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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青花燃] 穿成短命白月光後,和反派HE了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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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4 00:07:38 |只看該作者
第70章 誰才是主角

  桑遠遠抓著幽無命的衣裳,回身去望。

  只見人偶愣愣地掛在短命毛茸茸的屁屁邊上,揚著一隻小手,伸向那些再也不會回來的亮晶晶。

  單看它的背影,便能感覺到一陣濃郁的淒涼和蕭索。

  箭雨鋪天蓋地傾落下來,箭上都蓄足了靈蘊,那一片亮晶晶頓時被淹沒,眨眼的功夫就不見了蹤影。

  短命勾下了大腦袋,跑成一道矮矮的殘影。

  一個華麗至極的血泊漂移之後,它順順利利穿越了無數箭雨,『吱』一聲急剎,停在了韓少陵的軍陣面前。

  此地,距離黑鐵長城還有將近一里地。

  這麼多活人的血氣,將四周的冥魔盡數聚了過來。

  韓少陵的軍隊看起來也並不輕鬆,既要應付四周襲來的冥魔大潮,又要直面幽無命這一人一騎帶來的沉重壓迫力。

  隔著最後一重咆哮嘶吼的冥魔,幽無命緩緩斜抬起了手中的刀。

  一人,戰你全軍。

  氣勢一出,韓少陵頓時瞳仁緊縮,眾軍座下的戰騎已察覺到危險,不安地刨著蹄。

  韓少陵是天明時分趕到長城下的。聽到守軍報告說幽州王孤身陷在了湧潮之中,他立刻點了兵,出城『相救』。

  原以為困了一夜,幽無命多多少少該有力竭疲憊之相,沒想到此刻看著,雖然血染滿身,氣勢倒是絲毫也不矮。

  方纔的箭雨,也未給他造成任何損傷。

  韓少陵略有些遲疑。

  他知道幽無命的軍隊正在急速趕來。

  幽無命既然毫髮無傷,若是強行打殺上去,那便是真正開戰了。幽無命修為高深,一時半會拿他不下,若是拖到幽軍抵達戰場,把城門一關,又是很大的麻煩。此刻,不宜動手。

  王族交往便是這樣,只要隔著最後那層窗戶紙,哪怕是用錘子在對方身上砸來砸去,只要紙不破,那都還是好朋友。

  「幽州王!」韓少陵大笑,「為了出城接你,我韓州可是折了不少將士——你該如何謝我啊?」

  幽無命知道他這是不打的意思。

  他也不想打。身處湧潮之中,面對上萬騎兵,再加一個靈耀七重天的韓少陵,雖然不懼,但身邊有果子、狗子和偶子,難免傷到了哪一個。

  幽無命緩緩呲出了尖牙:「回頭好生謝你全家。」

  韓少陵假模假樣地笑著,目光緩緩落向幽無命身前,恰好,避過一波冥魔血雨的桑遠遠正瞇著眼從幽無命的懷中鑽出來。她揚起臉蛋,和韓少陵望了個對眼。

  霎時,韓少陵瞳仁緊縮,表情幾乎維繫不住。

  桑遠遠?!

  怎麼會是她?!

  週遭冥魔咆哮不絕,韓少陵卻只聽到雙耳旁響徹著『嚶——』聲。

  他的目光死死釘在桑遠遠身上,臉上雖然保持著溫和客套的微笑,但額角迸出的幾縷青筋卻將他的心事全盤出賣。

  她!怎麼又和幽無命攪和在一起了!

  她身邊不是有個火繫帶翼的至強者麼?她怎麼會落到幽無命的手裡了?怎麼回事?怎麼回事?!怎麼回事!!莫非,那個侍衛本就是幽無命的人?!

  韓少陵忽然想起桑不近神秘莫測的樣子。

  難道,和桑遠遠訂了婚的人……是幽無命?!

  韓少陵只覺五雷轟頂。

  她的手上,可是還有一枚金貝啊……這東西若是落在了幽無命手中,後果不堪設想!

  韓少陵驚疑交加,強行壓抑著心頭翻騰奔湧的情緒。眉宇之間,殺意根本按捺不住——直覺告訴他,此刻若不除去幽無命,恐怕此生再無機會了!

  他果斷抬起了一隻手,牙根重重一咬,便要揮下!

  正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忽然聽得長城方向再度傳來了轟隆的蹄聲。

  又有軍隊趕了過來!

  桑遠遠、韓少陵和幽無命一齊抬頭望向來者。

  是章州的軍人,領頭那一位膀大腰圓,面孔又黑又紅,鬍鬚和頭髮都亂糟糟的,一看就是個粗糙人。

  他手中拎著兩把板斧,大老遠便放聲喊道:「幽州王、韓州王,俺老章來也!」

  原來章州王章岱收到信報,得知幽無命單騎出城,被困在冥淵邊上,便從另一處湧潮點匆匆趕過來,率了親兵,急急出城救人。

  騎兵衝殺上前,奮力抵擋著兩旁不斷撲湧上來的冥魔。

  章州王章岱一騎當先,騎著一頭骨骼特別大的雲間獸,高高躍起,重重落下。

  「哈哈哈!」板斧一揚,劈翻了一整排冥魔,章岱那張黑紅黑紅的臉上溢滿了快樂,「啊!痛快!痛快!」

  到了場中,章岱根本沒有發現氣氛很不對勁,他睜著一雙牛鈴般的大眼睛,看看韓少陵,又看看幽無命,愉快地把厚唇咧到了耳根:「韓州王知道幽州王身陷魔窟,竟是比我還焦急哪!哈哈哈!真是太難得啦!太難得了啊!早知道我也不必著急忙慌趕來啦!」

  正準備對幽無命動手的韓少陵:「……」

  章岱並不知道韓軍的箭此刻正指著自己的後心。他一副心大的樣子,劈翻幾頭冥魔,驅著戰騎來到幽無命的身前,衝他『嘿嘿』直笑,揚了揚手中的板斧。

  幽無命扯了下唇角,很無聊地揮了下刀。

  算是打了招呼。

  桑遠遠見這章岱絲毫也沒有忌憚幽無命的樣子,不禁感到有些稀奇。

  幽無命一看她的模樣就知道她在想什麼。

  他彎下了身子,湊到她的耳畔:「小桑果,前線的兵,就沒有哪個不崇拜我。」

  桑遠遠:「……」雖然很自大很臭屁,但好像也是實話。

  她想起來,其實在韓州的時候也是這樣的。

  長城的守軍都不怕幽無命,他是殺星,更是守護神。

  「快隨我先回營吧!」章州王揮了揮他的斧頭,「二位遠道而來,都辛苦了!先歇一歇腳,這裡交給我手下的小崽子們處理即可!」

  『湧潮』最可怕的是回潮時的『尾嘯』。

  章州並不是冥魔攻勢狂烈的州國,雖說在『湧潮』,但強度與韓、齊、屠等州國的『湧潮』差距有如天塹,有了韓少陵這兩萬兵馬、以及幽州即將抵達的七千精兵助陣,必定可以安然撐過這一波『尾嘯』,是以章岱此刻已完全放鬆了心神。

  能把幽無命平安救回來簡直是謝天謝地了。

  在兩支騎軍的護衛下,章、幽、韓三州的主君順利返回長城下,穿過長城重重門洞之後,章岱愉快地把板斧收回了身後,興沖沖地引著幽無命和韓少陵向長城下的簡易宮殿群行去。

  被地頭蛇攪了局,韓少陵只能按下了殺心,擺出一臉假笑。

  「幽州王,」章岱笑得有牙沒眼,沒話找話說,「我老章,這還是頭一回見你帶著女子出行!這英雄配美人啊,就好比那什麼……好刀配好鞘!好刀配好鞘啊!」

  他翹起了大拇指:「天作之合!」

  韓少陵:「……」想殺了章岱,誰贊成,誰反對?

  桑遠遠:「……」鞘這個梗還能不能過去了?

  幽無命不動聲色地勾起唇角,偷眼看了看桑遠遠,然後禮貌地微笑:「她是桑州王女,也是我即將過門的媳婦。」

  黑眼珠轉了半圈,又補充了一句:「我就娶這一個媳婦。」

  章岱明顯嚇了一跳,先是偏頭看了一眼臉色難看至極的韓少陵,然後愣愣地沖桑遠遠呲了下白牙:「……桑王女,久仰。」

  桑遠遠:「章州王,久仰。」

  尬得無藥可救。

  章岱的額頭上肉眼可見地滲出了一片亮晶晶的汗珠:「……呵呵,呵呵呵呵。好、好啊!」

  誰都知道幽無命當初搶走了韓少陵的夫人,兩個還在玉門關打了一架。

  誰能想到他居然能把一個王女給帶到冥魔戰場上呢?嬌滴滴的王女,不是應該養在深宮裡頭嗎?章岱恨不得給自己幾個大嘴刮子。

  這可真是太尷尬了。

  章岱都沒眼去看韓少陵。

  在一片詭異靜默的氣氛中,章州建在長城下的臨時行宮,到了。

  章岱硬著頭皮,將幽無命、韓少陵和桑遠遠請了進去。

  戰騎自然只能留在外面的獸欄。

  桑遠遠悄悄勾頭看了人偶一眼——只見它一手抓著那只破掉的布袋,另一手揪著短命腹下的軟毛毛,委屈巴巴地把嘴巴扁成一條彎彎的線,一雙黑沁沁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盯著布袋上的撕裂口。

  真可憐。

  還好短命這會兒已經完全不嫌棄它了,它把毛茸茸的四肢一圈,人偶被團在了滿是絨毛的綿軟的白肚皮裡面。

  「歐歐歐嗚。歐、嗚嗚。」短命擰回了大腦袋,衝著人偶發出了很不耐煩的聲音,聽著像是安慰。

  人偶慢慢偏過了頭,吃驚地望著短命——這是頭一回,這隻大胖狗子沒有對它緊緊繃起肚皮。

  這麼軟的肚肚,豈不是輕輕一戳就能戳出個洞嗎?

  人偶低下頭,盯著自己尖尖的手指陷入了沉思。

  ……

  此刻,桑遠遠和幽無命已經毫無負罪感地拋下了留守兒童,踏入章州王建在長城下的行宮。

  行宮建得很簡單,但卻別具一格。

  章州的石頭都是紅橙黃三色交織的岩石,用來築屋,天然便帶上了文藝色彩,無需渲染,處處即是景觀。

  踏入行宮,再不說話就顯得有些詭異了。章岱臉色糾結,就像被押赴刑場一樣。

  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面前這種複雜的局面。

  他原本想著,藉著這一次共同幫助章州除魔的機會,若是能讓韓州王和幽州王這二位強者冰釋前嫌,那可真是美事一樁。

  誰能料得到,幽無命竟然把桑遠遠給帶來了呢?

  章岱能怎麼辦?只能硬著頭皮,伸手引路,哈哈笑著說道——

  「諸位請隨我來,洗一洗塵埃,老章我這就去設宴,給諸位接風,啊哈哈,哈哈……」

  幽無命挑了下眉,偏頭看向桑遠遠,笑眉笑眼:「來。」

  他執起她的手,微仰著線條漂亮的下頜,說道:「章州王為我留著一處最好的滾池子,今日,就便宜你了!」

  說罷,拖著她的手大搖大擺就向一旁走去,像回自己家一般。

  章岱抹了把汗,衝著韓少陵訕訕地笑:「韓州王,這邊請。」

  韓少陵臉色冰冷:「我不必換洗。」

  目光一直釘在那二人的背影上。一大一小,像對神仙眷侶。

  什麼時候,這兩個人舉手投足之間,竟有了這般親暱和默契!

  滾池子?

  韓少陵深吸了幾口氣,只覺眼前陣陣發黑。

  他不願去想那兩個人和一方滾池會有什麼樣的故事,卻又忍不住不斷去想。

  來到滾池殿的幽無命和桑遠遠根本就懶得關心韓少陵的想法。

  他從獸皮袋中取出兩身乾淨的衣裳,放在池邊的玉架上,反手脫掉染滿了魔血的戰袍,然後傾身上前,手腳不停地扒她衣裳,嘴裡嘀嘀咕咕:「小桑果你自己沒有手麼?脫衣裳還要人幫忙。」

  她緊挨著他,只有這樣,才會稍微不那麼害羞——這樣貼著,彼此都看不到對方沒穿衣裳的樣子。

  他偷眼看著她紅紅的臉蛋,神情越來越愉快。

  微一躬身,把她打橫抱了起來,走向滾池。

  「小桑果,」他道,「也不好讓章岱老等著,簡單洗一洗便算了,怎麼樣?」

  「嗯。」

  又走了兩步,幽無命壞壞地把雙手一鬆。

  失重感陡然來襲,桑遠遠驚呼出聲,緊緊環住了他的脖頸。

  「怕什麼,」他瞇著眼睛,聲音滿是放肆的壞意,「就算放開雙手,我也托得住你。」

  低啞曖味的聲線,花香染上了熱意,拂過她的臉頰。

  桑遠遠:「……幽無命!」

  這個人,真是壞得無藥可醫。

  下到水中,她匆匆掙出他的懷抱,游得遠遠的,躲在角落清洗起來。

  隔著氤氳的白霧,見幽無命一直在笑,笑個不停。

  清洗完畢,她往池邊扔出滿地大臉花,然後像一尾靈活的魚一樣,『嗖』一下躥進了那一堆臉盤子裡面,用熱熱的靈霧烘乾了身上和頭髮上的水珠,再用靈蘊籐撿了乾淨衣裳過來換上。

  幽無命也出了水。

  如今,他的不滅火已運得爐火純青,焰氣一轉,身上的水珠便蒸發無蹤。

  他臉皮極厚,半點也沒有要避著她的意思,閒閒懶懶地撿起了衣裳,慢慢吞吞地披上,修長的手指細細地整理著層層衣物,緩緩地繫上束帶,那模樣慵懶貴氣,好看得叫人挪不開眼睛。

  穿戴齊整,又是個自負霸道的年輕王者。他踏出兩步,長眸微微一斜,探出一隻大手,握住了她的手指。

  「小桑果,沒把你給嚇死!我能在這裡吃你麼。」他故意衝著她呲了下牙,作勢要咬她的臉蛋。

  她瞥他一眼,沒理。

  踏過那紅、橙、黃三種顏色交織的廊道,設宴大殿近在眼前。

  透過敞開的殿門,看到章州王章岱從案桌後站了起來,大步迎向殿外。

  她忽然踮起了腳尖,把鮮花般的唇湊到了幽無命的耳旁,吐氣如蘭,媚眼如絲——

  「方纔,其實我好想要呢。都在花叢裡等你了,你怎麼就不過來呀。」

  幽無命如遭雷擊,深不見底的黑眸一寸一寸向她轉來,薄唇瞬間抿緊。

  她狡黠地衝著他吐了口氣,然後站回了原處,擺出一張一本正經的臉,衝著迎上來的章岱微笑施禮。

  標標準准的王族見面禮。

  幽無命:「……」

  這就是個要人性命的果妖精!

  章岱引著幽無命和桑遠遠踏入了宴宮。

  端坐在殿中的韓少陵緩緩抬起了下頜,如鷹一般的銳利目光掃向殿門。

  視線在章岱身上一頓,在幽無命身上一頓,然後重重落在了桑遠遠的身上。

  見她雙頰紅紅,俏面含情,韓少陵瞳仁瞬間收縮,不自覺地站了起來。

  王族的涵養讓他並未露出任何奇怪的表情,只端正地施了見面禮。

  幽無命腳步一頓,微仰著頭,似笑非笑與韓少陵對視,手上施了個非常潦草的禮。

  半晌,二人臉上齊齊露出了笑容。

  「幽州王,玉門關一別,吾心甚念。」

  「韓州王,風采依舊。」

  這招呼打得要多假有多假。

  韓少陵轉向桑遠遠,半晌沒有動作。

  桑遠遠淡笑著施了禮,見韓少陵依舊一動不動,便笑著望向滿頭大汗的章岱,道:「聽聞章州的烤羊配大醬是一絕,不知今日可有口福?」

  章岱得了台階,急忙笑道:「自然。」

  他乾脆利落揚起兩隻蒲扇大的巴掌來,重重拍了拍:「開宴!」

  幽無命挑了下眉,偏頭看向桑遠遠,笑眉笑眼:「來。」

  他執起她的手,帶她落了座。

  韓少陵目光閃爍,數次欲言又止。

  正待出言試探一二,忽然聽到側後方響起一道清亮的女聲:「桑遠遠?!你不是還參加韓郎的定妻宴麼!為什麼又和幽無命在一起!你們王族,就是這麼隨便的嗎!」

  韓少陵只覺一陣眩暈。

  行軍章州,路途遙遠,自然只能把夢無憂帶在身邊時常解毒。

  方纔一個恍惚間,竟沒察覺身後的親衛又一次被她悄悄調了包——這個女人,只要她想,好像隨時都可以出現在自己身邊,一會兒換成親衛,一會兒換成內侍,這些人,總能被她輕易說服,為她大開方便之門!

  此刻聽著夢無憂口無遮攔地嚷出了聲,他一時竟不知道該作出什麼表情來挽回顏面了。

  反正,自從收了夢無憂這個女人,他丟臉都已經丟成了家常便飯。

  他能怎麼辦?只能假裝沒聽見這一聲突兀至極的問話,面無表情地凝視著桑遠遠,破罐子破摔地等她的回答。

  桑遠遠方才壓根沒注意到夢無憂從外面溜進來,混到了韓少陵的身邊——這位所謂的『女主』,存在感實在是太弱了。

  她懶懶地沖韓少陵笑了笑:「韓州王,多日未見,你們韓州的禮數,仍舊令人不敢恭維呢。」

  韓少陵扯了下唇角,偏頭望向夢無憂,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只疲憊地道:「你可不可以先回去?別鬧了行嗎。」

  說罷,回轉頭來,望向桑遠遠,微微凹陷的深邃雙目中隱有幾分認命:「桑王女就莫要取笑我了,我的情況,你不是不知。」

  桑遠遠點頭道:「的確。人生在世,性命才是最要緊的,臉面禮節,終究只是俗世虛妄罷了,不打緊。韓州王,你的情況,都知道也都能理解。」

  韓少陵扶住了額頭。

  幽無命憋住了笑。

  「這句話你倒是說對了!」夢無憂仰起了臉,「終有一天,你們會明白,人人生而平等,封建禮教只是統治階級用來束縛人們思想的武器罷了!王族憑什麼就高高在上?每一個生命都是平等的,都是尊貴的,都有自由的權利!」

  桑遠遠眉頭輕輕一跳。

  原來還真是穿越女主啊,還是那種只會空喊大口號的。

  桑遠遠沉吟片刻,微笑著,抬頭凝視夢無憂的眼睛,「你說得沒有錯,生命,每個人都只有一次,自然是平等的。每一個人,都應該得到應有的尊重。」

  夢無憂頗有些意外:「沒想到你竟有如此覺悟!」

  「我有,可是你卻無。」桑遠遠沉下了臉,「無論什麼身份,當眾質疑旁人的隱私之事,難道就是對別人的尊重麼?我有沒有許人,許了何人,通通與你無關,我與誰在一起,更是我的自由。你口口聲聲平等、自由、權利,我尚未婚配,難道就沒有自由地選擇自己心儀郎君的權利麼?」

  夢無憂臉色微變,半晌,聲音低了許多,辯道:「可是,女子應當自尊自愛自重,你不潔身自好,便是不自重,還容不得人說嗎?」

  桑遠遠摁住陰笑出聲的幽無命,緩聲道:「幽州王尚未娶親,而我,早已與韓州王斷了契,兩個清清白白的人在一起,只待大婚,何來的不自重之說?莫非在你看來,名不正言不順地跟在有婦之夫的身邊,連侍妾都算不上,這才叫做自重自愛麼?」

  桑遠遠嘲諷地輕笑著,並不看夢無憂,只把視線落在韓少陵那張鐵青的臉上。

  「我、我、我與韓郎是真愛!」夢無憂急紅了眼眶,「他和別人,不過是聯姻罷了!你們這些王族聯姻,哪裡有愛情!你們根本不懂,包辦婚姻是不會有幸福的!」

  「哦,真愛。」桑遠遠輕笑出聲,「你的真愛可真是值錢,與你的真愛相比,別人多年的陪伴,傾心相付,便成了輕飄飄的『利益』二字麼?你的心意憑什麼就要比旁人貴重?就憑你一窮二白,就憑你一無是處?就憑你弱你有理?」

  桑遠遠抬了下眉,見夢無憂大口喘著氣,一副氣得說不出話的模樣,便輕輕搖了下頭——

  「我從來也沒有認為王族便該高人一等,但在你身上,我看不到作為一個人,對旁人應有的絲毫尊重。旁人見了我,稱一聲『王女』,這是對我身份的認可,就像到了醫館,該稱一聲『醫者』,到了學堂,該稱一聲『先生』。而你,不知何來一股莫名的優越感,不分場合大呼小叫,直呼旁人的名諱,這當真是失態又失禮。」

  夢無憂滿面赤紅,平時伶牙俐齒的她,此刻一個字也說不上來。她怎麼也想不到,桑遠遠竟然不用身份等級來壓人,卻能辯得自己無話可說。

  桑遠遠朝著韓少陵施了一禮:「韓州王為人豁達,重情意,不在乎這些虛禮,我無話可說。但同為王族,我實在不願叫旁人腹誹雲境王族尊嚴盡廢!」

  「不錯!」章岱忍不住道,「韓州王,不是我老章說你,就連我這種大老粗,也聽過旁人議論你身邊女人乍乍乎乎不像樣,嘖,聞名不如見面,今日一見,連我這老厚臉,都替你臊得慌!」

  「你、你們!」夢無憂氣得跺腳,「你們不過是生來命好,出生就是王族罷了,若你們出生卑賤,還會這麼高高在上指點江山看不起人麼?」

  桑遠遠奇了:「不是說人人生而平等麼?怎又妄自菲薄,嫌棄自己出身卑賤了?平民出生,卻有一身風姿傲骨者,大有人在,無論走到哪裡,都能得人敬重。而你,懷揣著莫名其妙的優越,打著『平等』的幌子,面對身份比你高者,你故作清高不屑;面對身份比你低者,你根本沒把他們當人看!」

  桑遠遠語氣更加激烈:「你夢無憂,當真是虛偽到了極處!張媽媽好心幫你,你轉頭就在韓州王的面前出賣了她;幽州王的親衛替你而死,你心中根本沒有半絲感激或愧疚;你不顧自身實力低微,橫衝直撞往冥魔堆裡沖,那麼多人為你而死,你的心可曾有過片刻觸動?!你把他們當作生命了麼,你為這些因你而死的人掉過一滴眼淚麼!」

  夢無憂嘴唇顫抖,面色煞白,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桑遠遠悄悄捏了下幽無命的手,微微傾身,扶著案桌,緩慢地問道:「夢無憂,誰給你的優越感?你當真以為,自己是這個世界的主角嗎?」

  她今日說了這麼多話,其實便是為了這一刻作鋪墊。

  幽無命心領神會,低沉魅惑的聲音伴她而起,眸中暗星閃爍——

  「呵,你當真以為,自己是這個世界的主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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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這芸芸眾生

  桑遠遠一番誅心,令夢無憂神思恍惚,心智失守。

  幽無命發動巫族惑術,頃刻間攫住了夢無憂的心神。

  只見夢無憂跌跌撞撞向前走了一步,模樣有些困惑,喃喃開口:「我,我當然是世界的主角啊,我穿越過來,思想覺悟比你們這些封建古人不知道高了多少。我至純至善,氣運加身,將來是要幫助韓少陵,領導雲境芸芸眾生度過危難的呀!我是來改變世界的,我和你們這些一無所知的人,當然不一樣了!」

  桑遠遠不自覺地攥住了幽無命的手。

  幽無命反手將她細軟的五指握在了掌心,用溫熱帶繭的手掌輕輕地安撫她。

  有秦玉池的證供在前,夢無憂這些乍一聽像是魔怔一般的話語,便大有深意了。

  此刻若要問韓少陵的表情,大約便是大寫的懵、逼。一時之間,都被雷得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幽無命輕輕嗤笑:「誰告訴你的。」

  語氣輕飄飄,不屑之極。

  「天道!」夢無憂揚起了脖頸,擲地有聲。

  這兩個字脫口而出的霎那,夢無憂恍如夢醒,忽然抬起手來,重重掩住了口。

  掙脫控制了。

  幽無命不動聲色,垂眸掩去了星芒。

  場間一片寂靜。

  桑遠遠迅速平復了心緒。她歎息著,望向滿臉抽搐的韓少陵:「韓州王,這失了智的患者,實在不宜放出來亂跑啊。我們這些知情的,倒是理解你的為難和苦衷,可是這種話若被有心人聽去,一定會誤會韓州王的。」

  韓少陵:「……當真是,失心瘋了!來人,將夢無憂這個女瘋子押入軍營,看牢了,再放她出來,全部提頭來見!」

  夢無憂這話,他可接不起。

  刨去那些莫名其妙的『穿越』、『氣運』、『至純至善』,就看那些一聽便能懂的——她是世界主角,幫助韓少陵領導雲境芸芸眾生度過危難?這話若傳到帝君耳朵裡,他韓少陵成了什麼?這都不叫狼子野心了,這叫鯨口吞天!

  夢無憂被拖了下去。

  她也知道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闖下了大禍,難得地沒有大喊大叫,安安靜靜就被帶走了。

  大殿上,氣氛徹底凝固。

  章州王尷尬地假笑著,乾咳幾聲,抬起手來,指向桌案:「三位,吃,吃呀,愣著幹什麼?嘗嘗這烤羊,還有我章州的黃高粱燒酒!」

  韓少陵拿起桌上小小的彎刀,緩緩切下一片冒著騰騰熱氣的烤羊肉,用銀筷箸夾起來,蘸起放置在一旁的醬碟,放入口中慢慢地嚼。

  嚥下外焦裡嫩、鮮香撲鼻的肉片,韓少陵舉起裝盛在瓷杯中,燙好的黃高粱酒,沖桑遠遠遙遙一敬——

  「桑王女口才了得,三言兩語,便把我這個小侍妾生生逼成了失心瘋。厲害啊。」

  韓少陵這是開始推卸責任了。

  把在場的拉下水,省得事後旁人借這個作文章。

  桑遠遠謙虛地笑了笑:「韓州王說笑了,我只是說出事實而已,又何來的逼人之說?身正不會影斜,我若說的是韓州王你的豐功偉跡,那即便在這裡說上個三天三夜,你也不會因我的話而糊塗了心智啊。」

  她舉起手邊的酒來飲盡。

  又辣又燙。果然是傳說中的『燒刀子』。

  她嗆咳了下,臉頰泛起一陣潮紅。

  「韓州王,」幽無命聲音低啞,雙手扶案,微微傾身,「要飲酒,我陪你啊。」

  眉頭微動,目光挑釁,態度陰森。

  他長袖一揮,抓起案桌旁邊正在火爐上炙烤的大陶罐,單手拎起,『咕咚咚』一飲而盡。

  唇角微勾,道:「這才痛快。男人,用什麼杯。」

  韓少陵豈可服輸,當即捧起腦袋大小的罐子喝光,反手倒拎著,抖出幾滴殘酒。

  「章州王,酒來!」

  桑遠遠看著這兩隻鬥雞,煩惱地揉了下眉心,撿起小彎刀,替幽無命切下一條條帶著脆皮的肉片來,叫他配酒。

  幽無命放下酒,便能吃上熱乎乎剛切下的肉,整個人都快飄了起來。他彎起俊逸的眉眼,偏頭佯裝兇惡:「放下放下,誰讓你動刀的!」

  桑遠遠把他撥了回去:「喝你的酒!」

  韓少陵那邊頓顯淒苦。

  這兩個男人盯著彼此,誰也不肯叫對方看輕了分毫,章州的燒酒一罈接一壇被運了上來,『咚咚咚』灌進兩位王者的肚皮。

  修為再高,也怕燒刀。

  二人的目光漸漸便染上些迷濛,臉頰雙雙浮起酡紅。

  「韓少陵,」幽無命晃晃悠悠笑道,「我有今日,還真多虧了你——我可真是太謝謝你的三心二意了。」

  佳人在懷,幽無命實在是按捺不住翹翅膀的心。

  「是嗎。」韓少陵咬牙切齒,「幽無命,好久沒有並肩除魔了,今日宴畢,你我出城,殺它個痛快!」

  這般說著,凌厲目光有如實質,像飛刀般,直襲幽無命。

  「好啊,比賽啊。」幽無命輕飄飄地接住了眼刀,反手一記暴擊,「我帶著小桑果,都能比你殺得多。」

  小桑果……小桑果……

  韓少陵垂下了頭,圈起拳頭,拄著額。本該是他的,活潑可愛的女子,在桑叢裡笑出一對小梨渦,可不就是個小桑果嗎?這樣一個小桑果,他放在回雲殿裡,乖乖睡著,那麼可愛的一個小桑果,一不留神,便這麼跑到幽無命的懷裡去了。

  韓少陵緩緩從拳頭底下探出一雙染了血絲的眼睛:「匹夫之勇算什麼,比就比誰的兵更強!」

  他帶來的,可是銀甲軍。

  銀甲勉強算是最次的靈甲,銀甲之上有金甲,金甲便是很正常的靈蘊鎧甲,遭到攻擊,力道會被靈蘊化至整件鎧甲中,等閒無法擊破。金甲之上還有玄甲,玄甲非但可以化去攻擊,還有反彈的功效。

  上一次幽無命從皇甫雄手中收剿來的這八千套,便是玄甲。

  幽無命涼颼颼地笑:「行啊,你現在就把你的人全部派出去,我那七千人傍晚便會趕到,我讓你先殺半日。」

  「笑話!」韓少陵把陶罐往案桌上重重一懟,「我的兩萬騎兵,身著銀甲,用得著你讓!幽無命,你怕不是慫了,故作姿態,到時候比不過又說是你讓我。」

  「嗤,」幽無命笑,「我輸?我能輸,從今往後拿頭走路。」

  「哈!」韓少陵大笑,「行啊,我若輸,便倒立給你看!你聽著幽無命,你的人,殺死的冥魔能有我的人的一半,便算我輸!」

  桑遠遠:「……」無力吐槽。

  這真是兩個國君麼?真不是小學生鬥氣?

  幽無命偏過頭來,酒氣呼她一臉,神秘兮兮地低聲道:「小桑果,你瞧,這傻子上當了。」

  要多得意有多得意。

  「吃吃吃,吃你的!」她用刀尖挑了一塊肉,塞到他的嘴裡。

  幽無命開開心心便銜了過來。

  忘了她手中拿的是刀。

  在她面前,他根本不會提起一絲一毫的防備,張口一咬,下唇頓時被割了長長一道口子。

  鮮血立刻滲了出來,桑遠遠嚇了好大一跳,手忙腳亂想召大臉花來治療。

  手被他摁住了。

  幽無命抬起手指,緩緩揩了下血漬,抿進口中。

  「烈血配燒酒,夠勁!」

  韓少陵不甘示弱,立刻割了手,攥起拳頭,往罈子裡面滴了一股血泉,仰頭飲盡。

  幽無命笑得東倒西歪,肩膀垂下來,撞她的小肩膀,笑:「我說他傻吧!你瞧這是不是個傻子!」

  章州王章岱悄悄抹了把汗,心道,罷了罷了,拼酒總比打架強。章州這小船,可禁不住這兩尊大佛撲騰幾下。

  烤羊漸漸冷了,油凝了一層,吃到嘴裡膩了起來。

  幽無命把手中的罈子一擲,搖搖晃晃站了起來:「出城!」

  大手一攬,圈住了桑遠遠的肩膀。

  「果子!讓你見識我真正的厲害!」

  韓少陵急急繞過案桌追了上來:「幽無命你行不行!桑王女的安全……」

  幽無命低著頭,陰陰地笑:「輪不到你來操心。」

  斜眼一瞥,他傲嬌至極地仰著頭,大步向外走去。

  走出幾步,桑遠遠聽得他身上隱隱有『滋滋』的火聲,便知道他用不滅火把體內的殘酒全給燒了。

  狡猾的傢伙。

  再看搖搖晃晃、臉頰紅紅的韓少陵,頓覺這位『男主』著實是有些實誠。

  一行四人,踏出殿外。

  短命早已等得不耐煩了。見到主人出來,它揚起一隻前爪,在獸欄的木門上扒拉了幾下,非常靈巧地撥掉了插栓,再揚起胖腿一推,頓時把門給推開了。

  獸欄看守:「……」這雲間獸怕不是成了精?!

  人偶偷偷從短命肚皮底下探出了小半張臉。它看起來情緒已經穩定了,穩定到只剩一個情緒——想殺韓少陵。

  桑遠遠目光一掃,停在了它的指尖。

  人偶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了很多細布,把十根細細尖尖的指頭全給裹起來了。

  真是奇奇怪怪的癖好。

  幽無命攬住桑遠遠,輕飄飄地掠起來,落到短命背上。

  一騎當先,掠向黑鐵長城。

  韓少陵率著騎兵緊隨其後,章州王放心不下這兩個醉鬼,急急點了兵追在後頭。

  「老章,」幽無命狂傲地指了指城牆,「你給我在上面好好記著數!今日,便讓你見識見識,韓州王韓少陵,如何倒立用頭來走路!」

  章岱苦笑:「我的幽大哥哎,你一個人,就要開始和韓州的萬人騎兵比賽了?」

  「一個人怎麼了,」幽無命笑得放肆,「一個人,殺他千軍萬馬!」

  他抬起一根手指,敲了下額側:「哦不對,今日不殺他,殺冥魔!給你老章面子。」

  這傢伙說得高興,根本不在乎御獸走在身邊的韓少陵有沒有聽見。

  韓少陵穩了穩心神,目光沉沉望了幽無命一會兒,不動聲色地喚過一名心腹,低低交待了幾句。

  「他肯定要對你下黑手。」桑遠遠悄悄對幽無命說道。

  幽無命唇角微勾,不見半絲醉意,聲音帶著笑,低低在她耳畔道:「就怕他不來。」

  說話間,一行人已來到了長城底下。

  門洞中的黑鐵大門一扇接一扇被拉開。

  韓少陵的騎兵先行衝出去開道。

  幽無命與韓少陵並肩而行,出了城門,一左一右向著縱深處掠去。

  韓少陵的長戟上蕩出了十餘丈白亮的光暈,長戟一揮,竟是帶上了電閃雷鳴之聲!他這金屬性,已隱隱勾動天雷地火,超凡脫俗。

  幽無命隨隨便便地揮了揮刀。

  十餘丈青光蕩起,舞動間,隱約帶著醉意,狂放不羈、如執筆在天地之間畫下草書。

  在這二位強者的強勢攻擊之下,冥魔大片大片倒伏而下,屍骨不全。

  來回衝殺了一遍之後,城牆根下再無半點壓力。

  「韓少陵他很強。」桑遠遠冷眼看著,淡定地說道,「但他能這般突飛猛進,其實是借助了夢無憂那天眷的氣運。經今日一事,他恐怕不會再放夢無憂自由在外行走,倒是少了個很大的隱患。」

  「你是說……」幽無命俯下了身體,覆在她的耳畔,呼吸沉沉,「韓少陵,殺不得麼。」

  「你想在這裡殺了他?」她問。

  「將計就計,爆發全力,我有九成把握。」幽無命的聲音清冷平靜。

  「恐怕會有未知之力,於你不利。」桑遠遠道,「天道、氣運這種東西,我不太信,但這二人身上,明顯有些玄機。」

  「那便試試。」幽無命輕飄飄地說道。

  「好。」桑遠遠點頭,「也該和這『東西』交一次手了,若有不對,切記安全第一,萬勿逞強。」

  幽無命撥過她的臉來,『叭嘰』在腦門上親了一口,非常不耐煩地說道:「知道知道。」

  然後把她的臉撥了回去。

  桑遠遠垂下頭,偷偷笑了起來。

  從前,他只要一害羞,就會這樣把她的臉撥走。

  「殺!」韓州的騎兵喊殺震天。

  韓少陵與幽無命,就像兩枚摧金斷玉的刀尖,破開冥魔浪潮,一往無前。

  章州地段的外長城距離冥淵大約有十餘里地。

  一路清剿衝殺,將這十餘里地間囤積下來的冥魔殺死或者驅向冥淵,就像是逆著浪潮,將海岸線推往深海。

  日頭漸漸西斜,大軍殺到了冥淵附近。

  冥淵之上,永遠籠罩著無盡的黑霧,像是永恆的夜。黑色雲霧之中蜿蜒遊走著赤色的閃電,彷彿正是為了阻止凡人窺探的視線。

  「幽無命,你說這把人困住的冥淵,會不會正是『天道』的傑作。」桑遠遠語聲嘲諷,「畢竟,能把夢無憂那種虛偽無腦的人當作親閨女,想必這天道眼神和心地也好不到哪裡去。」

  幽無命懶懶舉刀:「你若不喜,我便為你斬破這天。」

  話音未落,便見他已全力凝出一縷燃著不滅火的青木烈焰,直直斬向前方的深淵雷雲。

  驚鴻一掠,看見的人,只道是幻覺。

  青木烈焰沒入雲層之中,不見了蹤影。

  桑遠遠:「唔,看來我們還需要繼續修煉才能斬破這天。」

  幽無命輕笑出聲:「傻果子,你以為會怎麼樣?斬下一頭龍來麼?」

  他旋過身,順著冥淵的邊緣一路斬殺過去。

  「韓少陵會在哪裡動手?」桑遠遠問道。

  這麼長的時間,要佈置什麼也都足夠了。

  「那。」他閒閒地挑了下刀尖,指向斜後方。

  桑遠遠凝神一望,只見他刀尖所指的那一處,冥魔彷彿躍得特別高一些,自遠處望去,就像是海面上一小片特別突出的波浪。

  「這未免也太明顯了。」桑遠遠納悶極了。

  幽無命笑道:「人呢,得跳出方寸之間,才能看得清全局。韓少陵跳不出,便永遠不知跳得出的人,眼中的世界是什麼樣子。」

  桑遠遠心神微震,若有所思。

  韓少陵果然掠過來了,雙騎交錯,他揚著戟,清清朗朗地喊道:「幽州王,好身手!」

  桑遠遠凝神看著,發現他目光沉穩,並無半點閃爍。

  果然能做王者的,個個都是影帝。

  「幽州王,殺一道直線,比比誰快呀!」韓少陵爽朗地笑著,大喊一聲,然後一騎當先,衝向前方。

  幽無命懶懶地揮了下刀,直追而去。

  距離那處做過手腳的地帶,越來越近。

  桑遠遠心臟『怦怦』直跳,凝神留意著下方的動靜——若是有什麼變故,她還可以召出食人花,殺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第一次,竟是直直衝了過去,無事發生。

  「下面果真藏了人。」桑遠遠低低地告訴幽無命,「呼吸和心跳控制得極好,應該是非常精通暗殺之術的能人。」

  這塊被血肉浸潤的大地上,斷斷續續爬了一些血籐。到了近處,桑遠遠便聽到了冥魔屍堆之下的呼吸和心跳聲。

  幽無命陰陰一笑:「偶。」

  人偶抓著短命脖頸上的鬃毛,露出了半張邪氣美艷的臉蛋,唇角勾著惡意滿滿的笑容。

  「底下的人,全部殺光。」幽無命冷聲道。

  人偶小手一鬆,無聲無息地落入了冥魔浪潮之中。

  桑遠遠同情地望了望一騎當先的韓少陵。

  他的背影看起來著實很有幾分意氣風發的樣子,長戟冒著白光,揮出道道很有金屬質感且伴著電閃雷鳴的白芒。

  他還不知道藏在冥魔屍塊下方的那些精銳已是一排躺得齊齊整整、任人收割的魚肉了呢。

  人偶消失之處,落下了一卷卷細布。

  桑遠遠微微一怔——細布?方才它裹在指頭上的那些細布?

  她躬下腰,拍了拍短命的大腦袋:「偶子裹了手,是怕劃傷你麼?」

  短命十分不屑地甩了下頭,鄙視地看了看飄落的細布。

  桑遠遠詭異地讀懂了它的意思——我有那麼容易受傷的咯?要它多事!

  她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聲,忽然感覺自己賺到了。買幽無命,還送一偶一狗。

  「小桑果你在笑什麼,」幽無命覆向她,語聲危險,警惕地問道,「為什麼看著韓少陵笑。」

  桑遠遠:「……」她平平坐著,視線正正投出去,肯定會看到前方的韓少陵啊,這個怎麼解釋?色即是空?

  她偏頭看他,一本正經道:「因為我衝著他笑,你就生氣,你生氣的話,一會兒對他動手時,就可以爆發出更強的力量!」

  幽無命:「……」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

  他隨手把撲上前來的冥魔斬得倒飛出去,皺著一對俊眉,很不高興地嘀咕道:「看來小桑果對我的實力還是沒什麼信心,回頭還得再加點力氣修煉才行。唔,原本就花兩分的心思,從今往後多加到五分好了。」

  短命:「……」就可勁兒吹吧,反正俺是啥也聽不懂。

  ……

  韓少陵殺過一圈,再度把幽無命引向設伏之地。

  方纔他已暗中觀察過,幽無命的實力與玉門關一戰時相差無幾,應當與自己一樣,同為靈耀七重天。

  埋伏在冥魔屍潮之下的,乃是他在數日前收編的一支精通暗殺技的隊伍,修為雖然只在靈明境五重天上下,但那一手出神入化、鬼魅般的暗殺技,就連他想起來時,也不禁有些頭皮發麻。

  這支隊伍是夢無憂給他送來的。原本是一個名叫『陰月閣』的暗殺組織,一次機緣巧合,『陰月閣』的閣主喬陰月看見了夢無憂,對她一見鍾情,最終化小愛為大愛,成全了韓少陵與夢無憂的愛情,並且願意投在韓少陵麾下,為他做事。

  韓少陵唇角浮起了意味不明的笑。

  雖然他對夢無憂並無幾分真心,但夢無憂搖著喬陰月的胳膊叫他『月哥哥』的樣子,仍是讓韓少陵非常不爽。

  今日,最好就是借幽無命的手滅了喬陰月和他的人,再藉著他們的手,將幽無命擊成重傷。

  待兩敗俱傷之時,自己再出手收割。

  現在,只要把幽無命引進陷阱……

  「幽州王,太過輕敵,會輸得很難看。」韓少陵揮去銀戟上染到的魔血,出言相激。

  幽無命冷冷一笑,反手壓刀,道:「熱身而已,再來!」

  說罷,回身向著韓少陵設伏之處掠去。

  韓少陵微瞇起鷹目,故意落後了數丈,眼見幽無命魯莽踏入陷阱且毫無半點防備,韓少陵緩緩捏碎了掌中玉簡,低低吐字——

  「動手!」

  下達了命令後,韓少陵蓄足了全部靈蘊,直追而上。

  幽無命的黑刀之上,青芒更加熾盛。

  刀光蕩過之處,只見一片血雨屑浪。

  冥魔被那強勢無匹的衝擊力絞成碎片,倒灑向四面八方。

  眼見,便踏入了韓少陵設伏的區域。而此刻,下方已沒了呼吸和心跳聲。

  「確定他會在這一次動手嗎?」桑遠遠問道。

  「會。」幽無命壓著眉眼,唇角勾起一縷壞笑。

  「為何?」

  「因為此刻我殺至興起。」

  桑遠遠雖然不太明白這是什麼腦回路,不過既然他這般篤定,那她也就不再有絲毫懷疑。

  幽無命用攥著韁繩的手臂敲了下短命的腦袋。

  「短命,你腿斷了。」他悠悠哉哉地說道。

  桑遠遠:「?」

  下一刻,只見短命非常非常誇張地仰起了毛茸茸的大腦袋,對著天空發出了一聲淒厲至極的哀嚎——

  「歐嗚嗚嗚!」

  旋即,『掙扎』著,向上方躍起少許,然後一個『馬失前蹄』,重重往地上一跌,一滾。

  它踏著冥魔血肉撲殺了這麼久,毛毛上早已染滿了血,此刻歪在地上,抽搐著兩條後腿,怎麼看都是受了重傷,即將一命嗚呼的樣子。

  桑遠遠:「……」厲害了我的狗。

  幽無命單手攬護著她,滾到一旁,把自己墊在她的下面。

  他揮起刀,將四面撲上來的冥魔砍殺殆盡,蕩出的青色靈蘊光芒自十餘丈降至了九丈。

  血雨灑落,桑遠遠眼睜睜地看著短命不動聲色地用四足扒拉一下、再扒拉一下,把那圓滾滾的胖身體藏到了屍堆下面。

  然後,便見一道隆起的線伏爬著,迅速離開了危險區域。

  桑遠遠:「……」這不是成精,這是超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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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4 00:08:07 |只看該作者
第72章 第一次交鋒

  目送短命逃離戰場,幽無命反手一揮,掌中運起的橙色的不滅火,扔進身下的屍堆之中。

  旋即,刀風向下一斬,蓄力一蕩,只見這設伏區域之內立刻血肉橫飛,火光四起,一片混亂。

  韓少陵停在了伏擊圈外,瞇眼打量。

  太亂了。方才看見幽無命的戰騎倒下,韓少陵便知是陰月閣的人出手了,再下一刻,只見場中的冥魔屍首像開了花一般,轟然爆開,點點火光泛起,彷彿有兇猛狂暴的力量在蠢蠢欲動。

  韓少陵知道這是陰月閣特製的炸火,威力十足,一旦炸起來,幽無命絕無可能全身而退!

  想到桑遠遠也在戰局中心,韓少陵暗暗咬緊了牙根,手背上青筋暴起,目光中露出決絕——罷了,是她自己選錯了人,生死有命,怨不得人。

  桑遠遠也察覺到了週遭的能量波動,正要動作,忽然感覺到幽無命的身體向前一覆,緊貼住她。

  他用臉頰摀住了她一邊耳朵,手掌摀住了她另一邊耳朵。

  她感覺到一陣熾熱的溫度襲來,還未作出反應,便看見週遭爆起了沖天火光!

  隔著幽無命的身體,她都聽到了轟隆震顫。

  他繼續揮著刀,將濺來的各種奇奇怪怪的東西盪開,一雙黑眼珠直勾勾地盯著前方,帶著她在這一團混亂之間穿梭行走。

  他壓著眉眼,抿緊的唇角微微下垂,神色極其專注。黑髮垂下一縷,落在唇邊,反射著些微火光,襯得他的臉異常白。

  伏兵準備的炸火,被幽無命用不滅火給點了。伴著血雨,炸得好看極了。

  像焰火。

  就是兜頭蓋臉灑了一身。

  幽無命也沒有特意去躲。桑遠遠知道,他要用這些血來製造出受傷的假象。

  等到火光漸次落下,他放開了她的耳朵,『嘖』道:「白給你洗乾淨了。小桑果,回去重洗,這次,一定滿足你,不會再叫你白等。」

  她愣了下,然後想起自己在殿外故意對他說的那些話,只覺熱血湧上了腦門,耳朵無可抑制地變得滾燙。

  果真是男兒本色!不分時間不分場合,腦子裡都能惦記著那種事情!

  「你就這麼點了炸火,不怕偶子還在下面嗎?」她果斷轉移話題。

  幽無命將刀上的青芒降至七丈,漫不經心地道:「死了倒省心。」

  他橫移一步,腳忽然便是一跛。

  桑遠遠嚇了一跳,急急低頭去看,見他左邊腿上著了火,一望便知是燒進了皮肉裡面,他歪歪地拖著左腿,踉蹌走了兩步。

  她略有些失神,一時竟是難辨真假。

  只聽他在耳畔笑了笑,道:「我腿斷了。」

  這語氣,和方才說『短命你腿斷了』的時候一模一樣。

  她好奇地打量著這位影帝。

  果然是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短命的演技和幽無命一比,就顯得十分浮誇,一點兒都不自然。

  只見幽無命傲慢地揚著下頜,唇角掛著冷笑,裝出一副半點兒都不在意斷了腿的樣子。

  厲害了。

  若是他露出虛弱的模樣,韓少陵說不定還會心生懷疑。而他此刻這副模樣,無論叫誰來看,都絕對猜不到他是裝的。果然,最強的演技便是返璞歸真,本色出演。

  血雨落地,一切暫時平息。只見滿地火光之中,冥魔屍塊混著許多人型的殘軀,被燒出了陣陣焦臭。

  幽無命拎著刀,獰笑著望向火圈之外。

  韓少陵立在強壯的雲間獸之上,單手握著戟,目光冰冷。

  他極慢極慢地舉起長戟,尖端指向幽無命。

  幽無命扯著唇,輕輕笑了下,將刀抬至視線平齊,青光一震,重新蕩出十餘丈。

  這便是靈耀境七重天的極限了。

  韓少陵冷眼看著,見幽無命一身狼狽,左腿還燃著火都沒來得及拍熄,這便急吼吼地使出了全力,心中便知,他已是強弩之末。

  「幽無命,」韓少陵隨手揮出幾道威勢十足的白芒,將襲向幽無命和他自己的冥魔無情絞殺,然後朗聲道,「我今日殺你,非是私怨,而是為大局著想。你且安心去,幽州子民,我自會替你接管,不會叫他們多受半分委屈。」

  幽無命陰陰地笑了起來,攬在桑遠遠肩膀上的手懶洋洋抬起少許,伸出一根修長的手指,虛虛點了點韓少陵:「這虛偽勁兒,倒是與贗品如出一轍。」

  韓少陵自然是不會與一個將死之人計較,他淡笑著,轉向桑遠遠:「禍不及弱質女流。桑王女,還請退到一旁,我自會護你無虞。」

  「看不起我啊?誰要你護。」桑遠遠瞥了他一眼。

  她那十九朵究級體的食人花早就蠢蠢欲動了。這冥魔浪潮在別人看來是兇惡魔障,在她這裡就是營養豐富的飼料。她完全可以組個五環一路吃回去,想蹲哪一環就蹲哪一環,環環都安全。

  韓少陵一怔,搖頭笑了笑:「桑王女,我知你看不上夢無憂,不過此刻你不自量力地說出這話的模樣,倒是與她素日作派如出一轍。」

  桑遠遠心道,『這是勝券在握,開始打壓我了。無聊的套路。』

  「冥魔過來就放花。」

  幽無命低低叮囑一聲,反手蕩出一道刀芒,將週遭圍攏的冥魔清理了一大片,趁著這片刻空隙,他將桑遠遠留在原地,足尖重重一踏,身體像只大黑蝶般輕飄飄地掠了起來,直取韓少陵!

  韓少陵哈哈大笑,揮戟迎上。

  面對幽無命,韓少陵不敢有半分大意,哪怕此刻的幽無命看起來身受重傷,但困獸猶鬥,臨死的反撲才是最凶殘的。

  他倒是絲毫也沒有懷疑幽無命傷勢有假——左腿上的火,顯然已燒進了骨頭裡。週遭陰月閣的殺手全軍覆沒,一個活口都不剩,幽無命絕不可能毫髮無損。再有,他連桑遠遠都撇在了原地,說不是強弩之末,誰信啊?

  雖這般想著,韓少陵仍是祭出了無人知曉的秘技。

  只見那長戟之上,忽有雷電『辟啪』作響,道道白色靈蘊光芒之上,爬滿了紫色雷電,頃刻間,一條張牙舞爪的雷龍從戟上躍出,韓少陵週身靈蘊閃爍,風暴平地而起!

  「雷龍出淵!」

  金屬性的靈蘊形成了颶風,湧入韓少陵週身,迅猛至極的靈蘊巨浪不斷向著長戟之上的雷龍灌注而去,只見那雷龍仰天長嘯,竟是令人心神震盪,皮膚陣陣發麻。

  幽無命,已掠至半途。

  此刻回轉,根本來不及了。

  韓少陵全力施為,雙目鎖死了半空中那道鬼魅般縹緲的身影,手中長戟重重向前一刺,便見驚龍出淵,攜萬千雷電鳴金之力,轟向幽無命!

  耀目的雷光之中,幽無命的臉被映得冷白,精緻無雙的唇角,忽然便勾起了淺笑。

  這一刻,韓少陵腦海中劃過的第一個念頭竟是——此獠是當真生得好極了。

  這一次再見幽無命,韓少陵明顯感覺到他的身上發生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變化,若說從前此人像一片黑色泥沼,那麼如今,倒更像是一潭沉靜深水了。

  沒有被陰鬱包裹的幽無命,顯然可以輕易奪走『雲境第一美男子』這個名頭。韓少陵心頭泛起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幽無命的刀芒撞上了雷龍。

  不出韓少陵意料,那青芒根本沒有半點抵抗之力,頃刻間便灰飛煙滅。

  韓少陵再度蓄出全力,重重刺向幽無命——越是到了這般關頭,越是不能有絲毫鬆懈。務必一擊即中,斬首強敵,令他永不得翻身!

  此刻全力施為的韓少陵,自身也是強弩之末。

  雷電之中,忽地傳出一聲極輕的笑。

  冷進了骨子裡。

  便見,一對火翼陡然展開,幽無命雙手持刀,高舉過頭頂,刀鋒之上燃起了青焰,那焰,一望便覺心神被狠狠灼傷,世間彷彿沒有任何一種力量,敢與之硬撼。

  週遭空氣被燃燒殆盡,形成了短暫真空。

  在這恐怖的焰力威壓之下,韓少陵聚來的靈蘊風暴頃刻便散成了一團狂暴氣流。

  眼中的驚恐來不及凝聚成型。

  幽無命的重刀,已乾脆利落地劈了下來!

  低低的『呵』聲,帶著沙啞冷意,蘊滿了力量與自負。

  青焰觸到雷龍。

  只見密聚成雷的白色金靈蘊,發出了極其刺耳的『嚶』聲,旋即,雷龍連掙扎的姿態都來不及做出,便被一破為二!

  焰刃直斬而下!

  金靈蘊,向來以堅著稱,但在這摧枯拉朽的青焰之下,竟是絲毫沒有半點抵抗之力,黑刀過處,無任何阻礙,一破到底!

  韓少陵只來得及橫起了手中的長戟,雙手托住戟身,擋在刀鋒之前。

  「叮——嚶——」

  「卡——」

  長戟毫無意外地斷成了兩截。

  韓少陵身體重重一沉,座下的戰騎,竟是被那震盪巨力生生壓成了一蓬血花!

  他跪倒在了滿地血肉之中。

  喉頭一甜,大蓬鮮血從口中噴湧而出。

  安排這刺殺之局時,韓少陵特意將那兩萬騎兵調遠了些,以騙幽無命放鬆警惕,同時防止幽無命混入人群中趁亂逃脫。

  此刻橫遭反殺,麾下大軍根本救援不及!

  幽無命雙足落地,先回頭看了桑遠遠一眼,見她無礙,這才懶洋洋地動了動手指,重新握緊了刀柄。

  青焰已沒入刀刃之中,此刻站在韓少陵面前的幽無命,平平無奇。

  韓少陵抬起了頭。

  他撐著斷戟,拄在地面,沒有倒下。

  「是你……你竟破境了!」韓少陵神色略有些恍惚,「靈耀之上,是什麼?」

  幽無命的黑眸緩緩轉動:「你不需要知道。」

  他輕飄飄地揚起了手中的刀,對準韓少陵的脖頸,毫不遲疑地揮了下去。

  韓少陵閉上了眼睛,唇角浮起淡淡的笑容。

  敗了,便是敗了。

  被人堂堂正正擊敗,擊殺,並沒有什麼不甘。這樣的戰鬥,無論勝敗,只覺暢快。今日若敗的是幽無命,他韓少陵,會惺惺相惜,但絕不會有絲毫留情。

  誰也不是命定的主角,誰都會失敗,變成他人的踏腳之石。

  他感覺到了風。

  風之後,便藏著冰冷的刀刃。

  幽無命的刀,最重,最快,最冷。

  被這樣的刀斬了頭,應當是沒機會感覺疼痛的。

  他身體微繃,渾身絲絲發麻。

  眼見一代王者,即將殞於刀鋒之下!

  就在勁風拂起韓少陵散亂的鬢髮,刀鋒堪堪劃破他的皮肉之時,忽有一道驚雷,自頭頂高空落下,擊在幽無命的刀鋒之上!

  那一瞬間,誰都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

  黑刀被天地巨力轟然盪開,險險沒有脫手,幽無命口噴鮮血,連退三步!

  他瞳仁驟縮,反手將黑刀刺入腳下,雙手撐住刀柄,焰翼伸展,扛住雷霆之擊。

  轟隆一聲巨響,只見以幽無命為圓心,一道恐怖至極的震盪波向著四周席捲,冥魔屍塊被壓成了碎屑,濺向四方。

  這場變故來得猝不及防,桑遠遠沒來得及回神,便見第二道落雷又降了下來,直指幽無命!

  桑遠遠心頭大駭,抬頭去看。

  只見頭頂上方,不知何時竟多了一團七彩雷雲,這詭異的雷電,正是來自那雷雲之中。

  桑遠遠倒抽一口涼氣,望向韓少陵——同樣身處落雷中心處的韓少陵,竟是絲毫損傷也沒有,此刻神色錯愕,愣愣地看著被雷轟得倒退的幽無命。

  這雷,是在護持韓少陵。桑遠遠心中閃過兩個令她毛骨悚然的字——天、道。

  她不假思索,向著場中奔去!

  第二道雷,落在了幽無命的身上。

  他的膝蓋被壓得重重一彎。

  火翼燃起更耀眼的光焰,與這天劫對抗。

  他喘著粗氣,滲血的虎口握緊了刀柄,黑刀之上,重新燃起青焰。

  震盪波轟向四野,衝向戰局中心的桑遠遠只覺胸口重重捱了一擊,她嚥下湧到唇邊的血,繼續撲向幽無命,同時揚起雙手,擲出食人花,直攻韓少陵!

  第三道雷,迅速凝成。

  她抬頭看了一眼,發現那朵不知何時出現在半空中的七彩雷雲已經散了。

  這是最後一道雷!

  幽無命唇角浮起獰笑,橫刀向天。

  夕陽西下,金色的餘暉灑落下來,落在幽無命的臉和刀上,這來自大自然的撫觸,在這一刻顯得無比嘲諷。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不仁,才是至仁。

  若有偏袒循私,那還叫什麼天道自然!

  幽無命低吼出聲,刀鋒之上,青焰大熾!

  一雙幽黑的眸中,儘是狠戾決絕。

  他不退反進,揚刀再斬韓少陵!

  他這是打算無視落雷,用身體硬撼這一擊,也要將這所謂的天命之子斬於刀下!

  韓少陵此刻已聚了些氣力。

  他單手拄地,目光與幽無命同樣狠絕。他握住帶著戟頭的那半截斷戟,手臂蓄足了力道,只待幽無命進入攻擊範圍,便會借那落雷之擊,刺穿他的心臟!

  桑遠遠的喊聲淹沒在雷鳴之中。

  第三道落雷,到了!

  幽無命瘦長的身軀沐著雷光一躍而起,青焰越過驚雷,重重斬下!

  同一時刻,單膝跪地的韓少陵揚起了手中半截斷戟,不管不顧,直刺幽無命!

  『撲嗤——』

  『噌滋——』

  『轟隆——』

  雷勢蕩向四野,最強的一道落雷,奪走了這一方天地之間的所有光芒,眼前一片雪白,一時之間,誰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

  巨大的食人花苞散成了無數細碎的光粒,像落幕的焰火一般降下。

  耳旁,是短暫失聰的銳利嗡鳴。

  視覺恢復了。

  韓少陵最先緩緩低頭,看了看自己。

  只見左邊整個肩膀,連著手臂,以及小半幅胸骨向著地面滑落。胸腔毫無遮掩地暴露在空氣之中,涼風吹來,逕直吹痛了胸腔中那顆『怦怦』跳動的心臟。

  方纔他只來得及偏頭避開了要害,手臂連著肩膀被重刀斬斷,差一點就削到心臟了。

  劇痛後知後覺地傳來,他抬起麻木的眼睛,望向身前。

  他抬著右手,手中握著半截斷戟,方才刺穿了一具身軀。

  滾燙的血順著戟身流到了他的手上,他循著那道蜿蜒血溪望去,便看見女子嬌小的身體被斷戟貫穿。

  斷戟刺中的是桑遠遠。她撲上來,用自己的身體替幽無命攔下了那貫心一擊。

  幽無命已被她推到一旁,硬撼驚雷之後,他的模樣也是慘烈至極,口中鮮血狂湧,一時掙扎不起。

  韓少陵像被燙到一樣,鬆開了手。

  便看見桑遠遠踉蹌兩步,帶著斷戟撲向幽無命。

  然後便軟軟地伏在了他的懷裡。

  「桑、桑……」韓少陵倒抽一口涼氣,顧不得斷臂之痛,掙扎著想要爬起來。

  一動,便感覺風吹進了胸腔,滿腹臟腑都發出了劇烈的刺痛。

  被逼與幽無命硬拚的那一記,已令他身受重傷。

  而幽無命這廝,竟是拼著硬吃落雷,也要向他斬來,幸好有神雷相助,化去了那刀上的力道與焰氣,否則便不是丟掉一邊肩膀這麼簡單了。

  韓少陵顫抖著,扯下戰袍,用牙幫忙,把傷口胡亂地纏了幾圈,然後倒坐在地,喘著粗氣,盯緊了幽無命。此刻雙方都喪失了行動能力,只待自己的人過來,便能平定大局。

  「幽無命,你死了。」韓少陵吐著血說道。

  幽無命的模樣有些怔忡。

  似乎根本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茫然地接住了撲過來的桑遠遠,動作機械,壓抑著劇烈顫抖的手,很本能地拔掉那根刺穿她胸膛的斷戟,然後撕下衣擺替她纏住傷口,再把這團小小軟軟、不斷顫抖的身體攬在了身前,呆呆地垂頭看著她,眼睛一眨也不眨。

  「你,沒事嗎?」她抬眸看著他,一邊說話,口中一邊湧著血。

  幽無命擠出全部力氣,緊了緊摟住她的胳膊,搖下了頭。

  「死不了。小桑果,你會不會死。」他快速地問道。

  「應該不會,」她又吐了口血,「你看著點,別讓我睡。」

  「哦。」幽無命怔怔地點了點頭。

  她閉了下眼睛,笑了:「還行,試出來了,也就這樣。」

  「嗯,」他道,「不過如此。」

  所謂『天道』,不過如此。

  轟隆的蹄聲漸漸逼近。

  敵人來了!可是幽無命卻連挪一挪位置都辦不到。

  「韓少陵的人。」幽無命喘著重氣,牙齒幾乎咬到了桑遠遠的耳朵,「小桑果,不如這樣,我把命和修為都給你。他不會殺你。以後,你好好活著。」

  這一刻,他心中所想,竟與復仇無關。

  「你是想讓我生不如死麼?幽無命,你這麼恨我啊?」她撅起染血的紅唇,嗔道,「當初是誰說死的時候一定帶著我?男人的話,果真信不得。」

  多說了幾句,只覺兩眼陣陣發黑,一片黑暗之中閃爍著點點暗金色的光芒,他的俊臉變得模糊,只餘一個晃動的輪廓。

  麻木的傷口開始傳來陣陣刺痛,耳旁響起尖銳嗡鳴。

  她覺得有些冷。

  「桑遠遠,不要睡。」

  幽無命的聲音聽起來非常緊張。

  她甚至聽出了一絲顫音。

  她怔怔地想,原來,他這樣的人,也會害怕啊……

  她努力睜大了眼睛,朝著他的方向,用力凝聚精神。

  「帶著我,是死是活,帶我一起。」她用盡全力,攥住了他的手指。

  旋即軟軟地伏在他的身上,輕輕地喘著氣。

  幽無命深吸一口氣,並起顫抖的手指放在她頸脈上探了探,發現性命無虞,不禁微微鬆下一點心神。視線一掃,發現韓州的騎兵已迅速逼近,先鋒距離此地已不到百丈!

  他生受了三道落雷,身體中就像有一萬隻雷蟲在亂啃,使不上半點氣力。方才以為小桑果要死,一顆心全繫在了她的身上,倒不覺疼痛,此刻心神微鬆,頓時痛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除了獰笑,竟是擺不出第二種表情了。

  他單手攬緊了她,另一手拄著刀,想要站起來。

  「韓……少……陵……」

  發紅的眼睛望向數丈之外,只見韓少陵已掙扎著爬了起來,想要去撿那落在一旁的斷臂——只要把它撿回來,總有辦法給它裝回去!

  再有兩三個呼吸的功夫,韓少陵的重騎兵便要碾過這裡,救回他們的主君,殺掉動彈不得的幽無命!

  幽無命定定望著韓少陵伸向斷臂的那隻手,目中翻湧著血色怒焰。

  他已有太久太久沒有像此刻這樣,感覺力不從心——都拼成這樣了,竟連最後一點戰果也要失去麼?

  「幽、無、命,」韓少陵吐著血,笑了,「你,輸了啊,待我,醫好了手,我一定,用這隻手,滅你……幽州!」

  幽無命連咬碎牙齒的力氣都使不出來。

  就在韓少陵的手顫抖著,抓住了地上的斷臂之時,只見一個黑紅黑紅的大腦袋忽然從他身後的屍堆中鑽了出來,後蹄重重一踢,身形如電,躥過韓少陵身邊,一口薅走了他尚未抓穩的臂膀!

  這道黑紅的閃電一刻也沒有停留,叼著韓少陵的左臂,掠到了幽無命身前,一個旋身急剎,矮下腰,幾乎是用『鏟』的姿勢,把幽無命和桑遠遠弄到了自己的背上。

  然後撒開了四蹄,像一道血旋風般,從冥魔浪潮中刮了過去。

  變故來得猝不及防,韓少陵一個愣神的功夫,胳膊沒了,將死的幽無命沒了,攥進了手心的小桑果,也沒了!

  那道黑紅黑紅的毛茸閃電,向著遠方飛馳。

  「主君!您……」騎兵已至,看見韓少陵缺了一邊肩臂,為首的將領目眥欲裂,痛苦地跪在了韓少陵身前。

  韓少陵深吸一口氣,取起獨臂,揮向前方——

  「殺!」

  騎兵開始衝鋒,弩手張弓搭箭,一排排箭雨,如蝗蟲一般率先撲向那道飛速遠去的身影。

  箭雨之下,幽無命已調整好了身姿,單手挽著韁繩,將綿軟的桑遠遠圈在身前,另一隻手斜斜護著她的肩胸腹。

  短命速度雖快,跑得卻是很穩,沒有什麼顛簸。

  「怎麼不咬死他!」幽無命虛弱且嫌棄地說道。

  短命百忙之中,回轉過毛茸茸的大腦袋,非常鄙視地望了他一眼。

  「傲五。」短命叼著韓少陵的胳膊,含混不清地說。

  桑遠遠詭異地再一次聽懂了它的狗話——你都沒死我幹嘛要找死。

  她不禁想起了原劇情中,幽無命戰死天都後,短命明知必死,卻還是撲向了姜雁姬,最終被皇甫俊打進了火海。

  一滴晶瑩的淚水劃過桑遠遠帶笑的唇角,悄悄在風中飛走。雖然身上疼得要命,生死危機也尚未解除,但在這一刻,她竟詭異地感覺到了幸福。

  大家都還在。

  短命左撲右突,避過身後襲來的箭雨。

  沒有幽無命幫它擊落那些箭矢,它的動作狼狽極了,幾次險險要被射中。

  幽無命深吸一口氣,聲音裡帶上了絲絲寒意:「偶死哪去了。」

  方纔它若是在場,必能給韓少陵補上致命一擊!

  死哪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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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4 00:08:19 |只看該作者
第73章 偶死哪去了

  「偶死哪去了。」

  幽無命聲音冰冷,壓抑著怒氣。

  就在他的話音剛剛落下時,正前方的冥魔浪潮之中,忽然出現了一個小小的身影。它看起來快樂極了,小手裡拎著一隻破損處打上了結的小布袋,布袋中沉甸甸地裝了小半袋不明顆粒,看起來很墜手的樣子。

  人偶兩邊嘴角都咧到了耳朵根,染得黑紅的衣袍迎風翻飛,踏著冥魔的腦袋,一蹦蹦起幾丈高,飄來飄去,整個偶精神十足,從頭到腳都寫著一個『浪』字。

  它把它的亮晶晶給撿回來了!

  幽無命:「……」

  活活給氣樂了!

  身後箭雨又至。

  人偶猛地皺起了眉頭,抓住一隻冥魔蕩出的長舌,像甩鞦韆一樣,把自己的身體拋了起來,在半空翻了個跟頭,落到了短命身上。

  它把手中的小布袋拋到桑遠遠懷裡,然後躥到了後面,身上爆起青黑的霧氣,替短命『乒乒乓乓』地擊落了射來的箭矢。

  這樣一來,短命就不再需要左衝右突,只需直直前進。

  誰也追不上一往無前的短命。

  轉眼之間,韓少陵的騎兵陣就被它遠遠地甩在了身後。

  擺脫危機了!

  雖然韓少陵為了尋回斷臂,並沒有放棄追擊,但他的騎兵和短命之間的距離,卻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越拉越遠……

  短命向著東方,一路飛馳。

  自從人偶歸來,桑遠遠就發現幽無命強打起了精神,臉上一絲虛弱也看不見,若不是額角和手背上不自覺地迸著青筋,根本就看不出他此刻正在承受劇痛。

  她知道,他是擔心人偶反噬。

  這個東西心智非常單純,但單純,便意味著行走在細細的鋼索上,左右都是深淵,一邊是至善,另一邊是至惡。

  她輕輕掙了下,用氣聲喊道:「偶……」

  小小的人兒晃了下,落到她的身邊,倒騎在短命的大腦袋上,一雙小手端端正正擺在膝蓋上,眨巴著大眼睛凝視著她。

  「幫我收好袋子。」她吃力地把布袋向它遞了遞——方才偶去對付箭雨時,把這袋固玉晶拋到了她的懷裡。

  人偶激動地探出小手,剛碰到袋子,忽然想起了什麼,緊張兮兮地抬起頭,偷偷瞥了瞥幽無命的臉色。

  見他臉色雖臭,卻沒有阻止的意思,偶便接過了布袋,小心翼翼地環抱在胸前。

  「找個地方歇息療傷,順便,再多產些固玉晶。」桑遠遠虛弱地說道。

  人偶漆黑的雙眼頓時微微泛起了光。主人很虛弱是不是可以反噬什麼的,人偶通通不知道,它只知道,找到個安靜的好地方,它就會擁有更多更多的亮閃閃了。

  幽無命微微沉吟。

  他身受重傷的消息,韓少陵必會報給姜雁姬,若是此刻與冀州趕過來的七千幽軍會合的話,必定會遭遇韓少陵和章涇的全力圍追堵截,即便能拚殺出去,情況也是極其慘烈。

  況且,自己沒有任何自保之力,只能將寄希望於麾下的士兵,命運全不由己,這不是幽無命的行事風格。

  「小桑果,你當真是我腹中的蟲。」幽無命淡淡一笑,取出玉簡,令那支正在趕往長城的軍隊原地轉頭,穿過平州,伏於平、韓二州的交界處,等待下一步指令。

  對於主君的命令,部下從來不會有絲毫質疑,接令之後,那七千身穿玄甲的士兵立刻調轉了頭,直直往西而去。

  桑遠遠知道,這是預備伏擊重傷返程的韓少陵。

  她的唇角浮起了一絲微笑——便讓他知道,幽無命的七千人,對上他的二萬騎兵,究竟誰高誰低!

  「下冥淵!」

  幽無命即刻作出了決定。

  他回轉頭,遙遙望了一眼幾乎消失在視野之中的韓州騎兵,抽著嘴角冷笑一聲,挽緊韁繩,令短命跑成了一道殘影。

  他雙臂微繃,盡力攬護著桑遠遠,不讓她承受太多的顛簸,以免撕裂了傷口。

  不幸中的萬幸是,韓少陵祭出絕式與幽無命硬拚之後,身上的靈蘊已然耗盡,所以穿刺了桑遠遠的這一擊,便只是尋常的物理傷害,並沒有帶上靈蘊之毒。

  只不過刺中了胸口,還傷到了心脈,所以讓她一時緩不過勁來。

  幽無命的情況比她糟糕很多,他偷偷吐了好幾回血。

  桑遠遠發現,他的血泛著金屬般的藍白色。

  「是金雷。」她伏在他的懷裡,用虛弱的氣聲說道,「也不算是完全無跡可循。韓少陵屬金,那一記絕式凝的是雷龍,想必他與雷力之間,有些我們不知的牽絆。這也許意味著,即便天道要出手護他,也是越不過某些規則的。」

  「呵,」幽無命牙間噙了冷笑,「天、道。」

  「其中定有古怪。」桑遠遠沉吟片刻,「直覺告訴我,這件事情和天壇脫不了干係。」

  不知不覺說話大聲了些,牽動胸口的傷,一口瀲灩鮮血噴湧出來,偶被嚇了好大一跳,差點兒扔了手中的布袋。

  它歪歪地匍匐過來,一隻手抓著布袋順便薅住短命幾縷毛毛,另一隻手騰了出來,小心地伸向桑遠遠,勾了勾她的手指。

  它盯著她看了片刻之後,輕輕點了點頭,然後把小手伸到袍子裡面,扒拉了一會兒,從肩膀上拆下幾朵紫色的蝴蝶花,遞到桑遠遠的身上。

  取下蝴蝶花之後,它的胳膊立刻就往下歪了一點,要掉不掉的。

  它趕緊把布袋換到了另外一隻手裡,以免再次弄丟。

  桑遠遠:「……」

  幽無命挑了挑眉,將蝴蝶花收了,然後用韁繩往短命耳朵上拍了拍:「停。一丈,迴旋跳。」

  他手臂一緊,將桑遠遠死死攬住,然後難得地多看了偶一眼:「抓穩了。」

  偶就像個突然被嚴父點了名的膽小娃子一樣,猛地點點頭,一對小胳膊緊緊摟住了短命的耳朵。

  只見短命一個急剎,然後迎著冥魔巨浪直直衝向冥淵。

  躍向深淵的那一刻,桑遠遠只覺寒毛倒豎,雖然心中極度信任幽無命,但身體騰空的霎那,她還是忍不住炸了毛。

  她屏住了呼吸,身體不自覺地繃緊。

  一切彷彿成了慢動作。

  她看著偶的一雙小木腿飛了起來,在空中劃過一道小小的弧。

  極短暫的滯空之後,短命的大胖身體開始下墜。

  只見它非常靈活地在空中翻了個滾,兩條後腿極魔性地向後一蹬!

  也不知從哪兒借來的力,就見這雲間獸在空中劃了半個圈,然後直直撞向了冥淵的懸崖壁。

  漆黑的崖壁之上,赫然有一處黑黢黢的石洞。

  短命極為靈巧地落了進去。

  洞中的冥魔被嚇了好大一跳。醜陋恐怖的魔臉之上,一隻隻白色的單眼球緩緩轉動,盯住了這頭從天而降的茸毛怪獸。

  下一刻,無數道長滿倒刺的黑舌直襲短命!

  在這狹窄的洞窟內,生生攪起了濃郁腥風。

  人偶動了。

  青黑的靈霧泛起,它就像一道小小的旋風,圍著短命刮過一圈,把週遭的冥魔都切成了碎塊塊。

  「這是?」桑遠遠強打起精神,驚奇地問道。

  幽無命道:「深淵口。」

  桑遠遠吃了好大一驚:「深淵口,都是與冥淵相連嗎?」

  「當然咯,」幽無命很好笑地望著她,「不然冥魔哪來的。」

  「你怎知這裡有個洞?」她感到不可思議。

  他俯身,壞笑道:「……不告訴你。」

  桑遠遠:「……」

  吐血給他看!

  幽無命指揮著人偶,將一處略微平坦的地方清理乾淨,然後摟著桑遠遠翻了下去,雙雙靠坐在洞壁上。

  「小桑果,」他的臉上浮起一個帥得晃眼睛的笑容,「從未想過,我幽無命竟有這落難天涯的一天,身邊竟還有人陪伴。」

  「感覺如何。」她問。

  「好極了!」

  正在外圍拚命擊殺冥魔的偶:「……」不,感覺一點兒也不好。

  「等等,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桑遠遠道。

  「嗯?」幽無命瞇眼望她。

  「桑成明。走投無路,帶著心腹跳下冥淵?」

  當初桑州那個叛逆,桑州王的庶弟,桑遠遠的王叔。時至今日,桑遠遠仍覺得那件事彷彿哪裡怪怪的。

  「唔,興許未死。」幽無命漫不經心。他對桑成明半點興趣也沒有。就算沒死,也就是一刀的事情。

  他側過了身,解掉纏在桑遠遠傷口上的布條,然後開始脫她的衣裳。

  桑遠遠:「?」

  雖然她非常瞭解這個男人,知道他只要有一丁點兒力氣,都會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叫人看不出來他身負重傷,但是這個時候脫她的衣裳,未免也太……

  扒掉衣裳之後,幽無命乾脆利落地用蝴蝶花釘住了她的傷口。

  釘好正面,又把她翻過半個身,把後背的傷也釘了起來。

  「這撲稜蛾子花還算有點用。」他瞇著眼瞄了瞄,然後輕飄飄地說道。

  短命慢慢擰過毛茸茸的大腦袋,詭異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和桑遠遠交換了一個心領神會的眼神。

  嗯,沒錯,撲稜蛾子還是有點用的。

  幽無命:「?」

  「小桑果,你和短命,這眼神是什麼意思?」他非常警惕,瞬間發現了不對。

  桑遠遠:「什麼眼神?短命怎麼了?短命跑了好久,一定累壞了,是吧短命?」

  短命慢吞吞把腦袋垂了下去:「歐嗚。」

  完全不知道你們這些人類在說什麼。俺要先啃了面前的豬蹄子。

  它開始啃食韓少陵那只可憐的臂膀——雲間獸本就是很凶的凶獸,若沒有經過嚴格馴化的話,它們可是會吃人噠!

  幽無命:「……」明明知道哪裡不對但就是不知道到底哪裡不對。

  桑遠遠偷笑著,慢慢把腦袋倚在了幽無命的肩膀上。

  她要蓄點力氣,召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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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4 00:08:36 |只看該作者
第74章 奪造化之力

  桑遠遠倚著自家的大撲稜蛾子,慢慢地調息。

  幽無命也漸漸緩過來了,他閉上了眼睛,瞬間入定。

  不多時,桑遠遠指尖有靈蘊光芒一動,一朵大臉花蹦了出來。

  她好久沒見過這麼袖珍的大臉花了,不,此刻,它根本沒資格被稱為大臉花。

  花盤子只有巴掌大小,它落在了桑遠遠的身上,懶洋洋地伸展著它的兩片綠葉。

  雖然體型很不達標,但這朵小臉花還是兢兢業業地揚起臉盤子,開始往她的傷口上噴灑凝露。

  片刻後,桑遠遠慢慢轉過頭,望向幽無命的眼神變得一言難盡。

  這大臉花療法,實在是立竿見影,堪稱奇效。

  凝露甫一接觸傷口,立刻便有絲絲清涼舒爽的感覺沁了下去,能夠明顯地感覺到傷口上的皮肉開始煥發生機,迅速癒合。

  當初她給他種花時,這個狗男人居然裝作絲毫沒有感覺的樣子,騙她給他種了一身又一身密密麻麻的大臉花。

  不要臉!若不是她自己親自傷這麼一回,還以為大臉花的治療能力真像他表現出來的那麼雞肋呢。

  就在她暗自腹誹之時,只見幽無命身體忽然晃了晃,一口血難以抑制地從嘴裡噴了出來,灑到了對面的石壁上。他抬手掩住唇,胸口劇烈起伏。

  桑遠遠嚇了好大一跳,急急把小臉花的臉盤子轉向他,衝著他從頭到腳一通亂噴。

  他豎起了手:「無事。治你自己。」

  桑遠遠凝神望向石壁上星星點點的血。

  只見那血落在石壁之上,竟像是燒紅的鐵星子烙在了棉絮上一般,發出『滋滋』的聲音,瞬息之間,便將石壁燒出了無數斑點。

  她定睛一看,只見那原本被雷元所傷、泛起了藍白色雷光的血液中,又多了一分橙色的微光。

  桑遠遠的心臟猛地一跳——他,這是用能夠煉化萬物的不滅之火,正在煉化體內的雷元。

  煉化那份來自『天道』的力量。

  厲害了!果然,她當初想的沒有錯,這個男人,除非一擊殺掉他,否則對他造成的任何傷害,都只會讓他變得更加強大。

  所以……如果能夠煉化成功,他是不是就掌握了『天道』的力量?!

  不得了,反派大魔王,果然有逆天軾神的潛質。

  桑遠遠不敢再打擾他。

  她按捺住『怦怦』亂跳的心,將小臉花掛到了他頭頂上方的石窟頂,往下均勻柔和地灑下細細密密的靈蘊噴霧,不影響他,只潤物細無聲地給他少許幫助。

  定定神,她再召一朵小臉花,放在自己的身上繼續治療。

  時間飛速逝去,洞外天色逐漸變暗,入夜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石窟外,冥魔的咆哮聲彷彿更加密集了,連石壁都在隱隱震顫,桑遠遠心想,大約外面的『湧潮』已經到了『尾嘯』階段。『尾嘯』一來,韓少陵只能徹底放棄追擊,幫助章州防守邊境,等到這一波冥魔攻勢結束時,再也不可能追蹤到任何痕跡。

  暫時算是徹底安全了!

  只不過,受『尾嘯』影響,從洞外爬過的冥魔數量也大大激增,洞中的血氣引來了更多冥魔,咆哮聲簡直震破耳膜。

  此刻能夠對付冥魔的戰力,就只有小偶一個。

  桑遠遠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進入定中,拚命積蓄靈蘊。

  ……

  人偶拆了蝴蝶花給桑遠遠用,斷掉的胳膊就接不太穩了。只見左邊的小木胳膊耷拉在身側,大大影響了它的活動能力,此刻冥魔激增,壓力越來越大,它身上的霧氣迅速地消耗,大張著嘴巴,看起來頗有些疲累。

  它壓低了眉眼,黑眼睛中凶光畢現,身上那份狠戾決絕,像極了幽無命。

  無論如何,絕對不能讓這些難看的傢伙攻破防線!

  小小的身軀佝僂起來,時不時便難以保持平衡,重重摔在地面或是撞在牆壁上。

  它憤怒地凝聚了青黑的木霧,一次又一次撲向那些試圖攻擊它的主人和大狗狗的傢伙。

  就在它徹底感到不支的時候,胳膊和肩膀上忽然一緊。

  只見一排新鮮的蝴蝶花落在了身上,『卡卡卡』就替它裝好了胳膊。

  剛一抬頭,力竭的身體忽然被一個厚厚軟軟的大傢伙擠到了一旁。

  人偶愣愣地晃了晃胳膊,看著這個紅彤彤的龐然大物——距離太近了,看不清全貌,一時認不出是個什麼東西。

  直到紅胖子『呼』地張開花瓣,將堆積在一旁的冥魔屍首薅進了嘴裡『叭嘰叭嘰』大嚼起來時,人偶才反應過來,這傢伙正是它的錢袋子、能夠製造出亮晶晶的大豬頭花!

  它原地一蹦,高興地拽住了紅胖子那條褐色的小尾巴,把身體甩來甩去,兩條小木腿高高地飛揚起來,竟是完全忘記了方纔的疲累。

  而此刻,短命已『吭哧吭哧』把韓少陵那條胳膊啃乾淨了,連骨頭都嚼進了嘴裡,像嚼酥脆豆一樣,頃刻間讓它徹底消失在了這個世間。

  「歐——嗚!」

  大胖狗打了個心滿意足的嗝。

  要是韓少陵還有機會來討胳膊,那只能勉為其難,拉給他了。

  桑遠遠定了定神,向著洞窟深處又擲了一朵食人花。

  這一下,左右兩旁都封住了,可以安心療養。

  從前她還覺得自己這能力一點也不炫酷——人家晉階之後都能蕩出靈蘊光刃,又酷又颯,而她卻只能撲稜撲稜往外丟這些喪氣的花,但此刻,她忽然發現自己這技能才叫做寶藏。

  受了這麼重的傷,換作旁人根本就沒有能力再殺敵了。而她卻絲毫不受傷勢影響,只要把花丟出去,就可以坐等收錢,續航能力一流。

  兩朵食人花拚命工作,很快,就有晶晶亮亮的固玉晶順著褐色的尾巴掉落下來。

  人偶雙眼放光,嘴角呲到了耳根下面,左邊跑跑,右邊跑跑,伸出那雙小小的手,將這些寶貴的顆粒接在掌心,然後小心翼翼地裝回了布袋子裡面。

  這會兒的它,完全看不出半點精力不濟的樣子,整只偶活潑得像一隻剛出籠的猴子。果然,財富是一切人型生物的動力源泉。

  桑遠遠歇息了一會兒,手一揚,召出一朵正常體型的大臉花。

  它像個蓮蓬一樣,將靈蘊凝露灑成了絲絲縷縷的水柱,給人偶和短命洗了個透徹到毛髮根根的熱水澡。

  洗完澡,大臉花又鼓起了臉盤子,像吹風機一樣『呼呼』地噴出熱風,把這兩隻打理得毛髮蓬鬆,要多乾淨有多乾淨。

  還順便沖了沖地面——雖然只是短暫落腳,但良好的居住環境總是有益於身心健康的。

  她偷眼看了看幽無命。

  只見他薄薄的眼皮下透著藍、白、橙、青四色光芒,像個壞掉的燈泡一樣不停地閃爍。

  煉化正到關鍵處,不能打擾。於是桑遠遠按下了給二人洗澡的念頭,靜靜地陪在他的身邊,和他一起先髒著。

  他的腰間,忽有玉簡一亮。

  桑遠遠趕緊取了出來,拿上玉簡走到一旁。

  阿古的聲音傳了出來——

  「主君,急報。」

  桑遠遠回道:「他此刻在忙,有事對我說便是。」

  片刻之後,阿古道:「是!多處州國,驚現『湧潮』,規模驚人,多線告急,桑、白、平三州,均有長城地段陷落!其餘各州正勉力支撐,隨時可能有破城之危!」

  一聽這話,桑遠遠的心臟頓時『怦怦』直跳,受損的心脈一陣陣抽著疼,她深吸一口氣,感受著齒間寒涼。

  桑、白、平三州均有長城陷落……

  這三個州國,平日冥魔攻勢並不猛烈,怎麼會突然就……

  桑遠遠猛地把視線投向洞外。

  只見道道紅影連成了赤潮,瘋狂向著上方奔湧。

  所以,這一波與平時迥異的冥魔攻勢,在章州也同樣出現了!

  桑遠遠心中陡然一沉:「阿古將軍,請速速整軍,隨時預備出軍支援各地。」

  「是!」阿古毫不遲疑便應下。

  「還有,」桑遠遠咬了咬唇,眼神一定,「通知平州境內那七千玄甲兵,即刻前往平州長城失陷之處增援,之前的伏擊計劃取消。」

  「是!」

  忽現這麼強的『湧潮』,韓少陵根本不會離開章州——即便尋常的『湧潮』,也能夠輕易擊毀章州這艘小破船,更何況這突如其來的潑天大禍。韓少陵若是率軍離開,那章州必定被破!雲境十八州,牽一髮動全身,韓少陵絕無可能眼睜睜看著章州被冥魔攻破,所以他不會走。

  若是韓少陵不走,那七千玄甲兵埋伏在平州境內,便毫無意義,只是白白浪費兵力。還不如就近幫助平州,收復陷落的長城地帶。

  桑遠遠思忖片刻,又問:「東線如何?」

  阿古有聲音頗有些感慨:「東州一力支撐,東線各州國暫時無礙,聽聞東州王皇甫俊已帶病親赴前線督戰。皇甫雄退離冀州,正領重兵向北,助秦州平魔。」

  面對冥魔時,各大州國總是驚人地團結,畢竟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種時候,皇甫氏,便是極為強勁可靠的盟友。

  打完了冥魔,再關起門來處理私怨。

  桑遠遠腦海中飛速過了一遍全境版圖,心中大致便有了數。

  東線只管放心交給皇甫俊。桑州只是被殺了個猝不及防,有父王和兄長,定能順利將冥魔驅逐出境。韓州和章州,韓少陵自會顧好,此人雖然做丈夫不靠譜,但要論除魔的本事,還當真是全境排得上號的人物。平州有那七千玄甲兵相助,問題應當也不大。

  所以此刻最危險的,便是實力極差,地處偏遠的白州!

  「阿古將軍,請派出一支精銳騎兵,從桑州境內的長城上通過,最快速度前往白州支援!」

  「是!屬下這就安排!」

  玉簡破碎。

  桑遠遠從衣帶中取出了與桑不近聯絡的玉簡。

  玉簡接通,桑不近的聲音中氣十足地傳出來:「小妹,遲些我再找你!」

  話音未落便碎了玉。

  桑遠遠聽到對面滿是冥魔的咆哮。

  聽著聲音,倒不像是有太大的麻煩。

  桑遠遠握著破碎的玉簡,陷入了沉思。

  她想起了一件事情。

  原劇情中,夢無憂在和韓少陵確定關係之後,曾破壞過一次祭祀,救下了一位少女。那之後,冥魔的『湧潮』千年難逢地同時在十二個地方出現,只差一點,雲境十八州就徹底淪為冥魔的盤中美餐。

  與眼下的情形,何其相似!

  按著這個世界原本的發展軌跡,在這個時間段上,是絕對沒有這一波恐怖的冥魔攻勢的。難道她帶來的蝴蝶效應,還能影響到冥淵之下嗎?顯然不可能。

  所以原劇情裡,是不是還發生了什麼自己不曾留意到的事情?

  桑遠遠凝神思索。

  夢無憂和韓少陵在一起好幾年之後,才出手破壞了祭祀。之前,她為什麼不做呢?

  因為韓少陵沒給她機會。

  韓少陵很瞭解夢無憂,知道生人祭那天一旦放她出去,她百分之百要搗亂,所以每次到了驚蟄前後,他都會看緊她。

  唯有那一次……

  桑遠遠腦海中閃過一線靈光。

  那個時候,在夢無憂的強力光環影響下,韓少陵的實力已越來越強大,比之東州也不遑多讓。

  那一次,東州王皇甫俊果斷掉馬,邀請韓少陵夢無憂二人前往桑州遺址,商談為桑州平反、給夢無憂抬高身份稱她是桑王室遺珠之事,雙方相談甚歡。

  不料回程途中,韓少陵竟是遭遇了一生中最為凶險的一次刺殺。

  夢無憂早早就被親衛強行打暈帶走,並不知道韓少陵最終是怎樣死裡逃生的,只知他傷重歸來之後,不信她的解釋,聲稱是她的義父皇甫俊設下圈套要置他於死地。

  二人吵得不可開交,最終夢無憂口不擇言,說若是義父下的手,以韓少陵的本事,根本不可能還活著回來。

  韓少陵氣得吐血三升,說若不是天降正義,自己早已殞命谷底!

  這種話一說出來,夢無憂當真是心如刀絞——為了離間她和義父的關係,韓少陵竟連這種謊話都都編出來了!她自然不答應,更是和他鬧了個昏天黑地。

  韓少陵怒而出走,忘記了驚蟄這檔子事,獨自跑到一處靜謐湖岸去養傷。

  然後就發生了驚蟄之變。

  桑遠遠想到此處,只覺兩腮浮起了陣陣寒流,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恐怕那驚蟄之變,不是因為夢無憂攪了生人祭,而是因為……

  韓少陵從皇甫俊手中死裡逃生,正是『天道』的干預!

  真正引發恐怖魔禍的,正是『天道』!

  桑遠遠手足冰涼,下意識地回轉身,望向幽無命——此時此刻,她不由得非常慶幸自己的身邊還有這樣一個人,無論怎樣的風雨,總有人同舟共濟。

  沒想到,幽無命竟是已經醒了。

  他偏著頭,似笑非笑地望著她。

  見她望過來,他勾了下形狀漂亮的唇,道:「小桑果當機立斷,思路清晰,決策正確。看來我這幽州王之位,是坐不長久咯。」

  被他這麼一調侃,她方才心頭湧起的寒涼瞬間消散了大半。這個男人總能給人無盡的安全感,無論何時何地。

  「你不生氣嗎?」她走回他的身邊坐下,輕輕把腦袋倚在他的胳膊上。

  「生氣什麼?」他偏頭看她。

  「我沒問你意見,便對你的部下發號施令。」桑遠遠知道,一個君主最為忌憚的,便是有人奪權,這個『人』,包括一切最親密的對象,父母、兄弟姐妹、妻、兒。

  與那『天道』之事相比,桑遠遠認為還是先解決二人之間的事情,不要留下任何嫌隙來得更重要。

  他輕輕用指尖勾起她的下頜:「你說呢?」

  她抬眸看他,見他那對黑眼睛一片幽深,看不出任何情緒。

  「總會有些被冒犯的感覺吧。」她認真地向他道歉,「此次事態緊急又突然,我見你專心修煉,不敢打擾,這才擅作主張,下次一定不會了。」

  幽無命定定地盯著她。

  盯了一會兒,忽然『噗哧』一下笑出了聲。

  「傻果子,」他把她捉進了懷裡,「我點過頭。」

  桑遠遠視線一掠,看見他身旁有一枚玉簡碎屑。

  「這才對嘛。」她鬆了一口氣,「方纔你也悄悄用了一枚玉簡。」

  「我用得著悄悄?」幽無命很不滿,「我正大光明,給了阿古四個字——聽夫人的。」

  難怪阿古第一次答『是』之前曾停頓了片刻,原來那句『是』,是對著幽無命說的。

  這才對。若是一個州國的軍政大事能被一個不在其位的人隨意支配,那距離亡國也就沒多少日子了。

  幽無命是拎得清的人。

  她伸出胳膊環住了他:「幽無命,和你在一起,感覺很安心。」

  「唔,只有安心嗎。」他輕飄飄地問道。

  「還有很多很多。」她抬起眼睛來,笑著望向他,「但是另外那些,用言語說出來,終究蒼白。」

  他瞳仁收縮,喉結不自覺地上下滾動。

  「你想怎樣。」他乾巴巴地說道。

  一對黑眼睛略有些飄忽,一副心慌氣短,想要逃跑的樣子。

  桑遠遠:「……不怎樣。」

  她總算是發現了,這傢伙對情話的耐受力幾乎為零。在不方便做某些事情的時候,他連一丁點撩撥都受不住。

  「我方才發現了一個秘密。」她從他懷中鑽了出來,盤起雙膝坐到他的對面,正色道。

  幽無命不動聲色地鬆了一口氣:「什麼?」

  「那所謂的『天道』,一旦出手干預世間之事,便會引發冥魔狂潮。」

  幽無命微一挑眉:「譬如此刻?」

  「對!」桑遠遠神情篤定。

  他輕輕緩緩地點著頭:「必有很關鍵的一環,我們不得而知。」

  「不錯。」桑遠遠道,「早晚,定要撕掉它的面紗。」

  「快了。」幽無命輕飄飄地說。

  桑遠遠雙眼一亮:「煉化成功了?」

  他面露得意,很不屑地瞇起眼睛:「這種事,有難度麼。」

  「那是不是可以洗澡了?」桑遠遠高興地指著短命和人偶向他示意,「你看,我新發明的蓮蓬頭,用它們試過了,什麼壞處也沒有。」

  短命和人偶同時轉頭,向桑遠遠擲來了死亡凝視:「……」這是拿它們來試毒的意思?

  她果斷窩進了幽無命的懷裡,狗和偶趕緊望向外面的天空,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桑遠遠召出了大臉花。

  半炷香之後,兩個人連人帶血衣,都清洗得乾乾淨淨。

  她把蓬鬆柔軟的長髮散散地披著,那髮絲時不時就會不經意地拂過他的臉頰、他的手、他半敞衣襟的胸膛。

  「『天道』的力量是什麼樣子,給我看看。」她眨巴著求知的眼睛。

  幽無命滿臉傲嬌:「不給。」

  於是她便知道,煉化尚未徹底成功。

  「我們現在怎麼做?」

  幽無命用下巴點了點黝黑的石窟深處,「往東直行,抵達秦州地下。你的判斷沒有錯,除白州之處,其餘各處應當暫時無礙。正好,藉著這一波冥魔和皇甫雄之手,處理了秦州地下城。」

  桑遠遠愉快地瞇起眼睛:「我可是記得,當初某人說過,要把章州和秦州兩件事並作一件處理掉。」

  秦州的地下城,章州的偽王之亂。

  怎麼看也不像能拉在一起一塊兒解決的樣子。

  幽無命:「?」

  他怎麼記著,他只是說這一趟要解決這兩件事情,並沒有說過要一塊解決?

  看著桑遠遠彎彎的笑眼,幽無命黑眸緩緩一轉,不屑地輕笑:「小事情。」

  「出發。」他一拂戰袍,起身向東走去。

  背影挺拔,身材完美,看不出是帶著重傷的樣子。

  走出幾步,他偏過小半張臉:「桑果?」

  她正望著他發愣,漆黑的洞窟中,他的線條像是黑白的剪紙一樣,異常利落分明,側臉冷白,更顯絕世出塵。

  「來了。」她笑著迎向他。

  她背著光,他望她,只有一個輪廓。

  光這一個輪廓,便美麗可愛至極。

  他不動聲色,把頭轉走,藏起了臉上的笑容,不叫她看去,以免她驕傲。

  食人花在前方開道,短命駝著二人一偶緊隨其後,模樣有些不高興——它餓了。

  圓滾滾的肚皮肉眼可見地瘦了一圈。

  剛上路,桑遠遠身上便有一枚玉簡亮了起來。

  「是哥哥。」

  她急忙掂出了玉簡。

  桑不近的聲音傳了出來:「小妹不必擔憂,桑州無事,我與父親再衝殺幾波,便能奪回城門了。」

  桑遠遠鬆了一口氣:「那便好。」

  桑不近道:「嗯,有一事我先與你說,你及笄那日的賓客已全部篩查過了,並無問題。問題應當就是出在那日的天壇聖子身上,那名聖子姓雲,我已讓雲許舟去查,暫時還沒有消息,你在外自己留神些,遇到姓雲的千萬多留心眼。」

  幽無命優雅地伸出手,從桑遠遠手中拿過玉簡,放到唇邊,溫柔地說道:「無事,敢湊上來,我便擰了他的腦袋。」

  桑不近:「好!拜託妹夫了!有你在我便放心!」

  大大鬆了口氣的樣子。

  幽無命微笑:「小事。」

  桑遠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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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4 00:08:55 |只看該作者
第75章 寒磣不了你

  「天壇聖子……雲姓。」桑遠遠沉吟道,「雲姓,除了王族之外,還有那些因為忠勇或是大功勞而被賜王族之姓的人。」

  「嗯。」幽無命的表情漫不經心。

  桑遠遠明白他的思路——沒那麼麻煩,殺就是了。

  倒也不失為簡單粗暴一了百了的辦法。

  她思忖片刻,道:「男子,能夠長途跋涉,為及笄禮送祝福,那顯然就不是雲氏王族,而是被賜過雲姓之人。也不知雲州那邊有無記錄。」

  幽無命道:「若有記錄,這麼久也該查到了。」

  「那便是沒有了。」桑遠遠有些失望。

  「無事,」他把下巴擱在她的發頂上,淡聲道,「到時候把天壇一鍋燴了,管他是肥是瘦,是圓是扁。不用多思,交給我。」

  「嗯,」桑遠遠回身揚起了笑臉,「路途中煉製的那些解藥,應當也快送到雲許舟手上了,希望可以順利解掉那血線蟲靈蠱。」

  雲氏血脈五百年前中了『詛咒』,但凡男子,必定孱弱且殘疾,行動極其不便。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桑遠遠即刻便能判定,那名在她及笄禮上做了手腳的雲姓天壇聖子,必定不是王族中人,因為雲氏王族的男子,絕對沒有能力跋涉千里替人祈福。

  月前桑遠遠等人循著線索追蹤到了東海湖,查到雲氏血脈之中的所謂『詛咒』,其實是東海湖特產一種蚌內寄生的血線蟲,經不滅之火煉化成靈蠱,潛伏於雲氏血脈之中,傷男不傷女。

  幽無命成功收服了不滅火之後,便將專克那血線蟲的草藥煉成了靈藥,著人送往雲州,交給雲許舟,應當也快要送到了。

  桑遠遠收回思緒,面露沉吟。

  她問:「說到雲氏,你覺得,雲氏當年那血脈詛咒之事,當真是皇甫氏做的嗎?」

  「嗯?你有別的想法?」幽無命偏頭看她。

  桑遠遠道:「我就是覺得有些奇怪。為什麼要用這血線蟲呢?」

  幽無命的眼珠緩緩轉動,半晌,摸著下巴說道:「從前倒也不曾想過。」

  桑遠遠道:「既有本事種下這血蠱,恐怕殺人也不是難事。雲氏如今女子當家做大,照理說,始作俑者應該開始緊張防備才對。但就我的感覺而言,皇甫氏對雲氏,並無忌憚惡意。而且,這血線蟲也並不是什麼隱秘,若是有心去查,早晚會查出真相,用自家特產去下毒,似乎有些不合常理。」

  幽無命面露沉吟。

  桑遠遠自己思忖片刻,忽然『噗嗤』笑出了聲。

  「笑什麼?」幽無命挑眉看她。

  她笑道:「我這是拿人手短了!收了皇甫雄的好處,便不自覺地開始為他家說話了!」

  幽無命輕笑出聲。

  她擺擺手:「不想了不想了,先解決了眼前之事,再看看有無辦法從那雲姓聖子身上入手。」

  ……

  深入深淵口之後,眼前再無什麼光亮了。桑遠遠思忖片刻,嘗試著讓食人花把消化冥魔之時產生的熱量渡入花瓣的脈絡之中,用來發光發亮。

  一片黑暗之中,忽然便多出了兩隻張著血盆大口的紅燈籠。

  桑遠遠:「……」

  有了清晰的照明之後,她很快就發現,地下深淵口四通八達,時不時便會遇到分叉口,或者有更細些的通道匯聚過來。

  洞窟是向下傾斜的。

  有食人花開道和斷後,旅途變得安全而枯燥。幽無命繼續煉化那天雷去了,桑遠遠便輕輕地倚著他,入定修行療傷。

  也不知過了多久,桑遠遠被幽無命用指尖喚醒。

  他敲著她的肩膀,神經兮兮地說道:「小桑果,滅了你的豬頭燈。」

  桑遠遠:「……」

  明亮的食人花被她收去,眼前先是一暗,什麼也看不見。待眼睛慢慢適應過來,看清眼前景象,她不禁倒抽一口涼氣,一時竟是驚呆了。

  也不知面前這是仙境,還是煉獄。

  桑遠遠呆呆地望著前方。

  視野一片空闊廣袤。

  她和幽無命,此刻位於一個類似平台的地方,往前幾步,便是一處丈把深的小斷崖,斷崖之下是一處廣闊的地下空間。霎那間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在山洞中匍匐了許久,忽然眼前出現了空闊的天和海。

  神思不自覺地向前飛掠,鋪展到視野盡頭。

  平視四周,只見三面石壁上有不少和她的來路一樣的通道,它們從各方綿延到此地,無數冥魔從通道中爬出來,落到斷崖下如海平面一般廣闊的地下空間中。

  下面已密密挨挨擠滿了冥魔,四方匯聚而來的冥魔整整齊齊地向著東邊爬去。

  這本該是煉獄的景象,然而,這一處空闊的地下空間,竟是由五條交織在一起的靈脈匯聚而成的。從上方穹頂到四面石壁,再到冥魔身下踩踏的石道,處處都散發出靈脈特有的微光。

  整個地下空間裡,五條靈脈纏繞蜿蜒,散發出盈潤炫美的五色光芒,這些發光的綵帶盤成螺旋狀,向著東方無盡延展。

  在這五色光芒的映照之下,冥魔看起來也不那麼恐怖了,像是一隻隻五彩的透明蜥蜴。

  「到秦州了。」幽無命覆在她的耳畔,聲線低沉微啞。

  一聽便是壓抑著興奮。

  自然是要興奮的,這麼多靈脈,得值多少錢啊!

  「秦州地下,全是這樣的靈脈嗎?」桑遠遠的神情已經是震撼了。

  「去看看就知道了。」幽無命道,「放花。」

  黑眼珠一轉,他補充道:「地底冥魔受靈脈浸潤,必定多產固玉晶,殺掉太浪費了。」

  桑遠遠:「嗯嗯嗯。」一定不會揭穿他此刻沒有能力親自殺敵就對了。

  她揚起雙手,一朵接一朵食人大花被扔下小斷崖,它們像貪吃蛇一樣,開始大快朵頤,衝著地下空間中的冥魔飛撲而去。

  清理過的地方,那五色泛光的地面和石壁,活像是彩虹棒棒糖。

  人偶早已按捺不住,張開一雙小木臂,飛躍下去,抱住一條條彩色玻璃一般的靈脈又啃又蹭。小小的臉蛋上滿是幸福,腦門上彷彿刻了四個大字——我不走了!

  桑遠遠盯住這些發光的財富,思忖片刻,腦海裡漸漸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她指揮一隻食人花,照著靈脈啃了上去。

  「卡滋卡滋——」

  五彩靈脈很快就被啃出一個月牙狀的缺口,靈屑被食人花裝進了巨大的花苞中。

  桑遠遠揮手收掉了這朵花。

  片刻之後,她再度把它召了出來,食人花花瓣一分,『噗嘰噗嘰』把才纔吞下的靈屑盡數吐了出來。

  「發財了。」她淡定地揚了揚下頜。

  雙手一揮,十九朵究級食人花紛紛撲向靈脈,瘋狂挖掘起來,挖下的靈屑便儲存在花苞之中。

  她凝神扔出了新的原始版花種,這些拖著長長褐色莖桿的新花,專門負責吃掉各路通道中新鮮湧出來的冥魔。

  等到第一批十九朵大花徹底裝滿了肚皮時,新一批小食人花已經成長起來了,桑遠遠收掉了第一批花,讓第二批成長起來的食人花繼續啃食靈脈,方才積蓄來的能量繼續用來召喚下一批小食人花……

  她很快就找到了最效率的方式。

  一次培育六朵花,生產的能量正好足夠無縫銜接,送走一批,正好產出下一批。

  幽無命早已看呆了。

  狗子和偶子的表情和他也差不了多少。

  一人一狗一偶齊刷刷蹲在石台邊緣,嘴巴張開的弧度一模一樣,六隻眼睛緊緊跟隨著底下的花群,看著它們啃過一條一條靈脈……

  很枯燥的過程,這三個傢伙卻看得津津有味,眼睛眨也不眨。

  小食人花吞食冥魔生長——晉級之後開始拆卸搬運靈脈——下一批小花繼續發育——

  流水線徹底成型,大小兩批花種有條不紊地交替,行動極有節奏感,銜接流暢自然。

  眼見這地下空間中,光線越來越暗,五道靈脈竟是生生快要被食人花們接力搬空了。

  幽無命偏過頭,目光詭異地盯住了桑遠遠的腹部。

  「小桑果,你真能吃。」

  她微慍:「不是我吃的。」

  她也不知道那些花被收到了哪裡,體內倒是絲毫也不會覺得脹,就是有些費精神,和平時不太一樣。

  平時這些花收了便收了,她再也感覺不到。今日裝載了靈脈之後,她還得耗費精神來維繫與那些搬運工之間的感應。

  「不要勉強。」幽無命目光有點飄,口是心非地說道。

  桑遠遠攤手:「想勉強也勉強不了了,召不出新的食人花了。」

  她腦海中的六根靈弦,每一根都維繫了九朵究級體食人花,共計五十四朵,已臻極限。

  人偶最先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兩個嘴角瞬間垮了,肩膀也耷拉了不少。

  幽無命點了點頭。

  他道:「那便全速前進。小桑果,留一朵花開道。」

  桑遠遠召回了一朵食人花,吐掉了花苞中的靈屑。

  便見那一堆亮閃閃像一座小山包一般,堆在了面前。

  人偶撲了上去,張開小胳膊擁住這堆碎晶晶。

  幽無命淡定地吩咐:「盡量帶走。」

  一炷香之後。

  桑遠遠望著把身上的袍子都脫下來做成了布口袋而且木製的肚皮都圓圓地往外凸了一圈還試圖騙短命也吃碎晶晶的人偶,她已經完全不知道該怎樣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了。

  幽無命佯裝嫌棄,走上前去,不動聲色往自己的袖袋裡面又揣了好幾把碎晶晶。

  桑遠遠:「……」除了假裝沒看見之外,還有別的選擇嗎?

  二人一狗一偶終於上路了。

  食人花『吭哧吭哧』在前方開道,短命邁開四蹄跟在後頭。在桑遠遠的刻意操縱下,食人花不再把固玉晶順著尾巴『吐』出來,而是全部儲存在花苞之中——若是能存滿整整一花苞固玉晶,那可不得了,起碼得有個百八十匣,可能都不止。

  食人花的體積大約兩個立方,匣子長寬高各三十厘米……桑遠遠默算了一會兒,果斷放棄了。學渣,就是有自知之明。

  這一路上,遇到了不少靈脈,只不過品質都不如被她搬走的那些。

  「這些靈脈埋得深,秦州恐怕正是建那地下王城的時候,才發現了底下埋著寶藏,這讓他們更加瘋狂地做這件事情。」桑遠遠沉吟道。

  「嗯。」

  靈鐵礦埋得淺,開山開採便足夠了,並不需要向地下發掘。

  秦州應該是開挖地下城的時候才發現了地底的靈脈。

  難怪秦州修了這麼多年地下王城卻完全沒有出現財政問題,敢情是以挖養挖了。

  靈脈開採出來,以特殊手法提煉之後,成品便是固玉晶。開採一條靈脈,足以支撐建造一大片新的地下城,甚至還能有盈餘反哺地面經濟。

  桑遠遠一行向著正東方向穿行了大約一日一夜之後,隱隱約約之間,彷彿總能聽到『叮叮鐺鐺』的掘鑿之聲。

  「運氣不錯。」幽無命唇角浮起了微笑,「找到了。」

  沒想到秦州的地下王城,距離地底爬滿了冥魔的深淵通道,竟是這般的近。

  桑遠遠幾乎可以想像出那末世般的景象——地面被冥魔佔據之後,躲藏在地下的人們惶惶不可終日,恐懼、慶幸伴隨著每一個人。直到某一天,不斷擴大的地下城,忽然便挖到了地獄的入口,冥魔發現了面前的美餐,湧入地下城,佔領人類最後的溫柔鄉。

  在這般黑暗的地底,面對冥魔的血盆大口,心中的恐懼絕望比起在地面時必定更加強烈千萬倍。

  陷落只是早晚的事。

  「桑果。」幽無命輕挽韁繩,淡淡開口,「在這裡修行片刻。」

  桑遠遠聽著上方傳來的『叮叮』聲,輕輕點了點頭。

  幽無命盤膝一坐,桑遠遠立刻感覺到渾身的寒毛根根豎立了起來。

  只見他的皮膚上泛起了帶著焰色的青白雷芒,這雷芒輻射到了空氣中,她稍稍一動,便聽到衣裳上傳來了靜電的『辟啪』聲。

  幽無命煉化天雷的過程中,大量的木靈蘊再度蒸騰逸散。

  桑遠遠當機立斷,凝神入定,將這些精純濃郁至極的木靈攝入體內。

  這些木靈沾染了焰力和雷力,進入身體,感覺便是又燙又麻。

  桑遠遠:「……」久違的麻辣燙!

  她的修為蹭蹭往上躥,等到幽無命那邊停止修煉時,桑遠遠修為又晉一階,達到靈明境七重天。

  她這樣飛速升級,完全是沾了幽無命的光——不滅火與雷力煉化入體內,必定會擠壓原本那些木靈的生存空間,冗余的木靈被逼出體外,對於低修為的桑遠遠來說,攝入這些逸散的木靈,差不多相當於灌頂了。

  腦海中的青色光弦再增一條。

  一股奇異的壓縮感令她心頭微微一跳。

  她憑著本能,調動新增的靈弦,牽引其餘六根光弦齊齊震顫。頃刻間,她便清晰地感覺到,那六根靈弦上維繫的那些食人花們,開始收攏花苞,擠壓煉化。

  這是……

  在把才纔挖掘來的靈脈碎屑煉化成固玉晶!

  桑遠遠只覺一陣暈眩。敢情人類的本質就是財迷啊?各種新技能,竟然就這麼往著賺錢路上一去不復返了……

  她定定神,仔細感應。

  煉化過程極其緩慢,這五十來朵花苞中的靈屑全部煉化完成,至少需要半年的功夫。這麼算,和交給礦窯來煉,也沒什麼區別。

  「可惜了,趕不上大婚……」她喃喃自語。

  「什麼?」幽無命低低地開口。

  聽到他的聲音,桑遠遠猛地吃了一驚,迅速抬頭看他。

  他的聲音,與往日相比有了些許變化,原本清潤慵懶的聲音變得更低沉更有磁性了,撩得人心尖尖一顫一顫。

  她呆呆地望著他:「你的聲音……」

  幽無命清了清嗓子:「唔,方才被雷力給電麻了。什麼趕不上大婚?」

  恢復了原樣。

  「啊,是這樣,」桑遠遠滿臉遺憾,「我的食人花,正在煉化那些靈脈,需要半年才能把它們煉成固玉晶。可惜趕不上大婚,否則我們的婚禮便不用那麼寒磣……」

  幽無命一把摀住了她的嘴,俊美至極的面龐上佈滿了黑線。

  「小桑果,跟著我,寒磣不了你。」

  「唔唔唔!」發出了求生欲極強的聲音。

  望著她這雙水潤的眼睛,他的眉眼不自覺地柔和了下來,不知何時,捂在她嘴上的手被她扒拉到了一旁,她踮起腳尖,雙臂環到了他的頸後,臉蛋幾乎湊到了他的臉上。

  幽無命的身軀漸漸僵硬。

  她的唇,輕輕觸碰上了他的。

  「幽無命,這裡不知白天黑夜,我要告訴你的是,我對你的喜歡,從未減少過半分。」

  他的身軀重重一顫。

  旋即,雙臂死死箍緊了她。

  他垂頭吻下,像要將她吞吃入腹。

  剛剛經歷了雷元浸潤的他,唇、齒、舌都還略有一些僵麻。

  正好藉著她的溫暖柔軟,來令他回復熱烈靈動。

  「桑果,」輾轉間歇,他低沉吐聲,「這輩子,都別想離開我。」

  「才不離開你,」鼻尖觸碰著鼻尖,她喘著氣,輕聲說道,「賴定你了。」

  聞言,幽無命精緻唇角浮起笑容,聲音清潤慵懶,帶著濃濃笑意:「好。」

  一如初遇。

  二人又擁在一起歪纏了片刻。她把他的氣息小心翼翼地收集到了心尖尖上,仔細珍藏。這個男人,真是越看越順眼,越聞越香。

  他的目光很有目的性地四下掃視了一圈。

  最終無奈放棄了企圖。

  他鬆開她,向牆邊踱了踱。

  「桑果,站開些。」他望向短命和人偶,無情下令,「你們兩個,護好她。」

  短命:「……」俺才是脆弱的寶寶。

  偶:「……」我一個可以保護他們兩個!

  三小只找了個拐角處躲起來,齊刷刷地扶著石壁,探出三個依次減小的腦袋。

  便見幽無命閒閒懶懶地反手抽出了刀,偏手一震,那刀鋒之上頃刻間燃起了青白的雷焰!

  『他成功了!』雖然早已猜到結果,桑遠遠仍是高興得蹦了起來。

  她抬頭、低頭一看,只見一張狗臉和一張偶臉都激動萬分。

  再看幽無命,那模樣更加漫不經心,彷彿完全注意不到這邊幾道熾熱的視線,他舒了舒肩骨,隨意至極地揚刀斜斜一劃——

  便見一道青白的雷焰沒入石壁之中,少頃,一道令人心頭戰慄的『嗡』聲響起,四壁開始搖晃。

  桑遠遠一把薅住了短命的毛。

  偏頭一看,只見偶子也吊在了短命身上。

  短命垂下一雙黑眼睛,非常鄙視地看了看這兩個沉不住氣的傢伙,然後飛快地把大腦袋藏回了石壁後方。

  幽無命再一次舉起了刀。

  很隨意地在石壁上又劃了兩下。

  有過前一次的經驗,拐角後的三隻沒有再慫,反倒把身體探出更多,看看這隻大撲稜蛾子要弄什麼夭蛾子。

  便見幽無命閒閒地收了刀,探出五指,摁在被他傷害過的石壁上,很隨性摁上一個掌印——

  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

  一人一偶一狗面面面相覷。

  幽無命抬起手來招了招。

  桑遠遠帶頭蹭到了他的面前,好奇地打量了一會兒面前這塊好像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的石壁,她正準備裝作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便見石壁之上,忽然出現無數道閃爍著青白雷芒的細細裂紋。

  下一刻,密密的炸裂聲響起,堅石崩潰成粉末,只見一條散發著淺淡光芒的通道,在眼前如神跡一般生成。

  那淡淡的光芒,竟是被石壁被雷電之力轟到粉身碎骨之後,留下的最後殘影。

  「走吧。」幽無命的語氣雲淡風輕。

  彷彿這只是隨手在路邊摘朵花一般的小事。

  那不自覺挑高的眉梢和唇角,卻已寫滿了三個字——快誇我。

  桑遠遠凝望著這個俊美得不像凡人的男子,眼眶不知不覺變得溫熱。

  真希望他可以一直如今日這般,保有少年人的臭屁和驕傲,而不是讓風霜鐫刻成一副喜怒不形於色的冷峻容顏。

  「幽無命,你一定是世界上最厲害的人!」

  他很不屑地挑了挑眉:「從來都是。」

  「嗯嗯嗯!」她牽住了他的手。

  二人一偶一狗踏進了這條新鮮開闢的通道。

  通道斜斜往上,前方安安靜靜。

  桑遠遠忽然想到了一個很不對勁的問題——

  「修建這般規模的地下城,必定需要極為龐大的勞力,這麼多年過去,為何竟是一絲風聲也沒有傳到外面?」

  實在是細思極恐。

  幽無命淡淡一笑,反手攥住她,大步走出了通道。

  眼前,豁然開朗。

  一整片金碧輝煌之下,無數雙驚恐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住桑遠遠和幽無命,卻是無人逃跑,場面死一般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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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4 00:09:10 |只看該作者
第76章 誰是大英雄

  桑遠遠看著前方景象,心中一時情緒翻騰,不知該震驚還是憤怒。

  幽無命打開的通道,連接的是一間修至一半的大殿。

  殿中點了五隻大火盆,以靈焰照明,亮度差不多相當於夕陽落山之後的黃昏時分。

  殿中工匠約有三四百人,伏在高高矮矮的木梯上,正在仔細修鑿殿壁,往石壁上雕刻繁雜精緻的花紋。成型的那半間大殿漂亮華美,單看那一半,根本無法想像出這是在數丈深的地底。

  但視線轉向未成型的那半邊,便知它原本只是一個粗糙開鑿的大石窟而已。

  順著敞開的殿門望出去,精緻華美的殿宇鋪排到了視野的盡頭,工匠如蟻一般,爬在牆壁、鑾柱和穹頂邊上。

  這漂亮大氣的地下王城,真真是用無數人的血汗淚堆積建成的。因為那些伏在木梯上面的工匠,每一個都被折斷了雙腿,用一種極其怪異的姿勢扭絞在木梯上。

  牆壁上突然破開這麼一個大口子,出現兩個陌生的人以及一頭雲間獸和一隻奇怪的人偶,工匠們也沒辦法逃跑,只大張著嘴巴,驚恐地注視著桑遠遠一行。

  從他們的動作表情來推斷,這些人恐怕是失去了發出聲音的能力。

  桑遠遠不自覺地攥緊了幽無命的手。

  他輕輕『嘖』了一聲,遺憾地說道:「看來得改變計劃了。」

  雖然他早已想到,修建地下城的工匠必定是被長期關在地下見不到天日,卻也沒料到秦氏做得這麼絕,居然斷腿藥嗓,以杜絕任何走漏風聲的可能性。

  「原本的計劃是?」桑遠遠聲音微顫。

  他勾了勾唇:「把人趕走,讓冥魔裝滿這裡,送給秦玉泉一個大大的驚喜。」

  桑遠遠望著面前這些驚恐至極卻一時無法挪動太遠的工匠,慢慢抿住了唇。這些人根本沒有逃亡的能力,冥魔若是進來,他們必死無疑。

  這裡只是其中一間宮殿。

  敞開的殿門之外,『叮叮咚咚』的開鑿聲不絕於耳,空闊闊地迴盪來迴盪去,顯然,地下王城已頗具規模。

  這底下,少說也有數萬人。

  這麼多行動不便的人,要救走,談何容易?

  她忽然愣了下,望向幽無命。

  這個能把冥魔引進天都的瘋子,如今竟會考慮工匠們的死活了嗎?

  他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麼。

  他很不耐煩地說道:「我若放冥魔咬死了他們,小桑果你肯定要和我鬧脾氣。」

  思忖片刻,他躍出洞口,用刀從石壁上切下一塊大小和通道口差不多的巨石,將通道封堵了起來。

  「走吧。」

  在一片驚恐的注視中,幽無命悠悠閒閒地帶頭往殿外走去。

  桑遠遠歎息著,跟在他身後走向殿外——這些工匠難以挪動也發不出聲音,倒也不用擔心他們打小報告。

  「這地下,當有監工吧?」桑遠遠壓著聲音問道。

  話音未落,便聽到前方傳來一聲皮鞭抽打在人身上的脆響。

  工匠都是啞的,被打了也發不出聲音。

  「偷懶,偷懶!叫你們偷懶!老子倒了八輩子霉,落這狗屁差事,陪你們這些不中用的東西終年不得見天日!還敢給老子偷懶?!」

  桑遠遠停住了腳步。

  幽無命長眸一斜,晃晃悠悠拐進了右手邊的宮殿。

  便見一個監工打扮的人正在抽打地上的工匠。那工匠頭髮花白,縮成一團,抖個不停。

  另一個監工假模假樣地勸道:「哎哎哎,差不多得了,這月你已打死八個了,自己掂量著些。」

  打人的那個停下了手,冷笑道:「得了吧,你自己打殺滿了九人,在這說誰呢?我這不才八個,都月底了,再不用便要白白浪費了名額。」

  週遭的工匠們恐懼得肩膀直抖,手腳更加利索,就怕自己被盯上,成為下一個目標。

  為了督促進度,每個監工每個月,都可以打死九個人。除了幹活最利索、成為楷模榜樣的少數工匠之外,其餘的工匠,誰都可能被監工看不順眼,變成下一個被打殺的對象。

  躺在地上那一個,顯然是體力不支,幹活慢了被盯上的。

  桑遠遠瞳仁收縮,捏緊了拳頭。

  「小桑果生氣了。」幽無命輕笑出聲。

  他毫無顧忌的聲音驚動了殿中的兩名監工。

  那二人轉過頭來,見到出現在面前的竟是一對容貌漂亮衣裳整齊的男女,一時怔在了原地,不知該作何反應。

  幽無命慢悠悠走到了二人面前。

  步履瀟灑閒懶,一手一個,抓住那兩個監工的肩膀。

  「人生在世,」幽無命一臉認真,「什麼事都可能會遇上。有的時候呢,落了難,總會期望週遭的人對自己善良一點。」

  這二人見他氣質不似常人,心中猜測大約是下來巡視的高官,便訕訕地笑道:「大人,這下面,規矩便是這樣的,這真不是我們為人不善,只是為了工程進度嘛。大人您是不知道,這些東西可奸滑了,若不是時常敲打震懾著些,這陵寢,能有現在一半都不錯嘍!」

  底層的監工們並不知道正在建造的是地下城,只以為是王族的陵墓。

  另一人也笑道:「大人,這規矩是上面定的,您若覺著不近人情,可以向上邊多遞遞折子,說不定就能改一改規矩了,您說是吧?」

  幽無命冷下了臉:「我說話的時候,不需要你有嘴。」

  掌中有雷焰閃過。

  那二人還要再辯,忽覺喉間一陣燙麻,張開口,竟是像那些啞匠一樣,再發不出任何聲音。

  幽無命鬆開了手,這二人立刻想要往外面跑,被他輕輕巧巧踹翻在地,很隨意地折了腿。

  兩名監工痛得面目扭曲,在地上無聲地撲騰掙扎。那雷焰的力量,尋常人哪有半分抗拒能力?只一個照面,聲帶與腿腳,已是廢得徹底了。

  幽無命慢悠悠蹲了下去,一手一個,摁住他們,聲音無比溫和地說道:「我方才說什麼,可聽清了?人生無常,意外隨時都有可能會發生,上一刻權力還握在手中,下一刻,可就什麼也說不准了。往後做了匠人,千萬記得不要偷懶耍滑。既然你們這麼執著於『規矩』,那也不用祈禱新來的監工對你們善良。」

  他溫柔地笑了笑,伸出手,在那二人臉上安撫地拍了兩下,然後起身,從懷中取出綢布來,擦了擦手,扔在一旁。

  他走回大殿門口,攬住桑遠遠,躍上短命後背。

  「這樣的事情,四處都在發生,我們管不過來。」桑遠遠很勉強地衝他笑了笑。

  她知道,幽無命願意管了眼前這樁閒事,只是為了讓她心中稍微好受一點。可是這地下城那麼大,監工與工匠不計其數,若是一處處清理過去,不知得到猴年馬月。況且,此事的根源其實也不在地下,而在地面。

  幽無命用下巴碰了碰她的發頂,閒閒地道:「要是不救那個小老頭,小桑果今日一整日,念頭都會不通達。我見不得你心中鬱鬱。」

  韁繩一挽,短命像一道白色閃電,飛速穿過一間間宮殿,精準地避開了來回巡視的每一個監工。

  「那兩個監工,真會變成工匠嗎?他們雖說不了話,但還可以寫啊,總有辦法告訴別人今日發生的事情。」桑遠遠很隨意地問。

  「呵。」幽無命篤定地笑了笑,「待那些匠人回過神,定會弄花了他們的臉,扒下他們的衣裳,不會給他們機會告訴別人他們的身份。有沒有看見那些匠人的眼睛?裡面藏的仇恨被復仇之火點燃,變成了帶毒的烈焰。」

  桑遠遠輕輕吸了一口氣,一時失語。

  幽無命緩聲道:「折磨那兩個曾經的監工,令他們有苦不能言,有冤不能訴,將變成這些匠人餘生最大的快樂源泉,那樣的快樂,甚至超越他們未被捉到地底之前的任何一個時刻。」

  「小桑果,我真不願你的眼中,裝進人世陰暗。」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不自覺地染上了一種詭異的縹緲的威嚴。

  像是只存在於傳說之中的,神祇特有的漠然與慈悲。

  桑遠遠心弦顫動,久久失語。

  幽無命閒閒地挽著韁繩,在這些富麗堂皇的殿宇之間遊走。只見那些徹底完工之處,殿壁和鑾柱之上還細細地漆上了色澤明麗的彩繪。到時候只要將傢俬搬進來,便是一處富貴安樂窩。

  桑遠遠皺緊了雙眉:「這些匠人,便是歷年來『失蹤』的那些青壯年吧。」

  一個州國那麼大,每一年,都會有數不清的人因為各種意外而人間蒸發。誰又會想到,其中有那麼一部分,被關在了暗無天日的地下,沒日沒夜地勞作。

  幽無命揉了揉她的腦袋:「帶你看點開心的!」

  韁繩一挽,短命一個急剎,穿過了幾處無人的廊道,來到一處開鑿聲特別整齊的宮殿外。

  幽無命把她從短命背上抱了下來,伸出一根手指,豎在唇邊:「噓。」

  桑遠遠聽見,敞開的殿門之中傳出節奏明快的『啪啪』聲。

  開鑿石壁的『叮叮』聲極有韻律,都在跟隨那擊掌的節拍。

  擊掌聲停住。

  「今日就到這裡!諸位辛苦啦,合作愉快,合作愉快!來來來,領饅頭嘍——今日,我的例份豬頭肉不小心又掉到了某一隻饅頭裡面,來來來,看看誰最有口福,撿走了我今日那丁點可憐的油水!」

  桑遠遠怔住,扒著巨大的精緻石門向殿內望去。

  只見說話的是一名監工,模樣看著與方才被幽無命倒飭過的那兩個也沒什麼大區別。他站在一筐白面饅頭邊上,耷眉慫眼,把一隻隻饅頭遞給陸續挪移過來的工匠們。

  很快,就有一名匠人吃到了豬頭肉餡。

  他把手裡的半個饅頭高高舉了起來,週遭的匠人們紛紛露出了羨慕且友善的笑容。

  監工抱著手,站在一旁瞇眼笑。

  場間一片樂融融。

  桑遠遠偷眼望著,臉上不禁也露出了微笑。

  幽無命愉快地攬住她,繼續向前掠去。

  「你怎知會有心善的監工?」她驚奇地問。

  「傻果子。」幽無命很自然地說道,「人便是這樣,什麼樣的都有,只要數量夠多,你便會在其中找到任何一種人。這一類,其實還挺常見的。你別以為他傻,他聰明著呢,他手下的進度,必定數一數二。」

  桑遠遠略微失神地看著他。

  她想,或許這便是所謂的『格局』,他見過太多人、太多事,擁有太大的地域,這讓他的腦海中儲存了極豐富的經驗,面對任何事情時,心中都大致有數,自然便有了雍容氣度,以及一切盡在預料之中的運籌帷幄。

  「怎麼了?」他垂眸看她。

  「沒什麼,就是覺得你很厲害。」她誠摯地說道。

  幽無命的黑眼睛裡立刻溢滿了笑意,臉上偏要裝作若無其事,嘀嘀咕咕道:「這有什麼。小桑果,你肯定猜不到,這人放在饅頭裡面的豬頭肉,其實只是很少的一部分,大部分還是進了他自己的肚子。」

  桑遠遠『噗哧』笑了起來:「我一點兒都不關心他的豬頭肉是多是少。不過幽無命,你知道短命已經很餓了麼?」

  短命:瘋狂點頭。

  幽無命:「……」

  他決定向這位待人友善的監工致敬。繞了幾個彎,尋到了近處的監工住所,循著豬頭肉的味道找到了他藏在灶上溫著的那一大盆豬頭肉,讓短命吃了個滿嘴流油。

  吃罷,幽無命順手從人偶的布袋中取出兩粒土靈固玉晶,拋進了那只被短命舔過的油汪汪的大盆子裡,以作報酬。

  「便宜這小子了,本王從不取白食。」他唇角掛著縹緲的淺笑,韁繩一挽,離開了這片宮殿群。

  桑遠遠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留下固玉晶,此人便會知道,他的豬頭肉並不是手下的工匠們偷吃的,而是屬於他自己的機緣。

  這裡本就是黑暗深淵,一著不慎便會徹底墮落。若是因為一盤豬頭肉,而破壞了這名監工與工匠們之間友善的氣氛,那可真是渡人成魔,造了大業。

  幽無命其實很珍惜這個世間的一切善意。

  餵飽短命之後,幽無命挽著韁繩,在修整得富貴華美的半片地下宮殿群中悠然轉了一會兒,選定了一間特別大的宮殿。

  這些徹底完工的宮殿中並沒有留人,因為沒必要。這裡一片華麗空寂,當真是像極了地下陵墓。

  「上面,便是秦玉泉的寢宮。」幽無命眉眼篤定。

  桑遠遠點頭。她雖然沒什麼方位感,卻也可以感覺到,整個地下宮殿群,是以此處為中心向著四方輻射的。

  把地下城的核心樞紐修在王城舊址之下,的確比較有歸屬感和紀念意義。

  幽無命反手出刀,一道道青白雷芒被他信手揮向殿頂,無聲無息地沒入了數丈岩層之中。他做得極為專注,偏著頭,瞇著眼,不斷地打量殿頂,向著那看起來毫髮無損的地下城頂補上一道又一道雷芒。

  前後忙活了一炷香不止,終於,他滿意地收了刀,壞笑道:「好了,接下來,便是尋個好地方看戲。」

  韁繩一挽,短命邁開四蹄從側殿離開。幽無命尋了一處合適的位置,像來時一樣,在牆壁上炸出一條整整齊齊的通道,然後帶著桑遠遠離開了宮殿群,到了一處深淵裂口之後,又從一旁掘了山石過來堵住缺口。

  「幽無命。」桑遠遠戳了戳他。

  「嗯?」他正得意洋洋地看著封回原樣的通道壁。

  「你方才打穿的地方,牆壁上雕滿了圖案。」

  幽無命:「……」

  所以他在這裡仔仔細細把通道封堵成原狀是毫無意義的行為。

  黑眼珠轉了轉,他若無其事,指揮短命繼續前行。

  「從秦州生人祭的深淵口出去。」他淡定道。

  地下城雖有入口,但那裡一定防備森嚴,從那裡離開,百分之百會打草驚蛇。所以幽無命選擇回到冥魔密聚的深淵通道中,順著深淵口離開地下。

  桑遠遠忍不住回望地下城的方向。

  幽無命撥走了她的腦袋:「小桑果,別愁了,都這麼多年,不差這一日兩日,離開秦州之前,我定為你解決了這件事情。」

  她道:「嗯,我知道,大英雄嘛。」

  二人相視一笑,心領神會。

  很快,幽無命便順著那些彎彎繞繞、四通八達的地下網絡尋到了秦州地下的深淵口。

  桑遠遠對他的導航能力簡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在這種完全沒有任何參照物的地底,身上又沒有指南針,能摸清東南西北已經是很逆天的能力了,他竟還能一次不走回頭路,逕直尋到了深淵口之下。

  冥魔聚過來,被他隨手蕩出一圈青白雷焰,掃到了四周的石壁上。雷火交織,可憐的冥魔們變成了一灘灘黑色的不明物質,像墨汁一般濺了滿牆。

  幽無命很自然、很漫不經心地偏頭對桑遠遠說道:「看見沒有,我出手,你便再無機會收集固玉晶了。」

  「嗯嗯嗯!」

  幽無命側眸看她。

  他發現,她的神色,可以十分自如地在誠摯與敷衍之間來回橫跳。

  「小桑果,你真是天賦異稟。」他神色莫名地讚了一句。

  桑遠遠謙虛地衝他笑了笑,然後抬頭望向只餘一線天的深淵口。

  「帶著狗子,還能飛上去麼?」

  上回飛出韓州的深淵口時,他只帶著她一個,而且還借助了那靈火礦脈的爆炸之力。這一回帶著大胖狗,這裡也沒有可以引爆的火脈,只有一條泛著淺淡青光的靈木礦脈,不知幽無命打算怎樣上去?

  「小事情。」幽無命兜胸把短命一摟。

  只見這大胖狗立刻四肢僵直,被他整只抱了起來。

  那模樣,當真是難以用言語形容的呆。巨大的一隻茸毛怪獸,便這麼愣愣地被幽無命單手摟在了胸前,狗臉上那表情……只能說一言難盡。

  桑遠遠再一次意識到,看起來精瘦精瘦的幽無命,真的比她大只了太多——若是她用這樣的姿勢去摟短命,就只能摟住它的毛茸大脖頸,根本不可能摟得住那肉墩墩的胖胸脯。

  人偶抱住短命一條僵硬的前肢,緊張兮兮地掛在它的身上。

  幽無命側了側頭,「果子,伏我背上。」

  「噢。」桑遠遠小心翼翼地趴到他的背上,雙臂環住他的肩胸。

  雙翼從她左右肋旁展了開來。

  『呼』地一扇,逕直略起二十丈有餘。

  看來煉化那雷元,又讓他的修為更進一步!

  帶著狗都能飛了!

  幽無命單手摟住狗,另一隻手反手攥著刀,時不時便切入身邊的石壁,略微借力。

  掠到高處,桑遠遠忍不住垂頭看了一眼。

  「幽無命,等等。」

  「嗯?」他將刀斜斜插到石壁中,懸在了半空。

  「你看看下面的冥魔,是不是哪裡有點不對。」

  幽無命垂頭一看,立刻就發現了問題。

  正下方,是一處較為空闊的地下空間,冥魔自北面聚來,向著南面爬去——它們與地面的冥魔一樣,都是來自深淵方向,攻向內陸中心。

  底下這地下空間,通往內陸中心的通道位置有些歪,偏向了東面。

  冥魔群卻是直直撲向正南,一頭接一頭重重撞在正南的石壁上,然後被後方的魔潮推動著,湧向左右,直到湧入偏東面的通道。

  「正南,有什麼在吸引著它們。」幽無命一針見血。

  兩個人下意識地望向南面——雖然面前只有一堵黝黑的石壁。

  正南,是天都。

  桑遠遠歎息:「真想看看它們是奔著什麼而去。」

  「遲些帶你去看。」

  「也許會發現什麼了不得的秘密。」桑遠遠不禁有些興奮。

  幽無命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他從石壁上抽回了刀,雙翼一展,繼續向上方飛掠。

  不多時,便掠出了深淵口。

  秦州同樣是由祭司殿負責深淵口的守衛,幽無命輕車熟路地把幾個祭司全踹了下去。

  「你對祭司殿的人倒是一點兒都不客氣。」

  「沒一個好東西。」

  祭司殿就建在深淵口北面。

  幽無命把短命扔進了祭司殿外的獸欄中,和一堆普通雲間獸混在了一起,然後無視一狗一偶哀怨的眼神,扔下它們,帶著桑遠遠掠上城牆,潛入宮廷。

  每個州國,王宮中暗衛的分佈點和侍衛的巡邏路線都差不了太多,幽無命隨便掃一眼,心裡就有了數。如今他比從前更能飛了,輕易便帶著她從一間間宮殿上方掠過,滑翔於樹蔭與宮牆之間,沒有驚動任何人。

  王城最正的大殿外,幾隻鑲金大鼓正轟隆隆地敲。

  是在迎接東州鎮西大將軍,皇甫雄。

  皇甫雄領了重軍,自冀州而來,即將奔赴北面長城,助秦州共同防守,渡過這一波『湧潮』。

  幽無命閒閒地攬住桑遠遠,掠上設宴大殿的金頂,坐在了屋角飛揚的螭吻旁邊。此刻天色已暗,夜幕遮住了一對剪影。

  桑遠遠雙手放在膝蓋上,偏頭看他,見他懶懶散散地坐著,姿勢狂放不羈。

  不多時,便見黑熊般的皇甫雄被俊秀儒雅的秦州王引著,踏上白玉階,進入二人腳下的宮殿。

  「什麼時候動手?」她問。

  「等他們開宴,噎死一個是一個。」幽無命笑得滿臉壞意,「小桑果你可還記得我上次給你講的笑話?」

  桑遠遠:「……」

  二人第一次在她的雲榻上做夫妻時,他便是講著宴席上噎死了人的『笑話』,硬生生划水劃了半個時辰。

  他居然還好意思提?大臉花都沒他臉大!

  幽無命閒閒掀起幾片琉璃瓦,便聽得皇甫雄的聲音從底下傳了出來:「秦州王,無需這麼客氣,前方軍情緊急,吃一杯酒我便要走了!」

  秦州王秦玉泉的聲音和他的長相一樣斯文:「鎮西將軍不必著急,我軍備有靈甲,冥魔想攻進來,還沒那麼容易!鎮西將軍一片除魔丹心,孤十分敬佩,來來來,敬將軍一杯!」

  秦州盛產靈鐵礦,富得流油,自家的軍隊自然是裝備一流,『湧潮』對於秦州來說,並不算什麼太大的威脅。因為太富,所以秦州歷來也不喜歡欠下人情,以免被人挾恩圖報。

  秦玉泉頗有心機,頻頻引著話題,稱皇甫雄是當世大英豪,古道熱腸,以助人為樂——這意思便是,不是秦州需要皇甫雄幫忙,而是他自己多管閒事。

  皇甫雄雖是個粗中有細的將領,卻是對話術沒有任何抵抗力。一被誇立刻開始飄飄然,只見他故作謙虛地接過話頭,又把自己那些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往事添油加醋好生吹噓了一通。

  推杯換盞中,宴席上的氣氛漸漸便熱烈了起來。

  桑遠遠慢慢偏過頭看向幽無命,滿臉服氣:「你就是在等皇甫雄吹這一波牛!」

  皇甫雄剛把自己吹噓成救人於危難的大英雄,立刻就有數萬身陷水火苦難之中的可憐人在等待他的幫助……皇甫雄要是不做這個大頭英雄,那當真是自己把自己的臉給打爛了。

  幽無命這回倒是沒翹翅膀,因為他覺得這事兒再正常不過了,他很隨意傾身向前靠了靠,攬住她,道:「秦玉泉既想要皇甫雄幫助,又不想欠他人情,定會故意這般捧他。」

  桑遠遠不禁感慨,幽無命這傢伙,實在是太懂人心了。

  「小桑果,準備看戲咯。」

  幽無命肅了容,神情極其專注,在指尖凝出一縷青白雷焰。他緩緩起身,長臂乾淨利落地一揮,便見那縷雷焰劃亮了半個夜空,直直掠向一處金碧輝煌的大殿,如落雷一般,沒入殿底。

  夜色之中,他的側顏和身姿短暫地被雷焰照亮,晃得桑遠遠好一陣頭暈。

  這一刻的他,不像凡人,而像手握著天地之力、生殺予奪全憑一己喜怒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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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
發表於 2020-8-4 00:09:25 |只看該作者
第77章 瞧你這出息

  桑遠遠望著幽無命天人般的側顏,一時竟是失了神。

  這個男人,當真是生得太漂亮了,漂亮也就罷,還這麼強,強到發光。真是要命。

  幽無命懶懶地將目光從遠處收回時,第一眼就看見自家傻果子微張著花瓣般的唇,呆呆愣愣地望著他。

  幽無命臉上漫不經心的神情頓時炸裂。

  他故作鎮定,抓住她的肩膀,把她轉向後殿,覆在她耳畔道:「看,要開始了。」

  聲音有些發飄,心中頗覺不可思議——她的眼神分明沒有絲毫媚態,臉上也沒有半點勾引人的神情,怎就令人完全招架不住,根本不敢再多看她一眼,也不敢讓她再多看自己一眼。

  桑遠遠驀地回神,耳朵悄悄燙了起來——她竟看著他看呆了!真是,太沒見過世面了,丟人。

  這片刻等待的功夫,大殿金頂之上的氣氛漸漸變得有些不對勁。

  他的呼吸沉了許多,獨特的幽暗花香氣息更加濃郁,彷彿擠走了週遭的空氣,令她感到呼吸困難。

  眼看著,這個非常不合時宜的地方,就要上演一些令人耳熱心跳的事情。

  幸好底下的變故及時發生了。

  在一片夜色之中,居高臨下地望去,那些細微的變化絲絲分明——

  幽無命方才擲出的那縷雷焰,頃刻間便引動了他在地下王城中心所做的那些佈置。

  只見幾道縱橫交錯的青白雷焰隱隱自地下泛起,活像大震時的地光。

  短暫閃爍之後,低沉的『嗡』聲傳來,彷彿腳下有地龍翻身,週遭的宮殿被震盪波及,琉璃瓦『光光鐺鐺』地撞出聲聲脆響。

  還沒等眾人回過神來,只聽一聲驚天動地的轟隆聲響起,大地彷彿被一頭從天而降的金牛重重轟撞了一下,伴隨著這股驚心動魄的震盪巨浪,恐慌迅速蔓延。

  桑遠遠位於高地勢,看得極為清楚。

  只見失事之處,那座大殿像是一隻失手墜落摔在地面的盤子一般,猛然向下一矮、一碎,旋即,崩塌自正中處開始,開花一般,捲向八方。

  金柱玉磚琉璃瓦,頃刻破碎,揚起最後的富貴塵屑。

  再下一刻,整塊地面軟軟地向著地底傾塌而去,像是化掉的蠟。

  這樣大的動靜,第一時間就驚動了所有的人。

  秦玉泉根本攔不住皇甫雄這個好管閒事的『大英雄』,震動尚未停歇,皇甫雄已一馬當先,掠出設宴大殿,循著動靜衝到了那處恐怖的地陷裂口。

  探頭往深淵廢墟中一看,皇甫雄頓時愣在了那堆殘垣斷壁之間。

  幽無命把崩塌做得十分漂亮。

  恰好,能夠清晰地看到地底敞露出來的雕樑畫棟。

  皇甫雄站在廢墟之中,盯住那露出冰山一角的地下王城,陷入了迷茫的沉思。

  「鎮西將軍!不過是地動而已,前線傳來急報,將軍還請速速馳援!」疾步趕來的秦玉泉見到地下城暴露,強壓著驚慌,想要轉移皇甫雄的注意力。

  「那是怎麼回事?」皇甫雄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下方。

  秦玉泉額頭冒汗:「密室。鎮西將軍,孤難道就不能在自己的寢宮下面建一間密室麼?將軍啊,前線軍情要緊哪!這等小事,孤自會處理。」

  「我問的是,那些人,是怎麼回事!」皇甫雄酒意上頭,通身散發出濃濃的英雄氣概。

  秦玉泉湊近一看,只見上方的火把光芒驚動了地下城中常年不見天日的奴隸匠人,他們蠕動著,爬向久違的星光和會流淌的風。

  這麼一會兒,底下已密密麻麻爬滿了斷腿的匠人,乍一看駭人得很,彷彿是來自地底的索命冤魂。

  更可怕的是那一整片寂靜無聲。

  「奴隸罷了!」秦玉泉已氣息不穩,「來人,速將這些奴隸拿下!」

  「停。」皇甫雄緩緩捏了一枚玉簡,道,「秦州王,此事大有蹊蹺,我要傳令駐在鄰外的大軍進入王城,幫助秦州王渡過這天災之危,還望秦州王約束部下,莫要鬧出什麼不愉快。」

  秦玉泉長長倒抽了一口涼氣。

  王城中,禁衛軍也就兩三萬人,哪裡敵得過五萬東州鐵騎?揮軍進入他國王都?皇甫雄這是,擺明了要多管閒事的意思!

  每一個州國的王都,都不會囤著重兵,因為沒有必要。兩三萬禁衛軍,足以解決州國內部的任何叛亂,而別國的軍隊,正常情況下是絕不可能開到王都附近的。

  皇甫雄本也只是揮軍路過秦都。秦玉泉自己有著打算,這才巴巴地把他請進了王城,沒想到卻是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此刻再從附近的關中調軍,已是遠水解不了近火。

  那一邊,皇甫雄麾下將領接到命令,不管不顧,開始揮軍直闖城門。

  而皇甫雄這個靈耀三重天的強者,早已親親熱熱地攬住了秦玉泉瘦削的肩膀,逕直踏著廢墟往下面跳。

  被人捏在手上的秦玉泉還能怎麼辦?他自然只能傳令下去,放皇甫雄的大軍進入了王城。

  場面一時混亂到了極點。

  皇甫雄進入地下,看清眼前這鱗次櫛比的地下王城,整個人都震撼到炸了毛,鉗住秦玉泉的大手越抓越緊,一時竟是失了聲,只大口喘著粗氣。

  此處乃是地下王城的核心,站在這片廢墟之中,無論望向前、後、左、右,都只能看見無窮無盡,一間連著一間的輝煌大殿。

  因為地下城是從此處開始往著四方輻射的,所以距離核心處越近,修繕越是完全。站在這裡向週遭一望,恍惚還以為誤入了什麼神異的鏡面空間——殿宇向著四面鋪開,綿延到無窮無盡的視野盡頭,距離自己越近的地方,宮殿越是精緻華美,到了遠處,便只剩些毛坯的模樣。

  這樣放眼一看,不必細算,也知道這座地下城規模之大,已遠遠超過了它上方的秦都王城。

  別說什麼密室,就算用陵寢來作借口,也絕無可能把皇甫雄糊弄過去。

  皇甫雄緩緩把視線從極遠處收了回來,落向那些面孔又驚惶又狂喜的匠人。

  這些人,一看便知被囚禁在地下已達數年之久,斷了腿,藥啞了嗓子,沒日沒夜地勞作,把這地下空洞挖向無窮的遠方。

  場面更加混亂。無數匠人循著那近在眼前的光明和自由,拼了命也要拖著斷腿往廢墟上面爬,哪怕皮肉被碎木亂石劃得鮮血淋漓,他們也沒有絲毫遲疑。

  多少人,還有最重要的話沒來得及對重要的人說,便被關進暗無天日的地下。原以為餘生都要在地獄中度過,卻不料蒼天開眼,竟把這地獄震出了一個大口子。所有人的腦海裡都只剩下了一個念頭——逃。

  主殿金頂之上,幽無命壞笑著,攬住桑遠遠徑直往下一掠,無聲無息就匯進了下方魚龍混雜的人群之中。

  他也當真是肆無忌憚,大搖大擺就走到廢墟邊上,體貼地扶著她,順著那些漆滿了金粉的斷柱斷壁踏入地下城。

  秦州和東州的人都擁了下來,幽無命和桑遠遠混在人群之中,毫不起眼。

  桑遠遠召了一朵小臉花,藏在幽無命的衣襟裡面,把他的胸脯塞得鼓鼓囊囊,然後指揮小臉花編織出細細的靈蘊籐,順著地面,爬到了皇甫雄和秦玉泉的腳下竊聽。

  這樣的混亂之中,一縷透明的細籐根本沒有任何存在感。

  「小桑果,」幽無命怪異地盯著她,「為什麼不放在你自己身上,卻要我抱著它。」

  她正在專注竊聽皇甫雄那邊的動靜,聞言,隨口便回道:「讓你先習慣習慣,將來你好帶孩子。」

  幽無命:「???!!!」震撼到失語!!!

  桑遠遠並沒有意識到自己隨口一說,給幽無命掀起了一場何等駭人的心靈風暴。

  從前她的隔壁住著一家三口。那家的男主人不是那種回家就抱著手機不放的丈夫,桑遠遠時常便能聽到陽台上飄來一家三口『咯咯咯』的笑聲。偶爾在路上遇到,總是看到男主人把孩子架在肩膀上,大步走在前面,女主人跟在後頭,那眉眼之間的笑容當真是溢滿了溫情和滿足。

  桑遠遠覺得自己和幽無命將來一定會像那對夫妻一樣幸福。所以,他帶孩子,沒毛病。

  念頭在腦袋中晃過,她不自覺地揚起了嘴角,繼續觀察皇甫雄那邊的動靜。

  「秦州王,你很好啊。」皇甫雄看起來略有些失神,「我此刻都不知道,該先問你哪一條罪狀了。」

  秦玉泉知道事情已瞞不過去了,便陰沉下了那張俊秀的臉,反身抓住皇甫雄衣襟,嘴唇幾乎湊到了他的臉上:「皇甫雄我告訴你,此事,帝君也是知情的。現在封鎖消息,還不算晚!」

  皇甫雄慢慢抬起眼睛,凝視秦玉泉。

  只見秦玉泉眸中三分絕望,七分狠戾,是破罐子破摔的神情。

  皇甫雄的眉心輕輕一跳。

  這一刻,桑遠遠和他同時作出了一樣的判斷——秦玉泉並沒有撒謊,此事,姜雁姬當真是知情的!

  所以這事情,姜雁姬也有份?

  桑遠遠不動聲色,繼續盯住了皇甫雄。

  皇甫雄顯然有了片刻遲疑,但那雙虎目之中,很快就迅速蒙上了一層叫秦玉泉完全看不懂的漆黑光芒。

  「哈哈哈哈!」皇甫雄放聲大笑,豪放爽朗的聲音迴盪在這廢墟上下,「秦州王怎地說起了胡話!千百年來,禁令從未更改,絕對禁止在地下打任何老鼠洞!你知不知道你這麼搞,會給這雲境十八州帶來多少危害!秦州王,你攤上大事了!」

  秦玉泉急了,不停地把玉簡往皇甫雄手裡塞,壓著聲音焦急道:「你不信你自與帝君說!別嚷了!」

  皇甫雄徹徹底底無視了他,笑得更加大聲:「帝君知道?帝君若知道,早派人將你押進天都問罪了!還放你在這挖挖挖!」

  若換了從前,聽到帝君知情,誰心中都會打個『咯登』,暫且將事情壓下,等到確認過後再決定下一步如何行事,但今時不同往日,皇甫兄弟已單方面與姜雁姬不死不休,於是皇甫雄在斷定此事與姜雁姬有關後,當機立斷,更是把事情往大了捅,誓要攪她個雞犬升天!

  皇甫雄取出了玉簡,將這秦州王私建地下城,還往帝君頭上『潑髒水』的事情傳給了兄長皇甫俊,順帶給平時有些交情的屠、晉、齊各州都通了個氣。

  傳完了訊,神清氣爽的皇甫雄大手一揮,令手下的軍人將地下城中的工匠全部救到地面,然後繼續收集秦玉泉的罪證。

  見到大局已定,桑遠遠收掉了花,將幽無命拉到了一間宮殿的角落裡。

  「這地下城的事情,姜雁姬應當知情。」她抬起眼睛,緊張地觀察著他的神色。

  「哦。」幽無命那雙黑湛湛的眼睛直勾勾地望著她,薄唇一動,然後再無反應。

  桑遠遠眨了眨眼,等待片刻,見他依舊沒什麼反應,心頭不由得有些發慌。

  「幽無命?」她抓住了他的手。

  他慢吞吞地眨了下眼睛,聚了下焦,多看了她一眼,然後視線又變得空空的:「嗯,知道。」

  桑遠遠怎麼看他都覺得不對勁。

  又等了一會兒,見他還是不說話,只直勾勾地盯著她,心頭不由得更是發毛。

  她搖了搖他的手:「你,你怎麼看?說話!」

  幽無命扯了下唇,怪異地笑了下:「我帶就我帶咯。」

  桑遠遠:「???」

  她緊張地抬手撫了撫他的臉:「幽無命你怎麼了,你在說什麼?」

  該不會,聽到姜雁姬的名字,又要發病了吧?他不是已經好了一陣子了嗎?

  他抓住她亂動的小手,目光有些發飄,唇角的笑容帥得晃眼:「我帶孩子,可以啊。」

  桑遠遠:「……」她方才就隨便那麼一說,他竟然,一直就在琢磨這個了?!

  她張了張口,想說什麼,終於沒憋住笑,垂下頭,笑著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幽無命慢慢回了神。

  他繃住了臉。

  「小桑果,」他正色道,「你我修為太高,未必能有孩子。」

  她抬眼瞥了他一下,只覺星星點點的笑意順著自己的眼睛便飛了出去,摁都摁不住。

  「沒有關係,不必強求。反正我們還有偶子和狗子。」

  這樣軟軟的視線令他再度難以招架。

  他扯著唇,笑了下:「那兩個東西。嗤。」

  她笑了一會兒,繃起了臉:「所以你沒有聽到我方才說了什麼。這地下城的事情,姜雁姬極有可能知情。」

  幽無命愣了下,旋即,唇角浮起了冷笑:「毫不意外。」

  「不過被皇甫雄這麼一鬧,她恐怕也只能『不知情』了。」桑遠遠沉吟片刻,「我們還需要留下來做什麼嗎?此刻趁亂離開,應當會比較順利。」

  幽無命思忖片刻,拽住桑遠遠的手,帶著她在宮殿間穿梭了一會兒,然後忽然探出胳膊,拽住了一個人。

  一個長相平平無奇的監工。

  這監工吃驚地垂頭看了看被抓住的胳膊,抽了兩下發現動彈不得,便抬起頭來,衝著幽無命露出一個極其無辜的笑容。

  幽無命衝著鶴立雞群的皇甫雄揚了揚下巴,對監工說道:「待會兒皇甫雄若是徵集建議,你可告訴他,章州地質疏鬆,那些大塊的丹霞巖,最易開鑿,可輕鬆取石,運來填上這老鼠坑。」

  監工愣了片刻,倒抽一口涼氣:「高人!高人!此等妙策,您何不親自去獻計呀!」

  一聽這聲音,桑遠遠便認出他來了,正是那個待匠人友善,把豬頭肉夾在饅頭裡面發福利的監工。

  幽無命擺出一臉深藏功與名的欠揍表情,放開了這名監工,攬住桑遠遠,輕飄飄地掠進了人群中。

  「怎樣,」他側眸睨著她,滿眼驕傲,「兩件事,並一件解決了。」

  桑遠遠眼珠轉了轉:「解決了嗎?秦州地下城是解決了,可是章州那章涇之亂……」

  幽無命攬住她的肩,微挑著眉,帶她往地上走,一面走一面說道:「皇甫雄既然插手此事,必定會負責到底。只要他到章州採石,就會發現那裡遍地匪寇民不聊生,一旦發現,他就得管。」

  桑遠遠:「……你這是把皇甫雄當刀子使。」

  他閒閒道:「皇甫俊治理州國不差,皇甫雄耳濡目染,再笨也笨不到哪裡去,前後一想,便知道禍亂之源是那章涇,正好把章涇和秦玉泉一起拿了,送到姜雁姬那裡去叫她頭疼。」

  桑遠遠偷眼看著他,見他提起『姜雁姬』這個名字時,已不像從前那般,眉眼之間滿是陰鬱。

  「這事兒叫皇甫雄來辦,的確最適合。」桑遠遠笑道,「若是你出手,必定要被胡亂扣上一頂帽子,最終一目瞭然的事情被渲染成一團烏黑,反叫這些歹人矇混過關。」

  他的黑眼珠緩緩一轉,唇角浮起了詭異的壞笑:「所以我一旦出手,就不留什麼活口,省得聒噪。」

  桑遠遠慢慢點了下頭。她明白的,像幽無命這樣的名聲和性子,旁人想要陷害他,實在是太容易了。就比如那一次皇甫渡設計的劫殺桑氏案,若不是桑州出面做了『偽證』的話,幽無命根本不會去解釋,因為也解釋不清。

  幽無命早就明白這一點,所以他行事便更加孤絕狠辣。若是讓他出手來解決這章、秦二州之事,必定是用一場冷血殺戮來蕩平一切。

  也省得麻煩。

  說話之時,二人已來到祭司殿的獸欄外。

  短命竟是沒有迎出來。

  黑乎乎的獸欄中,一排排雲間獸正在此起彼伏地打呼嚕。

  「短命。」幽無命佝僂著背,單手放在唇邊擺了個假模假樣的喇叭。

  獸欄中毫無反應。

  桑遠遠緊張地攥住他:「該不會被人牽走了吧!」

  幽無命直起腰,瞇著眼睛打量了片刻,轉過身,負起手。

  「三、二……」

  茸毛怪獸『歐嗚』一聲,跨欄躍了出來。

  桑遠遠:「……」

  幽無命目光怪異:「偶呢?你在給它打掩護,拖時間?它去哪了。」

  桑遠遠:「……厲害了。」

  她四下望了一圈。

  很快,便捕捉到了一個飛簷走壁的小小身影。

  它的衣袍已經脫下來包裹碎晶晶去了,此刻就穿著一身薄薄的白色中衣,迎著風飛掠過兩角屋簷的樣子,像極了傳說中的白色幽靈。

  偶飛快地蹦了回來,見到幽無命,先是嚇了小小一跳,然後迅速藏起心虛,轉換表情,擺出一副邀功的模樣,把一封密卷遞給了他。

  桑遠遠心道,果然學壞容易學好難,這偶子跟著狗子沒混了幾天,就隱隱習得狗子的精髓了。

  幽無命沒有伸手去接,只用一雙幽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人偶。

  半晌,它的模樣越來越心虛,終於它撐不住了,慢慢悠悠把藏在身後那隻小手挪了出來。

  手中拎著一隻飯囊,裡面隱隱約約飄出了豬頭肉的香味……

  短命非常及時地歪著腦袋撇清關係:「歐嗚?」

  不關俺的事,俺啥也不知道。

  幽無命嘴角抽搐,樂了:「偷東西,出息了。」

  還偷的豬頭肉!

  偶把腦袋垂得更低。

  桑遠遠輕輕扯了下幽無命的衣袖,把他拉到一旁,悄聲道:「你說短命是怎麼用『歐嗚嗚』向偶子表達出『去幫我偷豬頭肉來並且不要讓幽無命發現』這麼複雜的意思?」

  簡直是太魔幻了。更魔幻是人偶竟然也能get到!

  幽無命把薄唇湊到了她的耳朵上,嘀嘀咕咕道:「下次,我們兩個躲起來偷偷地看!」

  「嗯!」桑遠遠重重點頭,「所以這一次,先不要讓短命發現,我們已經知道了它才是幕後主使!」

  她一本正經的語氣讓他忍俊不禁。

  他圈起拳頭,抵在唇邊一咳,回身道:「偷這種東西做什麼!沒出息!給短命吧,密卷拿來。」

  人偶畢竟還沒學成精,一聽這話,頓時咧開了唇角,歡歡喜喜把密卷送到幽無命手中,然後把豬頭肉遞到短命面前,衝著它擺出一副邀功的樣子。

  短命:「??!!」這鬼表情豈不是把俺出賣了麼!幸好男主人女主人只顧著去看密卷遼!

  它偷眼看一看幽無命,然後迅速低下頭,把豬頭肉一口薅進大嘴裡。

  『一無所知』的幽無命正懶懶地拆開了密卷。

  是邊關送來的急奏。因為秦玉泉正在設宴招待皇甫雄,所以急報以玉簡傳到了負責情報的檢校處,由檢校成文封裝,送往大殿。

  不巧被人偶趁亂給截了。

  這份奏報很簡單——城破,急急!

  四個簡單的字,卻是異常扎眼。

  連裝備精良的秦州都被攻破了長城!

  「看來,這次魔禍,遠超預期。」桑遠遠輕輕吸了一口涼氣,「幽無命,我們原定的婚期,怕是要黃。」

  這當口成婚,是別想有半個賓客了。

  密卷在幽無命指尖化為飛屑,他雙眸微瞇,神色陰冷,唇角卻是緩緩綻開了微笑。

  短命百忙之中抬起眼睛瞥了他一下,幸災樂禍地晃了晃腦袋——有人要倒大霉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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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4 00:09:38 |只看該作者
第78章 騎豬的媳婦

  得知秦州有一段長城被冥魔攻破的消息後,幽無命徑直離開了秦都,直奔前線。

  他披著夜色,一身玄衣時不時反射出淡淡微芒,一張俊臉更顯冷白,夜間不辨顏色,卻能知道那形狀完美的薄唇色澤鮮艷。月光替他描摹了輪廓,異常地俊美。

  這樣一個男人,壓著眉眼急速趕路,神色一片專注時,最是迷人。

  只不過一開口就非常幻滅。

  行到半途,他漫不經心地俯下了身體,湊到她的耳畔,低笑道:「小桑果你知道嗎,你偷眼看我的樣子,不像桑果,像一隻抱著桑果的饞松鼠。」

  桑遠遠:「……」

  所以他到現在都不知道桑果到底是什麼東西嗎?該不會在他的認知裡面,桑果其實是松果吧?!

  「幽無命,松鼠吃的那叫松果,而且松果本身不能吃,能吃的是松果裡面藏的松子。」她一本正經向他科普。

  幽無命:「……」彷彿記起了某段關於金珍珠的很不愉快的回憶。

  他後來自是打聽過了,珍珠確實不是地裡種出來的,而且這世上也沒有七彩珍珠。

  『金珍珠算什麼?你要喜歡,我讓他們給你種滿七彩的!』

  想起自己曾經放過的厥詞,幽無命恨不得把自己挖個坑埋了。

  他淡定地摀住了她的嘴巴。

  「我知道沒有七彩松子,不用你說。」他雲淡風輕道,「閉嘴,煉功。」

  桑遠遠:「???」

  誰能告訴她七彩松子是什麼鬼?

  ……

  短命除了跑得快之外,還有一個逆天的優點,那就是自動駕駛。

  幽無命環住桑遠遠,頃刻便入了定。

  她知道,他想要再拔苗助長一波,讓她突破靈耀境。

  晉階靈耀境,便能夠獲得一個靈明境沒有的能力——將靈蘊灌注到敵人體內,使其同化。

  就像幽無命對姜謹鵬做的那樣。

  在雲州時的冰窟中對付那頭冰龍的時候,也正是因為幽無命把大半截冰龍變成了木龍,這才掉了馬甲,被雲許舟發現了他的真實身份。

  這一次,若能順利突破靈耀境,那她的技能……

  桑遠遠一點兒都不樂觀。別人靈明境就可以靈蘊外放,可她靈明境卻只能扔出一堆喪丑喪醜的花。別人靈耀境可以灌注靈蘊,她到了靈耀境,能做到靈蘊外放都謝天謝地了。

  壓根就不抱什麼期待!

  不過晉了級,她就可以召更多的花,生產更多的固玉晶,實在也是非常緊迫的一件事情。到了靈耀境,說不定召喚的花還能翻番?!

  她屏息凝神,很快就跟隨幽無命入了定。

  事實證明她想得有點多。

  幽無命拼了命聚來木靈,同時燃燒自己體內的靈蘊供給她,弄了個面色蒼白,還是只把她帶上一個重天,離靈耀還差了足足兩個重天以及一道境壁。

  現在,桑遠遠是一名靈明境八重天的強者了。

  記得她剛『穿越』那會兒,韓少陵這名絕世強者,也就只是靈明境八重天呢。

  腦海中的青色光弦增加了一條,她又可以繼續召喚原始版的食人花了。

  她興沖沖地回轉頭,去看幽無命。

  正好看到他強行嚥下了一口血。

  桑遠遠嚇了好大一跳:「幽無命!」

  「無事,」他扯起唇角,壞壞一笑,「只是被你搾太狠了。」

  桑遠遠:「……」

  方纔衝擊靈明境八重天的壁障時,連續失敗了三次,她能感覺到他亦是發了狠,最後一次燃了許多精粹木靈給她,強行助她提升。

  本是很讓人不安和感動的一件事,被他這麼一說,味道立刻就變得不可描述起來。

  桑遠遠沒理他,逕自扔出一朵小臉花,趴在自己的肩膀上,臉盤子朝著他『呼呼』地噴灑恢復靈霧。

  「小桑果,」幽無命滿臉驚奇,「你這花,如今想大臉便大臉,想小臉便小臉了?」

  桑遠遠幽幽地回頭睨了他一眼,伸長脖頸湊到他耳畔,低低吐字:「可大可小,收放自如,而且……搾不幹。」

  幽無命倒抽一口涼氣,冷白的耳朵迅速染上了一層赤霞色。

  他的神色有些難以置信,好像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什麼,又覺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

  她說的就是花……吧?

  短命跑上了一座小山丘。

  黑鐵長城已遠遠出現在地平線上,雖是半夜,卻也能清晰地看到它像是一道更濃墨重彩的黑,伏在微微帶著些墨藍的夜色之下。

  夜風帶來了一陣腥臭,以及斷斷續續的哀嚎。

  此地距離黑鐵長城仍有數百里,前方有一座城,城中多處泛著火光。

  桑遠遠倒吸了一口涼氣:「冥魔,到內陸了!」

  竟連內長城也被攻破了麼!這麼快?!

  從這裡望向長城,只能看得見伏在地面的隱約輪廓。冥魔若是突破了內長城進入內陸,那麼眼前這座城,正是首當其衝。

  「養花。」他一挽韁繩,短命撒開四蹄奔下小山丘,直撲這座陷落的城池。

  城外的田野裡,時不時就能看見被啃成了骨架子的屍身。

  偶有冥魔藏在田地間,衝著絕塵而過的短命試探性地伸出了它們的舌頭。只見短命高高躍起,鐵爪一縮,把掌心肉墊護得嚴嚴實實,然後朝著那些帶倒鉤的魔舌重重一踢,借力躥得更遠。

  冥魔被踹得七葷八素,疼得舌頭都打了結,伏在田原裡哀嚎不止。

  一騎絕塵,直直穿進城中。

  城裡一片混亂,處處可以看見正在與冥魔搏鬥的官兵。

  秦州軍裝備好,硬捱上冥魔幾爪子毫無壓力,不過縱然如此,損失也是極為慘重。

  他們護著百姓,收縮防線,聚集在城東的守備營——整座城也唯有這一處尚未陷落。

  營外聚了大半個城的冥魔,魔疊著魔,像一道赤浪,不斷地拍向那岌岌可危的守備營牆壁。

  士兵們死守著大門,個個抿緊了嘴唇,神色堅毅。雖拼盡了全力,但形勢卻是越來越危急。

  一駕裝載了火油桶的車從營中駛出,車上幾個士兵沒穿甲冑,身上都帶著重傷。血氣吸引了大股冥魔的注意力,它們追著這駕車奔向西面,大大減緩了守備營的壓力,戰線又向著外面推移了少許。

  片刻之後,轟隆的爆炸聲從西面傳來,受傷的士兵與大群冥魔同歸於盡。

  看著眼前這一幕,桑遠遠更加理解了幽無命。

  他打冥魔的時候,從來也不會管這個州國是敵是友,因為在魔禍面前,他首先是一個人。在身有餘力的情況下,正常一個人,都無法對陷入危險的同族袖手旁觀。

  原本的他,其實就是一個走上了絕路的悲劇英雄。

  她忍不住回過身,輕輕在他唇角印上了一個吻。

  幽無命已反手出刀,壓在身側。正要衝鋒,被她親得懵了一下,瞬間愣神的模樣,當真是帥萌帥萌的。

  桑遠遠偷偷一笑,雙手一揚,擲出了原始版食人花,任它們自由發育。

  半個城中,擠滿了冥魔。

  人偶掛在短命的肚皮底下,專門負責對付那些陰暗處探出來的攻擊。它的身上氤氳著黑霧,一雙眼睛彷彿是這世間最黑暗的黑暗,一切陰影角落在它的眼中無處遁形。

  有它在,幽無命便絲毫也不必分心兼顧短命的安全問題。

  他時不時利落地揮一下刀,便見青白的雷焰如衝擊波一般,頃刻席捲過一整條街道,下一刻,整條街道上的冥魔齊齊倒飛,飛至半途,爆成一灘灘焦黑的水,潑灑在遍地血火之中。

  桑遠遠再次被他狠狠帥了一把。

  她不動聲色,抬眼看了看被自己扔在屋頂上,一邊匍匐前進,一邊從屋簷上探出大紅嘴把漏網的殘餘冥魔薅進嘴裡的那些花,心中默道,浮雲,一切都是浮雲,色即是空,就結果而言,花吃了冥魔,和幽無命殺了冥魔其實一點區別都沒有。

  成年人要學會透過現象看到本質。

  做好了心理建設,她淡定地看著幽無命把刀揮得更加漂亮。

  那半月形的雷焰衝擊波掠過魔潮,蕩出一片浩然清氣;那紅彤彤的食人花大口薅過屋頂,產出一片亮晶晶的固玉晶。

  還是她這個更實在。

  桑遠遠釋然了。

  這城中到處燃著火,濃煙滾滾,視野奇差。

  守備營被冥魔圍了多時,士兵們精疲力竭,心神早已被牢牢禁錮在眼前的方寸之地,分不出半點精神向遠方眺望一二。

  打了大半夜,看著熟悉的面孔一個接一個永遠消失在面前,士兵們早已麻木了,只憑著本能揮舞手中的兵刃,一次又一次斬向面前的魔軀,至於自身安危、前路如何,根本不願也不敢去想。

  戰鬥中,餘光時不時能看見青白的雷光短暫閃逝,也無人在心——若是蒼天真的會開眼降下神罰,那也不會有這般邪惡恐怖的人世間了。

  又一駕裝載了滾油的車準備駛出守備營。

  驅車的都是失去了戰力的重傷士兵——引開冥魔的這個活計總得有人來幹,能戰鬥的弟兄都在前面拚死拚活呢,他們這些無力殺敵的,自然是能多做一點貢獻是一點。

  這駕車,又特別不一樣些。

  因為車上多了個女子。

  她是其中一名重傷士兵剛過門不久的妻子,她執意要上車追隨自己的丈夫,她握著丈夫的手,眸中一片溫柔堅定。

  短命高高躍起的霎那,桑遠遠一眼就望見了士兵妻子那雙如水一般的眼睛。

  她狠狠一怔,只覺胸腔被兇猛柔情擊中,差點兒便掉下了眼淚。只那麼一眼,她彷彿就已看全了一個生死相依、不離不棄的故事。

  短命下落的瞬間,桑遠遠看見那駕車已駛出了守備營,引著一大股冥魔,向著西面馳去。

  「你解門口之危,不必擔心我,稍後會合!」她收回一朵究級體食人花,往邊上一扔,然後躍到了花苞上。

  幽無命:「……」她跑得太突然,一把沒抓住。

  便見她笨模笨樣地騎在這朵巨大的紅色豬頭花上,一路向西。

  幽無命:「……」原來騎豬的媳婦也那麼可愛。

  食人花很大只,冥魔蹦不了那麼高,有食人花的大口在薅,它們也沒機會堆疊起來。安全應是無礙。

  幽無命壓著眉眼,凝視片刻,偏了偏頭:「偶。」

  便見那道小小的身影從短命腹下躥了出去,一溜煙跟上了桑遠遠。

  桑遠遠這還是第一次脫離幽無命的庇護,獨自面對冥魔——如果不算那一大堆張著大嘴的豬頭花的話。

  她伏在花瓣上。花瓣的手感和她想像中差不多,像多肉植物。她手賤,用指甲掐了兩下,發現沒能掐破——這些花瓣的材質堅韌得很。

  食人花:「……」

  面對突然回頭的大花,桑遠遠訕訕地收回了還想繼續試探的黑手。

  她單膝點著花瓣,伏得高了些,四下望去。

  近距離看著冥魔被食人花薅進嘴裡,然後化成熱熱的能量沁擴花瓣中的感覺很是神奇,那些能量『咕嚕嚕』在手掌底下流淌,整只花變得更加生機勃勃和凶殘。

  「追上那駕車!」桑遠遠發號施令。

  食人花賣力地大口薅著,尾巴一甩一甩,急速前進。

  裝載了火油桶的車已被冥魔團團圍住,兩名重傷士兵滾下車,稍微拖延了一下,眼見,火油就要被點燃。

  「等等——」

  桑遠遠放聲大喊,向著火油車的方向連擲了無數朵花。

  火油車上的人循聲回頭一看,頓時齊刷刷地愣在了原地。

  只見一張恐怖的血盆大口一張一合,向著己方迅速逼近,絕色女子伏在這血盆大口之上,讓人一時分不清是夢還是真實。

  再看四周,無數朵造型詭異的花,正在瘋狂吞食冥魔。

  一名士兵掙扎著喊道:「快,快想辦法上報,冥魔,出現出新魔種了!」

  桑遠遠:「……」

  另一名士兵試圖點燃火油和這些恐怖的花同歸於盡,他把燃著的火信子扔進了油桶。

  幸好桑遠遠眼疾手快,操縱一朵小型食人花,用莖桿捲起了火油桶,『呼』地遠遠扔了出去。

  只聽『轟隆』一聲,火油桶爆在了半空。

  「回頭回頭,我來救你們的!」桑遠遠非常不耐煩,逕直扔出兩朵究極體食人花,一朵在前方開路,另一朵在後面『吭哧吭哧』地推著車,迅速返回守備營方向。

  她騎著花走在側翼掠陣。

  極度震驚之後,士兵們漸漸緩過了神,知道桑遠遠雖然看著造型有點詭異,但其實真的是來救他們的。

  「您、您是神仙嗎?」那名士兵的妻子小心翼翼地問道。

  桑遠遠得意地衝她呲了呲牙:「我乃桑州王女,如今已和幽州王訂了婚,是未過門的幽夫人。」

  沒過腦子,話便脫口而出。

  話一出口,桑遠遠自己先愣住了——她說這話的語氣,簡直是像極了得意翹翅膀的幽無命。

  所以他已經變成她的驕傲了嗎?

  一車重傷患愣愣地望著她。

  他們都在想,這是桑州王女?為什麼她笑起來竟會發光?

  原來這便是那個讓韓州王和幽州王反目成仇的雲境第一美人哪,果真是人間殊色,只是她真要嫁給幽無命那個瘋子了嗎?這可當真是一朵鮮花插在了……可惜可歎哪!

  等到桑遠遠護送著這駕車回到守備營時,幽無命已將圍堵在門口的冥魔清理得乾乾淨淨。

  一名守軍將領跟在他的身邊,滿眼崇拜和感激。

  只見幽無命微仰著下頜,立在守備營門口,遙望著桑遠遠。有風揚起了他的頭髮,橫刀立馬,像是戰神下凡。

  「難道,那位便是傳說中的幽、幽……幽州王?」一個大兵嚅囁道。

  「嗯!」桑遠遠不問自答,「我夫郎,好看吧!」

  大兵:「……好、好看。」

  心中簡直已經在咆哮——幽州王幽無命啊!殺神羅剎啊!冷血魔頭啊!好看是什麼鬼?!嗯……還真挺好看……看起來和這位桑州王女倒是還蠻般配的嘿……

  火油車上的士兵妻子忍不住掩口笑了起來,死裡逃生的夫妻二人把手緊緊攥在了一起,眉眼之間滿是幸福。

  解決了城池之危,桑遠遠被捉回了短命背上,二人在城池軍民一片感恩之聲中,穿過北城門,到了原野上。

  行出老遠,回頭還能看到城牆上有人在向他們招手。

  原野上冥魔寥寥,根本不需要幽無命出手,小偶掠來掠去就能搞定。

  「咦,」桑遠遠敏銳地發現了問題,「看來被攻破的長城城門已經封上了!」

  若是沒有封上,那這片原野上應該有冥魔大軍在跑馬。既然沒了冥魔,那只能證明一件事——長城守軍已收復了失地,將自己的家園從冥魔口中奪了回來!

  桑遠遠愉快地咧開了唇角:「看來我們沒機會做英雄啦!」

  幽無命淡淡一笑:「總有英雄。」

  是啊,雲境能人輩出,英雄豪傑風起雲湧,若非如此,這塊肥美的陸地早已變成了冥魔的狂歡盛宴。

  短命撒開了跑,很快,長城近在眼前。

  來都來了,自然要看一看究竟是誰解了長城之危。

  幽無命的打算是順著長城外緣全力殺回去。雖然會耽擱許多時間,但這樣便能幫助整個戰線減緩壓力。

  靠近長城,便看到有守軍追到平原上,將零星的冥魔盡數斬殺。

  「看起來游刃有餘啊。」桑遠遠有些奇怪,「傳回急報也就是昨日的事情,除非來了強援,否則怎麼可能這麼快就解決了?」

  哪來的強援呢?西面章州自顧不暇,南面冀州皇甫雄剛剛揮軍北上,停在了秦都地下城,解決那件同樣能導發滅境之禍的大事。除非……

  答案很快就揭曉了。

  長城下,早有高手嚴陣以待,迎接幽無命的到來。

  一道紫色的身影稍嫌羸弱,端坐在高高的轎輦之中,環抱著雙手,似笑非笑地凝望著迅速接近的雲間獸。

  皇甫俊!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也只有他率軍順著長城急行過來,才有可能第一時間抵達被破的秦州長城處馳援。

  前些日子,便已聽聞皇甫俊不顧重傷未癒,親自奔赴前線督戰。依眼下的情形來看,他近日應該恰好身處晉州地段,是以聽聞秦州城破,能夠第一時間西行支援——原本倒也不必過來,但昨日皇甫雄向他稟報了秦州地下城之事,皇甫俊自然知道皇甫雄分身乏術,顧不得長城,於是親自過來了。

  皇甫俊示意侍者攙著他,緩緩踱下了轎輦。

  「幽州王,一別經年,今日一晤,更見雄姿英發!」

  雖是帶著重傷與心疾,但皇甫俊畢竟是絕世高手,聲音輕易便穿過一片荒原,穩穩地落入幽無命耳中。

  他等在這裡倒是毫不意外。

  前方那座城池中發生的事情,必定早有人報了過來,幽無命的實力已瞞不住了——其實在與韓少陵及他背後的『天道』一戰之後,幽無命破境的消息,便該已傳遍了十八州。

  「此番應當是友非敵。」桑遠遠輕聲道。

  皇甫俊既然能故意給幽無命送裝備,自然是想收那漁翁之利,看他與姜雁姬拚殺。這時候與幽無命為敵,除非皇甫俊腦子進了水。

  幽無命點點頭,懶洋洋地放聲應道:「東州王看起來倒是不怎麼好。」

  對答的功夫,短命已到了近處。

  桑遠遠抬眸一望,只見這皇甫俊當真是老了十歲都不止。

  上次在天都一戰時,皇甫俊看起來撐死也就三十出頭的樣子,他的面容陰柔俊美,說是二十幾,也能勉強說得過去。此刻再看他,雖然鬢髮未白,整個人身上卻散發出一股濃濃的遲暮味道,一望便知是奔著知天命之年而去的人了。

  同樣穿著紫衣,但與當初在天都見過的那個陰柔卻是意氣風發的皇甫俊相比,簡直是叛若兩人。

  這次,他一眼都沒看桑遠遠,一雙本像鷹般銳利的眼睛,此刻也略顯渾濁,眼角向下耷拉著,盯在幽無命眼珠的下半部分上。

  鮮紅微枯的唇一動:「魔禍降臨,食不安,夜難寢,自是不好。年紀大了,不中用了,這天下,終究還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我們這一輩,是到了退位讓賢的時候了!」

  話裡話外,只當作天都刺殺一事不曾發生。最後這句也是大有深意,他們這一輩該退位讓賢?姜雁姬和他可不正是同一輩?這是在不動聲色地撩撥幽無命這個有過篡位前科的年輕王者的野心。

  讓幽無命和姜雁姬互咬起來,便是皇甫俊如今最想要的局面。

  幽無命很隨和地答道:「哦,原來東州王是打算激流勇退,扶義子上位了麼。說起來,我也許多年未見皇甫督主了,有他坐鎮晉州,東州王倒也是省心得很。」

  這一下扎心扎得可狠了,皇甫俊肉眼可見地抖了一下,模樣瞬間又蒼老了五歲不止。

  偏還發作不得——為了迷惑姜雁姬,皇甫渡的死訊至今還死死封鎖著,就幾個至親送他的腦袋入葬,別提多淒涼。

  「渡兒要學的還很多。」皇甫俊嚥回一口老血,若無其事地回道。

  這慘狀,連桑遠遠看著都替他難受得慌。

  皇甫俊終究是個狐狸,他很快便緩了過來,淡笑道:「忘了恭喜幽州王破境。是用了萬年靈髓吧?」

  看似漫不經心,其實已盯緊了幽無命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變化。

  那匣被姜謹真弄丟的萬年靈髓,始終是皇甫俊的心結。

  這段日子裡,關於萬年靈髓的消息,便只有一個——

  韓少陵的三十定妻宴上,夢無憂曾當著諸國世子王女的面,說她尋到萬年靈髓,救了韓少陵的性命。皇甫俊事後問過,但夢無憂卻說不清那靈髓究竟是哪來的,只說輕易就撿到了。

  若夢無憂撿到的靈髓正是姜謹真弄丟的那一匣,那也就罷了。

  但,前日意外得知,幽無命與韓少陵在章州長城外一戰之時,爆發出的竟是破境後的實力!

  這讓皇甫俊不得不多心。

  倘若得到了姜謹真那匣萬年靈髓的人是幽無命,那麼皇甫俊就要重新思考整個事情中,是否有幽無命的手筆。

  一聽『萬年靈髓』這四個字,幽無命立刻就笑了。

  他左右看了看,神秘兮兮地湊向皇甫俊。

  皇甫俊嚇了好大一跳,立刻擺出了十足的防禦姿態,貼身的護衛高手一擁而上,將幽無命隔離在外。

  幽無命無奈地點了點眉心:「小桑果,舅舅不放心我,你來與他說。」

  桑遠遠心領神會,像他一般,神秘兮兮地湊上前去。

  皇甫俊:「……」再躲,就太沒面子了。

  只得揮手放桑遠遠到了身邊。

  只見桑遠遠把手圍成個小喇叭,細聲細氣地對皇甫俊說道:「東州王你有所不知,萬年靈髓這種東西,千萬可用不得啊!前些日子,天都第一藥師,施老,測出使用萬年靈髓後,破境率極低,隨後便被……滅口了呢!這事兒,咱私底下心裡清楚即可,千萬說不得。」

  皇甫俊瞇起細長的眼,凝神打量了她一會兒。

  桑遠遠神情坦然,並無半點躲閃。

  皇甫俊思忖片刻,不再懷疑——既然幽無命知道使用萬年靈髓破境率只有三成,那必定不會去冒這個險。

  看來是另有機緣!

  「那,便不耽誤幽州王的正事了。」皇甫俊頷首道。

  雙方正要作別,忽有密報急急送到了皇甫俊的手上。

  皇甫俊草草掠過一眼,臉色登時劇變!

  竟是皇甫渡遇害一事,發現了新的線索。

  原來有山民深入冰霧谷之下採集冰髓,無意間竟在雪窩子裡面發現了一枚碧玉扳指,山民將扳指帶到小姜州的集市上,想要賣個好價錢,好巧不巧,被出門散心的晉蘭蘭看見,當即買下,帶回東州反覆確認之後,確定這枚扳指,正屬於她的亡夫皇甫渡!

  此刻,皇甫俊與皇甫雄都領軍在外,晉蘭蘭便親自率了人,正在前往冰霧谷之下尋找更多的線索。

  「冰霧谷?」皇甫俊不自覺地提高了音量。

  剛從他身邊離開兩步的桑遠遠,呼吸不禁重重一滯。

  方纔皇甫俊臉色大變,桑遠遠心中便已『咯登』一下,覺得不太妙。此刻又聽到他不自覺地念出『冰霧谷』這三個字,桑遠遠便知,絕對沒有什麼好事!

  必定是,有人在冰霧谷下,發現了什麼線索。

  一旦幽無命出手挑撥皇甫俊與姜雁姬的這件事情敗露,這二人想通了前後的關鍵,必定會聯起手來,不顧一切先剿除了幽州這個大禍患。

  此刻的幽州,正處於飛躍之前最關鍵的時期,絕對經不起這樣一波滅頂之災!

  桑遠遠的心臟無法抑制地加速跳動。她控制著自己的姿態,不讓自己的背影表現出任何異常。

  「桑王女。」皇甫俊的聲音忽然陰惻惻在身後響起,「你在緊張什麼?為什麼身上的血液流動,忽然變得這般的快?」

  此言一出,桑遠遠只覺墜入了冰窟。

  皇甫俊是水屬性強者,身負異能,能夠感應到週遭的液態波動!

  這,當是皇甫俊最最不為人知的秘密!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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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4 00:09:53 |只看該作者
第79章 撲稜蛾子王

  皇甫俊能夠透過靈蘊,感應到週遭的液態波動!

  這一瞬間,桑遠遠既覺醍醐灌頂,又覺五雷轟頂。

  難怪天都刺殺那一次,皇甫俊輕易便發現她不是真正的茶娘,因為她的緊張已遠遠異於常人。也難怪方才說起幽無命並不是靠著萬年靈髓來破境時,皇甫俊那麼輕易就相信了,因為事實正是如此,桑遠遠一點也不緊張,她的血液流速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在皇甫俊的特殊能力面前,任何謊言都無處遁形。

  而此刻,他不惜暴露身上這個不為人知的秘密,也要逼迫桑遠遠、問一個明白,是因為對於皇甫俊來說,沒有什麼事,能比皇甫渡之死的真相來得更加重要。

  桑遠遠站在了原地。

  她飛速思索對策。

  似乎沒有任何辦法——她的緊張,已然暴露了一切。

  此刻唯一的選擇,恐怕只有強殺皇甫俊。

  但皇甫俊的身邊高手環伺,還囤著數萬除魔重兵,即便以幽無命此刻的實力,恐怕也只有五分把握。

  而且,就算殺死了皇甫俊,也無法撼動東州的核心力量,只會迎來皇甫雄和東州軍更加瘋狂的報復,慘烈大戰在所難免,桑遠遠彷彿已嗅到了撲面而來的血雨腥風。

  血雨腥風……

  她呆呆地望著前方,腳步忽然微一踉蹌。

  皇甫俊面色更加陰森,咧起的薄唇之下,尖牙不自覺地突起:「這麼緊張嗎?桑王女你在害怕什麼?」

  桑遠遠慢慢回轉過身,凝視皇甫俊的眼睛。

  然後抬起一隻略微發顫的手,指向敞開的內長城大門——皇甫俊與他的精兵在這裡,把持著長城,自是不需要關上城門。

  皇甫俊微一皺眉,視線順著她的手指飄了過去。

  一瞬間,皇甫俊的心臟也猛烈地跳動了起來。

  透過內長城的大門,遙遙可以看見一段外長城的身影。此刻,那段黑色的長城上方的長空,竟已被赤色覆蓋。

  一道蠕動的赤浪淹沒了黑色的外長城,從遠處看,它好似沒有什麼威脅,行動極慢,也不見得多高。但腦子稍微一轉,便會駭到難以呼吸——黑鐵長城高達三十丈,而出現在長城上方的赤浪,看起來竟是比長城本身還要更高一些,彷彿一張吞地噬地的血盆大口即將籠罩下來,將整段長城一口吞下!

  「這是……」皇甫俊倒抽了一口涼氣,腮幫子上浮滿雞皮,一時竟是失語。

  從來沒有任何時間、任何地點曾出現過這樣的『湧潮』。湧潮,顧名思義,便是像是湧浪一般的冥魔攻擊大潮。而眼前所見,哪裡還是什麼『潮』,它就是整個直直站了起來的大海!

  冥魔,怎會突然這般……它們,是瘋了麼!

  桑遠遠迅速奔回幽無命身邊。

  這一刻,她甚至不知該慶幸還是該驚駭。

  恐怖至極的冥魔海嘯,成功轉移了皇甫俊的注意力,也將她方纔的緊張心跳遮掩了過去。

  皇甫俊衣擺一拂,躍上一頭渾身披滿甲冑的雲間獸,一馬當先,奔進城門。

  桑遠遠伏在了幽無命身前,急急取出玉簡,聯絡桑不近。

  「桑州情況如何?」她的雙手一陣陣冰涼。

  桑不近的聲音微有緊繃:「冥魔撲天鋪地!幸好火油足夠,已將火線鋪出,暫時還頂得住。」

  「嗯,」桑遠遠道,「千萬撐住,我一定盡快返回!」

  「不急!」桑不近笑道,「你回來也幫不上什麼忙,小妹,安全第一,這邊父親和大哥能擺平!」

  桑遠遠猶豫片刻:「冰霧谷中,當是遺漏了什麼線索。若有餘力還請雲許舟安排一二。」

  雖然和眼前這滔天魔禍比起來,其餘的事情彷彿都已不再重要,但此時若不抓住最後的機會解決冰霧谷之事,恐怕日後將會帶來顛覆性的災難。

  絕不能留下這般隱患!

  「好!小妹莫要憂心,天塌下來,有我們頂著!」桑不近碎了玉簡。

  桑遠遠握著碎去的玉簡,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他還沒我高,怎麼為我頂。」

  幽無命頓時大樂。

  看大舅子吃癟,彷彿是所有雄性生物共同的一大樂趣。

  桑遠遠抬起頭來,見幽無命依舊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眉梢微微挑起一點,好看的唇扯出無所謂的弧度,幽黑的眼睛盯在她的臉上,壓根就沒把那傾滅般的魔浪放在眼裡。

  「桑果。」他把一隻大手摁在了她的肩膀上。

  「不必為我擔心。」他微微躬下一點身子,凝視著她的雙眼,「任何境況,難不倒我,明白嗎?」

  桑遠遠的心臟停跳了一拍。

  眼前的幽無命,彷彿又回到了往昔——像是血與火的化身,輕易毀滅擋在他面前的一切。

  但與往昔,又有了少許差別——他的羽翼,護住了軟肋。

  她,就是他的軟肋。

  還未回過神,便聽得他極放肆地大笑一聲,旋即,將她攬到身前,短命像風一陣,越過皇甫俊,衝到了陣線最前方!

  內外長城之間,有數里開闊的緩衝地帶。

  幽無命一騎當先,不過片刻的功夫,便衝到了外長城之下。

  外長城的城牆上,守軍駭得心神失控,冥魔的海嘯距離外長城尚有少許距離,已有許多士兵慌亂之下徑直從三十丈高的城牆上跳了下來,摔了個粉身碎骨。也許是為了逃命而慌不擇路,也許,是潛意識裡覺得這樣死還比較痛快,總比被那滅頂的冥魔淹沒來得舒服些。

  能夠讓這些身經百戰、與冥魔戰鬥了一輩子的士兵徹底喪失了鬥智,足見眼前的境況是何等駭人。

  距離外長城越近,桑遠遠越是感覺手足發軟、冰冷。

  此刻不必抬起頭,便能見到冥魔巨浪。

  高達三十丈的黑鐵長城,在這個浪頭面前,彷彿是孩童築在沙灘上的小小『堤壩』一樣,無力、兒戲。

  桑遠遠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形容此刻心中的感受。

  只知那翻湧的冥魔浪潮,已堆起了數十丈高,『浪峰』向著前方傾斜,無數魔物被沖湧到了數十丈之高,然後被巨力挾裹著,摔了出去。它們徒勞地揮舞著四肢和長舌,像是浪尖跌落的水珠一般,濺到前方,然後被那奔騰巨浪毫不留情地吞噬。

  這股浪潮,根本無法阻攔。

  它們會摧枯拉朽一般,毀掉膽敢擋在面前的一切事物。

  幽無命單手攬護住桑遠遠,另一手祭出黑刀,刀鋒之上,燃起了青白雷焰。

  「左平翼,全力護佐幽州王!」側後方,傳來皇甫俊陰柔而堅定的嗓音。

  桑遠遠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只見皇甫俊一馬當先,緊跟幽無命,衝至一線。

  在他身後,主力軍率了停駐在內長城下的大股鐵騎,向著冥魔海嘯發起了衝鋒,沒有遲疑,沒有退縮。

  在他發號施令之後,左側那股鐵軍立刻與主幹部隊分離,追隨幽無命。

  桑遠遠的眸光不禁微微閃了一閃。

  此刻的皇甫俊,眉眼肅穆,神情冷冽,眸中再無半點私怨和野心。他祭出了戒條,戒條上黑光蕩起七丈,已是迫出了全力!

  皇甫俊重傷未癒,又增心疾,此番欲以全力拚殺冥魔,已是在燃燒生命力了。

  這,便是雲境十八州的英雄和梟雄。

  外長城之上,陸陸續續有士兵跌落下來。

  從高空摔落的那些浪尖的冥魔,已開始摔在了外長城的牆壁和城牆之上!

  可以想見,此刻若身處外長城的城牆上,視野之中必已只餘一整片赤紅,再無他物。青空不再,山河不存,世間,已只見魑魅魍魎!

  還有勇氣舉得起手中兵刃的,已是人中之龍鳳。

  「轟——」

  陡然間,腳下的大腳彷彿高高地蹦了起來。

  短命正好一躍而起,一切變成了慢動作,不知從何而來的衝擊巨力,令得整塊平原之上,頃刻間割開數道一尺之寬、數丈蜿蜒的裂痕!

  「嗚——嗡——」大地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咆哮。

  裂痕迅速擴大。無數雲間獸馬失前蹄,摔落在這滿目瘡痍之間。

  前方那道佇立了千萬年,堅不可摧的黑鐵長城,重重一晃、一擰,扭曲的黑浪迅速交疊,向著左右擴散而去。

  這是何等駭人的衝擊之力!

  幸而這黑鐵長城首尾相連、深植地下,雖有些不堪重負,卻也穩住了腳根,並沒有傾塌之相。

  但那冥魔巨浪,卻已是徑直越過了三十丈城牆,撲到了緩衝平原帶!

  視覺的衝擊是極其恐怖的。

  此刻迎著這波魔嘯,繼續往北的人,個個雙腮都已麻木到僵硬,吸進肺裡的不再是空氣,而是極為黏稠的腥味,就好像身處無邊無際的臭魚堆裡面,無法如何撲騰掙扎,都沒有辦法把頭探出去,吸到一口新鮮空氣。

  幽無命輕挽韁繩,只見皇甫俊派過來為他掠陣的東州軍毫不遲疑,頃刻間衝到了前方,擺出了抵禦衝擊的三角陣形。

  「有點誠意。」幽無命唇角浮起淡笑。

  他一開口,桑遠遠頓覺滿面腥風之中,陡然多了一股清新空氣,還帶著幽暗花香。她下意識地向後靠了靠,用自己柔軟的身體倚住了背後這具勁瘦的鋼鐵之軀。

  一句話的功夫,那徑直飛越了黑鐵外長城的冥魔浪頭,已攜著萬鈞之力,以一種摧枯拉朽,搬山平海的姿態,轟然砸落下來!

  這般形勢之下,任何人的心神都會被那撲天蓋地的壓迫力禁錮在方寸之地,視野彷彿變得極為狹窄,再如何努力掙扎,也無法將視線投向遠處。

  這大約是一種生物的本能。

  桑遠遠不敢有任何留手。

  她雙手一揮,十九朵究極體食人花陡然出現在東州軍的外圍,它們齊齊揚起了花苞,將巨大的花瓣口對準了從天而降的冥魔浪潮。

  倒也不怪桑遠遠要錢不要命,她其實是想把另外那五十三朵儲存了靈脈的食人花全部調出來禦敵的,奈何它們竟是不聽使喚了,只顧著煉化那些靈脈,怎麼調也調不動,只能作罷。

  就在這略一遲鈍的功夫,冥魔巨浪已至!

  只見排列在東州軍前方的十九朵大花,薅下第一波冥魔之後,齊齊被冥魔巨浪砸得低了下頭,花瓣像波浪一般,重重顫抖。

  下一波冥魔頃刻即至。

  東州軍早已亮好了兵刃,不假思索便向前揮劈,將第二波砸落的冥魔斬於足下!

  冥魔連續不絕,再度襲至。

  桑遠遠抽空向右邊望了一眼,便見皇甫俊身前的防禦軍,已被冥魔巨浪砸翻了幾處,雖然有靈甲護身,人一時無礙,但那冥魔巨浪已順著缺口湧入,倒地的士兵被無盡的魔軀踩踏,根本站立不起。

  在冥魔戰場上,很多士兵便是這般憋屈地死去。甲冑護著他們,雖不會被咬死,但卻會被層層疊疊的冥魔一直擠壓,毫無反抗之力,直到死亡。

  皇甫俊身上帶著傷,雖然一時游刃有餘,但很顯然,他的續航能力很成問題。

  他揮著戒條,道道玄水重芒劈斬向被冥魔衝破的缺口,助那些倒地的士兵重新站起,重築防線。

  幽無命沒有出手。

  他微瞇著眼,望著四野。

  在他的帶動下,桑遠遠感覺到束縛心神的那層無形禁錮彷彿鬆脫了許多,她循著他的目光往遠處望去,便見這冥魔海嘯並非一處兩處,望到左右視野的盡頭,只覺它當真是一道波浪,有起有伏,但凡浪起之處,皆已突破了黑鐵外長城,轟砸在平原緩衝地帶。

  前幾日,因『天道』庇護韓少陵而引發『湧潮』之時,各地長城上的火油和滾石已耗去了許多,這一波如此駭人的魔嘯來襲,也不知該怎樣才能撐得過去。

  一時之間,桑遠遠心頭瀰漫起了濃重的無力和絕望。

  所謂滅世之禍,莫非這麼快便要來臨麼?

  此時此刻,心神囿於方寸之間,無法縱觀全局的人,反倒是一種幸運——迷迷糊糊地拚殺,戰至最後死去,自始至終,心中仍存著希望。

  忽然聽得幽無命輕笑了一聲。

  他緩緩揚起了刀,動作極慢,但刀尖向天的那一瞬,忽見雷焰閃動,只覺一陣冷風襲面,刀影如扇,鋪灑向前。

  那勢不可擋的冥魔巨浪,彷彿撞上了黑洞。

  便見,不可逆的浪潮向著後方倒轉,逃避全然無效,割裂的魔軀被毀滅之焰燃成了黑屑,那屑觸到同類,頃刻將它們引燃,層層焰殞無休無止,向著後方滾動翻湧。

  赤色大浪,頃刻間被撕出一道無法修復的傷痕!

  「一刀之勢,竟是恐怖如廝!」

  冥魔浪嘯之間,桑遠遠乍然聽到這麼一句耳熟的台詞,不禁微微一怔,側頭去望。

  發出感慨的是皇甫俊。

  想來這些日子,皇甫雄沒少給他念叨那些故事。

  皇甫俊怔怔地側眸望過來,那目光複雜至極。

  幽無命韁繩一挽,只見短命高高躍起,逕直從東州士兵頭頂上掠了出去,雲間獸的後蹄蹬向食人花苞,桑遠遠極為配合,操縱食人花一矮、一送,便見短命飛起三丈不止,前肢收縮在胸前,那姿態流暢利落,像極了傳說中的神獸。

  幽無命笑得凶殘,單手揮著刀,道道扇芒蕩向四野,待短命四蹄落地之時,目之所及,已只餘一片片漆黑的焦燼。

  泰山摧頂的海嘯,生生被這一己之力,撕開了一道恐怖的缺口。

  十九朵食人花緊緊追隨幽無命的腳步,甩著褐色的小尾巴,撲薅向前,將那些零星的冥魔吞吃入腹。

  「要幫皇甫俊嗎?」她抽空問了一句。

  「幫。」幽無命薄唇微勾。

  於是桑遠遠將花群調到了皇甫俊的附近,替他減輕了許多壓力。

  後方的東州軍很快便趕了上來,陣形鋪開,穩住了腳跟。

  有了這一道長長的鋼鐵『堤壩』,冥魔的衝擊之勢便大大減緩,湧向內長城的冥魔分攤到各處,已只能撲殺到內城牆中段。

  長城守軍利用火油、滾石以及重弩,扛過了第一波勢頭最駭人的浪潮。

  幽無命調轉了頭,斜斜往衝殺內長城方向,將沿途那鋪天蓋地的魔浪都絞成了碎末。

  只見一騎所經之處,唯余焦黑紙屑一般的殘留魔燼在空中飛旋,好似一隻隻黑色的小蝶。

  而全力一戰的幽無命,後背已不知何時鋪開了光翼。

  桑遠遠忽然有種直覺,這一戰之後,幽無命大約會收穫一個新外號。

  念頭剛一轉,便聽得身後急急追上來掠陣的東州軍中,有人已發出了感慨——

  「幽……幽冥蝶王!」

  桑遠遠:「……」

  明明就是撲稜蛾子王。

  高階的東州軍,其實也不懼冥魔。

  他們緊緊追隨在幽無命的身後,替他蕩平那些小股的冥魔,配合竟也是默契至極。

  這一行,便如一柄三角利刃,深深扎進了魔嘯的要害,令這洶湧澎湃的魔浪潰不成軍,所經之處,整整齊齊的冥魔巨浪頓時歪三倒四,踩踏事件頻頻發生,節奏一亂,第一支恐怖巨浪,儼然已有消彌之勢。

  皇甫俊身邊的東州軍亦是精銳中的精銳。

  最初短兵相接,也只是被這滔天巨浪撲得暫時懵住,待回過神來,擺開了陣型後,便如一堵金石之牆,再無魔能破。

  這支大軍一字排開,以刺盾護住側翼,像幽無命一般,斜斜向著向長城附近推移而去。速度雖慢,勝在鋪得極廣,一字橫掃過去,頓時大片長城之下的魔浪被碾入足底。

  皇甫俊的兵,要論綜合實力,在這雲境十八州乃是數一數二——唯有天都那一支向來不露於人前的禁軍,或許才能與之正面一戰。

  桑遠遠心中暗自估量片刻,便知道為何幽無命要幫皇甫俊了。因為幫與不幫,這冥魔都奈何他不得,頂多死上些士兵。倒不如白撿了這個人情,反正也是不要白不要。

  在魔禍面前,人族少死一個是一個!

  跟隨在幽無命身側的這一支東州軍,亦是半點異心也沒有,一心一意替幽無命掠陣,若幽無命是浪頭,那他們便是緊隨其後的尾波,與之配合無間,全力殺敵。

  這一奔襲,便是上百里。

  秦州地段終究是裝備精良,外長城雖是全軍覆沒,但內長城卻基本上都撐過了第一波巨浪——大部分冥魔自幾十丈高處摔到緩衝帶時,已把自己砸成了一灘碎肉,後頭的冥浪捲下來,又將前方的冥魔砸死了許多,所以衝到內長城的時候,壓力已自動減輕了不少。

  有幾處本已搖搖欲墜,幸而西有幽無命,東有皇甫俊,兩支利軍掃過,化解了內長城之危。

  然而形勢並不樂觀。

  秦州本就有絕對的裝備優勢,不僅是靈甲,還包括了各類守城器械都是靈鐵礦所制,皆為上品,威力自與尋常不同,再加上皇甫俊和幽無命這兩位頂尖強者相助,這才保住長城不滅。

  別處那就不必說了。

  像那些原本冥魔攻勢並不猛烈,實力低微的州國,面對這樣一波魔嘯,基本上只有躺平等死的份。

  「得走了。」幽無命瞇眼望了望前方,偏頭對緊隨身後的東州軍將領說道,「回去告訴東州王,幽無命即將大婚,會給他發張柬子,人可以不來,禮必須要厚。」

  東州將領抬眼一看,見已快到秦、章二州的交界處,心中便明白該回去覆命了。

  「幽州王,保重!」

  幽無命閒閒地挽起韁繩,黑刀一掠,在長城下方掃出一整片空闊,算是送別。

  東州軍齊齊掉頭。

  包裹了靈甲的雲間獸黑蹄落出了雷鳴般的轟隆聲,短命偏過大頭,十分哀怨地睨了幽無命一眼——它到現在還沒裝備!

  人偶掛在它的脖頸上,晃蕩著小木腿。東州人走了,它又可以掠出來殺死那些冥魔了。它並不知道對於人族來說冥魔是多麼凶險,只知道這些獨眼怪獸殺起來很好玩,而且主人也很樂意讓它去殺。

  望著興致勃勃的人偶,短命漸漸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歐嗚?」

  幽無命凝望著東州軍整齊的背影,目光恍惚了片刻,然後淺淺地笑了笑,直直向西行去。

  「冰霧谷下未必有痕跡,即使有,雲許舟當能解決。」他慢條斯理地說道,「如今要防的,是皇甫俊與姜雁姬見面。」

  桑遠遠點點頭。

  不錯。皇甫渡的扳指出現在冰霧谷下,雖然足以引發皇甫俊的疑心,但這並不是什麼決定性的證據——說不定是他自己早些時候扔的,或者是姜謹真故意沿途拋下的。

  只要不在冰霧谷下發現更多線索,這件事便只會不了了之。

  今日皇甫俊暴露了能夠感知他人血液流動這個大秘密,倒是讓幽無命和桑遠遠意識到整個局原來竟還有這麼恐怖的一處破綻——只要皇甫俊和姜雁姬見了面,一問,便會知道皇甫渡之死與姜雁姬當真是半毛錢關係都沒有。

  好懸!

  萬幸萬幸!此刻知道皇甫俊的秘密,還不算晚!

  「還有一件……」幽無命漫不經心,「小桑果,你道這冥魔,怎麼來的?」

  桑遠遠先是一怔,旋即反應過來:「莫非韓少陵夢無憂那二人,正在遭遇比數日之前更要嚴重的生死危機?!」

  三道落雷救下韓少陵的命,便已引發全境範圍的『湧潮』,那眼前這滔天的海嘯……

  恕她無能,真猜不到那對男女,此刻究竟在作什麼大死?

  桑遠遠定定神:「下次再見,趁他病,要他命!哪怕真來個大禍,也勝過這三不五時的折騰!一舉除了這倆禍害,大不了破而後立,重建這廢墟!」

  幽無命滿臉驚恐:「小桑果,我當真是輕看了你——你,才是真正的滅世大魔王!」

  桑遠遠揚了揚腦袋,小手一揮:「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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