不是非常規整的防空洞,兩人高,丈把來寬。與尋常洞窟不一樣的是,四面洞壁,都是熔岩般的暗紅色,有些地方暗淡些,有些地方明亮些,總之,一看就非常燙腳。

  「來。」山火族長牽住了桑不近的手,帶著他向洞窟中走去。

  雲許舟不自覺地攥緊了拳頭,額頭上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桑遠遠也有些緊張。

  這個地方,看起來有些不好惹。如果在裡面出了什麼問題,那恐怕會非常麻煩。

  雲許舟猛地踏前一步。

  桑遠遠趕緊勸阻:「別衝動,我來!」

  這麼片刻功夫,那兩道火紅的身影已攜手消失在洞窟中。

  桑遠遠手指輕輕掙了下——她的手被幽無命緊緊攥著。

  幽無命鬆開了少許。

  他好像有些不高興,重重地捏了下她的小指指腹,這才不甘不願地放手。

  桑遠遠屏息凝神,牽動週遭的木靈蘊共鳴,嘗試片刻之後,逕直把一朵大臉花召在了洞窟的石門後方。

  她低估了花盤的寬度,不小心露出一道花邊,掛在了石門上。

  心頭一凜,她急急操縱著那朵大臉花來了個『立正』。

  頓時,整只花縮擠在了石門後面。

  幽無命看得嘴角直抽。

  桑遠遠輕輕吐了口氣,操縱大臉花編織出細細的靈蘊籐,順著洞窟的邊緣向裡面爬去。

  靈蘊籐在暗火的照耀下變得透明,不盯住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桑遠遠的心神跟隨靈蘊籐,迅速潛入了火窟深處。

  不知拐了多少彎之後,眼前豁然開朗。

  只見那山火族長牽著桑不近的手,雙雙立在一塊明亮的橙色石台之下。

  石台上,盤膝端坐著一名少女。

  少女身上不著寸縷,但任何人看了,都不會生起一絲邪念。

  因為少女的身體燃著火。

  她還活著,但顯然活得非常痛苦。每一次呼吸,鼻孔中都會冒出一朵小小的橙焰,令她疼痛戰慄。她就像是一根被牢牢粘在燭台上的蠟燭一般,燃燒著自己。

  桑遠遠屏住了呼吸,難以置信地向著那『燭台』靠近。

  越是靠近『燭台』,四周溫度越高,她的靈蘊細籐隱隱有點要被點燃的跡象。

  高溫是從少女身上散發出來的,輻射向四周。

  這是……不滅之火?!

  到了近處,發現少女的雙腿已經徹底焚盡,像是香爐中的爐灰一樣堆疊在她身下。

  透過那一片灰白,隱隱可以看見她的心臟處燃著一團橙色的火焰,它在她的身體中燃燒,她用自己的身體供養著這團火!

  山火族長牽著桑不近,走到了近前。

  他從懷中摸出兩隻深紅色的小杯子,一柄同色的彎刀,輕輕割開了火焰少女的指尖,用那兩隻杯子盛住少女指尖流出來的血。

  血上燃著橙焰,就像是用火點燃的酒。

  「來,飲下神火的祝福,我們生出的孩子,就有更大的機會成為不滅神火的容器!」山火族長哈哈大笑。

  桑不近皺起了眉頭,指向『燭台』上的少女:「我的孩子?做容器?就像她這樣嗎?我不忍心。」

  山火族長安撫道:「不用擔心,男孩子是不會被選為容器的,只有沒用的女娃才會,放心放心!」

  桑不近的眸中爆起了憤怒的火光——在桑州,從來不會有人認為女娃就低人一等,誰家軟軟甜甜的閨女不是捧在手心中疼著護著?看著面前痛苦至極的少女,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家的寶貝妹妹,眼眶漸漸就濕潤了。

  他深吸了一口長氣,不知想到了什麼,咬了咬牙,將情緒收回腹中。

  他伸手接過了山火族長手中的那只深紅小杯子。

  桑遠遠心頭一跳,急急把靈蘊籐爬了過去,捲住桑不近腳踝,拉扯示意他不要喝。

  他顯然感覺到了,卻是不為所動,頭一仰,飲下了那杯帶火的血。

  山火族長滿意地哈哈大笑,也飲掉了自己手中的杯血,高高興興地攬住桑不近的肩膀往外走。

  桑遠遠瞳仁劇縮,心臟『怦怦』直跳。

  二人向著洞口快速走來。

  桑遠遠及時撤掉了石門後的大臉花,就在二人踏出火窟、石門合攏的剎那,她眼疾手快,又扔了一朵大臉花進去。

  只見暗紅崖壁之上,石門無聲無息地合上,根本看不出一絲痕跡。

  山火族人緊緊跟隨著族長與桑不近的腳步,返回大木樓,準備鬧他們的洞房。

  「得快些!」雲許舟緊張得雙手輕顫,道,「鳳雛拖不了很久!若是取火不便,就優先去救她!」

  桑遠遠將心神盡數投到了方才趁石門閉合之前扔進去的那朵大臉花上。

  她仔細端詳著石壁之後的那面牆,很快,就發現了一個小小的青銅門把。

  原來這門從外面開啟不易,從裡面開啟倒是不難。

  大臉花蹭了過去,用葉子纏住門把,緩緩轉動。

  石門再一次打開,幽無命一手攬著桑遠遠,另一手抓著雲許舟的衣帶,展翅從那些密佈在地面上、一觸即燃的暗痕火線上方橫空掠過,落入洞口。

  大臉花蹦蹦跳跳在前方引路,三個人很快就站在了少女的面前。

  透過大臉花的靈蘊來視物時,世界就像是蒙著一層水光,有少許模糊變形,此刻到了面前,更覺觸目驚心。

  少女的身體就像是蠟燭一般,早已軟軟地融化了,只有一層皮肉外殼支撐著她,沒有往下傾塌。

  她看起來痛苦極了,難以抑制地擰動掙扎,然而一根燭芯般的深紅石刺貫穿了她的脊骨,將她牢牢釘在了這『燭台』之上,什麼也做不了。

  桑遠遠雖然心中早已有數,此刻仍是感覺呼吸凝滯,胸中燃起了一團火。

  雲許舟已驚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盯著火焰少女看了一會兒之後,幽無命的神色變得有些怪異,他快步走上前,右手食指的指尖亮起了青色靈蘊,以指為刀,毫不遲疑地刺破了火焰少女的肩膀。

  血火流出,被他挑在指尖。

  他瞇著眼睛,湊到那朵小小的血火邊上,盯了片刻,然後緩緩把手指放入口中。

  少女死死抿著唇,驚恐地望著這三個闖入祖地的陌生人,胸腔不住地起伏,顯然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面前的狀況。

  幽無命躬下腰,直視她的眼睛。

  「告訴我,你在這裡,做什麼?」

  痛苦加驚恐,令少女心神失守,輕易就被他控制。

  「供養不滅神火。」

  幽無命問:「如何供養?」

  「用我們的身軀……燃燒一年之後,傳給下一個容器……」

  桑遠遠和雲許舟同時輕輕吸了一口涼氣。

  帶著高溫和淡淡硫磺味道的空氣,吸入肺中,竟是徹骨寒涼。

  「怎樣傳?」

  「將我的血與火,渡給繼任者……」

  幽無命猛地立直了身體,面色難看至極。

  半晌,薄唇一動,他重重吐出兩個字——

  「冥族。」

  桑遠遠驚愕地望向他。

  幽無命淡聲道:「好一個能煉化萬物的不滅之火。它煉化了冥族的血脈,將血脈與火焰融為一體,全部,傳給下一個人,一代一代傳下去,如此來維持永恆不滅。」

  冥族血脈,可以將自己的一切都送給另一個人。

  煉化了冥族血脈……

  在一個『容器』死亡之前,將火,連著血脈,一起渡給下一個人……每年,都要換一個新的『容器』……

  低頭一看,發現石台邊的地面上,早已沉積了厚厚一層灰白。

  桑遠遠輕輕打了個寒顫。

  只見幽無命再一次微微躬下了腰,直視少女的眼睛,低沉的聲音滿是蠱惑:「我就是下一個容器,來,把不滅之火傳給我。」

  少女緩緩地點頭。

  桑遠遠倒抽一口涼氣,望向幽無命。

  他要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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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4 00:03:05 |只看該作者
第52章 帶上我一個

  桑遠遠一把攥住了幽無命的胳膊。

  她的指尖難以抑制地微微顫抖,因為焦急,眼角泛起了一點水光。

  「你要做什麼?」她低聲快速問道。

  他緩緩轉動眼珠,看了她一眼。

  桑遠遠心中頓時浮起了很糟糕的感覺。這一刻的幽無命,讓她感覺到陌生。不,其實並不陌生,每一次他把他自己禁錮在毀滅的烈焰中時,便是此刻的模樣。

  她有種清晰的直覺——他是要帶著這不滅的火,把那些令他憤恨的東西,通通燒成灰燼!

  書中,被幽無命豢養在天都地宮中的那些冥魔,身上正是帶著一種難以撲滅的火焰,疼痛令它們更加瘋狂,被幽無命釋放到地面之後,它們瞬間就攻佔了帝都,處處都是血,處處都是火……

  難怪,在即將擊殺姜雁姬的時候,幽無命這個縱火者竟然『不小心』被自己放的火給點燃了,導致功虧一簣——其實他能撐到那個時候已經極為不易,激烈的戰鬥,令他再也無法壓制住體內的火焰。

  「幽無命,不要。」她頭皮發麻。

  沒想到,被她改寫了劇情之後,竟是意外讓幽無命比書中更早地遇到了這不滅之火!

  「小桑果,我沒事。」幽無命聲音嘶啞,「你,不要擔心。」

  她死死攥住他的衣裳。

  她衝著他搖頭。

  「我們不是已經成功離間了皇甫俊和姜雁姬嗎?」她按捺下心中焦急,放緩了聲音,柔和地勸說,「幽無命,我們沒必要那麼著急的,一點一點消滅他們,其實也用不了太久的,好不好?不要同歸於盡啊,我好想看看你老去是什麼樣子,會不會變成個英俊的小老頭。」

  她露出了極為勉強的笑容。這一刻,她甚至忘記了自己曾是一個演員。

  他凝視著她,黑眸微微地閃。

  她把他抓得更緊。

  「我們一定會勝利的,相信我,我們的結局一定不會是悲劇。還有,你難道真的不想碰我了嗎?」她踮起腳,湊到他的耳朵邊上,「別引火燒身啊,那樣你還怎麼碰我?我答應你,你什麼時候想要我,都可以,好不好?」

  她的聲音隱隱發顫。

  他轉了轉黑眸,怪異地盯著她。

  片刻之後,噗哧笑出了聲。

  「好。」他說。

  她心頭一鬆,一喜。

  眸中乍然綻放的喜悅光芒令幽無命重重地怔了下。

  他把視線別開,帶著笑道:「小桑果,記住你自己的話。」

  她方才情急之下也顧不得那麼多,此刻略一回味,不禁羞紅了臉,鬆開他的衣袖,捂著臉蛋背過了身去。

  便在這一兩個呼吸之間,忽然聽到雲許舟低低地驚呼了一聲。

  桑遠遠的心臟重重一沉。

  她猛然回身,便看見幽無命已割破了他自己和火焰少女的手腕,將流血的傷口貼在一起。

  帶著火的橙色血液流向幽無命,就看漏了那麼一眼的功夫,少女已像一塊徹底溶化的蠟一般,軟軟地癱在了『燭台』上,眨眼的時間裡,少女全部身軀都化成了灰白的碎末。

  電光火石一瞥間,桑遠遠看見少女變形的臉上露出了解脫的笑容。

  她的嘴唇輕輕地翕動。

  『太好了……終於結束了……娘親……我來了……』

  那團橙色的火焰,已流入幽無命的身體。

  桑遠遠的視線發著顫,從那一灘灰燼上,挪向幽無命。

  幽無命的眸中燃起了火。額角有青筋浮出。他緊握著雙拳,唇角掛著獰笑,身體略有一點顫抖。

  他不是……答應她了嗎?

  桑遠遠只覺一陣麻木。

  這一刻,她好似浮到了半空,呆呆愣愣的,略有些茫然地環顧左右,想找找哪裡有沒有後退或者是重來的按鍵。一切都那麼不真實,一切都讓她難以置信。

  少頃,她恍然回神,意識到一切已經無可挽回。

  此刻的幽無命好像一團火,她的視線和心神落上去,都會將她灼傷。

  桑遠遠愣了片刻,然後轉過身,向著洞外走去。

  反反覆覆的,她其實也有點累了,這樣也好,往後再不需要擔心最壞的結果突然到來。

  她再也不需要因為這個男人而提心吊膽了。

  她茫然地往外走,眼前不自覺地浮起了他咬魷魚的模樣。他雕木頭的模樣。他偏著頭在燭光下寫小說的模樣。他倚在車窗上,雙目放空,唇角噙著淺笑的模樣。

  淚水湧了出來,她想,果然最平凡的那些瞬間,才真正令人心如刀絞。

  『去救哥哥,然後回桑州。』

  她心裡只剩下這麼一個念頭。

  沒走出幾步,肩膀忽然被一雙大手牢牢捉住。

  「傻果子,你真當我死了麼。」男人略有些嘶啞的聲音貼著耳畔沉沉響起。

  她沒回頭,也沒掙扎,只是繼續像木偶一樣往前走。

  腳步踱在了原地。

  「我沒事。」他的手環過她的肩膀,把她整個攬進了懷裡,「傻果子,我沒事,聽見了沒有?」

  她沒說話,身體輕輕地顫抖。渾身的力氣都離開了她,有些心灰意冷。

  他看著她的模樣,心臟像是被人用手狠狠攥住了一樣。

  「先去救人,好不好?」他哄騙一般地說。

  她輕聲道:「我本就是要去救人。」

  雲許舟已回過神,疾步趕了上來:「先走吧,再遲我怕鳳雛出事……幽無命,你真沒事嗎?你也太衝動了!」

  幽無命輕輕笑了笑,道:「都忘記我已破境了麼?」

  他身後的光翼緩緩鋪開,青黑的光翼被烈火點燃,變成了一雙火翼。

  原來他竟是把不滅之火封在了翅翼裡。

  橙色的火焰在他身後熊熊燃燒,他有些無奈地捉住了桑遠遠,躬下身,看著她的眼睛向她解釋:「剛進來的時候,我不是已經試過這血了麼?我有把握才會這麼做。傻果子,如今我的命已不再是我一個人的,我不會輕易冒險。」

  烈焰雙翼在他身後震動,他看起來就像傳說中從天而降的,帶著怒火的復仇之神。

  桑遠遠輕輕歎了口氣,道:「救人再說。」

  幽無命有些心虛,他沒有再抓著她們直接飛出去,而是獨自掠向前方,瀟灑利落地踩過地上那密密麻麻的暗色火線。

  落地的模樣無比帥氣。

  只見他落足之處,地面有火焰暴湧而起,但卻不像雲許舟形容的那樣直直燎起十丈驅逐入侵者,而是老老實實地匯入幽無命身後的火翼之中。

  地面像是被幽無命點燃,火焰順著那一圈圈火道熊熊地燃燒了起來,流動著,聚向幽無命,彷彿在向君主臣服。

  他站在滿地火光之中,回過身,微笑道:「來。」

  下巴微微揚著,有點驕傲,有點討好。黑眼睛閃爍著明亮的光芒,好似在說——看到我的厲害了吧。

  桑遠遠忽然意識到,男人就是這樣的。他們是天生的狩獵者,熱愛進攻和冒險。雖然能把人恨到牙癢,但不可否認,這也是很有魅力的特質。

  三個人離開了火焰防禦圈,輕易便潛到了那座四層大木樓外——山火族習慣了依靠不滅之火的焰跡來防禦,夜間並不需要留人放哨。

  鬧洞房的族民早已經散去了,一間火紅的大屋裡透出明亮的燭光,透過窗欞,隱約可見一個人被縛在床榻上,另一人手中高高揚起了鞭子……

  幽無命饒有興致地挑高了眉毛:「嘖。」

  雲許舟倒吸了一口長長的涼氣,顧不上什麼策略,當即一掠而上,抬腳踹倒木門,跳入洞房。

  一個男人緩緩回過頭來。

  他身上的喜袍已被撕了個半碎,胸脯坦著,頭髮披散著,像是剛和野獸搏鬥了一通。他揚著鞭子,正要往另外那人身上掄。

  而被縛在床榻上那個,看起來比他更要慘些。

  被縛的這位,嘴巴被一條紅布緊緊勒住,身上的喜服破爛扭曲,將他的四肢分別捆在了四根床柱上,他瞪著眼睛,一邊掙扎,一邊嗚嗚直叫喚。

  雲許舟愣了半天,都不知道該揍哪一個。

  這兩個男人的臉上都抹滿了大紅的染料,一看就知道方才鬥得是有多激烈。

  雲許舟的視線落在他們胸膛上,看看這個,看看那個。

  都是男的,如假包換。

  兩個男人都喘得很厲害。

  揚著鞭子那個呆呆地看了桑遠遠三人一會兒,忽然把鞭子一扔,摀住了額頭。

  「鳳、鳳、鳳雛?」雲許舟的聲音不知道從哪裡擠了出來。

  桑不近生無可戀,把臉從手掌裡探了出來:「誰要你來救,我自己難道解決不了麼,你還把小妹他們帶來……雲許舟,你,你,你很好!」

  雲許舟很震撼、很無辜地回道:「我怎能眼睜睜看你被禍害?」

  這般說著,她的視線再一次落在了這兩個衣裳不整的男人身上,仔細看了看被縛在榻上,身上還有許多道鞭痕的山火族長,她的嘴角不禁狠狠抽了幾下,補充道:「那,讓你這般禍害別人,也不對啊。」

  桑不近恨恨地爬了起來。

  床榻上那個倒霉的族長嗚嗚叫喚個不停。

  桑不近喘著歎息道:「我曾聽到他們說話,說是火屬之人喝下那所謂的神火祝福血,體內火靈蘊便會暫時被壓制,施展不出修為,且還有催……情的效果,喘氣厲害,沒辦法大聲喊叫,於是我便計劃好了如何收拾他。」

  他斜眼望了望被捆得嗚嗚亂叫的族長,攤手,「這種小事,隨便就能解決。哪用得著你來救?」

  若不是他頂著一頭鳥窩般的亂髮,身上衣裳也爛得像是被蹂躪了一夜的話,桑遠遠三人還真信了他的邪。

  仔細一看,發現山火族長頭髮裡還滲著血,床榻邊上扔了個沾著血跡的燭台。

  桑不近必定是把這族長忽悠得找不著北,然後忽然從身後偷襲。山火族長以為桑不近是個女人,心中大意,所以才著了道。

  雲許舟一愣一愣的,顯然一時半會兒是回不了神了。

  桑不近有過一次被妹妹撞破的經驗,在最初的尷尬過後,倒是迅速認命了——被妹妹看見女裝,和被雲許舟發現男兒身,似乎,好像,大概,也沒什麼區別……吧?

  這麼想著,他乾脆利落地從床榻上跳了下來,從木櫃中取出一套略微正常些的衣裳,套在了外面,偏偏頭:「走!」

  走出兩步,他不知想到了什麼,眼睛裡閃過一道凶光,回身撿起那燭台,照著山火族長的身下,狠狠地捶了下去,像搗藥那般,連續搗了十幾二十下。

  山火族長暈得徹底。

  「斷子絕孫吧!」桑不近啐了一口,「撞到我手上,算你倒霉。」

  四個人走出了山火寨。

  月色下,紅色的山寨像是山林中的一把火。

  幽無命身後燃起了火翼。他慢慢躬身,修長的手指緩緩向著地上的暗火痕跡撫去。

  即將落指的霎那,他不知想到了什麼,極慢極慢地蜷起了手指。

  「算了。」他立直了身體,唇角浮起狡黠壞笑,「反正火已沒了,就留著你們慢慢去哭吧。」

  看來他原本是想用不滅之火滅了這個寨子,不知為什麼最後又改變主意放過了他們。

  桑遠遠望向這處火紅的山寨。地上滿是那種暗色火道,家家戶戶的木屋上都插了火把,處處看起來都十分易燃。

  若是幽無命當真一把火下去,恐怕是要無人生還。

  桑遠遠並不覺得幽無命會考慮這些人中有沒有無辜者的問題。

  那是什麼讓他改變了主意?

  他捉住了她的肩膀,走出一段路,忽然瞇著眼睛笑了笑,沒頭沒尾道:「有個圓腦袋的小娃兒,和你像極了。長大肯定和你一樣傻。」

  原來是她讓他心軟了。

  走出十餘里山路,桑不近喘得越來越厲害,忽然身體一歪,猛地靠在一株樹幹上,不動了。

  他這一下撞得很用力,撞得整株老樹枝葉亂顫。

  「小妹,藥。那個大嘴花,給我解毒試試。」桑不近喘著粗氣說道。

  桑遠遠:「……」

  大臉花已經很過分了,大嘴花又是個什麼鬼?

  今夜每個人都有些不在狀態,是以桑遠遠直到現在才反應過來,桑不近似乎說過,那個血,火屬性的修行者喝了會抑制修為,且催情……

  她趕緊召出了太陽花,旋轉著花盤,把碧綠的凝露灑向桑不近。

  沒想到的是,靈蘊噴灑上去,竟像是烈火遇到了乾柴一般,桑不近猛地一顫,瞪圓了眼睛,臉上沒塗到紅染料的地方也迅速變成了緋色,一對耳朵更是紅得要滴血。

  他反手抓破了一大片樹皮,艱難至極地開口:「你,你們,走開!我自行,處,處理一下……」

  幽無命:「嘖。」

  半晌,雲許舟愣愣地說道:「方纔,我看見那邊有個山洞,我來幫你,別落下什麼,病根。」

  桑不近想要掙扎一下,卻被雲許舟輕輕鬆鬆地抓住胳膊,挎在了她的肩膀上,強行扶著他向山洞方向走去。

  桑遠遠:「……」

  幽無命:「……」

  桑不近和雲許舟很快就消失在視野中。

  桑遠遠呆呆地望著二人離開的方向,愣愣地想,雲許舟到底有沒有反應過來桑不近是個男人?這表現,未免也太過淡定。

  這裡滿是樹木,桑遠遠愣了片刻,聽到雲許舟的聲音傳來。

  「見到你和別人成親那一刻,我就想好了,這輩子,我都不可能讓你和別人成親,你若不答應我,我便將你抓回去關起來。其實我對你已經是這樣的心意了,所以你是男的是女的,又有什麼區別。」

  桑不近艱難地咳喘了幾下。

  「喂,我不在意你是男是女,聽見了沒有?」雲許舟霸氣無比。

  桑不近:「……聽見了。但是我很在意。」

  「嗯?!」

  「所以,」桑不近的聲音忽然便啞了下去,吼道,「你給我在下面!」

  桑遠遠:「???!!!」

  她急急關閉了心神,不敢再聽那邊的動靜。

  幽無命已偷看了她好一會兒。

  見她終於回過神來,他便躬著腰,偏著頭,把那張帥臉湊到了她的面前。

  「小桑果,傻果子,果子,子子!」

  她把身體轉向另一邊。

  然後猛地意識到,這很像是曾經演過的那種矯情女主角和男朋友撒氣的樣子,於是又轉了回來,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你叫狗呢?」她沒好氣地說道。

  幽無命差點兒笑了出來。

  旋即,他想起此刻該是他逗她笑,而不是她逗他笑,於是他很辛苦地繃住了臉。

  「別生氣了。」他道,「我真有把握的。」

  她掀起眼皮看了看他:「一半是吧。」

  他的眼神明明白白地虛了下:「不止。」

  「幽無命我累了。」她說,「我好不容易,才從你手中撿回了自己的腦袋,還沒安穩幾天,又要開始操心你的腦袋了嗎?今日只是一個火,明日呢?等你真正對上姜雁姬的時候,你會為自己考慮半分嗎?你會為我考慮半分嗎?」

  他張了張口,乾巴巴地說道:「我不會讓你陷入危險境地。」

  她垂下了頭。

  幽無命來回踱了幾步。

  「算了,」她苦笑著,抬起頭來看他,「隨便你吧,想拚命便去,大不了一起死。但願在死的那一刻,我在你心中的份量能抵得上你的仇恨……」

  「不是!」幽無命暴躁地抓住她的肩膀,漂亮的眉峰緊緊蹙了起來。

  「小桑果你錯了,我這麼做,不全是因為仇恨。」他皺了皺眉頭,不情不願地說道,「你知道嗎,當初姓明的一直有個心願,想要解決掉冥魔,他想了很久,也沒想出什麼斬草除根的辦法。」

  桑遠遠心中微微一驚,詫異地看著他。

  幽無命別彆扭扭地道:「你不要瞎想。我並不是想要完成他遺願什麼的,我只是,看那些噁心的東西很不順眼。」

  桑遠遠呆呆地說道:「嗯,我明白的。」

  她是真的明白。

  幽無命潦草地點點頭:「明白就好。總之,我思來想去,能夠讓冥魔帶到冥淵下面,然後相互傳染、蔓延的,無外乎幾種。火、毒、病。」

  桑遠遠神智回籠:「不錯。冥魔大約是不會得病的,而毒,很難通過它們自身來大面積傳播……火,確實是一個很好的辦法。」

  她的心臟『怦怦』地跳了起來,望著他,眼眶慢慢地濕潤了。

  所以書中的幽無命,不僅是為了仇恨,才製造了那些燃著不滅火焰的冥魔。他的真正目的,其實是要將火放到冥淵底下。只不過這個彆扭傢伙絕對不願意面對自己內心『正義』的想法……真是個合格的大反派啊!

  所以,他方纔那個堅毅決絕的眼神,不是為了對姜雁姬的仇恨,而是想到取了不滅之火,便有了滅絕冥魔的希望!

  她猛地撲進了他的懷裡。

  幽無命猝不及防,被她砸了個倒仰。

  「小、小桑……」

  他瞪起了眼睛,驚恐地垂眸看她。

  她堵住了他的嘴。

  她主動得令他有些難以招架。

  她好像想要把他吃掉一樣,不放過他的一絲氣息,近乎貪婪地掠奪。他很快便感覺到自己乾枯了,嘴巴裡干,喉嚨也有些冒火。一股癢意直直鑽進了心窩子,掌心好像被毛絨的草球一直撓,一直撓。

  他下意識地把腦袋往後稍稍一仰,卻立刻被她那雙柔軟的小手抓住了後腦勺的頭髮。

  幽無命:「……」要命。

  他感覺到自己全身的血液和力氣彷彿都聚到了一處。

  他覺得自己快要炸了。

  他睜開了眼睛,帶著強烈的目的性,四下掃視一圈。

  這裡,實在是有點糟糕。

  就在他處於失控邊緣時,她終於放開了他,把額頭抵在了他的下巴上,喘著氣,很認真地說道:「帶我一個。我們一起,一統天下,解決掉冥魔之患,然後,一起到冥淵外面去看一看!」

  說完,她揚起了臉,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在夜色下,彷彿盛滿了甜蜜的泉水。

  幽無命覺得自己會醉死在裡面。

  「小桑果……」他的聲音沙啞而動容。

  「我,會帶著你。」他鄭重其事地說道,「無論哪裡,都帶上你。」

  他緊緊抓住了她的手,垂頭又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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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4 00:03:20 |只看該作者
第53章 天涯淪落人

  他把她抵在了一株樹上。

  遠處隱約有蟬鳴,清新的山間夜風中,兩個人的呼吸和溫度漸漸暈染成了一團。

  他用指尖挑起了她的下巴,雙唇若即若離,細細地汲取她的氣息。

  鼻尖相觸時,他總會低低地笑,將她摟得更緊。

  終於,他嘗夠了甜蜜的期待滋味,重重親了下去。

  這個吻,彷彿又有些不同。

  她剛看到了另外一面的幽無命,藏在冷血暴戾殼子下面的,帶著那麼一點救世英雄情結的他,有一點幼稚,有一點中二,又有點叫人感動。

  她假裝不知道他的手悄悄潛進了她的衣裳。

  兩個人都有些忘情,不知不覺,她的身體順著樹幹溜了下去。

  幽無命及時把她抄進了懷裡,他倚坐在樹下,垂著頭,捧住她的臉蛋,反反覆覆地親。

  呼吸越來越急。

  「小桑果,」他的唇碾過她的唇角,低低地笑道,「你就像塊糖,隨便一親,就要化了。你怎麼這麼軟?」

  她瞪他,眸中波光瀲灩。

  可把他得意的。

  她的身體確實綿軟,提不起力氣來,但那又怎麼樣?不過就是生物特性罷遼。腿沒軟很了不起嗎?不到徹底得手、最後的那一刻,他能軟嗎他!他敢軟嗎他!

  還不就是繃著那股勁罷了。

  她心中碎碎念著,臉上卻是露出了更加甜蜜的微笑。

  「因為我喜歡你啊。」

  聲音軟軟的,像籐蔓一樣,爬上他的耳朵,鑽進他的心。

  幽無命被纏得呼吸一滯。

  「小桑果……」他的聲音更啞,「你真是,要了我的命。」

  他垂下頭,親得更重。

  許久,他不捨地鬆開了她。盯著看了片刻,忍不住又照著她的額頭親了好幾下,道,「天一亮,我隨你回桑州提親,不答應就搶。」

  他還想親,忽然聽到了什麼,動作一頓,扶著她站了起來。

  兩道交錯的腳步聲漸漸接近。

  桑遠遠急急用手背捂了捂臉,順了順鬢髮,然後擺出一本正經的模樣,看著桑不近與雲許舟二人『沙沙沙』地從樹叢後面走出來。

  幽無命愣了片刻,嘀咕道——

  「還以為要等到天亮,居然這麼快啊。嘖。哪怕是第一次沒什麼經驗,也不應該這般表現?」

  桑不近的臉『刷』一下就綠了。

  雲許舟的臉正好相反,紅得像個蘋果。

  桑遠遠只當無事發生,淡定地打了聲招呼,四個人快速離開了山林。

  氣氛當真是詭異得難以形容。

  到了東海湖畔,桑不近默默租了一架大車,又購入一大包滅殺血線蟲的草藥,然後像是鬆了一口氣般,將其餘三人趕進了車廂中,他獨坐車轅上,驅著車上路了。

  車門一閉,雲許舟也像是鬆了一口氣的樣子。

  桑不近在外面駕車,雲許舟趴在車窗上,頭髮上沾著幾根枯草,桑遠遠偷偷伸過手,幫她摘了。

  大車平穩地駛上了官道。

  桑遠遠召了朵大臉花,照著兩個女子無差別地噴灑凝霧——回來的路上,她便發現雲許舟走路很不自然,忍著疼的樣子。治是不可能治的,只有不動聲色地幫她噴點療養噴霧這樣子,要不然雲許舟得尷尬死。

  幽無命一直在入定。桑遠遠知道,他在設法徹底降服體內的不滅之火。雖然他確實比書中強大了許多,還長了翅膀,但這火焰畢竟還是凶殘得很,不容小覷。

  她能做的,便是悄悄用靈蘊籐覆在車轍和車輪上,最大可能地減少行駛時的顛簸和震盪,盡力給他提供一些幫助。

  一路平安無事。

  次日,大車緩緩駛入一座城池。桑不近尋了一間驛棧,租了四間客房,供四人分別洗漱、換裝。

  幽無命死皮賴臉,根本不顧桑不近的明示和暗示,跟著桑遠遠進了同一間廂房。

  不過他也沒做什麼過分的事情。

  她在木桶中沐浴,他便閒閒地隔著屏風,坐在床榻上,瞇著眼,曲著一條腿,看那個極模糊的輪廓。

  當真是稀奇得很。

  那麼一個朦朧的腦袋,時不時輕輕地動一下,他便能隔著屏風認出她來,絕不會錯。

  過了一會兒,她從木桶中爬了出來。

  他竟是不自覺地轉開視線迴避了下。旋即,他懊惱地拍了下膝蓋——什麼都看不見,有什麼好避開的?!

  他瞪著屏風。

  她很快便擦著濕發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整個人散發出溫暖的香氣,讓他忍不住把這暖融融軟乎乎的一團抱進了懷裡,嗅個不停。

  味道和溫度,他都要。

  「該你了。」她歪著頭,笑瞇瞇地說道。

  幽無命眸光一暗:「你幫我。」

  「你是三歲小娃嗎?洗澡還要人幫忙!」她一邊說,一邊把他從床榻上拖了起來。

  她推著他往外走。

  幽無命似笑非笑,黑眸中滿是壞意。他緊緊攥著她的手腕,不給她機會逃走。

  進了另一間房中,他把她捉在了懷裡,輕吻著額頭,道:「是誰說的,我什麼時候想要,都可以,嗯?現在可以麼?」

  她輕輕地顫了下,垂下頭,額抵著他的肩,聲音低低弱弱地飄了出來:「可以啊。」

  幽無命愉快地笑了起來:「想要?我偏不給!你就饞著吧。」

  他哈哈大笑著,把她往屏風後面一推,然後三下五除二脫掉衣裳,跳進了木桶中。

  「別偷看!」他一本正經道。

  桑遠遠:「……」真的,這麼討厭的男人,她真沒見過第二個。

  氣了片刻,忽地笑了。她隱約有種感覺,幽無命想要先給她一個盛大的婚禮。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

  四個人很快就整理完畢。

  桑不近不知出於什麼考量,又換上了女裝,畫的是偏英氣的妝面。

  雲許舟反正是一眼也不看他,也不和他說話。一上車,雲許舟便伏在車窗上看風景,幽無命則盤起腿來入定。

  桑遠遠有種在跟團旅遊錯覺。

  有皇甫雄的令牌在手,出入各大城池倒是十分方便。

  一路相安無事,很快就到了東州西境。再過兩座城,便能離開東州,抵達小姜——一旦到了小姜,便是天高任鳥飛,海闊任魚游,無需再提心吊膽生怕暴露。

  桑不近驅著車,通過城門。

  桑遠遠發現幽無命好像遇到了一點屏障。他閉著眼,眼皮上透出了火光,整個人看上去十分妖異。

  額角滲出了薄薄一層冷汗,當是十分辛苦。

  桑遠遠屏住了呼吸,更加仔細地操縱著一朵卷在車底橫槓上的大臉花,用靈蘊籐及時填補道路上的小坑窪,確保車廂一晃也不晃。

  這幾日雖然沒有修行,但專心做這件事,卻讓她感覺到對靈蘊的控制又進了一步,不用花費多少心神,就能精準地操縱著它們,如臂使指。

  她一邊給幽無命做減震,一邊緊張地留神著他的動靜。

  他的呼吸中隱約也帶上了絲絲火意,身後光翼若隱若現,一旦有什麼不對勁,他就會把火氣渡到翅膀裡面去。

  這當口,自然是禁不得任何打擾。

  她深吸了一口氣,召出更多靈蘊籐覆在車輪外面。

  就在這一霎那,忽聽『砰』一聲巨響,車廂猛烈地一晃!

  桑遠遠一半心神在車底,一半心神在暗中觀察幽無命,猝不及防之下,頭重腳輕,向著軟榻下面栽去。

  幽無命睜開眼,一雙大手穩穩地托住了她。

  唇角微勾,他帶著些嗔意:「毛手毛腳。」

  話一出口兩個人都怔了下,然後一起笑了起來。

  第一次在韓王宮見面,他開口對她說的話,正是這一句。

  恍若隔世。

  外頭傳來了吵鬧聲。

  原來有一架大車急速駛來,那車伕沒留神,和桑不近的車子重重撞在了一起。

  車轅卡住了,一時竟是拆不開。對面車伕是個士兵,罵罵咧咧地跳下車,抬腳踹桑不近的車輪。

  雙方同時撩起了車簾。

  探頭一望,齊齊呆住了。

  當真是無巧不成書,對面車中,坐著皇甫雄與蚌女仙。

  皇甫雄還沒來得及說話,那蚌女仙已指著幽無命,嬌聲叫了起來——

  「哈!竟然是你這個窮鬼!」

  只見蚌女仙那飽滿的胸脯上下起伏,白潤的臉蛋還掛著淚痕,雙眼發紅,顯然方才正楚楚可憐地向皇甫雄傾訴委屈。此刻乍然看見了幽無命,她激動之下,臉上不自覺地露出了猙獰的神色。

  這個男人,她一輩子都忘不了!

  她猶記得,她一眼就在人群中相中了他,放出了自己的金雀。等到看清他的面容時,她是真的生起過從良的心思——若是這人家境好的話。

  誰知,這窮酸鬼,居然當眾把她的雀兒給賣了!

  賣了也就賣了罷,偏還賣給了一個死鬼,死在了她的床榻上,既害了她的聲名,又害她被抓到東都,戰戰兢兢等候東州王發落,這麼多天,嚇得人都瘦了好幾斤!

  好容易盼到皇甫雄歸來,將她從東王宮撈了出來,正在哭哭啼啼地向皇甫雄傾訴委屈,想要撈回些好處,好巧不巧,居然在這個時候,讓她撞上了這個該死的窮酸鬼!

  蚌女仙一時都不知道該先從哪一句開始控訴。

  這一刻,桑遠遠的腦海亦有片刻空白。

  這未免也太巧了!

  針對皇甫俊與姜雁姬的種種設計,可以說是極盡完美的。桑遠遠閒暇時無數次回想,都尋不出任何破綻。

  沒想到,最大的破綻,居然這麼巧就撞了上來。

  只要讓蚌女仙開口說出幽無命就是那一日用金雀從姜謹真手中『騙』去了五匣水靈固玉晶的人,皇甫雄必定就會想到,之後的『偶遇』根本就是幽無命的安排設計。再往下深想,牢不可破的猜疑鏈條,便要一寸寸地出現破綻。

  『早知道就該重新易個容……』念頭剛剛升起,就被桑遠遠果斷掐死。

  世間最沒用的就是這個『早知道』。弱者和強者最大的區別便是,遇上事兒,弱者腦中都是懊悔、自怨自艾、往別人身上找理由。而強者只會做一件事——想辦法解決面前的問題。

  從很早之前,桑遠遠就學會了強迫自己用強者的思維方式來面對任何事情。

  『絕對不能讓蚌女仙說出那晚的事!』她瞬間確定了核心戰術。

  此刻,蚌女仙剛說完了『窮鬼』二字。

  「嗯?」皇甫雄略帶不解,皺眉望向蚌女仙,「你也認得先生?」

  蚌女仙剛要說話,便被桑遠遠高聲打斷。

  「好啊!」桑遠遠的眼睛裡刷一下就流下淚水,指著幽無命控訴,「路過一座城,你認一個舊情人,再路過一座城,你再認一個舊情人,你到底是有多少相好流落在外?!」

  皇甫雄被桑遠遠這煽情的演技抓住了心神,一聽是這等風流韻事,頓時把蚌女仙拋到了腦後,目光順著桑遠遠的手指,望向車廂中的雲許舟,以及車轅上的桑不近。

  今日的雲許舟沒施脂粉,只簡單地易了容,秀麗的面龐頗有幾分蒼白,像朵開在車廂中的寒梅。

  而桑不近化了英氣的妝,抿著唇坐在車轅上,像烈焰,卻是拒人千里的那一種。

  當真是各有千秋。

  皇甫雄看呆了。心說,厲害厲害,不愧是能寫出那麼好看的故事的先生!看看他身邊這些新收的女人,竟個個都是上乘品質!不過數日未見,散落在民間的金珠子,都要被他一網打盡了。

  桑遠遠跳下車,繼續控訴:「前日一個,是你難以忘情的小青梅,昨日一個,又是對你有恩的好知己!」

  她指向蚌女仙:「這個呢!這個又是什麼!」

  幽無命接到她的眼風,極配合地垂下頭,擺出一副標準的渣男臉:「夫人別鬧了,這位乃是廊中之仙,我身無長物,又怎攀得上人家?別說了,我們走吧。鎮西將軍,叫你看笑話了。」

  聽了這話,蚌女仙也是無語得很。身無長物,便拿她的雀兒換錢唄?

  她抓住皇甫雄的衣袖,嬌滴滴道:「就是這個窮鬼……」

  桑遠遠陡然打斷了她:「哦——我知道了!原來這個女人就是『莫欺少年窮』故事裡面,那個為了金銀棄你而去的女人對不對!你遲遲寫不出結局,不願打臉那無情無義貪慕虛榮的女人,就是因為心中仍惦記著她對不對!」

  蚌女仙還要說話,只見皇甫雄重重一揮手,把她掀到一旁:「你閉嘴!」

  這皇甫雄愛聽故事,共情能力極強,聽著蚌女仙一口一個窮,他只覺心中煩躁,投身回到那個『莫欺少年窮』的故事之中。

  那一日沒能聽到『莫欺少年窮』的結局,皇甫雄已是百爪撓心,今日發現戲中原型竟是活生生出現在眼前,哪裡還按捺得住心中激盪?

  仔細一想,蚌女仙平日對著那些窮酸書生的嘴臉,可不活脫脫就是故事裡面的那個退婚女?

  皇甫雄心中一時百感交集。

  忽然,他摸著下巴,笑了——此時此刻的自己,豈不就是一根金燦燦粗壯壯的巨大金手指,可以輕易幫助主角翻身打臉這個惡毒女人嗎?

  嘖嘖,真是不要太爽哦!

  皇甫雄跳下了車,恭恭敬敬站到了幽無命的車窗邊上,挑著鬍鬚道:「先生啊先生,有這難處,怎不早些與我說呢!」

  他大手一揮:「先生,今日,我皇甫雄,便作主把這女人贈給你啦!你想將她當牛作馬也好,想寫個雙飛燕也罷,嘿嘿嘿嘿,都隨先生高興!只是記得,寫出結局之後,還請第一時間給我送一份來!先生啊先生,我可是靠著你的故事續命哪!」

  蚌女仙:「……將軍?!」

  皇甫雄決心打臉到底,冷冰冰地回頭瞥了蚌女仙一眼:「去,服侍先生。呵,先生可是我皇甫雄在這世上最敬重的人之一,你算什麼東西,也敢這般侮辱先生!留你條賤命,不過是看在先生的份上!」

  虎目一瞪,蚌女仙驚得一個字都不敢再說。心中驚悸恐懼,苦不堪言。

  她被關了這些日子,根本就不知道那件事干係重大,在她看來,那就是一件損了她顏面,又害得她倒霉的小事。本想藉著皇甫雄之手替她出口惡氣,沒想到皇甫雄竟然與此人有那麼深的淵源!真是一腳踢在了鐵板上!

  蚌女仙頓時慫了,擺出了柔弱為難的樣子:「將軍,我還欠樓裡媽媽許多銀錢……」

  皇甫雄眉毛一吊:「少跟老子廢話!滾過去伺候先生!」

  到了這份上,蚌女仙哪裡還有機會說出那日的事情?她抿著唇,可憐兮兮地拎著裙擺,挪向幽無命的車廂。

  皇甫雄送佛送到西,那張凶神惡煞的臉上生生擠出了諂媚的笑容,衝著車廂裡的幽無命揖了又揖,恭敬無比地站在路邊,目送幽無命的大車駛向前方。

  主角爽了,皇甫雄心裡也爽歪歪,只覺被姜雁姬搞出的那些怨怒憤懣一掃而空,整個人神清氣爽,精神百倍,一身熱血嘩嘩地奔騰。

  ……

  蚌女仙呆呆愣愣地跪坐在車廂裡,半晌回過了神來,忽然覺得自己真是蠢得無藥可醫——此人被皇甫雄這般看重,又豈是什麼無能之輩?!那一日還得了五匣水靈固玉晶,也未見他換身華貴的衣裳……

  所以,這分明就是個扮豬吃虎的厲害人物!

  她抬起眼睛,瞄了瞄雲許舟和桑遠遠,心道,這幾個女人雖然個個是絕色,然而要論伺候男人的功夫,又豈能與自己相提並論?

  此人生得風流英俊,又是個連皇甫雄都要恭敬以待的人,跟了他,其實是撿了大便宜才對!哪怕先前有些不愉快,可是只要在床榻之上讓他愉快了,以後的日子,還不照樣美滋滋?

  想通了這一層之後,蚌女仙的臉上迅速浮起了一層羞澀,不住地用那雙勾魂奪魄的眼睛去瞄幽無命。

  幽無命方才煉化那不滅之火正值要緊處,應付完皇甫雄之後,便急急閉上眼睛處理火焰去了。

  此刻距離皇甫雄不過一射之地,桑遠遠心知人設暫時還崩不得。

  她攔住了蚌女仙的視線,冷聲道:「少來那套狐媚伎倆,這裡沒人吃。」

  蚌女仙委屈巴巴地說道:「姐姐,我並非狐媚,只是天生便生成了這樣,惹得姐姐不愉快,都是我的錯。若是能選,我也願像姐姐般,生得普普通通,也少許多事端。」

  勾搭異性,傾軋同性,已是煙花女子刻入骨骼的本領。

  桑遠遠:「……」平平無奇桑遠遠?

  「郎君~」蚌女仙勾著眼睛望向幽無命,「你可知道,我上次本就要跟了你的,結果你卻負了我,把我這副心肝氣得疼了多少日子!方才說的,都是氣話,因愛生恨的氣話,你定不會放在心上的吧!能與郎君這般玉人兒雙宿雙棲,奴真是做夢都能笑醒,哪還看得上什麼錢財!郎君,奴的心裡,都是你呢!」

  閉目中的幽無命:「……」為什麼差不多的話從果子嘴裡說出來就可以假得很可愛?從這女人嘴裡說出來就叫人渾身起雞皮?

  雲許舟把臉從車窗外轉了回來,結結實實地打了三個冷戰。

  「喂,」她衝著桑遠遠,扯了扯嘴角,「這玩意兒,得一直帶著?」

  茶都還沒涼就開始搞事的事精,帶在身邊可不要太鬧心。

  桑遠遠淡聲道:「先帶出去吧。」

  蚌女根本沒有意識到話裡的刀光劍影。

  她又把矛頭轉向了雲許舟:「這位大姐說話可真傷人,大家都是平起平坐的姐妹,奴不過也就是生了張禍水的臉,在大姐口中怎麼就成了玩意?奴若是玩意兒,那你又是什麼東西?」

  方纔她可是聽得清清楚楚,這白衣女人和車轅上的紅衣女人不過也就來了一日兩日,和自己也就一路貨色,誰沒比誰矮。

  雲許舟揉了揉眉心:「到冰霧谷就扔下去。」

  眼見皇甫雄已消失在視野中,再追不上來了,雲許舟三下五除二把蚌女手腳一捆,嘴巴一塞,然後淡定地坐回窗邊。

  四人一蚌順順當當離開了東州。皇甫雄告別之後就再沒出現過,沒出任何夭蛾子。

  進入小姜地界,幽無命總算是睜眼看了看被綁成了粽子的蚌女仙。

  「我有一位至交好友,」他瞇著眼睛笑了笑,「生辰將近,便將你送給他做賀禮吧。」

  桑遠遠一怔。

  幽無命有至交好友?她怎麼不知道。

  他見她一臉納悶,也不解釋,只懶懶地盤著膝,繼續煉化體內的不滅之火。

  冰霧谷外,侍立著幽、桑、雲三州的親衛。

  桑遠遠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短命!

  雖然它的身上罩著一件毛絨絨的大雪襖,整只裹得像個球,就露出一張憨臉,但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它。

  一隊幽影衛迎了上來,垂頭立在幽無命身前。他低低吩咐幾句之後,幽影衛像拎一隻小雞崽一樣,把蚌女仙拎上另一架車,逕直往北行去。

  雲許舟的人也前來接駕了。

  她一句話也沒有對桑不近說,得到幽無命『會盡快煉化解藥』的承諾之後,她徑直上了雪橇,絕塵而去。

  這會兒桑遠遠可沒心思理會別的,她早已蹦下車,和短命摟在了一起——人不如狗,就是那麼的真實。

  一陣子沒見,它又胖了!

  身體比原先更加圓滾滾,見到她,它亦是非常開心,一眼都沒看幽無命,就把額頭放在桑遠遠身上拱,兩隻前腳還抬起來,縮著利爪,不停地用掌中的肉墊墊扒拉她。

  「短命短命短命短命……」

  「歐嗚嗚嗚……」

  車轅上,幽無命和桑不近並肩坐著。

  兩個男人很詭異地共情了。

  ——都是被拋棄的可憐人。

  「喂,幽無命。」桑不近忽然低低地問了一句,「你和小妹第一次,那個,之後,她有不理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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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4 00:03:35 |只看該作者
第54章 你是我的了

  趁著桑遠遠在雪地裡和短命玩鬧時,桑不近忽然湊近,低低地問幽無命:「你和小妹第一次,那個,之後,她有不理你嗎?」

  幽無命:「……」

  一對漆黑的眼珠子緩緩地轉動。

  半晌,他輕笑出聲:「怎麼可能,她愛死了我。」

  眸光微閃,掩下心虛。

  桑不近看起來更加抑鬱了。腦袋垂到了兩膝中間,雙手抱在腦後。

  幽無命也沒比他好多少,曲起一條腿,手肘撐著膝,斜斜地揉著額角,眼珠左右轉動,不住地打主意。

  桑不近並沒有發現幽無命的異常。

  他怔怔地抬起眼睛,望著在雪堆裡和短命滾成了一團的親妹妹,道:「如今我也懂得,為何你與小妹無法分開了——你且放心向父王提親,我會替你說好話的。事情既已到了這步,我們男人,就得負起責任來。」

  幽無命慢慢把眼珠轉向他。

  桑不近歎了口氣:「雲許舟上面沒有長輩,她也沒有什麼朋友,到時候我要求親,你也幫襯著我些。」

  敢情是互利互惠來著。

  幽無命忍俊不禁:「小事。」

  他湊上前去,探出長臂,勾住了桑不近的脖頸。

  「給我說說,你怎麼一回事,也太快了,這樣肯定不行。告訴我出了什麼問題,我教你啊!」幽無命恬不知恥地道。

  可惜桑遠遠和短命正玩得開心,沒聽到這豬蹄子在套路自家便宜哥哥,否則她肯定把他從車轅上抓下來,把那張可惡的俊臉摁到雪堆裡面好生摩擦一通!

  桑不近猶豫了一會兒:「就……太激動了吧?我也沒想那麼多。那個時候,哪顧得上什麼時間長短的。」

  幽無命轉了轉眼珠,一一記下。心道,到時候自己千萬要多想一想,莫要激動,有什麼好激動的,呵,那種事罷了。

  「你這樣可不行。」他大言不慚,「不到半個時辰,還叫男人麼。」

  桑不近:「……半個時辰!怎麼可能!」

  桑不近震驚得真情實感。初嘗情滋味的他,此刻覺著,半柱香都是那麼遙不可及。

  「有什麼不可能?」幽無命不屑地嗤道,「我……」

  桑遠遠恰好騎著短命過來了。

  她著實吃了好大一驚——便宜大哥居然和幽無命頭湊著頭,眼對著眼,一副親密無間的樣子。太陽這是打西邊出來了吧?平時這兩個人見面,不就跟兩隻鬥雞似的嗎?

  「你們在說什麼?」她好奇地仰著頭問道。

  只見桑不近那張臉『刷』一下就漲成了豬肝色,幽無命滿臉壞笑,道:「說娶你的事。」

  桑遠遠不太信,偏頭望向桑不近。

  桑不近尷尬地圈起手,放在唇邊輕輕一咳,道:「不錯。小妹,我雖說不是那麼滿意幽無命,但,既然事情已到了這一步,我自然明白你非他不嫁的心願,回頭我自會替你向父親解釋,你不必憂慮。」

  桑遠遠:「……」就擼了一小會兒狗子,怎麼感覺好像又錯過了幾集連續劇的樣子?

  她望向幽無命,直覺告訴她,這狗男人肯定對桑不近說了些什麼奇怪的話。

  「出發!」幽無命愉快地從車轅上跳下來,落到短命的背上,韁繩一扯,帶頭向前奔跑。

  短命撒開了蹄。

  冰雪路滑,時不時,它便四肢朝前,『吱吱吱』地在冰面上滑出老遠,歪斜著圓滾滾的身軀,艱難地漂移過彎。

  幽無命笑得開心極了。

  到了無人的彎道上,他身上火翼一展,便從短命背上飛起來,掠到它的前方,撲扇著那對翼翅,得意洋洋地拿下巴朝著短命。

  短命四肢前傾,一雙眼睛瞪得滾圓:「歐嗚???」

  誰能告訴它,主人啥時候變成了一隻撲稜蛾子?

  瘋鬧夠了,二人一獸回到了桑不近的隊伍中,幽無命老老實實坐上車,繼續處理體內的不滅火,短命則規規矩矩走在大車邊上,很努力地在桑不近的面前表現出它是一頭專業戰騎的樣子。

  一路無話。

  自小姜往西,經趙州,取道風州,然後順利抵達了桑州。

  耗時九日。

  這九日裡,幽無命眸中的橙焰發作得越來越不頻繁,展開光翼時,明火已轉成了暗火。桑遠遠知道,再給他一些時間,他就可以徹底『消化』了這團不滅之火。

  『幽無命,是我給了你新生,明白嗎?沒有我,哪有你今天!』偶爾她看著他專注修行的臉,便會這般在心裡暗暗地、惡狠狠地想。

  想一會兒,忍不住獨自窩在一旁偷偷地笑。

  這九日,她的修為雖然沒有提升,仍是靈明境四重天,但她對木靈蘊的駕馭能力又上了一層樓,更加爐火純青。之前乍然連升兩級而造成的靈蘊空虛也盡數被她補足了——幽無命身上帶了火之後,燃掉了他許多木靈,這些精純至極的木靈蘊像霧氣般氤氳出來,都便宜了桑遠遠。

  一切都在變好。

  踏入桑州地界,滿目便是鬱鬱蔥蔥的綠色。

  桑州有兩種桑樹,一種就是很尋常的桑,結著紅紅紫紫的桑葚。另一種卻是矮矮地伏在地面,就像土豆籐,一畝一畝栽種得整齊,人工養的淡藍色冰蠶在矮桑裡爬來爬去,一眼望去,萬畝綠中,閃爍著點點冰藍的光芒,像是誤入了蠶絲仙境。

  桑遠遠從來也沒有聽說過什麼桑樹會像土豆一樣爬在地上,但奇怪的是,第一次看見這一幕,她的心頭竟然浮起了濃濃的熟悉感。

  似曾相識的即視感。

  這個地方彷彿曾經來過。上一次路過桑州地界時,只是遠遠從邊境上一掠而過,那時她的小命還懸在幽無命的手裡,只大概地瞟了幾眼,知道這是個綠綠的地方。

  今日更近距離接觸桑州這塊土地,她心中竟是泛起了奇異的鄉情。

  漫山遍野都是這樣的矮桑,秀美的桑州織女坐在高桑下面紡絲,口中哼唱著悠揚的調子。

  桑遠遠不自覺地隨著她們唱起來。

  不知什麼時候,桑不近偷偷換了個人來駕車,他摸進了車廂裡,靜靜坐在一旁,看著自家這個面露茫然,不自覺地唱著桑曲的妹妹。

  眼眶漸漸便濕潤了。

  一曲終了,桑遠遠恍然回神,見桑不近和幽無命都盯著她。

  「嗯?」

  幽無命噗哧一笑:「小桑果,你走調了!」

  桑不近卻是急急別開了頭,低低地笑道:「許多年不曾聽小妹唱過曲了。小妹你可知道你這調子跑得簡直是有毒,自聽你這般唱過之後,大哥我也再找不著真正調子!」

  桑遠遠愣住。

  所以她和原身,連跑調都跑成一樣的款式嗎?

  她再度看了看車窗外的桑田。

  感覺依然那麼熟悉。

  『莫非來到故地激發了這具身體殘留的記憶?』她暗暗思忖。

  想到很快就要見到桑州王的夫人,她不禁有些忐忑。

  女兒大了,與爹爹和哥哥都不會太親近,男人們粗心,用失憶做借口還可以勉強矇混過去,可是做娘的,哪個會認不出自己的孩子?到時候,會怎樣呢?

  事到如今,也只能順其自然。

  在她胡思亂想時,車隊已輾進了桑都。

  桑州的城和別處又有不同。築城用的是一種灰白色的磚石,城中處處栽滿了高桑,而那些灰白的磚石上,則是像爬山虎一樣,爬了許多矮桑——它們可以從那種灰白的磚中汲取養分,而冰蠶留下的蟲蛻和蟲便,又凝成了堅固的琥珀狀,填補了磚石的空隙。

  很奇異的共生關係。

  桑夫人早已迎了出來。

  熊一樣的桑州王小心翼翼地扶著她,大老遠看到車隊駛入城中,桑夫人嬌小的身軀就開始搖晃。

  到了近前,桑夫人激動得失了聲,顫抖著身體,盯住桑遠遠,眼珠一錯不錯。

  看清桑夫人的模樣時,桑遠遠心中的忐忑霎時不翼而飛。

  她怔住了。

  熟悉的感覺在心頭湧動,她不自覺地開口喚了一句:「阿娘。」

  眼淚掉了下來,她絲毫不知,呆呆地向著那個瘦小的中年女子走去。

  母女二人長得有幾分相似,走到一處,桑夫人顫著手,抓住了桑遠遠。

  這一刻,桑遠遠的腦海裡一片空白。

  什麼演技,什麼心虛,什麼冒牌,什麼被拆穿,通通飛到了九霄雲外,就像在外地待了大半年之後,休假回到家中看著忙碌的父母,感覺好像很久沒見面,又感覺似乎與他們分別也不過是昨日的事情。

  許久,桑夫人忽然掩住口,嗚咽了一聲。

  「我的小桑果!」

  「嗐!」桑州王抓住了夫人的肩膀,道,「就知道哭哭啼啼,是誰說閨女不惦記你,見面得抽她一頓消氣的?!哈!咋一見面,就叫起閨女小名兒來啦!多少年沒這麼叫過,你也不嫌膩歪!」

  桑夫人柳眉一豎,一記殺人的眼刀陰陰飄了過去。

  桑州王頓時慫成了鵪鶉。

  桑不近在路途中已悄悄恢復了男裝,他氣宇軒昂地走過來,道,「阿爹阿娘,回去再說話吧,幽無命也在呢。」

  聽到這個名字,桑州王與桑夫人面色不禁微微一變,望向他身後。

  幽無命笑得像春風般和煦。

  他總算沒有口無遮擋直接叫人家岳父岳母,而是施了個王族標準的見面禮,溫聲笑道:「桑州王,桑夫人,幽無命有禮了。」

  桑氏夫婦正色回禮。

  雖然在路上時,桑不近已將事情大概地告訴了二老,但眼睜睜看見這雲境十八州最駭人的瘋子、狂徒就這般像個老實女婿一樣走在身邊,夫婦二人一時之間還真是有點兒接受無能。

  桑遠遠走在桑夫人身邊,餘光偷偷瞥他一眼,見他走得像模像樣,那一身風度氣質,既有王者的氣派,又謙遜溫和斯文有禮,實在是個影帝。

  桑夫人時不時便攥一把桑遠遠的手。

  好似怕她丟了一般。

  「小桑果,」桑夫人低低地說道,「分明送你出嫁也不過是三個月前的事情,可不知為何,阿娘總覺著,你已離開許多年了。」

  桑遠遠心弦顫抖,說不出話來。

  理智告訴她,她,桑遠遠,生長在現代文明之下,有父母,有親人,有事業。可是感情上,她卻不自覺地依戀面前這個熟悉的人。

  其實此刻想想,見到桑州王與桑世子的時候,她也曾有過血脈相連的熟悉感,只不過他們小心翼翼,不敢靠太近生怕嚇著她,而她當時心中裝著幽無命的事以及與韓少陵和離的事,也無暇去體會那本不屬於她的親情。

  直到這時,她才忽然想起桑不近曾經說過這樣的話——

  「小時候總賴著我,要我偷偷帶你到天都看看,我原想著及笄便帶你走一趟。誰知稍大一些,竟不知從哪學到一身端莊,居然埋怨我胡鬧。這次病過之後,反倒是回復了些從前活潑的模樣!」

  而當時,桑成蔭是這樣回答的——

  「對對,我就說不該讓小桑果嫁人不該讓小桑果嫁人,當初沒訂親的時候多可愛的小桑果,一見那韓少陵,便和外頭那些子閨秀一樣,變成了木頭人!嗐!」

  桑遠遠皺了下眉頭。

  幽盈月在五年前,是以小夫人的身份嫁給韓少陵的。她是幽州王嫡女,若不是當時韓少陵已定了親,正夫人位置已被人佔去的話,幽盈月不可能是小夫人。

  所以桑遠遠和韓少陵定親,是更早的事情了。

  訂親之後,她就……變了嗎?她從前,就是現在這般模樣,而遇到韓少陵之後,就變成了個規矩的待嫁王女?

  總覺得哪裡有點怪怪的呢!

  能培養得出桑不近這種女裝大佬的桑氏水土,又怎麼會養出個木偶般的王女來?那個木頭一樣的桑遠遠,一言一行照著『女德』刻出來的桑遠遠,存在的意義就好像只是為了替夢無憂鋪路的桑遠遠……她是誰?

  桑遠遠愣了一會兒,腦海裡不禁浮起了最哲學的疑問——我是誰?

  她從來也沒料到,與桑夫人的相認竟然沒有半點勉強。

  就像是久別重逢的母女一樣。

  她的心中漸漸浮起了一個令她有些許驚駭的念頭——該不會,她才是真正的桑遠遠吧!

  她輕輕吸了幾口氣,凝望左右。

  桑王宮的宮城和道路,既陌生,又熟悉。

  桑州王帶著幽無命徑直去了書房,桑不近看了看桑氏母女,欣慰地笑著,轉身追了上去。

  要談的事情,著實是有點多。

  ……

  桑遠遠被桑夫人帶到了她曾經的寢宮。

  一刻鐘後,桑夫人總算是哭飽了。她收了眼淚,高高挑起了眉梢,得意非凡:「那父子兩個有什麼用!分明自己照顧不好閨女,還給我打馬虎眼兒,說你誰都不記得了!沒用的東西,以後也不認他們,活該!」

  桑遠遠:「……阿娘我確實是忘記了許多事情,我可以看看這裡嗎?」

  「當然!」桑夫人道,「想添什麼只管對我說!」

  桑遠遠環視著大殿。

  來到這裡,熟悉的感覺更加濃郁了。

  她走到大木柱的邊上。

  木柱子上,刻著一道道痕跡。

  她彷彿看見一個小女孩,每年長高一些,父母兄長圍在身邊,開開心心地在木柱上刻上一刀,然後一家人樂呵呵去慶生。

  她盯著木柱發了會兒呆,然後徑直走到宮殿一角。

  牆角歪歪斜斜刻著一行小字——

  「桑不近是烏龜大王八!還要從台階掉下去!」

  字跡雖然稚嫩,但她看一眼就認出這正是她的字。破碎零散的畫面在眼前一晃而過,她忽然便記起了當時的心境——具體發生什麼事完全不記得了,就只記得桑不近年少頑皮,把她氣得夠戧,那一瞬間的情緒湧上心頭,她與往昔共鳴了,恨不得把桑不近摁在地上一頓摩擦。

  她站了起來,腦袋一陣眩暈,脊背寒氣直竄。這,絕對不可能是別人的記憶!她和桑不近,絕對曾經一起長大過!

  桑夫人急急上前攙住了她。

  「阿娘,離家太久,女兒不孝!」千頭萬緒湧到心中,她摀住了嘴巴,哭得像個孩子。

  不知在哪裡受盡了委屈的孩子。

  她一哭,桑夫人哪裡還抑制得住,當即手執著手,哭成了兩個大花臉。

  許久,兩人斷斷續續歇了下來。

  「阿娘,」看著桑夫人腫成了桃子一般的眼睛,桑遠遠迅速壓下了情緒,手一招,拋出一朵大臉花,「來來來,試試這個!」

  桑夫人瞪著大臉花,柳眉倒豎:「桑不近這個鱉孫!這麼好看的向日葵,他居然給我說妹妹放的是大嘴花!我這心裡還愁了好幾天喲!」

  桑遠遠喜極而泣。

  這都多久了,她,終於聽到一個人正確地稱呼她的大臉花了。

  不過桑夫人這個罵法是不是出了點問題?桑不近若是鱉孫,那她……算了,隨便吧。

  桑遠遠笑笑地搖著頭,指揮大臉花往桑夫人臉上呼呼地噴灑養顏靈霧。

  等到母女二人做完了大臉花SPA,正殿中,晚宴也準備妥當了。

  畢竟是幽州國君駕臨,該少的禮儀還是少不得。

  侍女魚貫而入,助桑遠遠洗漱、更衣。

  這一回她穿的是月白的絲袍,綴滿了繁複的暗織花樣,頭上頂著不大不小的華冠,如緞一般的長髮披散在腦後,對鏡一照,不知年紀,只知是人間絕色。

  侍女攙著她步入設宴的大殿。

  燈火輝煌,上首兩首王者行禮之後,端正對坐。

  桑遠遠能感覺得到,桑州的文武百官亦是個個繃著脊背,緊張得不行。

  坐在幽無命下首的是桑州首相,他真正是如坐針氈,朝著幽無命的那半張臉上居然浮起了細小的雞皮疙瘩。

  桑遠遠落座之後,忍了又忍,才沒把笑容浮到臉上。

  這一回,她與幽無命之間隔了好幾個座次。他要看她,便得側過大半個身體,視線擦著身邊首相的鼻子經過。

  這樣一來,坐在他身邊的那個鵪鶉首相更是渾身難受,一張刻板的方臉上生生擠出了幾分哭相。

  桑遠遠憋著笑,感覺到幽無命在看她,她便朝著他的方向不動聲色地舉一舉杯,飲一口果酒。

  他立刻滿飲一杯,然後故意把杯子重重落在案桌上,示意他喝光了。

  這些日子朝夕相伴早已習慣了,今日卻忽然這麼隔著大半個宮殿遙遙相望說不上話,兩個人都感覺到了一點心照不宣的默契。

  暗中做一點小動作,悄悄往來,十分新奇有趣,你來我往,桑遠遠很快就喝到微醺,心中覺得喜悅。

  寬敞威嚴的殿堂之中,他見她坐在燈火下,身上罩了一層朦朧光暈,出塵絕世,彷彿偶然降在了眼前的仙子一般。她的光芒那麼明亮,照進了他這滿身黑暗。

  他輕笑著,舉杯連敬桑州王。

  終於,桑成蔭不甘不願地清了清嗓子。

  「眾卿,幽州王今日親赴桑州,誠意求娶,孤決定,與幽州聯姻,將小女遠兒嫁給幽州王。眾卿以為如何。」

  眾卿:「……」你自己都決定了,又把幽無命這尊羅剎供在這裡,大夥兒還能以為如何?

  「恭喜主君,賀喜主君!恭賀幽州王。」眾人齊齊發聲。

  桑遠遠抿住唇,垂眸望著桌面,心中一時有些恍惚。

  她,就這麼,嫁了?這麼順利?

  桑州的一切,都讓她感到如墜夢中。手中的玉杯裡盛著紫色的桑果酒,晃一晃,只覺週遭的一切都變得那樣不真實,好像隨時會棄她而去。她不自覺地把果酒一杯杯飲下,時不時偏頭看一看身旁的父母親人,以及斜對面的幽無命。

  每個人看起來都很開心……哦不對,父親和兄長的臉其實臭得很呢!

  她感到笑意從心底『咕嚕咕嚕』地漫了起來,止也止不住。

  她覺得自己飄在一條甜蜜的河流中,週遭的所有,都像夢幻一般完美,她貪婪地、珍惜地享受著面前的一切。哪怕看不見的前方有斷崖瀑布,這一刻,她仍是感到心滿意足。

  迷迷糊糊,也不知宴席何時散了。

  侍女幫著喝得暈乎乎的桑遠遠洗去一身酒氣,換上了舒適的桑蠶中衣,然後把她攙回寢殿,恭敬退離。

  她仰在雲榻上,身體像是浮在雲中,又輕又重,不禁想起了穿越那一日,也是這般躺著,隔著鮫紗帳,茫然地注視著殿中景象。

  她望向帳頂,想起那一日為了活命,不住地刺激幽盈月,說要做她王嫂。

  誰知,一語成讖。

  她惡作劇般地想道,大婚的時候,定要讓幽無命把幽盈月召過來,看她會不會當場嚇到尿裙子。

  她樂呵呵地攬住雲被,咯咯咯笑個不停,笑得比任何時候都開懷。

  「什麼事這麼開心?」殿中,忽然響起男人低沉的聲音。

  她根本不必過腦子就知道是誰。

  「我曾對幽盈月說,要做她王嫂。」她樂呵呵地說道。

  男人輕笑一聲,沉穩地走到雲榻邊上,撩開鮫紗帳,坐了進來。

  她斜著眼瞥去,見他亦是洗漱過了,披著一件黑色寬袍,胸膛半敞,臉頰微有一點紅色,是酒意。

  她笑吟吟地伸手抓住他的衣衫,進而摟住了他。

  很勁瘦的腰身。

  湊上前輕輕一嗅,很清爽幽暗的花香。

  「幽無命你真香!」她大大方方地誇獎他。

  幽無命:「……從來無人這麼說。」

  她今日喝得有些暈乎,把下巴軟軟地擱在了他寬闊的肩膀上,壞笑道:「哦?你不是有過許多女人麼?她們都沒長鼻子是嗎?噫,莫非從前陪你睡覺的都是無面美人兒?」

  她笑得眼睛都沒了。一邊說,纖纖玉指還拽住了他半敞的衣裳,照著他那線條流暢的胸膛點了過去。

  「我猜,這裡肯定無人碰過。」她醉眼朦朧,微揚著小臉,睨著他。

  幽無命:「……」

  她的小手無力地往下滑。

  他倒抽涼氣。

  「這裡、這裡、這裡,都沒有人碰過。我是第一個。」她的聲音輕輕軟軟,纏住了他的心。

  惱羞成怒的男人反手把她摁在了雲枕上。

  他傾身而下,危險地捉住了她。

  「小桑果,你已經是我的了。你以為,我就非得等到大婚麼。」

  他衝著這只自投羅網的獵物,狠狠亮出了他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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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4 00:03:49 |只看該作者
第55章 她是他的命

  「小桑果,你已經是我的了。你以為,我就非得等到大婚麼。」

  桑遠遠看著近在咫尺的男人。

  年輕英俊,自信強大,攻擊性十足。

  身上還有好聞的味道。

  酒意有些上頭,她感覺到自己的呼吸裡帶著溫熱的果酒香。頭有點暈,他的輪廓有點模糊,一雙眼睛顯得特別黑,眸光危險。

  「我知道你不會等。」她道,「你得回幽州籌備婚事,我卻要留在桑州待嫁,一個多月見不著人呢。你不吃了我再走,如何能放心?」

  他的眼神明顯心虛,嘴硬道:「有什麼不放心。」

  放心才怪了。即便是個正常人,都難免要患得患失,更遑論他這種極度缺乏安全感的傢伙。

  而此刻,生怕夜長夢多的人,卻不止他一個。

  這一切實在太完美了,美得讓她心生恐懼,生怕像一個泡沫般,『啪嘰』就碎了。

  「唔,」她像狐狸一樣瞇起了眼睛,甜甜地說道,「那就是不動我咯?既然你放心,那我就睡了,明天見。」

  說罷,她當真閉起了眼睛。

  幽無命:「?!」

  還沒回過神,她的呼吸已變得均勻悠長,眼看著,就要開始打細細小小的酒呼嚕了。

  幽無命:「!!」

  他呆呆地看著她,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

  紅撲撲的小臉,睡得這麼香甜,任誰也不忍打擾。

  他的黑眸中浮起了懊惱,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剛剛那個嘴硬的傻子。

  腦袋和身體都『突突』地跳著疼,他深吸了一口氣,打算回去洗個冷水澡冷靜冷靜。

  正要起身,忽然見她眼睫一顫,笑吟吟地睜開了眼,撅著紅唇道:「再給你一次重來的機會——你不吃了我再走,如何能放心?」

  幽無命狠狠一怔。

  旋即,狂喜湧上心頭,一時之間,只覺大腦一片空白,渾身的血液都在亂湧。

  他笑著喘了一口氣,二話不說,垂頭就親。

  今日,她穿著桑州特有的冰蠶絲中衣,冰冰涼涼的,手感極好。他身上的袍子是綢的,布料相觸,在燭光下泛起了微光。

  輕輕就掠到了一旁。

  畢竟是有過芙蓉脂經驗的人,幽無命頗有幾分熟稔的樣子,在她耳旁笑道:「沒帶著芙蓉脂呢。」

  她偏過臉,親他的臉頰:「沒關係。」

  他感受片刻:「似乎並不需要。小桑果,你是芙蓉做的麼。」

  事到臨頭,再無任何變卦的可能,這會兒,哪怕是桑成蔭提著刀衝進來,他也不會再放過他的小果子。

  千鈞一髮之時,他忽然想起了桑不近的前車之鑒。

  太激動的時候不行,要壞事。

  他強迫自己冷靜了一些,帶著壞意,把她親來親去。

  她羞惱地想跑,被他牢牢制住。

  她道:「我要睡覺了!」

  然後氣呼呼地閉上眼睛。

  幽無命笑得胸脯亂顫:「你睡你的。不妨事。」

  桑遠遠:「……」

  他用額頭觸著她的額頭,唇角的笑容越來越壞。

  終於,他捧住了她的臉,很有技術地親,攫住了她全部的注意力,在她不自覺地回應他時,他陡然發力,攻破防線一步到位。

  「呃……」

  兩個人的額上立刻都滲出了冷汗。

  「你,不要那麼緊張。」他咬著牙說道。

  桑遠遠:「……」她的眼角不自覺地滲出了星星點點的淚水。

  「這樣你更受罪。」他額角迸出了青筋。

  她委屈地看著他:「我也不想。這麼難受,要不算了?」

  她腦海中有一瞬間轉過召出大臉花來治療的念頭,但略一腦補,讓磨盤大的喪氣花盤立在一旁圍觀……實在是接受無能!

  「乖,很快就好了。」他垂下頭,敷衍地親她,心中一團亂麻。

  他覺得自己可能要步桑不近後塵。

  怎麼辦?

  真沒經驗啊!

  誰知道會這樣?他也很難受啊!幽無命心中暴走,臉上還得裝出一副溫柔老手的模樣來,輕輕地親著她,安慰她,把她摟在懷裡,用腦門蹭她腦門。

  身體卻一動也不敢動。

  「小桑果我給你講個笑話吧。」他絞盡腦汁地分散她的注意力,「上次我到章州,宴席上,見他們一個個緊張得跟鵪鶉似的,我心中好笑,便隨便指了個人,說他的腦袋生得好看。結果你猜怎麼著?」

  她輕輕地喘著氣,抬眼看他。

  「他慌得吞了個丸子,噎死了。哈哈哈!」幽無命很賣力地說著一點兒也不好笑的笑話。

  桑遠遠扯了下唇角。

  他的存在感實在是太強了,想忽略都不行,一直在觸碰她的傷口。他看起來也難受得很,額角青筋直跳,還要笨手笨腳地安撫她。

  「幽無命,不如,」她猶豫了下,心一橫,「長痛不如短痛?」

  她的本意是讓他無需顧忌。

  幽無命卻會錯了意。黑眼珠慢慢地轉動著,心想,難怪人家都說女人的話信不得,口是心非。若是聽信了她的鬼話,真的短了時間,明日必定要遭她嫌棄。

  桑不近那前車之鑒還擺著呢!

  再怎樣,也得撐過半個時辰吧?!

  於是他又傷精費神地給她講了兩個『笑話』。

  桑遠遠:「……」不知道別人家的新手是不是都這樣?

  不過她心中其實挺感動的。

  沒想到像幽無命這種人,居然這般體貼她,而不是只顧著他自己快活。

  她試著輕輕動了下。

  幽無命倒抽一口涼氣,險些破了功。

  他狹長的眼睛都瞪圓了,驚恐道:「小桑果,你做什麼!別亂動!」

  桑遠遠:「……」為什麼他要擺出貞潔烈婦一樣的表情???

  她茫然地看著他。

  這一刻,男人的尊嚴這個極其嚴肅的問題已讓幽無命無暇顧及其他。

  他能感覺到她已經不那麼緊張了,但自己的事情自己心中有數,這般甜蜜的,要人命的小桑果,隨便吃上兩口,他必定得投降。

  無論如何,絕對絕對不能墮了威風,讓她嫌棄——若是她明日也像雲許舟那般不理人的話,桑不近必定能猜到真相,那自己這張臉,還要是不要了?!

  半個時辰。

  他咬緊了牙關,道,「小桑果,我再給你講個笑話!」

  桑遠遠:「……」這男人到底是什麼奇葩品種?!

  時不時,他會偏過頭看看殿中的燭。

  「幽無命我一點兒都不疼了。」她攬住他的脖頸,衝著他輕輕吐氣。

  「等我講完秦州這事。」他最後瞄了一眼蠟燭。

  桑遠遠:「……?」

  終於,蠟燭燃到了他估算的位置。

  幽無命惡狠狠地吐出一口長氣,垂下頭,盯住她。

  他的黑眸中閃爍著進攻的凶光,唇角噙著略微猙獰的壞笑,長臂死死將她攬在懷中。

  「小桑果,忍耐些。」

  兩息之後,她見識到了他的全部狂浪。

  她驚呼出聲,不自覺地抓住了他。

  方纔那個尷尬講故事的菜鳥幽無命已經徹底消失了,這一刻的他,強勢得要命,呼吸沉沉地落在她的耳際,他就像兇猛無比的掠食者,正在奪取口中獵物的性命。

  他其實忍得十分辛苦。

  她的大腦很快變得一片空白,雙眼失去了焦距,無意識地捉住他,口中喃喃地喚他的名字。

  「幽無命,幽無命。」

  這一瞬間,看著她徹底失控的模樣,幽無命竟不知自己是滿足狂喜,還是鬆了一口氣。

  「這麼弱,放過你了。」他得意洋洋地覆在她耳旁說道。

  旋即,繳械投降。

  他把她捉到懷裡,攬著,垂頭碰她的臉頰和額頭,裝出一副雲淡風清的樣子。

  「半個時辰而已,小桑果,下次可不會這麼容易就算了。」

  神智緩緩回籠的桑遠遠:「……」

  無力吐槽。講故事划水蹭時間嗎?這是什麼神奇的操作?欺負她不懂行?

  半!個!時!辰!?還而已?!

  歇息了片刻,他意識到自己做得可能還不夠好,於是把她抱起來,走到偏殿的熱湯池中,洗刷了一通。

  嘴裡還要嫌棄:「小桑果,你真是不會伺候人。還得我來伺候你。不過,看你也沒什麼力氣,就不勉強你了。」

  他壞笑著,撥她的手指。

  「手指都動不了了麼!」

  他得意到翹翅膀。

  桑遠遠:「……」

  沐浴完,他披上黑袍,把染上血跡的雲被帶到殿外放火給燒了,然後懶洋洋地踱回來,唇角噙著壞壞的笑容,把她攬到身前,斜倚在雲枕上。

  他有一搭沒一搭地撫她的頭髮。

  不說話,只靜靜地呼吸身旁的空氣,便覺得無限甜蜜滿足。

  歇息了一會兒,他有些蠢蠢欲動,但一想到她的傷,又不捨地摁下了念頭。

  還是別把她欺負太狠了。難得她這麼乖乖地伏在這裡,看起來也沒有要生氣不理人的樣子。

  果然,他比桑不近強了一萬倍。

  「小桑果,」他道,「我沒打算把你留在桑州。」

  她緩緩抬頭看他:「……?」

  所以兩個人並沒有要分開一個多月?他剛才不說,順水推舟就把她給吃了?

  他道:「籌備婚事,哪用得著我。你我走一趟冀州,收了皇甫俊的禮再趕回來,時間剛好。大婚後,我便陪你回桑州待一陣子——我知道你捨不得他們。」

  一聽這話,桑遠遠心中頓時就溢滿了喜悅。

  她還真捨不得久別的家鄉和親人。雖然暫時還想不通這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但她可以確定的是,這裡真的是她的家。

  心情一好,她就有點皮。

  「大婚的時候把幽盈月召來,」她揚起臉來,衝他撒嬌,「我要嚇死她!當初她可把我嚇得夠嗆!」

  幽無命緩緩挑了下眉。

  「不必等到大婚,明日,你我便要先走一趟韓州。」

  桑遠遠:「誒?」

  幽無命懶洋洋地把她往身上又緊了緊,手肘落在雲枕上,支著額,漫不經心地說道:「韓少陵生辰,向岳父遞了帖子,邀你與大舅哥同去。明日便要出發。」

  桑遠遠愣了一會兒,茫然道:「他的生辰,為何要讓我和大哥去?若是葬禮的話,出於禮貌,倒是該弔唁一番。」

  幽無命的聲音隱隱有些發空:「小桑果,對舊日情郎,就那麼絕情麼?」

  桑遠遠的心臟輕輕一凜。

  她知道他並不會懷疑她對他的心,但是她對韓少陵的態度,與姜雁姬對明先生實在是太相似了——先前對韓少陵死心塌地,肯為他擋刀的人是她,如今琵琶別抱,跟了幽無命,盼著韓少陵死的,還是她。

  幽無命雖然自大狂妄,卻絕對不會像皇甫俊一樣,以為一個女人能為他拋夫棄子,是因為他自己魅力非凡。

  他不願懷疑她,但她也知道,自己這樣『反覆無常』,著實是有些說不過去。

  她猶豫了一會兒,決定實話實說。

  事已至此,她不希望他對她有什麼誤解。

  「幽無命,我若是告訴你,和韓少陵訂親的那個根本就不是我,你信嗎?」

  他慢慢垂下眼睛,手指挑起了她的下巴:「再說一次。」

  「我失去了從前的記憶。」她看著他,「但我知道,我沒有喜歡過韓少陵,我也不是什麼端莊的桑王女。父母親都說,見到韓少陵之後,我就變了,變得完全不一樣,像個木頭人,而如今的我,才是那個不曾改變之前的我。」

  幽無命的神色漸漸凝重。

  她說:「那時候的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中,我在別處過完了自己短暫真實的一生。夢醒時,我便已經躺在了韓王宮中。今日回到這裡,我記起了許多幼年時的心情,更加確定曾有過那麼一段時間,我,不是我。」

  這般說著,她的身體不禁輕輕地顫抖起來。

  「你知道嗎?今日回到這裡,我心中又歡喜,又害怕。只覺眼前一切,都如鏡花水月一般,隨時可能棄我而去。若是,再來一次呢?我會不會,再一次被扔到哪裡……」

  帶繭的大手摀住了她的嘴。

  「不會。」他死死盯住她的眼睛,「有我看著。」

  他發現,自己的胸口悶悶地墜著,一陣陣疼。

  難怪她今日會喝那麼多,難怪她要故意引誘他。她是不是在擔心,這一別,再見時已物是人非?

  「我絕不會讓你出事。」他鄭重其事地說道。

  桑遠遠並不像他那麼樂觀:「可是我們並不知道其中的原因,又如何防範?」

  「有心去查,總會查到的。」

  他的雙臂攬得更緊,恨不得把她嵌到他的身體中。

  「小桑果,不要怕,你有我。」

  「好。」她揚起臉來衝著他笑。

  片刻,她納悶地問道:「韓少陵生辰,為何要給哥哥發帖子?」

  幽無命道:「三十定妻宴啊。」

  「啊……」桑遠遠恍然大悟。

  她看書,實在是太不走心了。這麼說也不對,準確說,她對那些男主寵女主的橋段完全沒有興趣,都是匆匆掠過。她愛看的部分,全是女主夢無憂被虐、被各路女配欺負的橋段。

  所以她忘記了這回事。

  三十定妻是雲境十八州王族特有的習俗。

  一國主君若是三十歲生辰時身邊沒有正妻,那麼,其餘州國適齡的王族女子便會盡數收到邀請,出席他的生辰宴,通常由兄長或是兄弟作陪。

  也算是一種大型的傳統相親習俗。沒有人會在這樣的盛會上搞事情,否則便是與數千年傳統作對、與雲境所有王族作對,桑不近並不擔心韓少陵會對桑遠遠做什麼。

  書中,韓少陵的三十定妻宴時,夢無憂吃醋鬧騰,離家出走,她的離去讓韓少陵意識到自己的行為給心愛的女人造成了多大的傷害(?),於是扔下一眾王女,尋回了她,正大光明地帶著她踏入設宴的宮殿,狠狠打臉了幾個對他的正妻之位有非份之想的不自量力的女人(?)。

  實在是,無力吐槽。

  桑遠遠道:「也不知是誰救了韓少陵的命,他居然還有力氣擺宴席。」

  幽無命很不屑地輕輕笑了下:「將來他會後悔沒有早死。」

  她猶豫了片刻:「雖然這等盛會都守著規矩,可若是你出現的話,韓少陵恐怕不會顧忌什麼傳統。」

  幽無命笑道:「我扮你的侍衛咯。」

  桑遠遠看他笑得狡黠,便知道這個狗男人又在打壞主意了。

  「好。」她輕輕倚著他,半晌,不經意地問了一句——

  「幽無命,我記得你曾說過,得到我之後,便不打算珍惜了。」

  楚楚可憐的模樣。

  幽無命:「……」是哪張狗嘴說過的?!

  「把我當成一個普普通通的女人,寵著,給我買貴的東西,單純的,你情我願的交易,對嗎?」

  幽無命:「……」

  「現在是不是已經對我沒興趣了?膩了?嗯?」她不依不饒,緊挨著他,伸手去捏他鼻子。

  他捉住了她的手,恨恨道:「食髓知味,滿意了嗎!」

  她笑得打滾。

  他盯著她,十分頭痛。說好的嬌羞呢?這果子怎麼就生了一張厚皮?

  她笑了一會兒,又盯住了他。

  「幽無命,你說過,你的最後一個秘密要我用身體交換。現在該你履行承諾了!」

  他沒想到,她竟會說這個。

  表情逐漸凝滯。

  他忽然意識到,今天她這麼主動,其實還有這個原因。

  她是多沒安全感啊。

  她已經在考慮不想留下遺憾這樣的問題了嗎?

  幽無命再次感覺心臟深處被狠狠紮了一下,隱疼,抓撓不著。

  雙手不自覺地收緊,再收緊,摁著她的頭,重重嵌在自己的心口上。

  「那一日,你看見了我是如何拿到的不滅火。」他說。

  桑遠遠輕輕『嗯』了一聲。

  他道:「冥族以命換命就是那樣,割破腕脈,傳血。當時,姜雁姬用我的性命威脅姓明的,叫姓明的心甘情願把命和修為都給了她——冥族傳血必須心甘情願,但小桑果你知道,這世間,有太多太多的方法,讓人不得不『心甘情願』。」

  她輕輕點了點頭。

  「姜雁姬騙姓明的說,會將我好好養大,當親兒子,哦,本來也是親兒子……給我最好的一切,將我養在身邊——她拿了明的修為,又有家族撐腰,將來必會給我一個好前程。於是姓明的上當了。他其實也沒有別的選擇。」

  桑遠遠的心臟抽著疼。

  她用自己柔軟的胳膊環住了他,臉頰輕輕蹭他,安撫他。

  「結果你也知道了。」他胸腔顫動,笑了笑,「幽世子要死。皇甫俊那人你也知道,不是東西,但很重親情。他心疼侄子,又正好可以借此機會除去我這根眼中釘,何樂而不為?他告訴姜雁姬,若是願意犧牲我去救活幽世子的話,他就廢了姜雁姬的哥哥,扶她做女帝君。」

  桑遠遠輕輕吸了一口涼氣。

  「後來,呵。」幽無命抬起手,在她眼前比了個握珠子的動作。

  「我就被帶到了病榻前。割破了手腕。但是姜雁姬忘記了,我身上也流著她的巫族之血,我是天才,我的血脈之力甚至比她還要強大。而幽世子,呵,一個意志全無的病癆鬼,見到那麼多血已嚇了半死,拿什麼與我相抗衡?我輕易便控制了他,血、命、魂,全部渡到他的身體內,佔據了這具身軀。」

  他挑起她的下巴,示意她看。

  「你看,我現在這麼強。」

  「就是那時,我藏下了記靈珠。誰也猜不到。」

  「難道那個人偶……」她喃喃問道。

  「對,」他撫著她的發,「那便是我從前的身體。我與它,一直有著感應,於是我便將它製成了偶,給它渡入靈蘊,它就是我的秘密殺器。」

  桑遠遠震驚地看著他。

  他笑了笑:「剛佔據了這具身體的時候,我與原本的身軀仍然五感相通。所以,我知道被埋在地裡是什麼滋味。後來,我便喜歡埋別人。」

  桑遠遠看著露出些猙獰神色的男人,心中只覺疼痛。

  「小桑果,」他垂下眼睛來看著她,「知道了我的秘密,你,還喜歡我麼?」

  「我,是這麼黑暗、邪惡。」他輕輕地笑了笑,「我本沒想活著,我這樣的東西,活在這裡,呼吸,會弄髒身邊的一切。但我又不能死,仇人還活得好好的,我怎麼能死呢?小桑果,我便是這樣一個東西,你確定,還要喜歡這麼一個東西嗎?」

  她的眼淚落在了他的胸膛上。

  結實的胸膛,心臟在有力地跳動。

  他,的確是從地獄中爬出來的復仇之魂。

  她看了他許久。

  久到幽無命再也繃不住漫不經心的假表情,眼底漸漸有絕望漫上來。

  終於,她撅起了紅唇,嗔道:「難怪要我用身體來交換。生米已煮成了熟飯,你就是沒想給我機會後悔。男人,呵,早已看透!」

  幽無命怔了一怔,然後愉快地大笑起來,將她緊緊摟在懷中。

  從今往後,她就是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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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4 00:04:02 |只看該作者
第56章 邪王小逃妻

  桑遠遠和幽無命摟在一起笑鬧了一會兒。

  她忽然想起了什麼,揚起小臉看著他:「父王怎會這麼乾脆就答應把我嫁給你?」

  她原以為這事兒得好好磨上一些日子。

  說起這個,幽無命立刻『刷』一下坐直了身體,將她從他懷中拽出來,抓著肩膀,一本正經道:「小桑果,你可知道我花了多少錢做聘?日後,你得想辦法給我掙錢——我別的都行,就是賺的沒有花的多。」

  桑遠遠:「……所以你是用錢砸到父親點頭?」

  這和她想像中一點兒都不一樣!原來這種事也是能用錢解決的嗎?

  「對啊,」幽無命輕飄飄道,「一直加碼,加啊加啊他就同意咯。」

  桑遠遠:「……所以你到底花了多少錢?」

  他湊近了些,低低地道:「全部家當,加上未來五年內的賦稅。」

  桑遠遠:「……」很可以,都學會超前消費,分期付款了。

  所以她即將嫁給一個家徒四壁的月光族?

  這一點兒都不霸總!

  他的眼睛裡閃爍著金錢的光輝:「這麼貴的小果子,自然得好好護著,掉了一根頭髮,都得損失不少金子。」

  桑遠遠:「……」

  ……

  天明時,桑不近率了一千親衛,向著韓州方向出發了。

  韓少陵的生辰是三日之後,帖子老早就送到了各州國,白、風二州各有兩位待嫁王女前往韓州赴宴,車馬途經桑州,剛出城便遇上了桑不近一行。

  桑不近下車,與白、風二州的世子說話。

  桑遠遠也只能下車稍微應酬一二。

  白州兩位王女都生得白皙豐腴,是那種喜氣媚人的相貌。

  風州以狂風聞名,多沙漠戈壁,兩位王女膚色偏黑,像西域美人。

  見到桑遠遠,四個女子心照不宣,對視一眼,眸中都浮起了失望之色——韓州王既然邀請了這位『前妻』,那必定是存著與她復合的心思,還有自己什麼事兒?

  王女們相互施了禮,不動聲色地把桑遠遠打量了一番。

  只見她身穿冰藍的蠶紗,更襯得膚若初降的霜雪,色若春曉的花蕾。烏髮鬆鬆綰著,墮在優雅纖細的頸間,氣質有些慵懶,卻又高貴得令人不敢逼視。

  王族講究禮儀身份,就算心中發酸,也絕不會當面說出不合時宜的話來。

  王女們說了幾句場面話,然後端莊地各自回到車廂中,緩緩駛上通往韓州的路。

  白州姐妹一進車裡就忍不住抱怨起來。

  「韓州王真沒意思!既邀了桑遠遠,還請我們作甚?!給他們作見證、作陪襯麼!」

  「是啊!有她在,誰還搶得過風頭?不如打道回府算了!」

  「此刻掉頭,豈不是要被人笑死?呵,無所謂了,反正倒霉的也不止你我二人。」

  「話說桑遠遠不是曾被……那個人擄走了一陣子麼,韓州王也不介意?當真是胸襟廣闊啊!」

  正抱怨得起勁,忽見兄長躬身上了車來。

  兩姐妹委屈地瞪著他。

  白世子喜氣洋洋:「別擺這喪氣的臉!方才桑不近已給我交了底啦,他妹妹已定下了親事,不和你們搶韓少陵噠!」

  「誰?和誰?」

  白世子搖了搖頭:「不知道。桑州方面口風緊得很,竟無一絲消息傳出來。」

  「不會是幽……吧?前些日子,不是都傳桑遠遠被那個人擄走,日夜不離身麼?」妹妹悄悄問道。

  「怎麼可能!」姐姐道,「那個人像是會娶妻的模樣麼?肯定是隨便許了個人啊,畢竟已是經了兩次手的女人,但凡有點身份的男人,誰願意當這王八啊!多掉價。」

  一聽桑遠遠不會和韓少陵復合,這二女立刻就忘記了方纔還把人家當作不可戰勝的勁敵,此刻辟里啪啦就把她貶到了最低處——人的心理,往往就是這麼奇異而微妙。

  「別瞎猜了。」白世子高興地說道,「我已打聽清楚,此次赴宴的眾女中,要論容顏出眾的話,除了雲州雲許舟和秦州的秦無雙之外,便能排到你們兩個。雲許舟性子強勢,韓少陵恐怕不喜。而秦無雙身體孱弱,恐怕子嗣艱難。你們兩個,希望最大!哎呀,我真為你們高興啦!」

  二女立刻欣喜起來。

  其中一人道:「那太好了!既然這樣,不如宴席之後,藉著酒意摸到他寢宮去,把生米給做成熟飯,這男人可不就是掌中之物了!」

  「咱們姐妹就一起上吧,到時候誰做大誰做小也無所謂!不過……韓他,能吃得消我們兩個一起嘛?」

  「帶上神奇露不就好了!」

  二女咯咯咯笑作一團。

  白世子幽幽道:「要真成了事,日後可要記得,多幫襯著我些哦!」

  ……

  風州那邊,氣氛又有些不同。

  兩個黑瘦的女子執著手,兩張臉都紅撲撲,滿是激動的笑容。

  「許久未見,桑世子還是那麼迷人!」

  「是喲!姐姐我方才都激動得差點兒失態了呢!他怎麼能那麼好看!」

  「是嘛!比女人還美麗的男人,能娶回家就好了,將來的娃子不知得多美!」

  風世子坐在一旁直翻白眼:「行了行了,你們兩個花癡,給我收著些!在外面別丟了我風州的臉!……話說桑世子真的長得好好看啊,我若是女的,我也想嫁。」

  「哥,你可以娶桑王女啊?這樣咱不就親上加親啦?」妹妹湊上前,「桑王女那麼好看!哥哥你真不動心?」

  「桑王女已經許人啦!」風世子道,「我估摸著桑州此刻已經後悔死了,誰想得到,韓少陵居然有意復合呢?不過也難說,若是韓少陵有破鏡重圓的意思,桑州說不定會毀了定下的親事,與韓州再續前緣。嗐嗐嗐,別說我了!總之,你們兩個,在人家桑不近面前都給我好好端著,聽見了沒有!」

  「聽——見——啦!」

  ……

  桑州滿地都是矮桑。

  桑遠遠端坐車中,把白、風二州世子王女的對話聽了個一字不落。

  她的眼角跳一下,再跳一下。

  她心下暗忖,日後不管避不避著人,講話都不可以像她們這般肆無忌憚——指不定就被誰給聽去了呢。

  白州這些傢伙!呵,難怪特別盛產那種東西!原來女的如狼似虎,男的軟弱無用!桑遠遠幸災樂禍地想。

  至於風州……風州姐妹性子其實倒還不錯,只可惜和桑不近是沒什麼緣份了。

  「小妹,幽無命去哪了?」桑不近問道。

  桑遠遠也不知道。

  他讓她跟著桑不近先走,說是換換裝扮就跟上來,誰知到了現在還不見人影。

  桑不近一想到三日後就要見著雲許舟,心中著實是沒底,只想拉著妹夫好好探討一番,爭取下次表現好一些,把丟掉的分數給補回來。見幽無命遲遲不出現,他不免有些焦心。

  「大哥,你和幽無命,怎麼就突然這般要好了?」

  桑不近圈起手來咳了咳:「都要做一家人了,自然得相親相愛些。」

  桑遠遠狐疑地望著他。

  她隱約能猜到桑不近是為了雲許舟的事情找幽無命,可無論怎麼看,這種事不是都應該和她這個妹妹商量麼?

  幽無命難道還能替他去找雲許舟談心不成?

  一想這件事,桑遠遠不禁又有些頭大。

  雲許舟對桑不近的情意毋庸置疑,可是桑不近好像根本就沒搞明白他自己對雲許舟的心意。那一日人家不惜毀了清白替他解毒,他倒好,說是要負責,卻扶也沒扶人家一下,甜言蜜語更是半句都沒有,就那麼把人給晾在車裡,真是太涼薄了。

  設身處地想想,若幽無命也這樣對自己,不知該有多傷心。

  她皺起了眉頭——該不會,桑不近已經不想負責了吧?要不然他幹嘛一直抓著幽無命商量呢?他是覺得幽無命心狠絕情麼?那他還真看錯人了呢!

  幽無命,明明是她的絕世大可愛!

  這般想著,桑遠遠不忿地替幽無命發聲了——

  「哥,你是不是還對幽無命有偏見呢?我告訴你,他就是天上地下最好的男人!他和我,這輩子都不會分開的!」

  桑不近:「!!!」果然是,厲害了!看看都把小妹給迷成什麼樣子!

  他更加堅定了抱幽無命大腿的決心。

  拜師,必須拜師!

  ……

  此刻,桑都的白字號店舖中,偷偷摸摸地潛入了一個蒙著臉的客人。

  他身材高挑,略有些顯瘦。隨意往櫃檯前一站,那股氣勢便讓店家不自覺地收斂了心神,屏住呼吸,上前招待。

  此人雖然蒙著臉看不見神色,但卻莫名讓人心頭有些發毛。

  他的身上,殺氣太重!

  終於,他開口了:「芙蓉脂,二十盒。」

  「哎,哎。」店家鬆了口氣,躬身去取。

  神秘客人快速補了一句:「神奇露一瓶。替我大舅哥買。」

  店家繃了半天心神,忽然聽到這麼一句,乍然放鬆,想笑沒敢,生生憋了個屁出來。

  神秘客人:「……」

  東西到手,他一個箭步離開了白字號店舖,匆匆溜進了一旁的小巷子。

  半刻鐘之後,一個相貌平平,侍衛打扮的人騎著一頭速度極快的雲間獸,向著北方追去。

  「小桑果,」他磨著牙,掂了掂手中沉沉的包袱,「下回有了芙蓉脂,你看我還會不會輕饒了你!」

  他驕傲地揚著下巴,努力把藏在包袱最底下、『給大舅哥買』的那一瓶神奇露從腦海裡驅逐了出去。

  短命跑得飛快,不多時就追上了車隊。

  它見到桑遠遠總是特別開心,急吼吼地立起半個毛茸茸的大身體,把兩隻前爪擱在了車窗邊,腦袋吊在車窗上,開心得想要噴鼻水——它知道對著桑遠遠噴鼻水很不禮貌,於是很客氣地轉向一邊,對著桑不近連打了三個濕漉漉的大噴嚏。

  幽無命差點兒笑抽了。

  安撫完短命,桑遠遠伏在車窗上,喚幽無命上車。

  「我好像快要晉階了,上來帶我一帶。」

  她絲毫也不覺得被幽無命帶著升級有什麼問題。原著中,夢無憂後來也修行了,就像每一個『獨立自強』的女主一樣,她很有自尊,一身傲骨,絕對不要韓少陵幫忙,結果升級就跟龜爬似的,到了結局還是個拖油瓶。

  在桑遠遠看來,這就是腦子進水的傻缺。

  用最快的速度提升自己的實力,不拖累旁人,甚至可以獨當一面成為一名真正的強者,難道不比前期矯情的『自尊』更有價值千萬倍麼?

  幽無命最喜歡她這麼理直氣壯地抱他大腿。

  偏生嘴上還要嫌棄:「蝸牛一樣,跟你一起修行,我都懶怠了許多!」

  兩個打情罵俏開心得很,一旁的桑不近更加鬱悶。

  他道:「小妹你先自己修煉,我有要事與幽無命相商。」

  桑遠遠:「?」

  此刻,幽無命剛好跳進了車廂。

  桑不近正好急匆匆地站起來往外走,二人『砰』一下撞了個滿懷。

  這下可好,幽無命拎在手中的那隻大包袱『呼』一下被撞到了廂壁上。

  他愣了下,旋即,黑眸中溢滿了驚恐,無力地伸手去抓——

  已然太遲了。

  只見包袱『嘩』一下散了,一堆堆四四方方、裝著芙蓉脂的玉盒四散橫飛。

  一堆玉盒子中,那只白色的小玉瓶,顯得異常醒目。

  桑不近根本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一邊隨口說抱歉,一邊彎下腰替他去撿。

  幽無命搶救不及,眼睜睜看著桑不近把那隻小白玉瓶抓在了手裡……

  「白氏神奇露。」一無所知的桑不近就那麼念出了貼在瓶上的小紅紙條上面的黑字。

  有那麼一瞬間,車廂裡靜得彷彿遇到了黑洞。

  桑遠遠呆呆地望著幽無命,看著他那張易容過的臉一陣陣發白髮青。

  桑不近立直了身子,把手中的白氏神奇露遞給幽無命。

  他著急向他請教問題,根本沒把這種小事放在眼裡。遞了兩下,發現幽無命不接,他不禁有些納悶,又低頭看了看散落滿地的芙蓉脂。

  『這麼點小事也值得生氣麼?』桑不近心中暗想,『罷了,此刻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

  他隨手把神奇露擱在了桑遠遠面前的矮桌上,躬身去替幽無命撿那些芙蓉脂。

  「白州芙蓉脂。」桑不近念出了玉盒上的刻字,很努力地活躍氣氛,「幽無命,你對小妹倒是真上心,買這麼多面脂,用得完麼!那個神奇露,也是配在一起用?效果挺好的吧?」

  他還偏頭看了看桑遠遠:「嗯,氣色確實比從前好了許多!」

  幽無命:「……」他有點想死一死。

  桑遠遠的臉也紅成了個桃子。

  這真是親哥哎!

  幽無命那對漆黑的、僵硬的眼珠子終於緩緩地轉動了幾下。

  「桑不近,」他的聲音很飄,「這些,是給你買的。」

  這句話一出口,幽無命的臉上立刻恢復了不少血色,狹長的雙眼微微地瞇了起來,唇角勾起一絲壞意。

  桑不近:「給我買的?」

  幽無命快速點了點頭,眉毛挑得老高,精緻的唇向上咧起來,聲音詭秘:「對呀,應你所求,替你買的。」

  桑不近愣了一會兒,白皙的俊臉極慢極慢地漲成了豬肝色。

  半晌,佔著妹妹完全不懂,桑不近艱難無比地問道:「就是……半個時辰?」

  「對!」幽無命挑著眉點了點頭,「只能用兩滴,超過兩滴會出人命。芙蓉脂不是塗臉的,明白麼?神奇露,你的,芙蓉脂,雲許舟的。懂了嗎?」

  桑不近重重點了點頭,飛快地把那一堆芙蓉脂和那瓶神奇露收回了散落在地的包袱裡面,匆匆往軟榻下一塞,半尷不尬地衝著桑遠遠笑道,「呵,忘記了,我托幽無命買些小禮物,送給雲許舟。不是什麼東西,就,普通女孩子用的,你用不上。」

  桑遠遠揉了揉額頭:「嗯,你開心就好。」

  幽無命解決了危機,偷偷吐出一口長氣,裝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走向軟榻。

  他壞笑著攬住了桑遠遠的肩:「來,帶你修煉。」

  她正在發愣。

  他的氣息猝然襲來,她的心中不禁微微一悸,身體一顫,眼底浮起了少許羞意。

  呼吸也亂了片刻。

  昨日那般親密過後,終究還是有什麼東西變得不一樣了。他一靠近,胸腔裡便像多了一團什麼東西,酥酥的,麻麻的,牽動到指尖。

  這副模樣落在幽無命的眼中,他只覺心臟泡在了暖融融的熱水裡,就快要化了。

  「小桑果……」聲音啞了下去。

  「咳咳咳咳!」桑不近惱怒地打岔。

  桑遠遠雙耳發燙,急急盤膝入定。

  好半天靜不下來。

  他離得太近,氣息又強勢,他聚來的木靈,彷彿都染上了他那獨特的幽暗花香。

  他一邊把木靈聚到她的身邊,一邊在靜中觀察著她的輪廓。

  單一個輪廓,就好看得無藥可治。她看起來小小的,軟軟的,好似一碰就會在掌中化去,光看外表,根本看不出她有那樣一顆堅強的心臟。

  其實他的小桑果非常堅強。他知道,即便沒有他,她也會這樣揚著頭往前走,她就像水,看似柔弱,其實可鑿壁、可穿石。沒有什麼能夠阻擋她的腳步。

  他何德何能,怎麼就遇到了這麼一個小果子呢?

  入定的時光總是飛速流逝。

  車隊進入韓都城時,桑遠遠成功晉級靈明境五重天,她睜開眼睛,隨手一召。

  整個車廂中立刻塞滿了大臉花。

  如今升級時,可召的大臉花數量是呈幾何級數上漲的,四重天能召二十朵,如今升到五重天,她可以召出四十來朵花。

  花盤又大了一圈兒,一坨坨花盤塞滿了整個車廂,有些花無處安放的大臉被擠到了地上,委屈巴巴地癱著。

  被擠到廂壁上的桑不近:「……」

  幽無命強忍著沒有笑:「小桑果,要不你試試讓它們長牙?雖然有我在不需要你上陣打仗,但有點唬人的本事總是更好些。」

  桑遠遠悲憤地瞪了他一眼。

  大臉花已經很讓人感覺操淡了,更何況大嘴花、大牙花……

  誰還不想做個小仙女了?!

  她思忖了片刻,覺得腦海中的五根碧色的靈弦有些蠢蠢欲動。

  『攻擊!』

  心念一轉,她反手收掉了大臉花,然後猛然向著車廂正中擲去——

  只見一根細細長長褐色莖桿立在了車廂中,莖桿頂部迅速冒出一朵鮮紅燦爛的大花。

  合著花瓣,像個郁金花苞。

  桑不近驚奇地湊上去:「看著像會噴火的樣子。」

  桑遠遠阻止不及。

  只見那鮮花的大花蕾猛然往上一躥,然後居高臨下,兜頭罩向桑不近。

  花瓣『呼』地分開,它像是巨蛇吞物一般,照著桑不近一口就薅了下去。

  眨個眼的功夫,鮮紅花苞已吞到了桑不近的腳踝處,將他的身軀困在了那褐色莖桿中。

  桑遠遠嚇了好大一跳,急急揮手撤掉了這朵大紅花。

  桑不近瞪著眼睛,狼狽無比地站在車廂正中,衣裳被劃成了一件襤褸的破布袍,滿身都裹了褐色的粘液,三個呼吸之後,才徹底散了個乾淨。

  幽無命笑得直不起腰來。

  搶在他狗嘴吐不出象牙給花取名字之前,桑遠遠急道:「食人花!」

  桑不近抹了把臉。

  半晌,才平復了心緒。

  「我的修為是靈明境六重天。」他道,「這花足以困我半刻鐘,大約還能讓我受些輕傷。也就是說,靈明境三重天以下的修行者,恐怕會喪命其中。小妹,這是凶物,切記不要遍地亂扔!」

  桑遠遠嚴肅地點點頭。

  ……

  傍晚時,桑、白、風三州的車隊順利抵達韓王宮。

  三十定妻是十分盛大的儀典,韓王宮中已佈置得無比喜慶,裝紅點綠,天色未黑,宮中已燃起了華燈,黑石大城中,紅綠二色交相輝映,一望便是要辦的是喜宴。

  桑不近攙著桑遠遠,優雅地踏下了獸車。好巧不巧,剛好看到夢無憂打扮成小侍女的模樣,雙目通紅地離家出走了——她臉上的面具竟不知何時取了下來,一張臉光光滑滑,看不出毀過容的痕跡。

  桑遠遠半點都不驚奇。

  哪個女主毀容還能真就毀了?

  「那不是贗品嗎?」幽無命陰聲壞笑,「不如我跟上去……」

  抬起手,在脖頸處比劃了下。

  桑遠遠趕緊搖頭:「別!不理她。」

  她百分之百敢確定,夢無憂身上絕對藏著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

  如今發現自己就是桑遠遠的桑遠遠,已開始隱隱摸到了一絲不尋常的脈絡,直覺告訴她,發生在自己的身上的事情,多多少少,一定和夢無憂有什麼關聯。

  在沒摸清對方底細之前,貿然動手肯定要吃虧。

  先看看。

  正前方,韓少陵已親自迎了出來。

  他的氣色看起來好極了,大步流星迎向桑遠遠,距離一丈時,重重站定,俊臉上浮起了自信的笑容:「來了。」

  眸光意味深長,似有許多許多的話,想要對她說。

  雙方互施了王族見面禮。

  白、風二州的王族也到了,走上前來,兩兩施了行。

  禮畢,韓少陵目光灼灼,盯住了桑遠遠。

  這段日子發生的事情,外界並不知道詳情。幽無命入京刺殺皇甫俊之後,便令替身開始率軍攻打冀州都城。替身的身邊並沒有女人,外界猜測,必定是桑成蔭與幽無命達成了協議,桑州鬧了伐幽大典,作為交換,幽無命把桑遠遠還給了桑成蔭。

  在世人眼中,幽無命和桑遠遠這兩個人,早已經沒有什麼交集了。若非如此,韓少陵也不會巴巴往桑州遞帖子。

  不過叫桑遠遠也感到十分意外的是,幽無命現身桑都,與她訂下了婚期之事,竟然直到今日還未傳到外頭!想來上回出了叛徒之後,桑州王是下了狠手清理過桑州高層了。

  「桑王女彷彿憔悴了些。」韓少陵靠近兩步,壓著低沉磁性的聲音道,「離開我之後,過得不好麼。」

  桑遠遠納悶地抬眼瞥了他一下。

  這不是信口雌黃麼。

  她今日的面色可不要太紅潤哦!

  她輕輕地笑了下,道:「是有一點憂慮。今日盛典畢竟是大事,來到此地的,都是十八州未來的砥柱,可千萬不要出什麼差池,否則雲境危矣。」

  韓少陵:「……」他說的是男女之情,她倒給他心懷天下來了?!

  正要開口,卻被桑遠遠溫柔堅定地打斷:「方纔入城時,還看到一個侍女鬼鬼祟祟地貼著牆根出去了,我怎麼看都覺得有問題,韓州王,你的王宮,防衛就那麼疏忽懈怠麼?我還真是有些擔心哪!」

  韓少陵失笑:「韓宮怎可能讓人隨意出入……」

  話說到一半,他猛地意識到不對了。

  是有那麼一位『侍女』,可以隨意出入的。

  韓少陵臉色微變,不再糾纏桑遠遠,匆匆施了禮,吩咐左右將桑、風、白三州的貴客好生安置,然後便追向了外頭。

  桑遠遠回眸一看,見幽無命抱著手,似笑非笑地站在身後。

  她衝他調皮地眨了下眼睛,朝著韓少陵的背影低低笑道:「下次要不要寫一個《韓宮寵榻:邪王的九十九次小逃妻》?」

  他微微傾身,聲音極低極暖味:「不,我要的是,邪王與嬌妻在韓宮的九十九次榻寵戲。」

  桑遠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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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4 00:04:16 |只看該作者
第57章 磨人的妖精

  進了韓宮,各州國的王族分別被安置到早已預備好的待客宮殿中。

  帶入王城的侍衛不過十餘人,他們不動聲色地分散開,把正殿和偏殿裡裡外外都檢查了一遍,然後整整齊齊侍立在兩旁,請桑遠遠三人入內。

  韓少陵也算是有心,給桑氏兄妹安排的這間宮殿明顯與別處規格不同,而且殿名也很有意思——鳳回殿。

  從看見匾額的那一刻開始,幽無命唇角的冷笑就沒斷過。若不是此刻還不想暴露身份的話,他肯定已經在那嘀嘀咕咕大開嘲諷了。

  桑遠遠剛踏進殿中,便聽到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回頭一看,只見金燦燦的幽盈月大步流星闖了進來,她的頭上戴了個巨大的金冠,像是開屏的孔雀。

  桑遠遠下意識地偏頭看了看立在自己身旁的幽無命。他環著胳膊,眉尾微挑,唇角勾起若有似無的笑意。

  「還真是你?!你來做什麼!」幽盈月氣勢洶洶,殺上前來興師問罪,「你不是都跟著……王兄跑了麼,怎麼還有臉回來!你別這麼不要臉啊,韓郎給桑州發請柬不過是意思意思,你還真上趕著就來了?你以為韓郎會要一個跟過別人睡覺的女人麼!」

  桑不近上前一步攔住幽盈月,冷下了臉來。他正要說話,卻見桑遠遠笑吟吟地撥開他,衝著幽盈月道:「你既知道我和幽無命要好,見了我還不好好喊一聲王嫂?在這裡與我大小聲,像話麼?」

  「哈!」幽盈月笑了,「你若不是被王、王兄甩了,又怎麼會巴巴地回來想吃回頭草?我告訴你桑遠遠,無論你懷著什麼目的而來,你都一定會失望而歸的!」

  桑遠遠挑眉:「是嗎?」

  「當然!」幽盈月色厲內荏地挺了挺胸膛。

  桑遠遠微笑:「其實我是特意來看看你的。幽無命想知道你在這裡過得好不好,便讓我順路過來看一眼。他說你若不開心的話,只消說一聲,他立刻就接你回幽州去。」

  幽盈月的臉僵住了:「什、什、什麼?」

  桑遠遠歎息:「我來這裡,懷揣的心願就是希望你過得好啊,唉,今日看著小妹你的模樣,彷彿也過得不是很好,你放寬心,我必會讓幽無命盡快接你回去!」

  幽盈月那張美艷的臉『刷』一下就變得慘白。她重重打了兩個哆嗦,抖著唇道:「我,我我我好得很!我和韓郎好得很!你你你別給我多事!」

  桑遠遠關切地上前一步:「真的好嗎?千萬不要勉強自己。來,王嫂這兒有玉簡,和你哥說說話?」

  幽盈月像是見了鬼一樣,胡亂擺了兩下手,踉踉蹌蹌就跑了,路過宮門門檻時,還絆了一跤。

  桑遠遠:「……」有種在欺負小朋友的感覺。

  「哎,大婚的時候一定要來觀禮啊!」她衝她的背影喊道。

  剛爬起來的幽盈月又摔了一跤。

  「嘖,」幽無命環起胳膊,瞇縫著眼,壞笑道,「我這王妹,真是禮儀周全。跪安禮行一次還不夠。」

  桑不近在一旁看著,只覺十分無語。一想到當初是這幽盈月對自家小妹下的手,就恨不得活活剮了她。如今看她這副狼狽模樣,心中也不知是好氣,還是好笑。

  他偏過頭,看了桑遠遠一眼。

  這些日子,妹妹已經成長起來了,雖然靈蘊怪模怪樣的,但其實她已變成了一名真正的強者。

  這般想著,桑不近心中只覺老懷大慰。

  幽盈月落荒而逃之後,很快便有個清秀美麗的白裳女子來見桑遠遠。

  正是白州姐妹提過的秦州王女秦無雙。

  桑遠遠雖然沒有半點與人抱團取暖的意向,但人家都尋上門來了,也不好避而不見,只能將人迎進了殿中。

  「受氣了吧?」秦無雙同情地看著桑遠遠,「我午時到的,也被幽盈月陰陽怪氣地嘲諷了一通,小半日過去了,殿中連熱水都不送。你更不必說了,你與韓州王曾是夫妻,她把你當眼中釘,必是怠慢非常。你別在意,不必跟那種人計較,反正也就走個過場,明日壽宴結束一別兩寬,再不用見面的。」

  桑遠遠覺得秦無雙好像話裡有話。

  只不過她心大,有些特別細膩的女孩子心思她就捉摸得不是很準確,只大概知道對方另有深意。

  她禮貌地點了點頭:「我無事。幽盈月待我挺客氣。」

  秦無雙見她一副不開竅的樣子,為難地皺了皺眉頭,苦笑道:「客氣?幽盈月什麼性子,誰還不知道啊?如今幽州王藉機拿了冀州,她的氣焰呀,更是衝上了天!我其實根本不想來觸這霉頭的,奈何父王不知與韓州王如何就做了定,我也是身不由己。唉,日後少不得還要與她針鋒相對,也不知這日子,該怎麼捱下去……」

  桑遠遠明白了。

  這位便是此次『內定』的韓夫人。

  韓少陵雖然有些戀愛腦,但卻不是那種非誰不可的戀愛腦。

  兩州聯姻,以利益為重。秦州實力在十八州中屬於中等偏下,但這個地方有個天然的巨大優勢,那便是盛產富含靈蘊的靈鐵礦。

  晉州位於秦州東面,只是吃到了幾條靈鐵礦的尾翼,便被皇甫家看中,收到麾下成了他傢俬礦。

  秦州更不必說。

  秦州礦脈豐盛到流油,盯住這塊地域的眼睛不知有多少雙。也正因為各方勢力都盯得緊,相互牽制,秦州才得以在夾縫中保全了自身,與多方簽署了貿易協定,在眾多力量的博弈中找到了平衡點。

  娶秦女為妻,是上上之選。實力不強但是富庶的岳家,對於一位野心勃勃的王者來說,實在是意義非凡。所以這次盛會中,桑遠遠和秦無雙,當是韓少陵的首選,若有可能,最好一個給他做正夫人,另一個也留下來做他小夫人,美事成雙。

  桑遠遠想起白州兄妹在車中的對話,唇角不禁浮起了神秘的笑容。

  白州人連這一點都沒看透,也不怪就只能賣賣保健用品了。可惜人家韓少陵一夜能叫七八次水,根本用不上他們家的特產品。

  這般想著,她忍不住偏頭望了望自家幽無命。

  心下暗忖:得想個辦法讓他知道,半個時辰什麼的根本就不科學,她曾在網上看過,男人平均時長其實也就那麼幾分鐘,只不過古今中外的男人在這一方面都死要面子,吹來吹去,吹出了老大的虛假泡沫。

  他的表現其實真的已經非常好了,她這會兒想想都還臉紅呢。也許對於女人來說,有情就是最烈的藥,他的氣息便能令她心跳加速,更不必說在那樣的時候,徹底地佔有彼此、交換愛意,這件事情本身,已讓人身心愉悅至極。

  何況他還那麼強大。

  桑遠遠這般想著,漸漸便有些癡了。

  秦無雙盯著她,頗有些緊張地等她答話。

  誰知桑遠遠竟然開始神遊天外,顯然根本沒把她的話放在眼裡。

  秦無雙心頭浮起些慍怒,克制著說道:「其實破鏡難重圓,覆水難收回,這些道理,都是歷經了無窮的檢驗。這人啊,有些事情發生過,終究是有了疙瘩,忘不了的,與其帶著裂痕難受一輩子,還不如拋下過往重獲新生,桑王女你說對嗎?」

  她這便是在暗指桑遠遠曾被幽無命擄走,與他孤男寡女朝夕共渡之事。

  桑遠遠便笑了:「你是說你與幽盈月相處得難受?這倒也是,第一日就給你下臉子,連熱水都不供,往後這裂痕必定是一天比一天大,是挺難受的。你既然心中都決定了不要韓州王,那便不用管你父王和他約定不約定的,明日盛宴上適齡的世子那麼多,只管挑個合心意的,重獲新生,多好啊!」

  「你……」秦無雙瞪著桑遠遠,發現對方依舊笑吟吟的,絕美的小臉上滿是天真嬌憨,就像是非常真誠地在給她建議而不是在嘲諷她一般。

  秦無雙深吸了幾口氣,起身告辭,不願再和這個不知是真傻還是假傻的情敵多說廢話。

  目送秦無雙離去,桑不近搖著頭笑了:「小妹自小便是這麼個性子,最不愛跟這些心眼多又假惺惺的人打交道,往往一句話堵得他們想跳河。許多年不曾見過這般說話,倒是十分懷念。」

  幽無命想到她身上失去的這『許多年』,不由得冷下了臉,心中大覺疼痛。

  他把大手放在她的肩上,安撫地拍了兩下。

  桑遠遠正晃著腦袋笑得歡:「自以為聰明的傻子才是真傻子。像哥哥就不一樣!——哥哥從內到外,哪都透著傻氣!」

  桑不近:「……」有那麼一瞬間,他還以為她是要誇他來著?

  桑遠遠笑瞇瞇地仰起頭來看幽無命:「你說是吧?」

  忽然便撞進了他的眼睛裡。

  兩個人都像是視線被燙到了一樣,急急轉開頭,心臟突兀地多跳了好幾拍。

  幽無命驚愕地想,從前究竟是誰在自己面前說了那般瞎話?什麼叫做男人一旦得手便不會再珍惜的?如今的小桑果,更像是帶了火焰一般,多看一眼,心便被燙得發疼,再往深想,只恨不能將自己的魂魄也給了她去,這能叫做不珍惜麼?

  桑遠遠心頭亦是翻騰著巨浪——原來戀愛的感覺,當真是摧枯拉朽,恐怖如斯!

  見這殿中氣氛越來越不對,桑不近難受得直想抓頭髮。他煩躁地踱來踱去。

  「也不知攝政王到了沒有。」桑遠遠給他遞了個台階。

  桑不近立刻像被點了穴一樣,立在了原地。

  桑遠遠建議道:「你們兩個不如出去看看?」

  這會兒,她著實是有些心慌。這段日子明明和幽無命朝夕膩在一起,卻忽然有種少女情竇初開、見到他就羞怯到不行的窘意。

  她覺得自己需要一個人靜靜。

  幽無命顯然也和她有同樣的想法。

  他上前勾住了桑不近的脖頸,大步向殿外走去。踏出殿門,他扯了下衣裳,後退半步,像模像樣地裝成了一個侍衛。

  目送二人離去,桑遠遠立在殿門邊上,笑了片刻,緩緩環視四周。

  這間鳳回殿,特意與她當初住過的那間回雲殿佈置得一模一樣。韓少陵也算是用了幾分心思,明明白白地向她表示,他想要與她重溫舊夢。

  只可惜,對於她來說,那一段只是噩夢。

  幸好有人把她從噩夢中拉了出來。她咬了下唇,垂下頭,不經意間露出了甜蜜的笑容。

  什麼時候真正喜歡上幽無命的?她也說不清。

  她倚著雕花大木門框,歪著腦袋,目光愈加悠遠。

  「桑兒。」

  身後,忽然傳來一個極低沉,極有磁性的聲音。

  桑遠遠冷不丁嚇了好大一跳。

  一回頭,便見韓少陵一身玄衣,正正地立在殿中,凝望著她。

  桑遠遠:「……」

  她拍了拍胸口。

  正常正常,男主突然出現在女主閨房這種事情當真是再正常不過了——桑遠遠並不認為自己是『女配』。她這個角色,若是死了,那確是女配無疑,但若是活了下來,絕對比夢無憂更有資格做女主角。

  「來了多久了?」她很自然地招呼他。

  韓少陵愣了下,想好的節奏完全被打亂:「……剛到,看見桑世子離開,便進來見你一面。」

  「我們其實,也不怎麼熟。」桑遠遠真誠地說道,「你那樣叫我,太過於親近油膩了一些,容易引發不必要的誤會。」

  她的態度實在是太過自然和誠懇,韓少陵嘴角抽了幾抽,竟是無言以對。

  「方纔是在想我麼。」他走近了兩步。

  他其實已偷偷看了她一會兒了,見她倚著雕花門,臉上的笑容縹緲如雲,卻是沁出絲絲清涼的甜意,令他心頭發甘。

  這裡是他的王宮,她在這裡這樣笑,心中除了他之外,還能想誰?

  「想我未婚的夫郎。」桑遠遠大方地答道。

  韓少陵呼吸一滯,心臟『怦怦』亂跳,瞬間就決定拋棄與秦州王之間的協定。他知道,眼前這個是只小醋罈子,若是想把她與秦無雙一網打盡的話,她必定又會跟他魚死網破。

  他垂下頭,笑得自信又迷人。

  桑遠遠正色補充道:「不是說你。我已訂了婚,這次是陪哥哥過來看媳婦的。」

  韓少陵:「……」信息量太大,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

  「你和誰訂了婚?無名之輩麼。」韓少陵濃眉緊皺,「桑遠遠,你這是破罐子破摔麼?何必在意世人眼光,即便跟過幽無命,那又如何,我不在意。你怎能隨隨便便就打發了自己?」

  桑遠遠不禁再次感慨,看來父王清剿得十分乾淨,桑州如今是當真沒有內鬼了,這都幾日過去,她和幽無命訂婚消息居然一丁點兒都沒漏出來。

  「是我喜歡的人。」她笑道,「方纔,我就是在想他。」

  韓少陵不屑地笑了笑,道:「我已晉階靈耀境七重天了,這個世間,鮮有敵手。我知道,你很介意被幽無命玷污之事,我定會殺了他替你報仇的,他死了,你便不用覺得對不住我。桑遠遠,睜開眼睛好好看看,站在你面前的男人,將登上巔峰,成為雲境十八州的真正主宰。這樣的機會,你確定要因為置氣而拱手讓人麼。」

  桑遠遠明白了。原來他大難不死,又連跳了好幾階,所以這般氣焰囂張。霸道王爺果然是迷之自負啊,他的思路永遠是『她失了身沒臉和他在一起』或者『故意找別的男人是為了和他置氣讓他吃醋』。

  他難道完全意識不到,她拒絕她的原因其實非常簡單嗎?

  桑遠遠笑道:「沒那麼複雜,我只是不喜歡你而已。」

  韓少陵輕笑出聲:「我不信。我有哪裡不好麼?」

  「你都不會飛。」她笑吟吟地道。

  韓少陵額角直跳。

  他發現,自己是真的完全看不懂面前這個女人了。

  同心契的效果徹底消失之後,他曾清醒過一陣子,覺得自己像是中了邪,其實根本沒有那麼迷戀桑遠遠。但漸漸地,他又開始不自覺地拿身邊的女人和記憶中的桑遠遠作比較,越比,越是感到這個女人天上地下獨一無二。

  再加上她還棄他而去,更是叫他久久意難平。

  他見過她假模假樣的端莊,見過她在烈火與血海中筆直的脊樑,見過她揮汗如雨,拎一把不襯手的刀砍進冥魔的身軀的爽利。

  卻忘了她還有這般天真嬌憨的一面。

  她穿著冰藍色的蠶紗,像一塊清涼甜蜜的糖。

  這塊糖,還這般胡攪蠻纏。

  不會飛?笑話,難道她所謂的未婚夫郎就會飛不成?她怕是看上了一隻撲稜蛾子?

  這般想著,他忍不住恨恨地磨了磨牙。

  「你這個磨人的小妖精!」

  這會兒的韓少陵,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腦子裡在想些什麼了,就像每一個自信心爆棚的霸道總裁一樣,他堅信,這個女人必定心中也是愛著他的,只不過因為吃醋生氣,才故意這般對他使性子。

  若非如此,她又怎會說出蛾子這般荒誕不經的話來?

  桑遠遠打了個更大的冷戰,驚恐地瞪著他。

  不愧是古早虐文男主角,經典台詞脫口就來,厲害了!

  她瞪著他,不動聲色地把一隻腳退到了大殿外。

  桑州的親衛都守在迴廊下,眾目睽睽,韓少陵應該無法幹出強制愛這種腦殘事情來。

  見她這副模樣,韓少陵更是心癢難耐。

  面前這個人,無論容顏氣質,性格脾氣,哪裡都恰到好處,可愛至極。和她一比,夢無憂真真是處處落了下乘,就像幽無命說的那樣,是個贗品。

  還是品質不怎麼樣的贗品。

  他苦笑了下:「你別擔心,我不會動你的。我就問你一句話——若是沒有夢無憂,你當初會離開我身邊麼?桑遠遠,我真不明白,當初既然一見傾心,為何你非要堅持將婚期定在六年之後?那一年,我已二十四了,我是一國之君,怎可能一直空著房等你到三十?」

  桑遠遠不動聲色地抿住唇,看著他。

  韓少陵繼續苦笑:「若是當初你直接嫁過來,若是你,是你,我定願意與你一生一世一雙人。我不會再娶幽盈月,自然也不可能去碰夢無憂那個贗品。我會給你一切最好的,與你攜手白頭。可是,你為什麼非要考驗我呢?為什麼非要我等你六年呢?桑遠遠,人性是禁不起考驗的,你明不明白?」

  她蹙起眉,慢慢思索。

  如果是那個按著『女德』雕刻出來的木頭人桑王女的話,她有什麼理由,要韓少陵多等六年呢?沒有。這麼任性無禮的要求,就算是自己,恐怕也提不出口。

  除非有什麼極為特殊的原因。

  比如,她知道她會離開六年?

  桑遠遠頭皮發麻,急忙吸了幾口氣,平復心緒。

  「我不記得了,」她茫然地抬頭看他,「你知道,我從昏迷中醒來後,忘記了許多事情。我不記得當初與你訂婚的事情,更不記得我曾提出過這麼不近人情的要求。你能與我仔細說一說嗎?」

  韓少陵寵溺地笑了笑。

  他道:「那時,我剛剛平息了韓州內亂,忽然空閒下來,頗覺無聊。恰好聽聞桑州有好女,將辦及笄禮,於是我便去了。初見你,你在一地冰蠶之間,抬頭看了我一眼,我不由得停了下來,問你,不怕那蟲子麼?你便捉了一隻到我面前,讓我看那冰藍通透的蠶體,如水晶一般,可愛極了。矮桑中的你也一樣可愛。我忽然便想娶妻了。」

  桑遠遠輕輕點頭,心道,如他所說,這確實是像我,而且也非父兄所言——見到韓少陵我就變了。那麼,問題出在什麼時候?

  「真可惜。」她偏了頭,衝他笑道,「本來相遇還挺美好的。」

  他的神色有一瞬間恍惚:「是啊。當時,我心中沒有算計,沒有利益,便想著,將這采蠶女娶回家,騰一間宮殿讓她養蠶,彷彿也挺有意思。於是我打算入宮赴宴之後,便來打聽這位蠶女。」

  「然後呢?」她好奇地問。

  「然後,我便在及笄禮上看到了你。」韓少陵目露追思,「那一刻,你可知我心中是多麼狂喜?這麼好的女子,像是天上掉下來的蠶仙子,竟是與我門當戶對的桑州王女。當真是天賜的良緣。」

  桑遠遠安靜地望著他,心中隱隱約約感覺到一些模糊的情緒。

  「再然後呢?」她問。

  「然後你看見了我。你愣了片刻,又衝我笑了笑。桑兒,那一瞬間,我便在心中想,這是我的桑兒,我要她,寵她一輩子!禮畢,你便去了後殿。我當即向桑州王提親,他詢問過你之後,告訴我你可以答應,但大婚卻必須等到六年之後。我不解,想辦法找到了你,可你卻不願對我多說話,只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賢淑面孔。」

  桑遠遠心想,這個時候顯然已不再是我了!問題就出在及笄禮之後短短一點時間內,若是人為,那麼這個人必然就是參加及笄禮的某一個!回頭得讓父母親把當時的情形細細回憶一遍,看看能不能尋出什麼線索。

  她抬眸看了看韓少陵,又想道:當時只有十五歲,乍然看見了韓少陵這般英俊非凡氣質過人的男子,對他有些少年的好感也很正常,但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貿然讓一個只有一面之緣的男人等待六年。

  這得是什麼腦殘瑪麗蘇才會這樣考驗別人?

  「你竟答應了。」她的眸光有些複雜。

  「我答應了。」韓少陵苦澀地笑了笑,「我答應了,讓正妻之位空懸六年,等你。第二年,出於各方面的考量,我娶回了幽盈月。若是早知今日,我想我一定會等你的。」

  桑遠遠搖頭道:「為一個根本不知底細的人,不值得做到那一步。韓州王,你能答應了那樣不近人情的要求,已是十分有心了。我理解你,你不必自責。你與我,只不過是沒有緣份罷了。」

  韓少陵卻不願放手:「可是我後悔了,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你是我心中最特別的存在,是我此生第一次心動,也是我餘生最摯愛的女人。我會征服這江山,將它送你作聘禮,如何?這世上,唯我一人,可以給你這樣的承諾。」

  桑遠遠:「……」難得正常交流了一會兒,怎麼又霸總附身了。

  「哈!韓州王,好大的口氣哪!也不怕噎了自己麼!」一道極清脆爽朗的女聲傳來。

  桑遠遠心頭一喜,回頭去望。

  只見雲許舟身穿厚重白袍,袖口和裙角墜著深藍的波紋,像是攜著巨浪一般,大步流星踏了過來。

  桑不近耳朵尖微紅,走在雲許舟身旁。

  幽無命瞇著眼睛,挑起唇角,身形如鬼魅一般掠到桑遠遠身前,懶洋洋抬起一隻胳膊,將她護在身後。

  韓少陵面色不變,微笑施禮:「只是與桑王女敘些舊情罷了。晃眼六年有餘,桑王女天真純淳,仍如初見一般,不免令某十分感慨。某還有事在身,不多留了,諸位請自便。」

  說罷,廣袖輕拂,大步踱出了鳳回殿。

  幽無命慢慢轉身,盯住桑遠遠。

  目光灼灼,盯得她有些心慌氣短。

  他捉住她的肩膀,像拎一隻小雞崽一樣,把她捉到了內殿。

  「小桑果,」他磨了磨牙,語氣危險地問道,「與他,如初見一般?對他說了什麼天真純淳的話,嗯?」

  桑遠遠瞟了他一下,低低地回道:「我告訴他說,我喜歡的人會飛。他大約以為我在說笑吧?」

  幽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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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曲水流觴宴

  「我說我喜歡的人會飛!」

  「別想糊弄我。」幽無命強行繃著臉,「小桑果,我可不是韓少陵那種蠢物!」

  她肯定還和那韓州老狗聊了別的!

  只見她小嘴一扁,眼眶立刻就紅了。

  幽無命登時麻了爪,手忙腳亂把她攏進了懷裡,垂下頭來,不斷吻她的眼角,就怕她真的哭出來。

  「剛不是還好好的麼,怎說哭就要哭,你別哭,我又沒有不信你。我什麼時候不信你了,從前那些一聽就假得離譜的話我都信了好麼。」他嘀嘀咕咕地說道。

  「那,」她破涕為笑,「我要和你說一些我從前的事情了,還要叫哥哥進來一起聽,你不許生氣。」

  「嗯嗯嗯。」他很敷衍地應道。

  黑眼珠一轉一轉,他心中在琢磨,至於聽完了生氣不生氣嘛,他自己說了算,大不了換個方法收拾她就是了。

  她牽著他,走到大殿中。

  雲許舟和桑不近兩人尷尬地杵在那裡,像兩根木樁子。他也不招呼人家坐一坐!

  桑遠遠頭疼無比,上前一手拉一個,把這對彆扭的傢伙拖進了內殿。

  四人坐在了窗邊的榻上。

  桑遠遠猶豫片刻,道:「不知哥哥還記不記得我及笄禮那一天發生的事情?」

  桑不近見她神色鄭重,便仔仔細細地思量了一番,斟酌著回道:「有些細節可能會有出入。印象較深的有幾件,一件是典禮快開始了,你卻跑到外頭去捉蠶玩,叫人一通好找。一件是,好幾個州同時向爹提親,其中便有韓少陵。還有一件便是自那之後,你就不再瘋鬧了,收拾了性子,從此規行矩步。」

  對上了。

  桑遠遠歎息一聲:「當年我在外頭捉蠶的時候,便已見過韓少陵了。他提及此事時,我記起了一些當時的心情,應該不會有假。爹爹曾說,我一見韓少陵就像變了個人,其實不是,及笄禮時我已是第二次看見他了,至多算是有些許好感,別的,談不上。」

  桑不近慢慢皺起了眉頭:「所以,什麼少女懷春性情大變,為了某人而溫婉賢淑,其實根本就不是這麼一回事。」

  「不錯。」桑遠遠偷眼望了望臉色漸漸變臭的幽無命,輕輕拉住了他的衣袖,對桑不近說道,「哥哥你看,我如今對幽無命,已是生死相許的情意,你可曾見我性子有半分的變化?」

  幽無命肩膀繃了下,旋即,極淡定,極漫不經心地望向窗外,擺出一副『他們聊的天十分無趣』的樣子,卻恰好暴露了漸漸紅起來的耳朵尖。

  桑不近頗有些無奈地看了桑遠遠一眼:「小妹啊……你真是口無遮攔!」

  雲許舟冷眼瞟了他一下,哼笑道:「你若有小果一半爽快就好了。」

  桑不近:「……」白皙的臉龐又一次開始漲紅。

  桑遠遠可算是總結出了她這個哥哥的特色——扮成女人的時候爽朗大方什麼都敢說敢做,一恢復男兒身,就束手束腳像個鵪鶉。也不知道這奇葩的毛病該怎麼治?

  她搖搖頭,摁下了老母親般的愁緒,繼續說方纔的事。

  「當時,我答應韓少陵的求婚,卻要將婚期推遲到六年之後,這般無禮的要求,為何父母和哥哥都沒有異議呢?」

  這件事,桑遠遠著實是不解。

  桑不近有些不好意思:「因為當時誰也沒把它當回事,還以為你是推托搪塞。我正好拿這個做擋箭牌,把那些上門提親的蒼蠅一個一個都給轟出去,那時候誰能想得到,你竟是真要嫁給韓少陵呢?」

  桑遠遠:「……」這是把她往天上寵啊!所以這六年之約,說穿了只是韓少陵單方面的事兒,桑州就沒當真的。

  「後來你便把自己關在房中,再不與我玩耍。」桑不近道,「我生氣,父親還把我揍了一通。後頭那幾年,我極少能看見你,送你的東西也都被你收去庫房,我偷偷看過,你根本連拆都不拆。」

  說起往事,桑不近有些發蔫。

  桑遠遠心中也十分難受。前一日還在柱上刻『桑不近是烏龜大王八!還要從台階掉下去!』的妹妹,後一日便生分成了那樣,換了誰都得心梗。

  桑不近偷偷用小指點了下眼角:「今年開春韓少陵上門提親,說起那六年之約,父母親與我都不是很滿意,因為他早已在五年前迎娶了幽盈月,我們怕你嫁過去要吃虧。奈何你一定要嫁,只得讓你嫁了。誰能想到,差一點就天人永隔。小妹,你若真走了,我與阿爹阿娘,不知得有多難過。」

  最後一句他說得悲慟,桑遠遠亦是身體一顫,悲從中來。

  若是她沒有回來……一切,是不是就要走上書中的軌跡?桑州覆滅,她的一切都被夢無憂取代……九泉之下的亡靈又如何閉得上眼睛?!若是當時在看那本書的她知道那些都是發生在自己父母親人身上的事情,哪怕是身在地獄,也一定會爬回來的吧!

  這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的呼吸變得有些不穩,心緒震盪難安。

  一隻大手忽然攥住她。帶著繭的掌心和長指,將她纖細柔軟的手指牢牢捉住。令她心安的溫度和氣息包圍了她,她迅速就平靜下來。

  偏頭一看,這傲嬌的傢伙依舊望著窗外,下巴微仰,拽得很欠揍。

  她忍不住揚起了唇角,情緒徹底平復。

  她並不打算貿然告訴桑不近她身上發生的那些事情。

  一來,她自己也沒弄明白是怎麼一回事,說出來徒增煩惱,讓他們再多擔一份心。二來,那件事難說是人為還是某種未知的力量,在自己能力未逮之前,盡量不要牽扯更多人進來才好。三來,知道的人多了,更容易打草驚蛇。

  思忖片刻,她問道:「哥哥記不記得,及笄禮之後,我曾單獨見過什麼人嗎?」

  桑不近回憶片刻,緩緩搖頭:「禮畢,你們女眷便去了後殿接受祝福。不知娘會不會記得——小妹,你是不是記起了什麼事情?有人害你麼?」

  他皺起了眉頭,目光漸漸凌厲。

  桑遠遠搖了搖頭:「我不記得發生過什麼事情了。但我知道,我肯定不會平白無故讓一個初次見面的人等我六年。我先問問阿娘。」

  桑不近點點頭,取出與桑夫人聯絡的玉簡,交到桑遠遠手中。

  玉簡很快就接通了。

  說起及笄禮後的事情,桑夫人大約也還記得。

  她道:「當時觀禮的女眷都一起到了後殿,接受天壇聖子的祝福。阿娘一直看著,並沒有發生過什麼特別的事情。若說單獨相處的話,那倒只有天壇聖子曾與你說過幾句話。再後來,你爹便尋了過來,說起有人向我們提親的事情。」

  桑遠遠:「只是這麼短短一點時間嗎?」

  「對,」桑夫人道,「前後也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吧。我記得你爹進來時,你神色有些恍惚,提到韓少陵,你當時是這麼說的——『若他當真有意,還請等我六年』。我看你像是累極了在說夢話一般,其實也並未當真。」

  桑遠遠定了定神:「阿娘幫我查一查,當時在後殿的人究竟都有誰,還有當日那位天壇聖子的身份。」

  桑夫人一一應下,碎了玉簡。

  天壇差不多算是欽天監,位於帝都,主要負責祭祀祝福、卜算吉凶這些玄學事務。天壇聖子深居簡出,王族成人禮以及大婚時,會派出聖子前來觀禮祝福,若是大婚,婚契與同心契,也是交由聖子,由他們送至天都珍存。

  這般來看,最可疑的人,莫過於那日身在桑州的天壇聖子了。

  此刻再無其他頭緒,只能先等待桑夫人那邊的消息。

  殿中靜默了片刻,忽有桑不近的貼身親衛求見。

  桑不近有些納悶:「進來。」

  便見一個鐵塔般的壯漢眉開眼笑,小跑著進來,將一隻包袱遞到了榻中的小矮桌上。

  「世子,這是您千叮嚀萬囑咐,讓屬下保管的,給雲州攝政王準備的禮物!」

  桑不近:「???!!!」

  下車的時候他就隨口一說,讓親衛替他把東西帶進來,可沒說要懟到雲許舟的面前啊啊啊!

  親衛非常雞賊地朝著他擠了擠眼睛,然後一溜煙跑出去了。這意思便是:世子,俺只能幫你到這裡了,勇敢表白吧!

  桑不近僵成了一座木雕,伸手要去搶,結果雲許舟先他一步,將東西奪到了懷裡。

  她挑高了眉毛:「霍!送人的東西,還有反悔的道理?」

  桑不近:「不、不是,我……」

  雲許舟了然一笑:「行了,我知道你臉皮薄,我自己回去看!」

  她抱著包袱,樂呵呵便走了。

  桑不近:「……」

  他用弱小可憐又無助的目光,可憐巴巴地瞅著幽無命。

  幽無命滿臉壞笑,徹底無視了桑不近的求救,逕直拉住桑遠遠的手,將她帶到了殿外。

  石階下方有一處極大的庭院,他攥著她的手,將她帶到了一株巨大的菩提樹下。

  「哥哥那東西……」桑遠遠踮著腳去望雲許舟離去的背影。

  「無事。」幽無命壞笑道,「反正早晚要用。」

  桑遠遠:「……」她竟無言以對。

  他盯著她看了一會兒。

  忽然湊上前,將她抵在了樹幹上,用額頭觸著她的額頭。

  「小桑果,」黑而深的眸子緊緊盯住她,「若是我,只要應了你,便一定會做到。莫說六年,便是六十年也一樣。無論多少年。只要你開口。」

  她愣了一會兒。

  最初,她以為他還在吃韓少陵的醋,故意要把他比下去。

  旋即她反應了過來。

  依桑夫人和桑不近復原的及笄日情形來看,她出事之前,其實是有些先兆的。

  她知道六年之後還能回來。

  所以,幽無命此刻是在給她一個承諾。萬一很不幸再次遇上那樣的事情,他會一直等她,一直等到她回來的承諾。

  她的視線忽然一片模糊。

  心口和鼻子都酸得發痛,眼淚像斷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掉。

  這個話題,她不敢接。

  「騙子,」她撲進他懷裡,帶著哭腔衝他嚷道,「你不是說一定會看緊我,絕對不會讓我出事的麼!為什麼又要說這些不吉利的話!」

  幽無命:「……」

  他手忙腳亂地拍她的背,笨拙地哄她。

  她狠狠攥住了他的衣裳,道:「牛皮糖見過麼!我會像牛皮糖一樣粘住你,誰也別想把我撕開!我不會離開你,打死都不放!聽見沒有!」

  「好好好。」幽無命故意裝出愁眉苦臉的樣子,眼底卻已是笑開了花。

  「如今只能等阿娘的消息。」桑遠遠蹭了幽無命一會兒,把腦袋往後仰了一點,看著他的眼睛,「答應我一件事,拿到名單之後,不可以不問青紅皂白把名單上的人全部殺掉。」

  幽無命:「……小桑果你什麼時候學會了讀心術?」

  一副心思被看穿的懊惱樣子。

  她扶著他的肩,把額頭抵在他的身上,一邊擦眼淚,一邊咯咯地笑個不停。

  他本來就是個行事肆無忌憚的人,這些年早已習慣了用殺戮來解決問題。面對這樣一個大威脅,他若心慈手軟,那就不配做滅世魔王幽無命了。

  笑了一會兒,她揚起小臉看他:「會出現在那裡的,都是親近、重要的人。你若是殺掉了她們,阿娘會恨你一輩子。」

  「知道了知道了。」他很傲嬌地別開了臉,「呵,這麼一點小事罷了,我定給你查個水落石出,不冤枉一個無辜。」

  「嗯,你最厲害了!」她毫不吝嗇自己的誇獎。

  幽無命緩緩把眼珠轉向她:「待會兒,我要聽你再說一遍。」

  桑遠遠:「?」

  他壞笑著,把她打橫抱了起來,大步走向內殿。

  「幽無命!哥哥看著呢!」

  「管他!」

  一抬頭,便見桑不近像個鬼影似的立在台階上方,幽幽地看著二人。

  幽無命一臉吃驚:「桑不近,你怎麼還在這裡。」

  桑不近:「?」

  幽無命道:「你就不擔心雲許舟的性命安全麼?神奇露用多了要出人命。你就不怕她瞎用?」

  桑不近倒抽了一口長長的涼氣,撩起衣擺,拔足往外飛奔。

  幽無命得意地挑挑眉,大步流星把桑遠遠抱進內殿,反身一腳踢上了殿門。

  桑遠遠緊張得喘不上氣,雙手拉著他的衣襟,被他抱到雲榻上。

  他垂頭吻她的額,又用長指點了點她的鼻尖,感覺到她僵硬地縮起身體,他不由悶悶地笑了起來。

  「傻果子。」他啄了下她的唇,「我怎會在外面動你。在這種地方,留下你的味道,你的氣息,豈不是便宜了韓少陵?」

  一雙黑眼睛清澈得很。

  她愣愣地看著他:「那你剛才說什麼……讓我誇你厲害?」

  幽無命得意地笑出了聲:「小桑果!你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不正經的東西!厲害,當然指的是修煉咯!我要帶你修煉,你想到哪裡去了!」

  桑遠遠:「……」

  「行行行,」他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縫,把靴子一踢,盤膝上榻,道,「回頭定會好好滿足你。別急別急。等離開韓州的。」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指點點:「是你自己要求的哦!到時候可別求饒!」

  桑遠遠:「……」無恥之徒。有本事他別買神奇露!

  這一夜,桑不近還是回來了。

  他帶回了那瓶白氏神奇露,一張臉又蔫又紅,像個熟過頭了的柿子一樣。也不知他是怎樣厚著臉皮把送出的禮給收回來的。更不敢想像他是如何交待雲許舟不要把芙蓉脂往臉上抹……

  一夜無話。

  次日天明,外頭響起了悠揚的號角聲,金鼓被擂出了陣陣悶響,氣氛既隆重,又喜慶。

  早晨的祭禮旁人無需參加,有興趣客人的倒可以前往祭壇觀禮。桑遠遠一行自然是沒有興趣,聽著外頭熱鬧的聲音,晃眼便到了中午。

  大宴正式開始,侍者恭恭敬敬地引了各州國的貴客,前往設宴處。

  韓少陵從祭壇返回王城,他身邊跟著一群美麗女子,就像飄了一堆五彩的雲。

  白氏姐妹、秦州王女、趙、周、齊三州各有一至二人——這些位王女,便是對韓少陵的大小夫人之位最有興趣的人。她們大半夜就爬起來,跟隨韓少陵到祭壇去觀禮。

  桑遠遠拿眼掃去,心中不禁微微一怔。

  按著原書劇情,韓少陵捉回小逃妻之後,便將她牢牢拴在身邊,祭天時,讓她站在了正夫人的位置上,打臉了一眾貴女。

  可今日,韓少陵左邊站著幽盈月,右邊站著秦無雙,根本看不見夢無憂的身影。想來小逃妻又被關進了小黑屋。

  桑遠遠有點兒明白了。

  白月光的力量,果然不可小覷。

  韓少陵他愛上的,其實就是當初在桑田之中,初見這張臉的感覺。那一霎那,是最單純,最誠摯的心動。他愛上的是他自己那一刻的感覺,而他愛上的這張皮囊之下,裝著什麼樣的魂魄,根本無關緊要。

  所以,若有桑遠遠,那她自然是他的首選。若是世上已沒了她,那他就要夢無憂。

  正因為他愛的是那一瞬間的天真無邪,所以夢無憂越『作』,他越能從中汲取到他需要的那種感覺,他才會寵著她,縱著她,鼓勵她像個小女孩一樣無憂無慮地鬧。

  其實他要找的,不過是當初他自己初心萌動的感覺。短短一瞬間的單純美好,沒有利益,沒有計較,在記憶之中無限美化過的那一束光芒。

  不過就是個缺愛的娃罷了。

  桑遠遠搖了搖頭,與眾人一道前往殿中赴宴。

  三十定妻宴,設的是流水席。

  仍是在大殿中,但特意鋪設了竹筒水道,各色菜品裝盛在玉質蓮瓣中,緩緩而來,繞殿一周。美酒則是盛在荷葉狀的薄玉杯中,時不時打著旋輕輕碰撞,淌著玉的叮咚聲優雅在迴盪在殿中。

  好一個曲水流觴。

  玉杯之間,偶見一對對鮫絨製成的合歡花隨波打轉。

  每一對合歡,顏色都與別對不同。

  這又是一種有趣的習俗——王女們各取一朵合歡,戴在頭上,另一朵便繼續在渠中漂。若是有哪家公子撿起來戴了,意思便是他對她有意。

  兩人要是看對了眼,那便各自將合歡帶回家,附在提親的禮品之中,成就一段佳緣。若是女子對男子無意,便將頭上的合歡扔回渠中,男子也只能悻悻將花兒歸還給曲水,等待下一位有緣人。

  一次定妻宴,往往能湊出好幾對妙偶。

  正因為如此,這個風俗才會流傳數千年,且每次都那能辦得熱鬧非凡。

  韓少陵最先撿起了一朵大紅色的合歡花,將另外那一半擲回渠中,目光灼灼,望向桑遠遠。

  作為今日主人,他自然享有最優先的權利。

  通常,主人的大紅合歡花會一直留到最後。這個過程中,眾女們便會暗中博弈決出勝負。最終撿起大紅合歡的女子,差不多就是定下來的今日女主角了——王族女子身份高貴,貿然撿了主人合歡卻被主人棄花的話,那當真是成了全境的笑柄,無人會冒這個險。

  桑遠遠頗為新奇地看著面前的竹渠。

  曲水流觴,只在古文中窺見過一鱗半爪,今日到了這裡,只見那竹渠通透似玉,泉水清凌至極,玉質蓮瓣中,精緻的美食一望便讓人胃口大開,那美酒自不必說,各色佳釀流到面前時,醇香隨波蕩起,讓人忍不住每盞都想要嘗一嘗。

  韓少陵自從讓那半朵大紅合歡順流而下開始,目光便一直落在桑遠遠的面前的竹渠上。這也默認的規則。他擺明了此刻最中意她,若是旁人提前撿了他的合歡,那便是不識趣,打臉勿怪。

  桑遠遠正在專心品嚐美食。

  這是很輕鬆的宴席,不需要守什麼規矩。

  無數雙眼睛盯著那朵大紅合歡,看著它來到了桑遠遠的附近。

  搶佔了韓少陵右手位置的秦無雙憋不住了,輕咳道:「桑王女今日氣色倒是很好,想來前些日子與幽州王朝夕在一起,相處倒是融洽愉快。」

  樂融融的氣氛頓時一滯。

  桑遠遠瞥她一眼,還沒說話,就見韓少陵左邊的幽盈月跳了起來,吊著眼道:「怎麼,羨慕嫉妒?你可省省吧,我王兄瞧不上你這樣的!」

  秦無雙差點兒一口老血噴了出來:「你這是什麼意思?」

  幽盈月抱著胳膊冷笑:「字面意思。這兒那麼多青年才俊,你誰也不提,單提我王兄,那可不就是對他有意思?嘖嘖,看不出來看不出來,秦王女居然也暗戀我王兄哪!嘿,這倒也不稀奇,王兄生得那般英俊,實力超絕,引人思慕再正常也不過了!對吧秦王女?」

  秦無雙眼淚都急出來了:「我沒有……」

  「哦?」幽盈月裝模作樣吊起了眼睛,「你是說我王兄不好麼?」

  秦無雙嚇得俏臉發白:「不是,我……我……」

  韓少陵歎息,輕咳一聲,道:「夫人,不要鬧了。秦王女莫怪,盈月慣愛說笑,無心之語,不必放在心上。」

  幽盈月撇撇嘴,得意地白了秦無雙一眼。心道自己實在是太聰明,又替王嫂解圍,又拍了王兄馬屁,還能懟秦無雙一臉,真真是,一箭三雕!

  桑遠遠抿唇一笑,繼續低頭尋覓美食。

  第一日打交道,她就發現幽盈月是那種說傻吧有點傻,但偶爾智商樹就會『叮』一下被點亮的選手。幽盈月知道今日這些女人裡面,秦無雙是最大的勁敵,於是抓住這次機會往秦無雙腦門上『啪嘰』扣上一頂暗戀幽州王的帽子。

  雖然誰都知道不是這麼一回事,但這樣一來,韓少陵若再選秦無雙,就要變成全境的笑話。

  誰說這金孔雀傻的?

  她精得很。

  幾句話的功夫,韓少陵的大紅合歡已漂到了桑遠遠的面前。

  眾人不禁屏起了呼吸,齊齊盯住桑遠遠的手。

  她正要去取一盞水晶鴨舌。合歡擋了下手,被她『呼』一下撥到了下游。

  韓少陵:「……」

  眾王女:「呼……」

  這下,主人的合歡就成了無主之物。眾王女鬆一口氣的同時,又齊刷刷地打起了精神,不動聲色地注視著大紅合歡的位置,觀察哪些人有出手的意向。

  眾王女都很穩,合歡到了面前時,都恰好『不經意』地在和身邊的人說話,等到它漂了過去後,適當地表現出一點遺憾錯過的意思。

  少時,韓少陵的合歡流過一圈。

  便輪到王女們了。

  對韓夫人之位意向並不濃厚的王女們,開始挑著自己喜歡的顏色,從渠中撿出來斜戴在鬢髮間。

  風州姐妹當先挑了兩朵,然後便眼巴巴地盯著渠中另一半,又瞅瞅不遠處的桑不近,盼著他對她們的花兒有意思。

  她們開了頭,許多王女與世子開始不動聲色地取出準備好的東西,擺放在面前的竹槽中。這叫做『放禮』。

  便是在給自己加碼。

  擺出紙帛的,意思是結親多贈城。擺出金箔,便是贈財。擺出美玉的,便是贈送固玉晶等提升修為的靈物。

  秦無雙的臉色漸漸緩了回來。

  眼見到了『放禮』環節,她再一次按捺不住,盯住桑遠遠面前空蕩的竹槽,曼聲道:「桑王女容色絕世,當真是自信非凡呢。可是,也沒必要這般特立獨行吧?大家都要放禮,就你不放麼!莫不是你加上的,便是自己豐富的經驗?」

  秦無雙知道自己在嫉妒,但她沒有辦法不嫉妒——身邊這些男人,個個都在偷看桑遠遠,那個女人一句話都不用說,就能奪走全部風頭,這一幕,讓秦無雙心底那股子酸勁兒根本壓不住,不斷往喉嚨泛上來,沖得頭腦發熱,管不住自己的嘴。

  而且她還有另一個重要目的,便是抓住所有人的注意力,然後再擲出自己的王牌來!

  這般刺耳的話一說出來,場面頓時寂靜了一瞬。

  桑遠遠趕緊反手攥住了幽無命。偏頭一看,果然見他唇角浮起獰笑,看向秦無雙的目光已是在看一個死人。

  她捏了捏他的手,衝他搖了搖頭,輕聲笑道:「看著。」

  雖然這段情節她只是匆匆掠過,但大致發生過什麼事情,心中還是有數的。

  幽無命磨了下牙,垂眸斂下殺意。

  眾人下意識地齊齊望向秦無雙的竹槽。

  幽盈月的智商樹時亮時不亮,這會恰好就不太亮。她忍不住再一次跳了出來:「喲呵!秦無雙,你不也沒放禮麼!怎麼著,你這意思是說,你自己經驗也十分豐富?」

  秦無雙等的就是這一句!她就是要打臉一次幽盈月,報復回來。

  她微笑著,拈出一枚小小的金貝殼,傲然擲入面前的竹槽裡,「誰說我不放禮?」

  金貝!

  饒是十分講究風度的王族眾人,也不禁齊齊倒吸了一口涼氣。

  秦州靈礦豐沛,製造靈蘊神兵和靈鎧的技術更是一流。那些質量絕佳的裝備價格高昂,但絕對是物超所值。若說晉州的裝備能讓士兵們以一當五的話,秦州上等的靈蘊裝備,足以讓將士們的實力平地飛昇,以一敵十不在話下!

  與秦州交好的貿易夥伴,能夠獲贈特製的、代表著尊貴身份的貝類。幽、韓、桑各州,手中拿的一直都是銅貝,貿易中可享受九折優惠。而天都和東州,則是手持銀貝,享受六折優惠。

  金貝只有一枚,持金貝,可用二折的超低價格購置秦州的靈蘊裝備!千百年來,這枚金貝始終被秦州王室牢牢攥在手心裡,不曾出過世。

  沒想到,今日秦州王,竟把這等重碼加注給了秦無雙!

  這只意味著一件事——秦州王對韓少陵,是何等看好!

  金貝一出,在座一眾世子齊齊喉嚨發乾。

  便連韓少陵的目光也直了。

  這種東西,自然是搶不得的。若是強搶,非但秦州不會認可,而且瞬間便會成為全境公敵。

  桑遠遠盯住了那枚金燦燦的貝殼,回憶起後續劇情,唇角忍不住浮起了神秘的微笑。

  盯了一會兒,她偏過頭,撅起紅唇,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衝著幽無命驕傲地說道:「我的!」

  他的黑眸瞬間寵溺,低笑出聲:「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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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4 00:04:48 |只看該作者
第59章 先祖的喜悅

  桑遠遠笑彎了眼。

  她側仰著頭,眉梢唇角彷彿有萬千朵合歡花在悄悄綻放。

  幽無命動了動眉頭,頗覺難以招架。

  她輕聲吐氣:「把木靈煉到那金貝裡面去。」

  幽無命一怔,瞇起眼,望向秦無雙面前的竹槽。

  金貝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裡。

  他與它之間,隔了小半個場地。要煉化,必須操縱著靈蘊與不滅火,從渠下渡過去,然後隔著竹槽來煉那金貝。環渠正中,是一整面樹根製成的葫蘆型帶紋理的案桌,火焰從底下走,倒是問題不大。

  只是這不滅火他剛剛才煉化為己物,控制實在算不上純熟,將靈蘊煉入物件中,更是還一次都沒有試過。

  他精通的,向來都是那些殺傷的本領。

  這般精細活計……

  幽無命是個什麼情況,桑遠遠心中自然有數。

  她輕輕攥了下他的衣角,帶著七分笑意、三分羞意對他說道:「你最厲害了,一定可以辦到的。對嗎?」

  幽無命呼吸一滯:「呵,當然。這種小事難得到我?」

  啊,這對無處安放的翅膀!

  桑遠遠憋著笑,輕輕點了下頭,然後偏回了頭,望向秦無雙面前的金貝。

  金貝一出,便連目中無人的幽盈月都瞪圓了眼睛。

  即使平日對戰事和軍情毫不關心的貴女們,也個個都知道此物價值非凡。拿到這金貝,等於是將秦州這塊靈礦寶地變成了自己的後勤軍備庫,這是何等駭人!

  拋出王牌之後,秦無雙微微一笑,垂下螓首,漫不經心地從渠中取出玉盞來,時不時輕抿一口。

  輕鬆歡慶的氣氛霎時凝重了起來,各州王女都顧不上韓少陵,而是把目光落在了自家兄長或弟弟的身上,暗自盤算著可有競爭之力。

  要論修為,當初韓少陵與幽無命在玉門關一戰時,已是靈耀境二重天的強者,如今傷勢養好,修為恐怕又更上一層樓。

  論實力,韓州綜合力量只在東州、雲州和幽州之下,而且老韓王死時發生過極其嚴重的動亂,韓少陵一手平定了境內,短短十來年時間便帶領韓州走到了這一步,足以證明他有勇有謀,乃是不世豪傑。

  論財富,和隔壁捉襟見肘的幽州王相比,韓少陵可謂財大氣粗。

  論地位,韓少陵三十歲已是一州主君,而在座的其他王族男子只是世子,還不知老爹何時退位。

  算來算去,眾人都覺得沒什麼希望。

  而且人家秦州已擺明了車馬,就是衝著韓夫人這個位置而來,又豈會花落別家?

  這般想著,一眾青年才俊忍不住緩緩地搖著頭,暗歎無望。

  如今,端看韓州王是個什麼意思了。只要他拍了板,秦無雙與金貝,便雙雙是他的囊中之物。

  韓少陵也沒料到秦州王所說的『驚喜』竟是如此驚喜。他原以為,那老東西捨得拿出來的,至多也就是六折的銀貝而已,沒想到居然是金貝。

  這一瞬間,他心中的天平立刻傾向了秦無雙。

  這個女人,必須拿到手中。

  與鴻圖霸業相比,情情愛愛終究只能靠後。

  他這般想著,忍不住目光複雜地瞥了桑遠遠一下。

  恰好看見她笑吟吟地伸出手,去取渠中的一對冰藍合歡花。

  韓少陵的心驀地一痛——昨日她說什麼已有心上人,分明就是賭氣說的瞎話,如若不然,她為何又要取渠中之花?可不就是故意給彼此一個台階下嗎?若是沒有這金貝,自己待會兒便撿了她的花,她必會半推半就應了自己……

  可惜,為了金貝,只能暫時辜負她了!其實,若論心中疼痛,自己恐怕比她更痛一倍!女人,她們又如何懂得,男人活在世上要背負著多少東西,豈能像她們一樣滿心只有情情愛愛?

  沒想到,陰差陽錯之下,二人竟要在這最後一步的時候錯過了,真真是造化弄人。

  韓少陵被自己感天動地的腦補弄得胸腔發悶,一雙眼睛死死盯住了桑遠遠手中的合歡,目中滿是旁人看不懂的深情。

  只見桑遠遠撈起了那對冰藍合歡,捧在手中看了片刻,將其中一支斜斜插在鬢側。

  無數道目光凝在了她手中的另一朵冰藍合歡上面,只待她將它拋入渠中。

  卻見她回過身,將手中合歡遞給了身後的『侍衛』。

  二人指尖相觸,眸底淌過甜蜜的笑容。

  眾人:「???」

  韓少陵:「!!!」

  秀了一把恩愛的桑遠遠絲毫沒有虐了狗的自覺,給幽無命再打一記雞血之後,她拈起一盞青色的美酒,朝著斜對面的雲許舟遙遙一敬,然後指了指自己發間的合歡。

  雲許舟笑了下,搖著頭,隨手也從渠中撈起一朵橙色合歡戴在頭上,將另一半擲回。

  桑不近立刻身體緊繃,狹長秀目睜得滾圓。

  「她為什麼還要擲花!」他湊過頭,低低地向桑遠遠抱怨,「不是該留給我麼!」

  方纔他見桑遠遠將花遞給了幽無命,心中便已在美滋滋地想著,待會兒接了雲許舟的花,然後如何如何。誰知她居然把花給扔回渠裡去了!

  桑遠遠見他一副不開竅的模樣,歎息道:「我的親哥啊,你看看,那邊平世子,放了整整五張紙帛作禮,喏,那邊周世子,堆了座金箔小山,你再看看人家章世子……他們哪個沒盯著攝政王?你以為人家攝政王就非得跟你不成?」

  桑不近立刻炸了毛,像只鬥雞一般,盯住了那朵隨著水流蜿蜒漂下的橙色合歡。

  這會兒已有數位王女取了一半合歡花戴在頭上,水渠裡飄了不少落單的花兒,一陣陣暗中的眉來眼去、刀光劍影之後,又有兩對合歡順利找到了主人,結成了雙。

  桑不近卻是出師不利。他撿了雲許舟的花,雲許舟卻把頭上那朵摘下來擲回渠中,他只得不甘不願把手上那朵還了回去。

  外頭,各州國送來的賀禮一一抵達了韓宮,流水一般送入殿中,請韓少陵過目,待他表示感激之後,再歸入庫房。

  此刻的韓少陵,既滿懷野心,又有些殤情痛苦,遲遲沒有與秦無雙敲定下來。賀禮一一奉上,倒是給了他一些喘息緩解的時間,他雙手撐著面前的渠案,目不轉睛地盯著唱禮的內侍。

  「主君,」內侍恭敬地俯身,道,「下一份禮,來自『瀟湘館主』。」

  韓少陵神色有一瞬間不自在,旋即,朗聲道:「拿上來。」

  這瀟湘館主,說來便有些話長。當初韓州內亂,有位老臣被陷害致死,家中年輕女眷悉數被沒入了官窯。等到韓少陵撥亂反正之後,發現那位老臣之女已在窯中混得風生水起,竟是不願出來了。這幾年,她替韓少陵收集了許多消息,為他建立了牢固的地下情報網。

  這一位不記家仇反而一心為韓少陵辦事的奇女子,便是『瀟湘館主』。

  韓少陵對她有愧,又感念她為國盡忠,於是在任何地方都不會落了她的臉面。

  桑遠遠忽然心有所感,不動聲色偏頭望了幽無命一眼。他此刻已開始嘗試著從渠下渡火了,眼睛微微瞇著,眉川皺起個小小的『川』字,專注的模樣,讓這張易過容的臉多增了好幾分風采。

  這樣的極致專注,她只在戰場和她的雲榻上看到過。

  心跳忽然便漏了好幾拍。

  雖然近在咫尺,可她還是想他了。

  她微側一點點頭,聞到了他身上暗淡的花香。

  很快,一隻流光炫彩的大蚌殼被搬進了殿中。

  桑遠遠:「……」果然猜中了。

  瀟湘館主,是幽無命的人。

  果然世間沒那麼多聖母。韓少陵殺了瀟湘館主全家,她卻甘願身陷泥潭中,忠心耿耿替他辦事,實在也是很反人性的事情。投了幽無命,倒是更合乎情理。

  當初幽無命說,他有位至交好友生辰將近,便把蚌女送他做賀禮,沒想到這個『至交好友』正是韓少陵。

  幽無命既然能通過瀟湘館主把蚌女仙送來,想必已是好好『教育』過,絕不會讓她多說廢話。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只巨蚌之上。

  趙、周、齊三州與東州接壤,幾位王孫世子早已隱藏著身份前往西府會過蚌女仙,一見這蚌被端了上來,頓時偷偷在渠下跺腳不止,惋惜得心肝發顫。

  沒嘍,蚌女仙變成他韓少陵一個人的嘍!

  等待許久,蚌殼終於緩緩地撐開了一線。

  無數雙眼睛聚了過去。

  桑遠遠回憶起蚌女那白潤的、柔若無骨的身軀,頓時感覺胃口又好了幾分,很想吃烤魷魚、生蠔和扇貝。

  「咯——吱——」蚌殼撐開了手掌那麼長一段,然後又合了下去。

  桑遠遠:「?」

  這是欲擒故縱弄岔了吧?搞得好像蚌殼很劣質的樣子。

  就在眾人和桑遠遠一樣,暗暗發出噓聲時,只見那蚌殼忽然「砰」一聲巨響,猛然張開,分成了兩半。

  眾人猝不及防,都被嚇了好大一跳。

  定睛去看,只見那蚌中狼狽地蹲著個白衣女子,正低著頭,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敢情方才是真沒能推開。

  可把她累壞了。

  韓少陵濃眉緊蹙,模樣頗有幾分不悅。

  瀟湘館主辦事向來是周到妥貼,不想今日當著諸州王族的面,竟來了這麼一出。若這蚌中當真有好女,那也就罷了,可看這白衣女瘦瘦小小,姿態絲毫不見優雅柔美,就算生得美麗,也上不了什麼檯面。

  正是不滿時,只見白衣女子猛地抬頭望向他,竟是一副怒氣騰騰的模樣。

  夢無憂!

  韓少陵捂了下額,只覺氣血逆流,怒髮衝冠。

  不必猜,定是這夢無憂從殿中偷跑出來,不知用了什麼手段,將這蚌裡原本的人給換了出去——這種事一看就是夢無憂能幹出來的!

  她這是,閃亮登場,興師問罪麼?!

  看清了夢無憂的樣子後,一眾王族目光複雜地望向了桑遠遠。單看容顏,這兩個女子生得實在是像極了。

  同為王族,眾女不自覺地代入了一下自己——若是夫郎找了這麼個贗品回來,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寵著,那當真是別提有多膈應了!

  韓少陵咬牙切齒:「你這是在,幹什麼!」

  「我在幹什麼?」夢無憂難以置信地搖著頭,從蚌中走了出來,悲傷地喊道:「韓少陵!上次,我帶回萬年靈髓,將瀕死的你救了回來!當時你說了什麼?你對我說,這一生,都會視我為心頭最珍貴的寶貝,從今往後,再不讓我傷心落淚!」

  聽到『萬年靈髓』四個字,桑遠遠心中暗驚,垂下眼眸掩住了異色。

  書中並沒有這樣的劇情,看來是自己的『復活』引發了一系列連鎖反應。

  原著裡並沒有玉門關之戰,韓少陵與幽無命其實沒有多少交集,長城保衛戰之後,他們便各忙各的事情——幽無命一心要殺姜雁姬,根本沒把韓少陵這麼個人放在眼睛裡,而韓少陵則糾結於情愛之中,忙於對付覬覦夢無憂的各路男人,以及覬覦他自己的各路女人。

  因為桑遠遠的『死而復生』,導致本該沒有交集的韓少陵和幽無命在玉門關打了一仗。韓少陵被幽無命一擊重傷,險些丟了性命,夢無憂原本找了個冥族寧鴻才想要替韓少陵換命,不料卻被桑不近截了胡。

  桑遠遠本以為韓少陵凶多吉少,沒想到這次見面,他非但身體無恙,修為反倒連晉了五個重天,平地飛昇至靈耀七重天!

  更沒想到的是,韓少陵這番際遇,竟是因為夢無憂給他尋來了萬年靈髓。

  萬年靈髓啊!女帝君姜雁姬也就得了那麼一匣,她自己還沒敢用。這樣的東西,夢無憂這麼個修為全無的廢材,竟也能尋得一份,供韓少陵治傷、晉級?

  桑遠遠的心臟『怦怦』直跳,脊背陣陣發寒。

  她不敢想像,夢無憂這樣的人,如果不是耽於情愛,滿腦子只有為韓少陵要死要活的話,該是多麼恐怖的存在。

  這就是所謂的氣運之子吧!

  桑遠遠瞇起了眼睛——她知道夢無憂就是有這麼逆天的運氣,問題是,這話說出來,旁人會信麼?等到今日的事情傳到姜雁姬的耳中,她必定以為,是皇甫俊把萬年靈髓給了夢無憂這個義女。

  這件事情,徹徹底底打成死結了。

  桑遠遠定定神,繼續品酒看戲。

  「所以呢?」韓少陵疲倦地問道,「所以你現在是在幹什麼?」

  「幹什麼?」夢無憂彷彿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麼,她微微傾身,盯著他的眼睛,道,「我在幹什麼?你怎麼不問問你自己,你在幹什麼?你不是說,你愛的是我,沒有把我當作別人的替身麼!那你為什麼還要辦這尋妻宴,還要請這個桑遠遠!」

  她猛地抬頭,手指指向韓少陵身邊的女人。

  夢無憂和秦無雙看了個對眼。夢無憂愣住了,她顯然沒有料到,韓少陵身邊的女人根本就不是桑遠遠——他居然又找了另外一個女人。

  韓少陵閉了閉眼,長吸一口氣,從牙縫中呼出。

  秦無雙也愣了一會兒。她知道韓少陵身邊有個和桑遠遠長得十分相像的女人,卻沒有料到竟是這麼一個乍乍乎乎的貨。實在是,沒有半點威脅。

  「韓州王……」秦無雙為難地看向他,「這也太胡鬧了吧。」

  韓少陵跟夢無憂歪纏了這麼久,這破罐子一摔再摔,都摔得有些無感了。

  他更加疲憊:「夢無憂,你先回去好不好。我與桑州王女,真的什麼都沒有。」

  夢無憂哭道:「沒有?你辦這尋妻宴,不就是為了她麼!韓少陵,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

  一眾王族,都替韓少陵臊得慌。

  身為王族,一舉一動,都是萬萬子民的表率,哪怕是家事再凌亂不清的人家,也不曾見過大庭廣眾之中鬧成了這副德性的。

  夢無憂環視一圈,很快便發現了埋頭品酒的桑遠遠。

  「你敢說你永遠不會娶她嗎!」她指向桑遠遠,「你敢不敢發誓!」

  韓少陵胸膛起伏,喘起了粗氣,一時只覺熱血上頭,氣得說不出話來。不知為何,這會兒他感覺週遭似乎特別熱,陣陣熱浪從底下直往上熏來。

  桑遠遠一直留神著那邊的動靜。此刻,幽無命的煉化已到了關鍵之時,盛著金貝的竹槽已隱隱泛起了一點火焰色,若不是夢無憂正好闖進來大吵大鬧的話,恐怕坐在秦無雙身邊的韓少陵已經看出異常來了!

  而此刻,那股熱氣正將韓少陵的心神漸漸往渠下引去……

  桑遠遠長吸一口氣,把手中的玉杯拋回竹渠,抬起眼睛,望向鬥雞一樣的夢無憂。

  「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不要用手指一個王族?」她冷淡地說道。

  夢無憂氣焰一矮,不自覺地蜷了下手指,旋即,俏臉漲得通紅,手指繃得更直,含著淚控訴道:「你當初既然要走,如今為何又要回來打擾我們平靜的生活!桑遠遠我恨你!」

  如果說幽盈月的智商樹是時亮時不亮,那麼夢無憂這個女人,可能天然就沒有長智商樹這個東西。經歷了天都絕殺案,她竟還是沒反應過來,自己的義父是皇甫俊,那對男女刺客則是幽無命和桑遠遠。

  果然是最古早的狗血女主啊……

  智商正常的人,是很難和她們溝通的。

  今日也還真是多虧了有這智障!

  桑遠遠沒說話並向夢無憂扔了一株食人花。

  誰也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情,只聽『呼』一聲,一朵鮮紅的大花兜頭罩下,把夢無憂整個兒吞進了褐色的花桿中。

  夢無憂的尖叫就發出了一半,旋即便是『咕嚕』水聲。

  「好厲害的暗器!」不知是誰驚呼了一聲,還緩緩鼓了兩下巴掌。

  桑遠遠冷眼看著夢無憂在食人花裡掙扎。

  從過往的經歷來看,夢無憂所有的『金手指』出現時,至少是合乎基本邏輯的,並不會出現天降正義消滅她的敵人這種事情。

  這裡能救夢無憂的人很多,所以桑遠遠並不擔心被什麼奇怪的東西反噬。

  韓少陵與夢無憂性命相連,無論她多麼出格,多麼丟他的臉,他也絕對不可能讓她出事。

  和桑遠遠預料中一樣,霸總韓少陵歎息著,輕身一躍,躍過流水宴席,掌中泛起白色的金系靈蘊,以手為刀,將夢無憂從食人花中解救了出來。

  就在韓少陵離開之時,一道火焰尾氣從渠下鑽出來,消散在他原本身處的位置。

  這一波配合,堪稱完美。

  桑遠遠偷眼一看,見幽無命緊皺的眉頭已鬆開了,黑眸中浮起一絲驕傲,便知道事徹底做成了,他已將木靈蘊煉化到了那金貝之中。

  他那邊搞定,便輪到她出手了!

  她屏息凝神,將一株株大臉花種在了巨木案桌底下,花盤收攏,齊齊整整地對準了秦無雙竹槽中的金貝。

  『大臉花牌吸塵器。大臉花牌鼓風機。』她得意地想道。

  安排妥當之後,桑遠遠拈了盞酒,衝著秦無雙遙遙一敬:「秦王女真是好涵養,被人用指頭指著鼻子也能憋得住氣麼。我卻是不行,我這人脾氣壞得很。」

  秦無雙臉色有些發白。

  桑遠遠笑了笑:「喝呀!你不會以為我因為你方纔的話在生你的氣吧?呵,哪能呢。你說幽無命對我好,這是事實,他待我確是極好,我為什麼要生氣?放心,我是個恩怨分明、很講道理的人呢。」

  秦無雙的臉更白了三分,就怕桑遠遠一言不合也對她扔出那可怕的暗器來。

  那一邊,夢無憂渾身沾滿了髒兮兮的褐色黏稠花汁,被韓少陵摟在懷裡,抖得像只鵪鶉。

  「她、她、她太過分了嗚嗚嗚……」

  「閉嘴吧!」韓少陵心力交瘁,把她扔給殿中侍衛,「再讓她踏出清涼殿一步,你們誰都不必回來了。」

  夢無憂掙不開侍衛的鉗制,尖叫著被拖了下去。

  韓少陵又一次把自己的臉扔在地上,請諸州國的王族們踩踏了一通。

  恰在這時,一名內侍前來稟告,說是蚌中原本那位女子已找到了,她被夢無憂騙進一間偏殿,鎖在了裡面,此刻哭得十分可憐,求見主君一面。

  破罐子破摔的韓少陵抬了下眼皮:「帶上來吧。」

  很快,白潤的蚌女被帶了上來。

  來到殿中的時候,她已不再哭哭啼啼。此女擅長拿捏人心,一舉一動,恰到好處,既楚楚可憐,週身又帶著濃濃的引火風情。

  那容顏,那身段,那媚態,一望便令人喉嚨發乾。

  到了殿上,她甩著紗袖,嬌嬌俏俏地向韓少陵送上祝福,然後毫不拖泥帶水地退了下去。

  韓少陵眉梢微挑,目光隨著蚌女柔若無骨的身軀追出了很遠。

  他並沒有留意到,身旁的秦無雙已是怒火叢生。

  秦無雙原以為祭出金貝之後,該是一副萬人追捧的景象,不曾想,韓少陵卻冷冷淡淡,諸州世子更是和王女們相看了起來,和想像中的情景簡直是天上地下。

  莫非,誰都不把這金貝當回事麼!

  這倒也是她想岔了。誰都知道她奔著韓少陵而來,又扔出這麼重的砝碼,旁人自然不會再湊上來自討沒趣。

  正在秦無雙感到心灰意冷時,韓少陵忽然抬起衣袖,落入渠水中,將那半朵大紅合歡截在了她的面前。

  他已沒什麼耐心耗下去了。敲定了這件事,還要登上奉天高台祈禱,才能走完整個流程。

  他的心中升起了煩躁——既已決定要秦無雙,那也不用再磨磨蹭蹭叫人看笑話了!

  他將大紅合歡花截在了秦無雙的面前,這已不是暗示,而是明約。

  然而秦無雙卻是拿起喬來。

  今日,她的心情很不爽,非常不爽。直覺告訴她,桑遠遠這個人的存在,將會對她造成永久的、不可磨滅的威脅。韓少陵得了秦州傾力相助,若是按照父王所說的那般玄乎的話,韓少陵一統全境指日可待也。若是他登臨絕頂,這桑遠遠,還不就是他的囊中之物?

  她忍不住一直去瞟桑遠遠,越看越覺得自己被比到了塵埃裡。

  況且,韓少陵身邊還有蚌女,夢無憂,再加上一個幽盈月……真是不要太糟心!

  這般想著,雖然心中完全沒有要放棄韓少陵的意思,但秦無雙卻忍不住賭著一口氣,有些不願去接他親手遞過來的花枝。

  也不知道是在與誰置氣。

  韓少陵以袖斷流,等待了片刻,見這秦無雙鼓著嘴,一臉不忿的樣子,心中愈加不耐煩了。

  眼看被他截住的水流越積越高,韓少陵心頭火起,重重一拂袖,撤回了手臂。

  那朵大紅合歡在水中打了個轉,嘩啦一下湧向前方。

  秦無雙驚呼一聲,急急伸手去撈。

  已然來不及了。

  她心中一凜,舉目望向韓少陵,只見他俊臉凝著霜,連餘光都不賞她一下。

  秦無雙再顧不得拿喬,急急離座而起,追到下游,將那大紅合歡搶到了手中。

  這一下,引來了不少嗤笑,尤其是白州姐妹那裡,一對白皙的姐妹花笑得前仰後合。

  「有這麼上著趕著的嘛!」

  「賠上金貝還怕沒人要哪?」

  反正今日有韓少陵和秦無雙出醜在前,旁人再如何失禮,那也是螢火難與日月爭輝,不會淪為談資。

  秦無雙搶到了韓少陵的大紅合歡,也顧不得顏面,急急戴在了頭上,坐回他的身旁。

  桑遠遠輕輕地笑了一聲。

  原著中,秦無雙與夢無憂『鬥法』的時候,將鬼神之說好生吹噓了一通,說她來嫁韓州王奉的乃是先祖之意。結果卻反被夢無憂抓住漏洞,一連卜了十八個『大凶』,最終只能悻悻帶著金貝回了秦州。

  今日卻是一切都變了。因為有桑遠遠這個『正主』在,韓少陵根本就不可能再把贗品帶在身邊,夢無憂只能另想辦法闖入定妻宴。

  這般一鬧,更是大大觸了韓少陵的逆鱗,再沒有機會攪了他的好事。

  只聽桑遠遠朗聲說道:「恭喜韓州王與秦王女啦!聽聞秦州的金貝歷年都奉在祖廟之中,十分有靈性,莫非此番金貝出世,乃是先祖的指引麼?」

  桑遠遠此言一出,眾人俱是一怔。

  韓少陵抬頭一看,見桑遠遠揚著小臉,笑容無比真誠,不由心下暗忖:桑兒當真是極熨貼的人,她這是岔開話題,在替我解圍呢。

  心中又酸又暖又痛。

  秦無雙愣了下,琢磨片刻,覺得桑遠遠不是在說反話,而是真誠地祝福,便正色回道:「的確是這樣的!」

  這一次,她的父王神神叨叨拿出了金貝,說什麼韓少陵是天命之子,將成大業,必定要在他騰飛之前奪下韓夫人之位,不惜一切代價。

  秦無雙覺得自己父王可能腦子不太正常,但她對韓少陵是十分滿意的,便應了下來。

  當然對外肯定不能這麼說,便稱是先祖顯靈,助秦無雙尋覓她的真命天子。

  借助先祖鬼神之說,也好避免各大勢力的責問。

  秦無雙正覺著十分丟臉,忽見桑遠遠不計前嫌,居然給足自己面子,便趕緊順著竿兒往上爬,極友善地回道:「此事十分神奇,我出行之前,金貝便一直不安,直到我將它帶出來,方才平靜。族中長輩都說,這是先祖顯靈指引呢。」

  桑遠遠驚奇道:「果然神奇!那如今你與韓州王定下了姻緣,真真是天作之合,先祖在九泉之下,當是喜悅瞑目了……」

  話音未落,只見好端端躺在那竹槽中的金貝,忽然躥起老高,叮鐺一下,落在了環渠正中的巨木案桌之上!

  一時之間,鴉雀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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