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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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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龔心文] 妖王的報恩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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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9 12:54:1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章

  南河長得漂亮袁香兒是知道的,

  當初自己不就是被他的美色,啊呸,被他可愛的外表所吸引的嗎?

  所以南河女裝的模樣必定很漂亮袁香兒心裡也是有數的。

  但當在湖邊化為女子的南河,乘著月色坐在船頭,回眸看來的時候,袁香兒承認自己在那一瞬間失態了。

  在那人低眉淺笑的一刻,不論是平鋪新綠的湖面,還是亂點翠紅的山花,都瞬間失去了應有的顏色。

  千傾湖,都水鏡,只倒映著舟頭那一抹嫋嫋身姿。

  他皓齒細腰,眉剪春山,他回首剎那,態生雙靨。

  他是蘭台公子,又是解語之花,他如芙蕖清影,又似月桂傳香。

  明明只有素衣荊釵,眉眼也還是南河的眉眼,不過就是少了幾分棱角,減了幾兩銳氣,也未曾搔首弄姿,也不曾細施朱粉,怎麼就憑空帶出股雌雄莫辨的妖嬈來,一下就勾動了袁香兒的心。

  袁香兒覺得自己是中了這個男人的毒,他不論本體還是人形,不論何種年紀還是何種性別,幾乎每一種形態都能精準無比地擊中自己的萌點,勾得自己神魂顛倒。

  「這樣不行,你別去了,要是哪個老道士摸你一把,我可心疼死了。」袁香兒拉住南河的袖子不肯放手。

  就連一直驚懼不安的農家姑娘珍珠,都忍不住走上前來,「姐姐太漂亮了,那三君觀裡的道士老爺,都是些……極下流無恥之徒。姐姐這樣的,被他們一群人看見了,也太危險了。」

  她幾乎忘記了南河的性別,也忘記了下午的時候,聽見南河這個精悍而俊朗的男人要替她前去時,一臉的不可置信。

  湖邊嘩啦響起一點水聲,丹邏的上半身露出了水面。

  「那些人類的術士很狡猾,不論水底水面都布有厲害的防禦法陣,要想不驚動那些人進入很難。」他把濕漉漉的頭髮抓到腦後,露出額心一抹紅痕,「乾脆別管那些人死活,讓我發起大水掀翻廟宇得了。」

  丹邏腿傷剛癒,躲在魚缸裡又憋屈,袁香兒本來不讓他跟來。但因為想要去的地方是南溟,他執意化為本體,一路沿著水路跟隨。

  南河鬆開袁香的手:「沒事,我雖化為女子,實際上還是男人,沒什麼好當心的。你們在湖邊等我信號便是。」

  袁香兒百般不放心:「遇到變態的時候,男孩子也一樣危險,一樣要注意保護好自己。」

  渡朔笑道:「南河還是你留下,讓我去罷。」

  烏圓十分懊惱:「咦,渡朔哥也會變女生嗎?三郎也會,原來這個有趣的技能只有我不會的嗎?」

  南河點開竹篙,小舟離岸,載風而去。

  袁香兒等人隱蔽在岸邊,只見湖面煙波浩瀚,小舟如葉,慢慢地靠近了湖心的那座小島。

  岸邊很快出現了三五個位術士,吆喝著停船詢問。

  陪南河同舟前去的是珍珠姑娘的父親,余老爹只是一位普通的農夫,雖然因為疼愛女兒而甘願冒險,但免不了臨場畏縮,磕磕絆絆地報上姓名和村鎮。

  領頭之人看見南河的模樣,眼睛一亮,毫不掩飾地舔了舔嘴唇。根本沒留意余老爹露出破綻的說詞。

  他不耐煩地揮手打發他離開,

  「算你識相,再不送來,神靈降罪,可不是你們家吃得消的。女郎留下便是,走走走。」

  余老爹唯唯稱是,不放心地回頭看了南河數次,最終咬牙離開。

  南河等人若是失敗,他們家也逃不出這個地界,只是為了從小如珠寶一般養大的寶貝閨女,最終這個平凡的父親還是決定放手一搏。

  南河被帶往寺廟內的一間偏殿,負責押送之人絲毫不避忌地用充滿欲望的目光上下打量這個容色殊豔的農家女子。沿途遇到的術士甚至還有人直接吹起了口哨。

  「哪個村子的,居然藏著這樣的美人?」

  「嘿嘿,那腰不錯,可以細品。」

  「師兄,我們真的都有份嗎?這樣漂亮的小娘子。」

  「放心吧,等明日師尊享用之後,便會賜給我們。反正最後都要沉江,可以隨便取樂。」

  他們毫不顧避忌地當著南河的面說著這些話,甚至還用淫褻的目光從上到下打量著南河,等這樣柔軟的小娘子在他們一群男人的羞辱中露出驚恐羞憤的神色來。

  南河在人間也已生活了一年多的時間。但直到了此刻,化為女性模樣的他才有了切身體會。體會到當男性對一個女子露出這樣猥瑣變態的目光,說出這樣下流無恥的言語,是一件多麼令人噁心的事。

  南河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全力克制著才沒讓自己在半途就化為狼形,一口咬斷那些猥瑣男人的脖頸。

  一群人之中,僅有一位年輕的術士略微露出些愧疚之色,悄悄提出疑慮,「師兄,我們是修士,這樣對待這些小娘子是不是有些過分?」

  眾人哄笑起來,「師弟莫非還是個雛兒?明日的盛宴你大可不來,在門外為師兄們站站崗。到時候這些小娘子沒你的份了,可別流口水,假正經。」

  那年青的男子從背後看著南河的細腰長腿,咽了咽口水,把僅有的良心拋到腦後,既然大家都如此做了,那也算不上什麼錯誤吧?他這樣想著。

  「我也就是說說而已,既然師尊和師兄們都覺得無礙,想來也是無妨的。」

  南河被推進一間昏暗的屋子內,門外很快上了鎖,窗戶上貼上了小些小姑娘無力衝破的封禁符咒。

  (小南?情況怎麼樣?)袁香兒的聲音很快在腦海中響起,

  (很順利,我進來了。我戴著遮天環,他們沒有察覺到妖氣,並沒有發現我不是人類。)

  南河環顧四周,屋內的角落裡蜷縮著幾位小娘子,全都容貌秀美,體格健康,有一些的年紀甚至還十分小。

  她們無不正為自己即將到來的悲慘命運哀哀哭泣,南河進來了,對她們來說不過多一位命運悲慘的同伴,沒有人有精力多注意他一眼。

  (這裡的術士似乎打算明日才用邪術傷害這些女子,還有時間,等晚一點,他們都歇下了。我想辦法帶這些姑娘離開,你們準備隨時攻進來。)

  (好,你小心一些。南河。)

  夜色漸濃,哭了許久的姑娘們昏昏沉沉陷入沉睡之中。

  南河在角落裡打坐,凝神細聽周圍的動靜,寺廟的夜晚很靜,隱隱從空中傳來一種細細的鈴樂聲,那鈴聲和袁香兒等修士時常搖動的帝鐘完全不同。沒有那樣清悅醒神之聲,反倒低靡環繞,嫵媚撩撥,這樣的靡靡之音聽得久了,引得人心思浮動,血脈賁張。

  在記憶的深處,似乎在哪裡聽過這樣的聲音?

  南河細細思索,在他的心底,血脈最深之處,慢慢燃起一股火苗。

  他彷彿看見了袁香兒的身影出現在自己的眼前,

  阿香看著自己的時候,總是這樣笑著,目光灼灼,眼裡滿盛著對他毫不掩飾地欣賞和熱切。

  他一直知道自己是狼族,狼的血脈中天生奔馳著的是嗜血和殺戮。

  香兒那樣的目光,每一次都迅速地點燃他心中最為原始的火焰。這讓他的唾液在空中分泌,令他血液在血管中咆哮。

  每到這樣的時候,他都恨不能露出鋒利的牙齒,一口咬住那心愛之人雪白的後脖頸,將她死死控制在自己的蠻力之下。

  為了不在阿香面前露出這樣粗俗和野蠻的暴行,傷害到他最心愛的人。

  每一次和阿香在一起的親熱的時候,南河都是克制而隱忍的。這樣強制的忍耐也讓總讓他得到一種更為隱秘的快樂。

  南河站起身來,他很快發覺了不對勁之處,在這樣的聲音中,他的心臟跳得很快,血脈在賁張,耳朵肯定已經出來了,一截尾巴漸漸也從衣裙的下擺露出在地面上,牙齒變得鋒利,有一種最原始的欲望在身體裡一點點的彙集。

  他開始收斂自己神思,強迫自己冷靜鎮定。這樣的鈴聲十分混帳,但對於警醒過來的他也不過略微有些影響,還不至於讓他陷入沉醉瘋狂之中。

  但是屋子內除了南河還能保持清醒,那些沉浸在睡夢中的女郎都無不陷入了美妙的夢境,殘留著淚痕的臉一個個在夢中流露出陶醉欣喜的神色來。

  窗外傳來的鈴聲變得越來越大,嗡嗡震撼響徹在他的腦海。

  南河突然想起來自己曾經在哪裡聽過這個聲音!

  在幼年的時候,在那個昏暗而屈辱的牢籠內,被折斷了骨骼的他曾經聽過相同的聲響。

  「哈哈,天狼族,上古神獸,渾身是寶啊。」那有著山羊鬍子的乾瘦術士得意洋洋的聲音伴隨著某種古怪的鈴聲,「皮毛可煉製遮天環,血液可入丹藥,至於骨骼皮肉嘛……」

  「媚音鈴,這可是個好東西,有了它,將來想要什麼樣的女子不愁到手。」

  南河一掌撐住了牆壁,雙目死死盯著屋子的窗戶。

  透過緊閉的窗,一道剪影打在了窗紗之上。

  那人身材乾瘦,一手拈著一撮山羊鬍鬚,一手拿著個形態古怪的小小鈴鐺。

  南河的面部呈現出半獸化的模樣,他咧著嘴,露出鋒利的牙齒,雙眼幾乎變成了紅色。

  是他!

  百年前捕捉了自己,對自己百般折磨的那個人類居然還活著。

  我要撕碎了他,把他碾成粉末!

  他的身體內有一種聲音在瘋狂叫囂,他幾乎已經要化出巨大的本體,破門而出和那道號為無妄的老賊廝殺。

  這間小小的屋子內沉睡著數名人類的女性,一但他這樣的大妖和無妄在這裡鬥起法來,這些毫無防護的脆弱生命必死無疑。

  死幾個人類而已,又能如何?

  此刻的他只想見到鮮血。

  殺!殺死那個老賊!殺死這些人類,用他們的血覆滅自己的憤怒。

  殺戮!本就是狼族的生存之道,

  他的腦海中晃動著童年的總總畫面,利爪已經隔著門伸向那個身影。

  但終究懸凝在空中。

  鼓噪人心的鈴樂聲還在耳邊響著。

  南河喘著氣,看著屋子中沉睡中的女郎們,

  那一張張面孔都那般年輕,和阿香年紀相近。

  她們也會和阿香一樣對著某個人笑語盈盈,對著自己喜歡的人目光灼灼。

  煩亂的腦海一閃而過幼年時期的天狼山。

  威風凜凜的父親站在山頂上,

  小南,這個世上的每一個生命都珍貴無比。

  我們在殺戮中求生,奪取了珍貴之物才換來在這個世間長存的機會。

  理應心懷感恩,珍惜自己身軀的同時珍惜每一條生命。

  絕不濫殺,絕不虐待,絕不無端欺淩弱小,這才是我們強大的天狼族的生存之道。

  原來,雖然那時還很小,父親也早已告訴過我這個道理。

  儘管身軀中還炙熱的欲火還不曾熄滅,但腦袋卻漸漸冷清下來,那些穢亂媚音也不再能干擾心神。

  屋外交談的聲音開始變得清晰,

  「這個法器,是為師一百年前取一隻天狼的腿骨煉製而成。有了它,任何貞潔烈婦都會乖乖就範,你們且先看好了如何使用。」

  「師尊神威無邊,竟能擁有這般神器。」

  「待到明日採補了這些鼎爐,師尊必定陽壽綿長,仙福永享。」

  「預祝師尊福壽綿長。」

  ……

  聲音漸漸遠去,南河才聽見袁香兒在自己腦海中焦慮的聲音,

  (小南!小南!怎麼回事?小南。)

  (沒……什麼。)南河輕輕說。

  (剛剛從你的腦海中傳來了一陣狂怒,還有明顯的……煩躁混亂。南河,一定發生了什麼嚴重的事,你告訴我?)

  阿香溫和的聲音緩緩從南河的心口撫過,

  (阿香,快進來。帶走這裡的女孩。)

  (我要殺一個人。)

  ……

  觀廟的掌教無妄此刻志得意滿,自從一百年前無意中捕獲那隻珍貴的天狼之後,他的運道就變得很好。

  他利用那隻天狼身上取得的材料,煉製了各種法器,丹藥,換取第一筆靈玉。後又多次偶得機緣,一路苦修至今,如今終於就要突破,抵達下一個大境界。

  無妄看了看自己枯瘦衰老到極致的身軀,心中暗暗慶倖,自己的壽命已經到了極限,這具身軀眼看支持不住地開始腐朽。萬幸的是只要在明日突破境界,自己的壽命將再一次得到延長。

  為了慶祝這一天,他甚至提前給自己準備了數名年輕美貌的女子,用做鼎爐幫助自己突破,並在得到重新年輕的身軀之後好好享受一番。

  一切都那麼順利,無妄心滿意足地在弟子們的吹捧之下踱步離去。

  身後傳來轟聲巨響,他轉頭看去。

  不遠處那間關押女郎的屋頂破開,一隻巨大化的天狼衝出屋外,他的後背載著所有昏迷不醒的女性。

  「天狼?這個世界上居然還有天狼?不……不對。是當年那隻小狼啊,那隻小狼長大了!」無妄初時詫異,隨即露出狂喜的神色,「真是天助我也!他竟然自己送上門來。快,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抓住他!」

  他的弟子們卻對他的話毫無反應,呆滯地看著他的身後。

  「那……那是什麼!」一個年輕的徒弟指著天空。

  無妄凝緊眉頭轉過臉來。

  島嶼的邊緣排起鋪天蓋地的水浪,一隻額頭殷紅的巨大黑魚遊動在浪濤中,向著他們的方向俯衝而來。

  「水妖?結陣!快速結法陣,擋住洪水!」

  無妄活了百來年,大小戰役經歷無數,雖然驚愕但很快鎮定下來。

  「來不及了。」一個聲音幾乎就在他的耳邊響起。

  無妄猛然間發現頭頂的屋脊上不知何時站立了一個男子。

  長髮、鶴氅、神色冰冷。

  那人白皙的手指向前一指,地面瞬間出現無數大坑,忙著佈陣的弟子們東倒西歪地慘呼著掉下坑洞之中。

  一隻人面獅身的魔獸呼嘯著從天而降,四蹄帶著黑煙的殘影劃過,叼起一個正準備反抗的徒弟高高飛上天空,天空中傳來慘烈的呼叫聲,斷了的四肢從天而降,鮮血淋漓掉落在無妄眼前。

  穿著破舊道袍,帶著斗笠的年輕道人坐在妖魔的後背,居高臨下看著自己。

  「原來是清一教的修士。」無妄從分辨出來者的身份。

  那溝壑叢生的面孔耷拉著,渾濁的眼珠盯著眼前的敵人,冷冷開口,「我輩修行之人應以斬妖除魔為己任,並非殘害同道中人。在下和清一教無冤無仇,緣何行此卑劣之事,助著妖魔到我道觀肆意屠殺?」

  他枯木一般的手指從衣袖中拈出一柄黑色的小旗,渾濁無度的旗幟迎風一展,帶出一股難聞的腥味。島嶼上的大地開始迸裂,白色的骸骨破土而出,搖搖晃晃組成了一隻眉心有著契約標誌的骷髏使徒。

  「我輩中人應以斬妖除魔為己任,這所謂的妖和魔,指的就是你這樣變態的邪魔外道!」一個女子清泠泠的聲音響起。

  洶湧而來的浪頭上十七八歲的少女手持水靈珠站波濤之上,駢兩指祭出一張金光神咒符。

  巨大的金甲神靈手持寶鏡在波濤中升起,摒除世間污穢的神光透鏡而出,向著白色的骷髏照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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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9 12:54:2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一章

  無數白骨組成的巨大骷髏使徒,在水浪中歪歪斜斜前進,空氣中彌漫開一股腐朽難聞的氣味。

  越是陰毒的法術,往往越具有巨大的威力。

  因此才會有那麼些人,為了這種力量放棄生而為人的資格,伸手沾染這些污穢邪術。

  巨大而腐朽的骷髏在破除邪祟的金闕神鏡照射下,發出尖利難聽的叫聲,開始潰散坍塌。但還來不及讓人鬆口氣,它們又如同搭積木一般以最快的速度重新組裝,成為一個類似蜘蛛和人形混和體的噁心魔物。

  八條由零碎骨骼拼湊而成的蛛腿,異常迅速敏捷地在亂石廢水中爬過,向著眾人衝來。

  丹邏化成的巨大黑魚,懸浮在半空。他張開嘴,巨浪滔滔從口中湧出,迎頭拍下。洪峰沒過異形的骨蜘蛛,衝向了島上的房屋,島嶼上的道士們在這突然到來的洪流中慌亂奔逃。

  身具術法的還可以施咒抵禦,年輕而毫無根基的只能在水流中無望地呼喊求救。

  而此刻,無妄對這些徒子徒孫的生死並不在乎,他手持一面玄黑色的招魂幡,口中念念有詞,

  白骨蜘蛛再次崩塌,從水浪中浮起一隻白骨拼成的大魚,那骨魚游戈在水中,同丹邏隔空對峙,噴出了烏黑腥臭的滾滾污水。

  丹邏從水中脫身化為人形懸停於空中,一臉厭惡地看著腳下汙黑渾濁的骯髒水域。

  作為一隻在水中生活的生靈,最為難以忍受的就是這樣被污染過的廢水。

  巨大的骨頭魚張著大嘴向前撲來。

  在它的身下的水面上突然驟現一圈紅色的法陣,四方神柱從水中升起,無形的屏障擋住的骷髏魔物的身軀,交織的電網將那骨魚囚禁在內不得移動半步。

  袁香兒駢劍指,口誦法決,布下了四柱天羅陣限制妖魔的行動。

  在紅色的陣圖之外,再現一圈青色法陣。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方神獸的虛影於陣法邊緣出現,

  坐於獅虎之上的清源,祭出一張符籙,施展了攻擊力強大的降妖伏魔陣。

  袁香兒的四柱天羅陣套著清源的降妖伏魔陣,使得那無數白骨組成的魔物被四方神獸輪番打散,既無法從陣法中掙脫,也漸漸再無力重組,堆砌漂浮在黑色濁水中白骨,不斷發出刺耳難聽的尖叫。

  無妄眼見情勢不妙,面部肌肉抖動,狠心咬破舌尖,將一口血噴上那面黑色的招魂幡。

  法陣中的那些白色骨頭隨著他的動作像融化一般咕嘟咕嘟冒起了氣泡,一個兩個黑色的虛影從氣泡中冒出頭來,那些面孔有人類,也有妖魔,無一不面容扭曲,猙獰痛苦。

  這些魂魄被人殘酷地殺死,囚禁在招魂蟠之中,飽受痛苦,不得解脫,那愈積越深的怨恨,使得他們擁有強大的力量,能夠能在永無地獄中反復被驅使。

  猙獰的幽魂四面衝撞,破開了以堅固著稱的四柱天羅陣,沖散了四方聖獸的法相,一張張面目眼眶空洞,極力大張著嘴,向著四面八方溢出。

  沒有聽見他們的任何聲音,這樣鋪天蓋地的無聲黑雲,卻透出令人心驚的恐怖。

  清源真人往日裡慵懶散漫的神色不見了,一臉難以抑制的憤怒,

  「這樣多的亡靈。你為了煉製這個魔物,到底殘害了多少生靈?此罪當誅,罪無可赦!」

  無妄冷笑一聲:「可笑,由誰來誅,又由誰來赦?天地本不仁,以強者為尊。你們清一教沽名釣譽,手上也未必乾淨。你的年紀只怕和我相近吧,還能保持這般年輕的身軀,難道不是吸了誰的血汗?」

  他因咬破舌尖,口齒之間鮮血淋漓,說起話來如同惡鬼一般扭曲而恐怖,

  紅著口齒的惡鬼舞動手中招魂幡,漫天流竄的魂魄在空中彙聚而成滾滾黑雲,遮天蔽日向著地面俯衝而來。

  袁香兒素手一翻,祭出一枚玲瓏金球,金色的小球在空中滴溜溜轉個不停,發出清悅的聲響。

  翻滾在黑雲中面目痛苦的幽魂愣了愣,彷彿清醒了一些,他們被鈴聲吸引,慢慢開始向著袁香兒手中的金球彙聚。

  無妄眼看著自己最為倚仗的凶魂魄被人奪走,不由恨聲怒駡:「哪裡來的女子,小小年紀竟然膽敢和我爭奪怨靈,你哪來這般厲害的冥界法器?」

  玲瓏金球乃是厭女所贈,厭女的真身是積怨而生的冥蝶,天賦能力便是控制幽魂,手持此物,即便無妄修為百餘年,袁香兒和他也有一爭之力。

  無妄運轉靈力驅動招魂幡和袁香兒的玲瓏金球對峙,滿臉兇神惡煞地看著遙遙和他相對的少女。這些怨靈,是他在花費百來年的時間辛苦收集。可是這個年紀輕輕的小女孩,不過憑藉著手中法器厲害,就將那些魂魄的一個又一個地奪走。

  他心中氣極,卻也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一個個的魂魄掙脫招魂幡的束縛,化為一股青煙,鑽進金球中去。

  無妄知道這一次,是自己一生從所未有的險境,

  屋頂之上那位黑髮的長袍男子,已經幾乎解決了他所有能夠戰鬥的徒弟,正抬起具有空間之力的恐怖手指,向著自己搖搖點來。

  人身魚尾的水妖懸在半空中,雷雲在他的頭頂彙聚,他一臉不屑地抬起手臂,閃電的銀蛇纏繞其上,隨時就會落到自己頭上。

  還有那可惡的清一教法師,騎著戰鬥力強大的使徒,取出了又一張青色的符籙。

  更讓他心中不安的其實是那隻已經成年的天狼,那隻天狼截走所有的女子還沒有回來。自己曾經在那隻天狼還小的時候對他做過什麼,無妄的心中是一清二楚的。

  那才是對自己恨之入骨的死敵。他很快就要來了!

  「仗著使徒眾多,就以為能欺到老子的頭上了嗎?」無妄一臉狠厲之色,「我就讓你們知道被自己引以為傲的使徒毀滅是怎麼滋味!」

  他從衣袖中取出一枚血紅色的搖鈴,露出了猙獰的笑容。

  大量的靈力從他的身體中被抽出,流入那血紅色的鈴鐺之內。無妄那衰老不堪的面容因為靈力的迅速流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變得越發朽邁槁枯。

  如果南河在場,必定能認出無妄手中的這枚鈴鐺,就是是取他的骨骼而煉製的法器媚音鈴。

  剛剛這隻鈴鐺,不輸入靈力只是憑空搖動,都能引得南河心神搖晃。此刻輸入這樣巨大的靈力驅動,威力不可想像。

  詭異的搖鈴,鈴身血紅,鈴內的擊錘卻是一截潔白。

  那骨白色的擊錘在大量靈力的驅動下,輕輕一擊,發出一聲清響,

  叮——!

  叮——!

  叮叮——叮噹!

  袁香兒的心神在這樣的聲音中搖晃了一下,她的心底湧起一股隱秘的灼熱,種種和南河在一起的畫面湧過腦海,逐漸整個身軀都隨之開始隨之發熱。

  「是媚音鈴,速念靜心咒。」清源的聲音在他的耳畔響起,

  袁香兒回過神來,摒棄雜念,默念法訣守住心神。

  「控制住你的使徒。這個鈴聲對妖魔的影響極大。」清源再度出聲,活了上百年的他,很瞭解這個曾經在修真界大大有名的法器。

  媚音鈴,最初的時候,是人類用來對抗妖魔的強大精神力攻擊法器之一。

  因為煉製材料極難尋覓,如今已逐漸在修真界失去蹤跡。清源萬萬想不到在這裡還能見到這個失傳已久的特殊法器。

  此鈴的鈴聲一旦被靈力催動響起,能勾動生靈內心深處最原始的欲望和最深刻的怨恨。人類術士默念靜心咒可自守,身具妖魔血脈的生靈卻最易被此鈴聲攪動地發狂暴躁,失去對自己的控制。

  屋脊上的渡朔剛剛轉身,這突如其來的鈴聲就一下敲在了他的心頭。

  他愣了愣,這樣令人煩躁的聲音似乎曾在記憶裡響起過。

  在那座熟悉的山神廟之外有人敲著銅鑼召集村民。

  沒錯,就是這樣刺耳而鼓噪的鑼聲,一聲聲從耳朵鑽進心裡。

  他敗給了一個人類,失敗對妖魔來說本來意味的也不過是終結和死亡。但那個人卻不肯殺他,用鎖鏈穿過他的身軀,將他一路從廟宇中拖進刺眼的陽光裡,拖進那些村民彙聚的視線中。

  渡朔在那些鄙視嫌惡的目光中睜開眼,卻看見了躲在樹梢上的小狐狸。那隻他一手養在身邊的小狐狸,透過樹葉的間隙窺視著屈辱萬分的他。

  快走,離開這裡。渡朔在心中喊。

  那隻小狐狸卻從樹梢上跳了下來,一路向他奔跑過來,一口叼住了他的後脖頸向著濃密的樹叢中飛奔。

  「放開我,阿青。」

  渡朔發現自己被丟在了一片碧波搖盪的大海上。

  海上升起明月,月下有佳人,佳人目光如水,盈盈相望。

  明明是自己一手養著的小狐狸,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大了?

  「我可以的嗎?」那位女子面泛桃花,紅唇瀲灩,四肢輕盈地探索到他的身前,「哪怕只有一次,今生能得到渡朔大人,便是死也願意。」

  九條長長的尾巴在她玲瓏的身軀後舒展開來,於迷蒙的夜色中搖擺。

  歷經了一千年歲月的山神,那顆心從不曾為誰搖動過,第一次如同這湧動的海面一般搖盪了。

  渡朔知道自己鬼使神差地點了一下頭。

  那柔軟的九條尾巴便在月色下蔓延過來,束住了他的雙手,纏住了他的一切,帶他沉淪入深海,使他在波濤中繳械投降。

  袁香兒抬頭看向不遠處的屋頂,站在屋脊上的渡朔出神地看著腳下波濤洶湧的水面,徹底地愣住了。

  一個被他制服了的術士悄悄爬起身來,踉蹌著逃向遠處他都絲毫沒有反應。

  清源的使徒程黃,從喉嚨裡發出躁動的喉音。他伸出利爪,突然開始瘋狂撕扯束在嘴上的嘴套。他不顧一切地撕扯著刻有懲戒符籙的束具,絲毫不管是否傷到自己的身體。

  「程黃!清醒一點!」清源呵斥道,他不得不驅動使徒契約加以約束,

  那隻雄壯的獅子發出狂躁的吼叫聲,四肢濃煙滾滾,頂著契約懲戒的痛苦,向著清源撲去。

  清源變幻指訣,加大制約力度,那強壯的獅子滾倒在地上,翻滾中發出痛苦的嘶吼,他的五官滲出血來,皮膚被自己抓傷,但卻依舊執著想要毀壞限制了自己身軀自由的一切枷鎖。

  清源不得不全力以赴壓制著他,「程黃,別這樣,清醒一點。你傷到自己了。」

  天空中瓢潑大雨傾盆而下,一瞬間澆透了袁香兒的身軀。

  袁香兒轉回頭,看見身後的丹邏捂住腦袋,眉心那一抹赤紅越發鮮豔。

  「吃了你們,淹沒所有人類的城鎮。或許就沒有這麼多讓我煩惱的事了。」丹邏慢慢地念叨著,抬起眼看向袁香兒,那雙目已經蒙上一層紅色。

  袁香兒向後退開幾步,掐指成陣控制住他的行動。

  丹邏在法陣中兇狠掙扎,法陣的界限在他的劇烈反抗下搖搖欲墜,岌岌可危。

  「該死的人類,我絕不會受你們的控制!殺了你!我要殺死你!」他已經徹底失去理智,朝著袁香兒怒吼。

  清源在忙亂中分心看向袁香兒這裡,所有的使徒中,他最為擔心的就是袁香兒的丹邏。

  在他的心中丹邏野性未除,成為使徒的時間尚短,必定最不服管束,容易陷入瘋狂的反抗中。

  他不明白袁香兒為什麼不及時驅動使徒契約加以約束,儘管這樣可能會讓使徒自殘受傷,但也是此刻唯一的辦法。

  他向袁香兒喊話,「他已經發狂了,聽不進你的話的,不能只用法陣,小心被他掙脫了。快動用契約懲戒,消耗他的體力。」

  袁香兒沒有回應他。她反而靠近了那個岌岌可危的法陣,蹲在法陣邊上,一手按住了丹邏掙扎的肩膀,

  「丹邏,清醒一點。」

  「你是最驕傲的,從不願意被人類控制擺佈。」

  「為此你即便斷了自己的尾巴,放棄生命也在所不惜。」

  「今天,你也不可能受這個人類的鈴聲控制,是不是?」

  混亂中的丹邏聽見了一個令他感到有些熟悉又似乎很陌生的聲音。

  這是一個可惡的人類,她想要將我契為她的奴隸。他渾渾噩噩地想著。

  在他的眼前很快出現了一個契約用的法陣,袁香兒就蹲在那個法陣之外,

  「都準備好了,你確定不後悔了,願意做我的使徒嗎?」她轉過臉來笑盈盈地問他。

  丹邏驚異地看見自己竟然點了點頭。

  為什麼我會同意了呢?

  法陣運轉,他的眉心很快出現了一個結契的印記。

  「太好了,丹邏,從現在開始就是一家人啦。」

  「好哇,以後大魚也要一直住在這裡了嗎?」

  「放心吧,不用多想,在這裡只有自由自在地生活就好,這裡有朋友,還有喝不完的酒。」

  「所謂的契約其實和你聽說的不一樣啦,阿香沒有提前告訴你嗎?」

  身邊有大大小小的妖精圍了上來。

  丹邏在迷茫中查看了一下自己的身軀,這個契約似乎十分奇怪,並沒有懲戒限制的能力,頂多能夠知道自己的動向和位置。能夠隨時在腦海中和他交流對話。

  沒有被限制嗎?

  她給我結的是這樣的契約?

  平等的契約,自由自在的活著,這裡有朋友,還有喝不完的酒。

  丹邏從混沌中清醒過來,袁香兒正按著他的肩膀,擔憂地看著他。

  鈴聲還在響,不時勾引著他心中嗜血殺戮的衝動。

  是的,就憑這樣的鈴聲,也想控制住我?

  丹邏冷哼一聲,咬破自己的舌尖。紅色的血液沿著嘴角溢出,他在疼痛中控制住心神,一抬手,數道銀色閃電從天而降,直劈向正在施法念咒的無妄。

  無妄被雷電劈中,大叫一聲滾倒在地,

  他鬚髮焦黑,口吐鮮血爬起身來,「不……不能,這是天狼的腿骨煉製的魅音鈴,區區一隻水妖憑什麼掙脫!」

  袁香兒在傾盆暴雨中慢慢站起身來。

  「你說什麼?你用什麼煉製的法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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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在場的所有人中,無妄最恨這個小姑娘,年紀輕輕卻擁有著厲害的法器,輕而易舉就搶走了他辛苦多年才收集的大半怨靈。

  但他也看不起這樣的女人,一個女子,固然有些天賦,但顯然是一個被嬌養長大的女娃娃而已。

  心慈手軟,出手都是一些控制和防禦的手段,對陷入瘋狂的使徒都不忍心使用契約,沒準連血都還沒見過。

  「天狼的骨頭。喔,我明白了,你們和他是一夥的。」無妄忍不住要刺激這個狂妄的女子,「你大概還不知道吧,那隻天狼曾經不過是我的囚徒。」

  「天狼全身都是寶貝,每一個部位都可以煉製珍貴無比的法器。如果你若是不曉得我甚至可以教你。」他嘿嘿笑著,摸了摸那枚小小的白色擊錘,「那個時候,我剃了他的毛髮,取了他的血液。當然,最珍貴的是這一截小小的骨頭……」

  他的話還沒說完,多年戰鬥的直覺讓他感到一陣恐懼,他下意識把身體偏了偏。

  有涼風掠過脖頸的肌膚,激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無妄轉過眼珠,視線的餘光中,骨白色的小劍堪堪擦過他脖頸在天空中轉過彎來。

  一隻斷了的手臂在空中旋轉,那手指骨廋如柴,緊緊抓著一隻紅色的搖鈴,被切斷的斷口處齊整平滑,甚至連血液都還來不及流出。

  這是誰的手,為什麼拿著我的媚音鈴?

  無妄的腦海中轉過了這個念頭之後,手臂才傳來一陣劇痛。

  他痛苦地喊了一聲,捂住自己斷了的胳膊,剛剛還覺得心軟天真的女人,卻一句廢話都沒有說,直接出手斷了他的一隻胳膊。

  作為人類,他可不像妖魔,即便手腳和尾巴斷了,都還能慢慢恢復,生長回來。斷了手臂就是永遠的殘疾。

  那個年幼的,被他輕視的女子,一手駢劍指,一手接住飛回的短劍,目光森冷地看著他。

  她甚至不只想斷了自己的手,而是毫不猶豫想在一招之間割下自己的頭顱。

  無妄心生恐懼,萌生了退意。

  袁香兒接住了「雲遊」。

  劍柄握在手,入手生溫。雪刃卻含霜,劍氣森冷。

  這柄骨白色的短劍,親切而靈動地和自己心意相通,驅之如臂指使。這是師父的劍。

  師娘將這柄劍給了自己以後,今日是第一次見血,殺得是該死之人。

  「別讓他跑了,我要親手殺了這個人。」

  袁香兒再度祭出飛劍。

  你們都別出手,讓我一個人搞定敵人——這種給敵人留下空子的傻話她是絕不會說的。

  大家一起動手,實力碾壓,搞死那個敗類!——這才是她袁香兒的風格。

  無妄拔腿就跑,數道雷電在他前後左右一圈炸開,阻斷了他所有的退路。

  「跑不了的。」丹邏聚指成爪,劈裡啪啦的閃電在他指間流動,「有本事用鈴聲挑釁我,就別想還要逃脫了。」

  準備反抗的無妄頭頂之上傳來一陣巨大的壓力,就像空間中突然出現了一座無形的大山,狠狠地壓在了他的身上,把他整個人徹底壓趴在了地面。

  渡朔站在屋頂上,背襯圓月,伸指點住了他的方向,被影響了神志,產生的不該有的幻覺,渡朔惱怒地動用空間之力,將那個卑劣的人類壓在地上動彈不得。

  袁香兒的短劍已經貼著臉,一下插在了無妄眼前的地面上。

  「你剛剛說,你對南河做過什麼?」她低著頭看那個噁心的男人。

  「不,別殺我。別殺我。」直至瀕臨自己的死亡,殺人無數的無妄才感到了真正的恐懼。他捂住鮮血淋漓的斷臂,冷汗直流,顫顫巍巍地開口求饒。

  「你說你取他的血液,骨骼,用來煉製法器?」袁香兒拔起短劍紮進他的大腿,

  無妄痛苦哀嚎,「那只是一隻魔物,是一隻狼而已。我們是人類,奴役那些妖魔本來就是天經地義之事。小姑奶奶,我和你賠個不是便罷,何必如此動怒?」

  袁香兒抽出雲遊:「村裡的姑娘說,你時常找尋藉口,讓人將年紀輕輕的小娘子獻祭給你,那些姑娘上了島,就再也沒有回去過?」

  「饒命,饒我一條命吧,那些不過是些許凡人。可憐我都這般年紀了,只是一時想差了罷了,我不敢了,保證再不這樣了。」無妄滿面痛苦,蒼老的臉上涕淚直流,「我無門無派,一輩子敬小慎微,刻苦修行。好不容易熬到了這一天,就要突破內視期了。能修到這個程度多不容易啊?你我都是修士,應能體會期中艱辛。姑奶奶,就饒我一命吧,啊?」

  清源剛剛安撫好他的使徒,抬眼一看,袁香兒那邊的戰鬥都已經結束了。

  那個平日裡溫溫柔柔總是笑著,不管對人類還是對妖魔都十分寬容的小姑娘,此刻手握一柄短劍,絲毫不顧敵人的苦苦哀求,一刀紮進那人的身軀。

  清源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所以說人不可貌相,掌教就曾以身告訴過他,女子看起來柔弱,其實並非都是好欺負的,有時候她們的內心比男人還堅強。

  一具人類的屍體,被銀白的天狼從天空拋下,吧嗒一聲掉落在地面,是之前從渡朔手中逃跑的一位術士。

  他幸運地借著鈴聲的影響,從渡朔的手中逃了出去,卻半途撞上了趕回來的南河。

  南河拋下那個男子,落在袁香兒面前,沉默地看著被袁香兒控制在手下的生死仇敵。

  袁香兒抬頭看著他:「小南,你要親自動手嗎?」

  無妄的牙齒咯咯作響,縮起了肩膀,銀髮的男子背著光,琥珀色的雙眸從高處凝望著他,令他幾乎說不出求饒的話語。

  這雙眼眸他見過。

  那時候,有著這雙眼眸的小男孩,被囚禁在籠中。而掌握著生殺大權的自己居高臨下,對他做出了無比殘酷之事。

  南河從他的身上收回目光,拉起了袁香兒,收起她手中的劍,仔細擦去她手掌上沾染到的血跡,將她摟進自己的懷抱。

  袁香兒聽見身後傳來哢滋一聲輕響,那是骨骼碎裂,血漿濺起的聲音。

  南河平靜地收取了仇敵的性命。

  「太便宜他了。」袁香兒靠著南河的肩膀。

  「雖然此人不可饒恕。但我心裡已經沒有怨恨了。如若不是這樣的磨難,我或許沒有機會在你的身邊。」南河輕輕吻了吻她的鬢髮。

  一場劇烈的戰鬥結束,湖心的島嶼上洪水退卻,空中遊蕩著無處可歸的冤魂。

  袁香兒踩在泥濘中,將那枚血紅色的鈴鐺拾起,把鈴中那一小截骨白色的擊捶取下,祭出符籙將那赤紅的鈴身砸了個稀巴爛。

  清源不免覺得有些可惜,「誒,這可是難得的法器。留著也……好吧,也沒什麼用。」

  袁香兒將那一小截骨骼小心地用手帕包好,收入懷中。取出自己的帝鐘盤膝而坐,對著漫天哀嚎的怨靈念誦起了往生咒。

  玲瓏金球旋轉在空中,收集在冥器中的幽魂也從中慢慢飛出。

  清清泠泠的鐘聲,伴隨著女子低低念誦的吟唱聲回到在水光瑩瑩的島嶼上。

  那聲音彷彿至暝空中傳來,空靈縹緲,彷彿能安撫人心中苦厄,安撫人間一切污濁。

  四處遊蕩的怨靈臉上猙獰痛苦的神色漸漸消失,他們抬起了面孔,看向頭頂銀河流光的蒼穹。

  湖心島上孤鬼怨魂的陰霾消散於歌聲中,

  月華更盛,湖面水波粼粼。星星點點的魂光,在月夜中升起,成群結隊伴隨著悠遠的鐘聲遙遙向遠方飛去。

  直到最後,袁香兒收起帝鐘,睜開雙目,卻抬手將一縷剛剛從無妄身軀中逃逸出來的魂魄攝入玲瓏金球之內。

  清源看到了,思想傳統的他不免開口勸阻:「小香兒,就算了吧。生死業消,便饒恕他算了。」

  「不,有些事可以算了,但有的事卻絕不可以饒恕。」袁香兒將金色的玲瓏球收入自己的懷中。

  「誒,我說你這個小姑娘家家,我有時候真看不透你。」清源搖頭歎息,「說你仁慈吧,又好心得很,這麼個事不關己的事情,卻願意冒險跑來救人。說你狠心吧,嘶,人都死了還不肯放過。」

  他搖搖頭,彎腰想要扶起自己的使徒。

  在媚音鈴的鈴聲中,反應最為激烈的是清源的使徒程黃。

  他一度瘋狂地想要撕碎身上的枷鎖,以至於重傷了自己。

  躺在水澤中的程黃渾身毛髮濕透,撇開視線不看清源,不肯被他攙扶,也不聽命令化為幼小的形態。

  清源有些不之知怎麼處置,本來使徒不聽指令,他應當驅動使徒契約懲處,強迫他服從,變化形體以方便自己帶著他走路。但此刻的程黃渾身是血,毛髮淩亂的泡在水中。看著他這副傷重的模樣,清源莫名就有些不忍心。

  跟著這個小姑娘走得久了,我也受了影響,變得這樣無端對魔物婦人之仁了嗎?

  「我帶他走吧。」渡朔化為原形,從屋頂上滑翔下來。

  清源看見渡朔主動幫忙,十分高興,湊上前去,「謝謝。多謝你。」

  然而渡朔並不搭理於他,將程黃背負在自己的後背,展翅飛渡湖面而去。

  一行人回到岸邊之後,余家老小圍上前來,千恩萬謝地跪地行禮。

  他們整夜忐忑地躲在湖邊的叢林中。眼看著一隻巨大的天狼將那些女孩送到岸邊,又看著湖心的島嶼電閃雷鳴,被洪峰淹沒。最終見到潛入島嶼的幾位高人全鬚全尾地從島內出來。

  他們終於知道了自己一家遇到了神仙般的人物,拯救了一家的命運。自己的女兒和那些無辜的姑娘終於得以逃出魔爪,擺脫了悲慘的結局。

  分別之時,那位珍珠姑娘和幾位被救出的小娘子一臉嬌羞,推推挪挪來到南河面前。

  「快看,快看,小南招桃花了。」胡青揶揄袁香兒。

  卻看見那位漂亮的珍珠姑娘咬了咬下唇,期期艾艾地說道,「我……我們還想見見那位小姐姐,不知可否麻煩恩公。」

  胡青和袁香兒捂住嘴,努力憋住了笑。

  「南河,就滿足一下人家姑娘的心願吧。我們也想見那位小南姐姐。」胡青和袁香兒一本正經地說。

  傾國傾城的美人心不甘情不願地再現在湖邊的月色中。

  那些小娘子漲紅了面孔,紛紛掏出自己隨身的荷包丟進這位小南姐姐的懷中,捂住臉往家的方向跑去,

  「多謝姐姐救我於水火,姐姐的恩情我們這輩子都忘不了。」

  ……

  眾人離開余家村來到附近的城鎮歇腳。

  此刻夜色已深,白日裡繁華的城市安靜下來,千門閉戶,萬巷無人。

  此刻,整座城市裡唯一熱鬧的地方,只有那些挑著紅燈的花街柳巷。

  熱鬧前庭中,無數男人們偎紅倚翠,花中消遣,尋歡作樂。

  污濁昏暗的後街,一扇小門被推開,幾個看家護院的男子抬著一捲草席出來。

  「真是晦氣,又死了一個。三天兩頭遇到這樣的事。」

  「這是個啞巴姑娘,呼喊不得,客人不知輕重,給折騰沒了。賠了不少的銀子呢。」

  「得了得了,亂葬崗隨便丟了,早些回去睡覺。」

  路過此地的袁香兒出手制住這些男人。

  她沉默了片刻,彎腰揭開草席的一角。

  死者身軀尤有餘溫,魂魄卻已毫無眷念地早早離開人世。

  袁香兒取出玲瓏金球,驅動法訣,逼出其中唯一的魂魄。

  「饒命,饒命。」無妄的魂魄一見著袁香兒,就開始拼命鞠躬討饒。

  袁香兒說道:「這便饒你一命。這個姑娘於煙花之地損命,她身無靈根,不得修行,且口不能言,你便替她過完接下來的人生吧。」

  「不不,我不要。」無妄的魂魄拼命搖頭,「讓我死了算了,我不願為女子,不願。」

  袁香兒伸手一推,將他推進那具剛剛死去的身軀。

  那些渾渾噩噩的護院們清醒過來,驚奇地發現捲在草席中已經氣絕身亡的啞女竟然慢慢有了氣息。

  「真是奇事,竟然又活了過來。」

  「帶回去帶回去,老鴉白拿了客人的銀錢,這會得高興了。」

  他們押著吱哇比劃的女子回到女支院。剛剛轉醒的啞女不服管教,被男人其中信手摔了一記耳光,一把推進燈紅酒綠的窯窟裡去。

  「太狠了,你這也未免太狠了。」清源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從男人的角度,他簡直不敢想像這樣報復有多麼的恐怖。

  「前輩,你有來過花街嗎?」袁香兒問他。

  清源咳了一聲,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但他也不願意說謊,「小姑娘家家的,怎麼問這個。我們雖然是修士,卻並不忌男女大倫,年輕之時,總有應酬過那麼幾次。」

  「前輩見著那些身在花街的女子,可有覺得她們不堪忍受,無法生存?」

  「那……倒也沒有,畢竟這也是個行業,我看有些姑娘也活得挺開朗的。」

  「所以因為那人是男子,讓他身在其中,就變成奇恥大辱了?」

  清源結舌瞠目:「害,你這個小姑娘。我真是說不過你。」

  「不曾身為女子,絕不會體會到那些年幼的女孩,被逼上黑夜中的島嶼,面對無數向她們伸出的髒手時是如何驚惶。不曾被剝奪了自由,禁錮靈魂,也絕不會反思被囚禁在鎮魂幡中不得超生的絕望痛苦。」

  「你讓我原諒這個惡貫滿盈之人,又有誰來體諒那些在痛苦中死去的靈魂?」

  「如今,讓為惡之人體驗一遍自己曾經對他人做過的事,是否有罪,是否值得寬恕,由他自行審判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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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當夜,袁香兒一行便在城鎮內的一家客棧裡整頓休息。

  南河走進屋的時候,袁香兒正趴在床上看那一截小小的白色擊錘,看見南河進來了,她飛快地用帕子將那一抹骨白色蓋住了,生怕勾起了他不好的回憶。

  但南河顯然早已經看見了,他站在床頭一手撐著床的橫楣,低頭看著袁香兒,橘紅的燭光從他的後背透過來,琥珀色的眸子裡帶著一點溫柔,

  「別浪費了,你把它換進你的帝鐘裡,請孟章幫忙煉化一下。」

  「那時候,很疼的吧?」袁香兒伸手摸了摸南河的臉。另一隻手悄悄攥緊了那一團帕子。

  「不要緊的,已經一點都不疼了。」南河慢慢低下頭來,湊近她的耳邊,「聽到那個鈴聲的時候,我沒有想起任何不好的事。心中只想起了你,想著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刻快樂時光,想得我心底燒起了火。」

  「我也是,小南。」袁香兒圈住了南河的脖頸,「聽到鈴聲的時候,我全想著你了,就想像這樣抱著你,和你做一點快樂的事。」

  落在她脖頸的氣息因為這一句話而變得粗重,那呼吸間都帶出一種甜膩的香味,

  「阿香……」南河呢喃著這個名字,熾熱又滾燙的吻反復落在那纖細的脖頸上。

  那勾魂攝魄的鈴聲彷彿還響徹在腦海,他的心臟在跳躍,身體在躁動。

  今日湖心島的之戰,對別人來說或許只是戰鬥和殺戮,對他來說卻是徹底擺脫自己的心魔。

  儘管面上平靜無波,但他自己知道體內的血液卻早已滾燙蒸騰了無數次。

  南河的牙齒開始變得尖利,他按耐著自己,輕輕地啃咬和觸碰那柔軟溫熱的肌膚。

  但這根本解不了心頭之熱,反而讓身軀裡的每一根血管更加在搏動和叫囂,手臂克制不住地加重了力度。

  南河把袁香兒按在榻上,盯著她,氣息灼熱。

  他覺得自己這一刻的面容必定是可怕的。

  阿香是一個脆弱的人類,而此刻的他是一匹血脈賁張的成年野獸。

  南河最終還是鬆開了袁香兒的肩膀。

  怕自己克制不住,怕自己不小心傷到最珍重的人。

  「抱歉,今天發生了太多事,我實在過於興奮。」他站起身來,沒有轉頭看袁香兒,「讓我冷靜一下。」

  袁香兒當然攥住了他,「別出去,我們好好說一會話。什麼也不做,就說說話吧?」

  南河無奈地轉過頭看她。袁香兒笑盈盈地往床邊挪了挪,給他留出坐的位置,

  「我想看小南姐姐。」正經了沒一分鐘,袁香兒就開始提要求,「剛才都沒空仔細看看,這會沒有別人。你再變一次,讓我一個人好好看看?」

  不管什麼時候,南河總是拿她沒有辦法的。

  落雁沉魚,羞花閉月的美人坐在了床邊,只給袁香兒一人欣賞。

  袁香兒心滿意足地牽住了女裝小南的手。

  這個男人真是太完美了,完美切合了她一切的癖好。

  可剛可萌,可男友力可閨蜜軟。

  可以毛絨絨抱在懷裡任擼,還可以載著自己翱翔天際。

  還有比他更完美的情人嗎?對袁香兒來說大概不存在了。

  她覺得自己或許上輩子無意中拯救了全世界,才能得到這樣幸福的生活。

  「小南真是太漂亮了,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的美人。」袁香兒握著身邊小娘子的柔荑不放,將人上下打量,「不過,真的是整個人都變成女孩子的嗎?」

  袁香兒想要開始搗亂了。

  「胡說,當然不是,唔……你說過只是好好說話。」

  小南今天似乎特別興奮,但他卻壓抑著自己不知道在忍耐著什麼。

  那種想要放縱又不得不克制的模樣更誘人了。

  「你怕控制不住自己,就別亂動。」這句話是湊在南河的耳朵邊悄悄說的,「我勉強主動一點也是可以的呀。」

  越是不敢動越是更加敏感。

  這樣的欺負他,袁香兒覺得自己實在有些壞。

  不過,這種時候就是想看他快被逼瘋的樣子。

  她很快聽到了自己喜歡的聲音。

  ……

  在客棧大堂中吃宵夜的清源察覺到樓上廂房內有法術的波動一晃而過,他一下抬起頭站起身來,

  「誰在施法!在阿香的房間。」

  「地束訣吧?」烏圓坐在桌邊埋頭蹭吃,見怪不怪,「不要緊的,阿香和南哥在一起的時候,總喜歡玩一些小遊戲,欺負一下南哥。」

  清源噗一聲把喝在口中的酒嗆了出來,但願這隻三百歲的幼貓不明白他自己說得是什麼。

  「幹什麼?」烏圓不高興地端起了自己的碗,「無知的人類,難怪你沒有朋友。朋友之間就是這樣相處的,我和錦羽、三郎他們每天都要打上好幾次。」

  清源擦了擦嘴,看看樓上,又看看趴在自己椅子邊的程黃,覺得自己大概沒辦法模仿袁香兒的這種相處方式。

  他示意店小二把一整盆香酥荷花魚擺在烏圓的面前,討好地搓著手:「烏圓,你能不能告訴我,阿香做了什麼,你們才這麼喜歡她?」

  烏圓眼睛亮了,埋頭舔盆,「就只有一盆麼?」

  清源抬手點菜:「再來一份蘇式爆魚,一份三春珍燴魚,一份黃燜銀鱈魚,全擺我這位兄弟面前。」

  「還要現炸的小魚乾。」

  「對,香炸小魚乾來一份。」

  「告訴你也不是不可以的。」烏圓滿意了。

  清源興奮地聽著。

  「比如渡朔吧,阿香殺進了裡界,和龍族幹了一架,和九尾狐妖王塗山幹了一架,再和洞玄教那個老頭妙道打了一架。然後才把渡朔換了回來。本來她讓渡朔回裡界去,渡朔自己願意留下來。」

  清源洩氣了,這些人他大概打不過。

  「不過我比較懂事,沒有那麼給阿香添麻煩。」

  清源又燃起了希望。

  「阿香她經常說自己是我的鏟屎官,養我是她最高興的事。」烏圓挺起胸膛,「其實養我很容易的,就是每天給我梳毛,每天給我炸小魚乾,親手給我搭最好的屋子,不時做各種新鮮的玩具送給我,陪我玩藤球,陪我躲貓貓,走到哪裡都抱著我,定期給我做按摩,還要記得帶我出去散步,……」

  清源苦著臉,「稍微等一下,我拿筆墨記一記。」

  第二日一早,袁香兒端著早餐從樓上的客房裡下來的時候,正巧看見清源磨蹭到他的使徒身邊,期期艾艾地說道,

  「阿黃,要……要我給你梳一下毛嗎?」

  換來了程黃惱羞成怒的一聲低吼。

  清源嚇了一跳,「那,那要我抱你出去嗎?」

  客棧的屋頂險些被獅子的吼聲掀了。

  「程黃傷得很厲害啊。」袁香兒彎腰查看程黃的傷勢,把自己的早餐先擺在了他的面前,伸手替他解開了嘴套,「我給你上點藥吧,我的朋友虺螣,就是你也見過的那位龍蛇族,她送了我一些傷藥,效果很好。」

  黃毛獅子發出一串不滿的聲音,卻罕見地沒有暴起,趴在那裡大口吃飯,任憑袁香兒給他身上的傷口塗了一遍藥。

  袁香兒上完了藥,順手在他的腦袋上摸了摸,也只換來一串不高興的喉音,沒有被利爪撲倒,也沒有被咬斷脖子。

  清源眼睜睜看著多年來一直對自己凶巴巴的使徒,三兩下就被別人給兜住了,恨得幾乎要咬破手絹。

  他把袁香兒悄悄拉到一邊,舉袖作了幾個揖,「阿香,你就不能教教我嗎?到底用什麼手段才能做到讓他們真心服你?」

  「這個不是靠手段。」袁香兒把使用過的藥品一罐罐整理好,「他們都是很單純又敏銳的生物。你真心對他們好,他們都能感覺得到。」

  「真心對一隻妖魔?」

  「前輩,你只是一時被固有的觀念給束縛了。」袁香兒抬頭說道,「其實你應該比我更明白,真正的友善和尊重,是不可能依靠強迫的。它的前提必然是平等。」

  平等對待妖魔?那一定是瘋了才會這樣做。

  「要麼暴力殘害徹底讓他們屈服,要麼像朋友一樣平等對待他們。」袁香兒攤手,「你也知道,洞玄教的掌教妙道,得到使徒的辦法是折磨虐待殘殺。你如果能成為像他那樣的人,大概也不會這樣跟著我一路了。」

  行走在路途中的時候,清源終於忍耐不住,把程黃腦袋上戴著的嘴套解了下來。

  程黃一轉頭,狠狠一口咬住他的手臂。

  「別……別,你輕點,好歹別咬斷了。」清源一臉痛苦,「我是人類,斷了可就長不出來了。以後沒人烤肉,就只能生吃了。」

  程黃磨著牙,盯著他看了半晌,呸了一聲把他的手臂吐出來,扭過頭去不搭理他。

  清源看著鮮血淋漓的手臂,心裡長鬆了口氣。要是再不鬆口,他就不得不啟動契約了。

  阿黃還是捨不得把自己的手臂真正咬斷的,這樣想著清源突然又高興了,快樂地跟上自己的使徒,

  「阿黃,晚上你想吃什麼,我可以烤給你吃。」

  「吼——!」

  「阿黃,我們商量一下,你不逃跑也不咬人,聽話一點,我把你身上的鐐銬也解了,行嗎。」

  「你可以試試?」

  「你受傷了,像烏圓那樣變小了讓我抱著你走吧?」

  「走開!」

  「別這樣凶啊。不過終於肯和我說話了。對了,你喜歡按摩嗎?烏圓說你們這種類型的都喜歡的,我可以和阿香學一學的。」

  「……」

  「哦,可能你喜歡玩具,我也給你做行嗎?是想要球嗎?」

  「……」

  胡青奇怪地看著這一人一妖的對話,悄悄問袁香兒,「這是怎麼了?」

  袁香兒:「一個人的改變總是需要時間的。只要前輩願意嘗試就是好事,讓他們慢慢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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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一路高飛,昆侖山轉瞬就到。

  在袁香兒印象中昆侖山脈當是青嶂千里,雲氣萬仞的巍巍群山。可是到了地頭,才發覺竟然只是一眼就望到頭的幾座小小丘陵。山坳上隱隱露出古觀的紅牆飛簷來,那便是清一教道場的所在了。

  據聞這裡曾是三君祖師得道飛升前的道場,周邊百姓信仰的氛圍愈濃,大大小小的三君廟在這個地界越發密集,幾乎不論大小城鎮,還是農家鄉村,都可以看見不同規模的三君神廟。

  清源作為清一教的弟子,不便從祖師爺廟宇的頭頂上飛過,早早便領著大家落下地面步行。

  「在我小的時候,從外面還是可以看見昆侖山的。那時候的昆侖山有萬萬里之廣,裡面什麼都有,妖魔,人類,鬼物都有自己的生活場地。時時在天空中可以看見驅使著神獸飛行而過的馬車。術法高強的頂級大能也比比皆是。」清源指向不遠處那小小的幾個山包,回想起自己童年時的往事。

  「可是如今整座山都已經徹底隱沒進了裡世,入口越發的不好找,如今更是只剩下我們教派所在的這個山頭。這裡的百姓也漸漸忘記了從前昆侖山的模樣,以為所謂的昆侖就是這樣一座小山而已。」

  清源帶著袁香兒等人穿行在熱鬧的集市中,向他們介紹昆侖山的前世今生,種種傳說。但不論傳說如何瑰麗,這座曾經在歷史上留下過濃墨重彩的山脈,正處於徹底退出人類的世界,被人類所遺忘的時期。

  袁香兒回想前世,雖然她地裡這一門科目學習得並不是很好,但也能記得在大陸的這個範圍內,確實成為了一片平原,再沒有什麼高聳顯著的山系了。

  此地的集市上有不少賣當地特色小吃的商販,袁香兒停下來買一種名叫「油餅」的小吃。

  油鍋中現炸的麵餅,外酥裡嫩,香脆可口。就著香濃的豆漿,正好充作早食。坐在攤子的桌椅上吃油餅喝豆漿的客人不少。袁香兒等人便坐在一章方桌邊等待。

  清源興高高興興地跑了過來,湊到袁香兒身邊,捲起袖子給她看。那結實的胳膊上清清楚楚地印著一排尖牙留下的印記,固然沒有流血,看起來也有些嚇人。

  「阿香,你說的果然十分有用,你看,阿黃對我已經不凶了。」他自己舉著胳膊,左看右看,幾乎要笑出聲來,「他已經捨不得咬傷我了,很快應該就能和烏圓這樣親親熱熱地和我相處啦。」

  埋頭吃小魚乾的烏圓喵了一聲,怎麼覺得這句話有些奇怪。不過看在清源一路孝敬了不少儲備零食,烏圓決定不予這個人類計較。

  清源年紀雖大,但一生都只專注於圈養使徒一事,從某種角度來看,倒也有些赤誠得可愛。

  等到興奮勁過去,看見袁香兒一桌子大大小小坐在一起的使徒,清源又陷入了沮喪中,

  「阿香你看我這一路,幾乎是拿出伺候祖宗的勁兒了,低聲下氣,端茶倒水,精心照顧,我到底哪點不如你,阿黃怎麼還是對我這麼冷淡啊。」

  香噴噴的油餅剛剛出鍋,香氣勾起大家的食欲,袁香兒接過老闆遞上來的油餅,分給每一個人。

  在他們這張桌子的後頭一直站著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衣著雖然樸素,但手臉乾淨整潔,眉眼十分漂亮討喜。看他一直盯著自己手中的餅,袁香兒便隨手給了他一塊,

  「別看了,分你一塊,拿去吃吧。」袁香兒笑盈盈的。

  她又接過老闆剛端上來的豆漿,先讓給還在沮喪的清源,

  「前輩,你要這樣想,如果一個人給你戴上鐐銬,奪你自由之身,將你使為腳力,哪怕他天天對你噓寒問暖,幫你梳頭洗臉,給你好吃好喝,你就能喜歡他麼?程黃是妖魔生性單純,對你的態度才能變化得這樣快。」

  清源呆了片刻,摸摸下巴:「確實……是這個理。可是大家都是這樣,早就習以為常了。就像我們鞭打一匹馬的時候,不再會考慮它是否疼痛和屈辱。」

  「不過話說回來,阿香,你想問題的角度總是很特別,」清源一手拿著油餅,一手端著熱乎乎的豆漿,「我有時候總覺得你一點不像是從小在浮世長大的姑娘。你就好像是從另外一個世界來的人類一樣。」

  程黃緩步穿過人群,走了過來,在渡朔身邊的座位上一言不發地坐下了。

  他個子特別高,猿臂蜂腰,金色的頭髮隨意地抓在腦後,五官立體,氣質張揚。只是眉宇間透著股戾色,讓他看起來有一點不太好接近。這還是他第一次以人類的模樣出現在大家的視線裡。

  清源馬上將那碗就要放到唇邊的豆漿推了過去,十分狗腿地說:「阿黃,你先喝。」

  油餅攤子的斜對面,正好就是一座不太大的三君廟。此刻還是清晨,空氣中彌漫著晨霧,廟宇中香煙繚繞,香客信徒們帶著祭拜用的金紙果品,口中念念有詞,跪拜祈禱。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可以看見三君神像端座神壇之上,低眉慈目,悲憫人間,法相莊嚴。

  烏圓喝豆漿配小魚幹,看著那些念念有詞的信徒,心中疑惑不解,「阿香,你說我們這一路走來,看過那麼多的三君廟,每間廟每天都這麼多人念念叨叨,這位神靈大人再省通廣大,也聽不過來吧?」

  「是啊,所以我們沒什麼大事的時候,少給人家神君大人添麻煩。」袁香兒笑著說。

  「聽得到哦。」

  一個突兀的聲音突然在空中響起。

  這個聲音響起的時候,周圍的喧囂熱鬧彷彿一瞬間隨之沉靜了。

  人還是那些人,人們依舊走動著,相互說著話。袁香兒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見南河正轉過臉來和她說著什麼,烏圓站起身拿桌上的吃食,渡朔將一雙擦乾淨的筷子正遞給胡青,清源捲起袖子給程黃遞油餅,而程黃和丹邏都露出一臉不屑的神色來。

  這一切就在她的身邊,清晰可見。

  但又彷彿離她很遠,她就像被隔離在這個世界之外,一切都如隔屏窺物,而自己只是一個旁觀者。

  「聽得到哦,每一個人的聲音,我都可以清清楚楚地聽見。」剛剛的聲音再度響起。

  袁香兒轉過臉,看見站在她身後不遠處的那個小男孩。

  他依舊穿著那件平常樸素的棉布短衣,手上還拿著袁香兒給的那一塊餅,眉目純淨清透,帶著一種看透事世的悲憫和聖潔。

  這樣的神色出現在他小小年紀的面容上,竟然毫無違和之感,甚至有一種本應如此,必須跪拜下來頂禮膜拜。

  「你……是誰?」袁香兒知道自己大概又遇到了什麼奇特的遭遇,

  「我就是你此行想要尋找之人。」稚嫩的童音帶著奇特的回音響起,那個男孩帶著淺笑,眉目溫和,「我還是人修的時候,他們都叫我三君,姑且就把這個當做我的名字來告訴你吧。」

  「啊。」

  袁香兒愣住了,她一路飛行趕路,跑了這麼遠,就是想要求教這位舉世公認的尊神。但她再也料想不到,塑造在廟宇中金身威嚴,法相端莊的三君祖師竟然是這樣的男童模樣。

  那位神靈彷彿知道她心中所想,「我已脫離肉身,入忘我境,溶於世萬物,世間萬物皆可為我之化身。並不拘於特定的形體。」

  「原來是……這樣的嗎?」

  袁香兒有些不知所措,按照風俗,自己是不是應該給這位大神磕個頭?但雖然在這個時代生活了這麼多年,她依舊還沒有養成下跪的這種習慣,只得肅目斂袖行了一禮。

  「見過三君。」

  「不必多禮,三君只是世人的一個稱呼。我來至於萬世萬物,眾生之所思所想,萬物之所悲所苦,莫有我所不知。」那位小男孩清澈如水的眼眸直視著袁香兒,「只是如今這川流不息的世事中,為什麼出現了你?你就像是水流中突然出現的一塊山石,小小身軀,卻在不知不覺細微地改變了流水的走向。你是誰?你從哪裡來?」

  「我?」袁香兒張張嘴,和這位神靈的對話真是奇妙,他不過是簡單的兩個小問題,卻不知道為什麼如同清清鈴音一下就敲在袁香兒的心底,袁香兒凝思片刻,覺得自己道心隱隱約約為之鬆動,似乎即將有所突破。

  她來到這個奇怪的世界已有多年,見過不少法力高強的大能,別人不說,就說自己的師父余搖,精通占卜算卦之術,能通過去未來。但也不能像這位一樣,一眼就看穿自己來至於不同的世界。

  袁香兒思索了一下,慎重地回答他,「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能來到這裡,我來至於流水的下游,但無論如何,我還是我本人,並沒有改變。」

  「晚輩今日特意前來,所謂之事,是想和你您請教,怎麼才能去到萬萬里之外的南溟?」

  三君看了她半晌,突然開口說出一句對袁香兒無異於石破天驚的話來,

  「鯤鵬陷於南溟,是他自願所為,你不必過去,也不能過去。」

  「你知道我師父?」袁香兒一下急了,她伸出手,想要拉住男孩的衣袖,「我師父為什麼會陷於南溟,我為什麼不能去?」

  那位三君的化身在空氣中潰散開來,雪白而細碎的晶體四散,他平靜而恬淡的笑容殘影在空氣中滯留了一瞬間,最終消失在煙薰火燎的人間界。

  當那些晶體散去的同時,周圍的畫面立刻變得生動鮮活。人們說話的聲音,油餅下鍋的嗞啦聲響,一瞬間回籠到了袁香兒腦海中。

  「怎麼了。阿香?」南河抬問她,

  「我剛剛看見了。」袁香兒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看見什麼?」

  袁香兒舉目遙望著端坐在廟宇中的巨大神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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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什麼,你剛剛就見到三君祖師了?」

  「三君祖師長得什麼樣?和廟裡一般又高大又慈和嗎?」

  聽說了袁香兒的奇遇,大家都十分吃驚。袁香兒將剛剛所發生的一切,細細述說了一遍。

  「哈哈哈,不可能,阿香你做夢的吧?你們人類的神靈怎麼可能是一個小孩子的模樣。」烏圓哈哈而笑。

  在場所有之人,只有清源露出了詫異吃驚的神色,「阿香,你真見到祖師爺本人了?這件事沒有多少人知道,如今寺廟中供奉的祖師塑像其實並不真實。祖師修行無量渡人術,在飛升之時確是一六七歲的孩童模樣。」

  眾人聽了他這一番話,方才相信袁香兒剛剛在大家的眼皮底下,見到了三清祖師的化身。

  接觸的時間只有短短一瞬,但那一瞬間的奇妙體驗,讓袁香兒有一種脫離肉身的感覺,似乎稍微觸摸到了一個全新境界的邊緣。剎那之間就能體會接收眾多生靈的思想和悲歡,這樣的人確實不能再稱呼為人。已經是存在於另外一種層面的精神體了。就是這樣的神靈,他告訴自己,你的師父是自願陷於南溟,而你不能去找他。

  「不管怎麼說還是先上山吧,我問問我們掌門,看她是否知道些什麼?」清源看見袁香兒悶悶不樂,開口勸慰。

  大家一邊討論著這離奇的事件,一面沿著山腳往上走,向清一教道觀所在的山坳爬去。

  上山的石階十分窄小,兩側是青松迎客,幽蘭傳香。不時候可見一兩位教中子弟從山上下來,這些清一教的弟子不論老幼,看見了清源,皆束手側身,恭恭敬敬立於山道兩側,口稱師叔,或是師叔祖。

  清源也不擺架子,笑盈盈地和他們打招呼。

  洞玄教在京都的仙樂宮軒昂大氣,金碧輝煌。昆侖山的清一教顯得過於簡陋樸實,狹窄的山道,爬著青苔的臺階,斑駁落了漆的紅牆,處處透著一種置身世外的古韻淩然。

  院門內的臺階下,數名年幼的小弟子列隊練習最基礎的體術。再往內是妖魔的受訓場,在這裡所有的使徒,都身束帶著封印的枷鎖,被拷在一定範圍內,不允許肆意走動。

  清源在門派內雖然輩分極高,法力也強大,但他只醉心圈養使徒之事,其它瑣事一律不管。所以這片受訓場便是由他的他的弟子們唯一負責的事。

  一個要出遠門的弟子,急急忙忙在場地外登記了一下,挑撿了一隻妖魔,拉著鎖鏈把他拖出來,騎上他的脊背飛上天空離去。

  守場地的年幼的女弟子,拿出了一副羊拐和一隻小兔子精面對面地坐在草地上,嘻嘻哈哈玩耍。

  正玩得開心,驟然看到了自己出了遠門的師父清源突然出現在面前,那位女弟子嚇了一跳,局促地站起身來,將和她一起玩耍的小兔子往身後藏了藏。

  「師父我錯了。我不該又偷偷把妖魔放出來。」她下意識的開口認錯,

  但等了半晌,師父卻沒有像往日那般訓斥自己幾句,而是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帶著一隊奇奇怪怪的人,穿行而過。

  清源領著袁香兒等人穿過這片關押使徒的場地,他在門派內的輩分雖高,但所有的興趣都放在了使徒身上,因而只負責照管門派內的使徒一事。

  場地內的大小魔物被統一束著嘴罩,鎖著鐵鍊,在各自的角落裡或蹲或站的看著他,無一不滿眼仇怨和憎恨。只有躲在小弟子身後的那隻折著耳朵的兔子,悄悄露出腦袋,紅包石一般的眼睛轉了一圈,又匆忙收了回去。

  一位大概犯了什麼錯的使徒被捆綁在地上,紅著小小的眼睛,發出刺耳的尖叫咒駡聲。她的主人是一位六十多歲的術士,正站在一旁發動了懲戒契約,懲處不願馴服的使徒。

  那只是一隻灌灌,攻擊力和法術都十分低微的小妖。強大的妖魔是極難契為使徒的,即便是在清一教,能有一擁有一隻灌灌也算有頭有臉的修士了。

  如果是從前,清源會覺得小妖野性難馴。但這一次,也不知是為什麼,看著那些被鐵鍊拴著鎖在牆角的魔物,看著那隻滾在塵埃裡,嘶叫反抗的女妖,清源突然覺得這些事並不是那麼的理所當然。

  清源從那個弟子的身後走過去,抬手給了他腦袋一下。

  「師……師父?」

  那個年逾古稀的修士是清源的徒弟,被突然出現的年輕師父嚇了一跳。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抱著腦袋連聲道歉。

  「人間已經沒有什麼妖魔了,我們總共就這麼幾位使徒,你就不能對人家好點嗎?你這樣動手動腳欺負人家是什麼意思?」

  清源蠻不講理,劈頭蓋臉把自己的徒弟教訓了一頓,後面一群的年紀不一的徒弟和徒孫們縮起腦袋不敢回話。

  年老的徒弟不知道師父為什麼出了一趟山門回來,突然就改變了態度。但他從小被師父養大,知道自己這位師父的性格一向如此,年紀越大反而越有些天真浪漫,不諳世事,因此也並不以為意。

  只是開口問道:「師父,師兄弟們怎麼不見和你一起回來。」

  清源這才想起自己只顧著研究琢磨怎麼改善和使徒之間的契約關係,把一群徒弟們遺忘在了兩河鎮。

  他尷尬地摸摸下巴,領著袁香兒等人穿過這塊區域,向著掌門所在的院子走去。

  幾位在場的弟子看著他們的背影,湊在一起竊竊私語。

  「師父肯定又把虛極他們給忘在半路上了吧?」

  「那些是什麼人,看起來好像是妖魔吧?」

  「妖魔就這樣不約束也不套著枷鎖走在人間,不會發生危險嗎?」

  那位年紀最小的小師妹指著人群蹦起來,「啊,那是不是程黃?最高的那個,金色的頭髮,你看他額心的印記。」

  「程黃這麼帥的嗎?」她和另外一位女術士抱在了一起,「啊啊啊,我是第一次看見程黃人形的樣子。」

  程黃啊,

  那就是阿黃,我天天給他梳毛呢。

  原來阿黃這樣好看啊。

  女孩子們壓抑的尖叫聲從後面傳來。程黃眯著眼睛瞥了一眼。

  愚蠢的人類。

  他在這個地方待了多久?是十幾年還是幾十年?在他成千上萬年的壽命中,這些其實沒有任何區別。

  吵吵嚷嚷的人類,看起來十分熱鬧,其實即便是清源那個老頭,也不可能活上多少個年頭。轉眼就湮滅成灰了。

  算了,如果他肯解開鎖鏈,陪他們玩玩幾年也不是不可以。

  袁香兒去過洞玄教的仙樂宮,掌教妙道獨居的院落氣派不凡格調高雅,院門外守著四方聖獸的化身神像,院內更是樓臺亭閣,法陣森嚴。

  然而清一教的掌教所居的院子,讓袁香兒有些吃驚。這可以說基本就是一個農村的菜園子。

  幾窪菜地,籬笆青綠,杏花的枝頭探進院牆來。

  可以說什麼樣風格的掌教,就直接決定了整個教派的行事風格。

  袁香兒一行被領進一間只能算得上乾淨整齊的木屋,一位剛剛從菜園裡回來的老太太走進屋來,洗了一把手,在木踏上坐了下來。揮手示意徒弟上茶。

  「小阿源,難得你帶著客人來找我,是有什麼事嗎?」那位老太太在木踏上坐了下來,揮手示意徒弟端上茶水。

  「掌門師姐,是這樣的,這位小友想要尋找去南溟的辦法。」清源將袁香兒的經歷和述求告知了一遍。

  袁香兒還是第一次在這個世界見到女性的掌教,或者說第一次見到身居要職的人類女性。忍不住對她也有著許多好奇。

  「這樣看著我幹什麼?」那位衣著樸素,滿頭銀髮的老者笑眯眯地說話,「因為覺得一個女子不應為清一教這樣大門大教的主事者嗎?」

  袁香兒直言道:「並沒有這樣事呢。在這個時代因為在體力比不得男子,大多數女子不得不居於男子其下。但修真煉炁之後,男女之間已無顯著的優劣之分,如果這個時候女子還自己給自己灌輸不如男人的思想,那才是可笑之處。」

  那位老太太哈哈大笑,「不錯不錯,小小年紀修為見識都不俗氣,更有了這麼多的使徒。阿源他看著你,想必嫉妒的睡不覺。他這麼賣力的幫你,是你許諾給他什麼好處了吧?」

  「說起來也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只是一個法陣。」袁香兒並不過多猶豫,也不想再以此要挾清源,她指尖牽出靈力,淩空繪製了一個小小的陣圖。

  清源差點跳了起來,繞著那個懸停在空中的法陣前後轉了數圈,看了半晌,還是拿不定主意,疑惑不解地轉過頭問他的掌門,「清繆師姐,這個?」

  那位名叫清繆的掌教真人眯起了眼睛,細細看了半晌,疑惑道:「你這個法陣毫無用處,對妖魔並沒有制約能力。」

  「怎麼會沒有用處呢?我們可以彼此知道對方所在的位置,身處的情緒,還可以隨時相互聯繫。」袁香兒看著那位持掌天下名門清一教的掌教真人,又轉頭看清源,「清源前輩也覺得毫無用處嗎?」

  清源看著袁香兒身後為數眾多的使徒,想著這一路的相處,來回搓著自己的手,猶豫地對他的師姐說道,「師姐,這個世界的魔物已經越來越少了,我……我覺得我們其實也不是不能好好相處的。」

  年邁的掌門坐在木榻之上,滿是皺紋的手指輕輕搓著手中的茶杯,沉吟了半晌,「阿源,師姐的壽限已經快到了。而你還有很長的一段路可以走。清一教遲早要放在你的手上,你可要好好拿定道心,想要要帶大家走什麼樣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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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9 12:55:2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六章

  清源聽著這樣話,心中惘然。

  修真之人能夠突破肉身的極限,比凡人獲得更多的壽元,這使他產生了一種時光可以停滯的錯覺。他曾經是這一輩弟子中最小的一位,上有師長,下有關照寵愛他的師兄師姐。他甚至覺得自己能夠這樣悠然自得,毫無壓力地渡過漫長的一生。

  直至今日掌門師姐說出了這句話。他才突然回過味來,門派中的長輩都已經一一離去。

  不論面容保持著怎樣的年輕,曾經年少的他,也已經渡過了一百五十個年頭,真正走到了不得不擔起責任的時候。

  白髮蒼蒼的清繆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別著急,師姐還能撐個些許年,你好好地準備,想清楚最終要帶門派走向哪一條道路。」

  老太太走到袁香兒面前,「想去南溟就跟著我來,帶你去看看。」

  袁香兒跟著她走在山道上。

  清一教的後山,荒草叢生,霜露蒙翳,偶有狐虺竄伏,枯藤野樹間隱約可以見廢棄了的石刻虛台。

  這樣的景像讓袁香兒有些熟悉,她回想起在裡世行走所見的景象,那些崩塌了的樓臺,被遺棄的神像,寂靜地在荒野中慢慢等待著被時光掩埋的命運。

  即將走到歲月盡頭的老太太拄著拐杖,慢慢在前方帶路,

  「小姑娘,你要去南溟做什麼?」她問。

  袁香兒:「我的師父在那裡,我去找他。」

  「呵呵,瞎說。南溟那地方只有深海和魔物,不是人類可以立足之處。你師父是誰,他怎麼可能待在那裡。」

  「我的師父名叫余搖,人稱自然先生。」

  「余搖?」清繆老太太停下腳步,轉過頭來,「你居然是余搖的弟子?」

  「掌門您認識我師父嗎?」

  「對我們這一輩的人來說,自然先生的大名,又有誰人不知呢。」清繆看著袁香兒等人,滿是皺紋的臉笑了起來,「難怪你能擁有這麼多的使徒,我當年以為先生能同使徒相諧蓋因他是妖身。如今看到了他的徒弟,方服先生之能。」

  「您和我家先生很熟悉嗎?」

  「我雖敬重自然先生,但和他卻並不熟悉。因為他是妙道那個老賊的朋友。」清繆提到了同為知名掌教的妙道似乎變得很不高興,說話都帶出了點口音,「妙道你曉得吧?就是洞玄教那個齷蹉鬼。我和他是死對頭。嘿嘿,不過他和我一樣也都老了。不管再怎麼想折騰,也折騰不了幾年囉。」

  清繆踩著野地裡的枯枝野草,帶著袁香兒等人來到一處荒廢的石台之前。

  那石台被苔痕覆蓋,依稀可見上面崖刻了繁紋符咒,透著一種古老的威嚴肅穆。

  清繆在石台的階梯前站定,「你的那個法陣,固然我覺得並無作用。但阿源卻是真心高興。我也可以算是你的長輩,既然得了你駕馭妖魔的法門,就沒有白拿的道理。你想去南溟,我可助你一臂之力。但南溟之兇險,去之九死一生。你可要想清楚了。」

  袁香兒點頭:「多謝前輩。我想清楚了。」

  清繆點燃了三柱香,恭恭敬敬祭拜之後,將它們插在階前的土地上。口中念誦法訣。

  嫋嫋青煙升起,整面石台突然亮起了淺淺的光澤,石台中的空間中平白出現了一道明晃晃的豎線,那豎線直通雲霄,能溝通天地的線條緩緩裂開,彷彿空間在眾人的眼前被撕裂了一道縫隙。

  透露出那一頭的另外一個世界來,透過縫隙,隱隱可以看見那頭的景物這片山林完全不同,在那裡時而是熱鬧輝煌的城市,時而切換成石崖絕壁,有時候是最終定格為一片茫茫大海。

  「這是祖師當年使用的傳送法陣,用此法陣,可縮地成寸,須臾間達到四海八荒的盡頭。但穿過異度空間之時,兇險萬分,能否順利抵達,端看你的法力修為還有運道。你若是不怕,就上去試試。」

  袁香兒抬腿就往臺階上走去。南河等人自然跟隨在她的身邊。

  初登上石台之時,平靜無波,傳送法陣亮著柔和的光芒,

  烏圓在耳邊說話,「哈哈,這下可以去南溟看看了,那是我爹都沒去過的地方,等他睡醒了,可以和他吹噓一番。」

  南河正向著她伸出手來,「牽著我,別一個人走太快。」

  烏圓的聲音還未落下,袁香兒也還來不及接住南河的手,眼前那熟悉的手掌突然消失。袁香兒一抬起頭,眼前沒有南河,沒有烏圓,沒有任何人,只剩下一片無盡的空白,孤零零的石台靜立在茫茫空間中,石台之上是那道連接天地的空間裂縫。

  那裂縫像一道擺在袁香兒眼前的大門,緩緩敞開,門那一頭的世界是一片刺眼的藍。南河和烏圓等人呼喚的聲音在袁香兒的腦海中響起。他們沒能跟隨進來。習慣了和夥伴們待在一起的袁香兒,孤身一人,她看著眼前詭異的門縫,心中有了一瞬間的遲疑。

  「都勸你別去南溟,你為什麼還是來了?」一個稚嫩的聲音響起。

  袁香兒轉過頭,看見那位六七歲的少年神君,他正坐在石台的欄杆上,溫和地看著袁香兒。

  「這個世界上,總有些不得不為之事。」袁香兒說。

  少年抬起手指,在空中一點,一滴黑色的墨痕出現在了蒼白牆面,那水墨勾勒成線,濃淡鋪陳,漸漸在白色的世界裡繪製出了一張水墨畫卷。

  袁香兒想起,這樣的畫她曾經在洞玄教妙道的居所看見過,那是可以隨時變幻,展現人間過往的壁畫。

  「你還年幼,或許不知道妖魔肆虐人間之時,人類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你看一看此圖,便會明白我的用心。」那少年說道。

  畫卷不斷變幻,現出山川河流,巨大的妖魔在其中咆哮穿行,鬼物遊蕩人間,百姓身居其中多苦多難。

  在那靈炁充沛的世界,無數墨痕繪製的小人修煉成真,於妖魔鬼物相抗,人間戰亂不休。

  其中有幼童模樣的術士修為高深,憫人間疾苦,終以一己之力,分出表裡兩世。

  「至此之後,人魔之間互不攪擾,漸離漸遠,各得其所。是不是比從前好多了。」少年神君伸著手,雙目明亮,「可是只要這世間還有靈氣不斷滋生,終究還會生出新的妖魔,人類也會不斷出現力量強大的修士,除非——徹底斷絕靈氣在世間的流通。徹底堵住靈穴根基。」

  隨著他的說話,畫卷上出現大陸的邊緣,在南面的茫茫大海深處緩緩旋轉著一個靈力的旋渦,這是大地上靈力的根源,浮世一切靈力發至此。

  一條巨大的黑色大魚在畫面出現,

  雖然那模樣並不熟悉,但袁香兒的心就莫名楸了一下,直覺讓她感到這就是師父余搖的本體。她上前兩步,屏住呼吸,卻只能眼睜睜看著那條墨黑色的魚緩緩靠近那個旋渦,最終義無反顧地將自己的身軀堵上靈穴之源。

  袁香兒一手指向畫面,一臉震驚地轉過頭來。

  少年開口解釋:「我飛升之後,留下肉身靈骨,煉成金丹一枚,能使凡人延壽萬歲,起長生不死之效。世獨唯一,再無其二。你師父余搖找到我,願以身換之。」

  以身換之四個字,像一聲驚雷,在袁香兒腦中轟地一聲響起。

  心神搖晃了片刻,她才漸漸理解過來這代表著什麼。師父為了得到世間唯一的長生不死之藥,用自己巨大的身軀去填那海底的靈穴了。所以師娘壽命明明已經走到了極盡,卻又突然重獲新生,而師父余搖不告而別再也不曾回來,人間的靈氣在這幾年的時間內,越發急劇變得稀少。

  「鯤鵬他已經和海穴化為一體,直到時間的盡頭也出不來了。這是他心甘情願之事。你即便去了南溟,又能如何?」少年神色溫和,語調稚嫩,向著袁香兒伸出手,「回去吧,這不是你該管之事。」

  「你身為神靈,能化世間萬物。」袁香兒搖頭後退,以手點著自己的心,「但你也失去了身為人類的心性,忘了每一個個體都有著屬於她自己的悲歡。不論為了什麼,我作為師父的徒弟,絕對不會眼睜睜看著他在海底被禁錮萬年,永世不得解脫。」

  她轉身向著那道空間裂縫跑去。

  那將空間撕裂的縫隙像是一道巨大的門扇,門扇裡的道路是一片無盡的黑光,袁香兒在那道黑光拔足飛奔,道路似乎永遠沒有盡頭,出口的那一抹海藍掛在遙不可及的天邊。

  兩側是虛無扭曲的混沌世界,紫色的閃電和颶風時而攛掇出來,打在袁香兒的身上,雙魚陣早早啟動環繞在她的周圍。

  那守護她多年,從未被任何人攻破過的強大防守法陣,卻在這樣的電光和風壓中隱隱出現了潰散之態,一紅一黑兩條小魚一反從前悠然自得之姿,飛快迅速地環繞著袁香兒遊動起來。

  一條粗大的紫色閃電劈在雙魚陣上,陣法皸裂了一角,紫電的餘波打在了袁香兒身上,袁香兒在地上打了一個滾,一骨碌爬起身來抹去嘴角的血紅,繼續往前跑。

  「師祖,不用攔著她嗎?就讓這個孩子,這樣跑去南溟?」一個蒼老的女性聲音在空間中響起。

  少年坐在石台的欄杆,看著那個身影終於飛奔到了明亮的出口,投進那一抹蔚藍之中,「讓她去吧,她是這世間唯一的變數呢。」

  大海的深處,是一片漆黑的世界,

  那裡過於深沉,沒有一絲的光亮,甚至連聲音都被黑暗吸收殆盡。

  「阿香?」

  一雙眼睛突然在黑暗中睜開,

  「阿香遇到了危險,竊脂,你去幫幫她。」

  「我不去,你自己都搞成這副模樣了,還有空惦記著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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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袁香兒一衝出那道空間裂縫,就撲通一聲掉進了大海中,整個人被冰涼的海水所淹沒。

  前世她生活在海邊城市,熟悉水性,並不驚慌,很快調整了方向遊出水面。

  身後,那道傳送法陣迅速地合閉消失。

  袁香兒舉目四望,四面八方的景物幾乎一模一樣,這裡是無邊無際的海洋。

  泛著泡沫的蔚藍海水,細細密密的波濤聲,頭頂一輪明晃晃的烈日。

  雙魚陣還守護著她,歷經磨難的護罩有些無力為續的忽明忽暗。一紅一黑兩條小魚守護遊蕩在袁香兒身邊,沒精打采,疲憊不堪。

  袁香兒伸出雙手手掌,那雙小魚就遊動到手心上,擺動尾巴,還在她的手上蹭了蹭腦袋,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樣。

  「快休息去吧,我能照顧好自己。」袁香兒柔聲說道。

  兩隻小魚彷彿聽懂了她的話語,有些不捨地轉了半圈,迎著袁香兒游來,逐漸變小,隱秘進了她的眼眸中。

  袁香兒拿出水靈珠,使自己在水中行動自如,再動用戴在手指上的小星盤,查看了附近的地形,認準最近有島嶼的方向,踏浪前行。

  這裡的海域寬廣至極,等到袁香兒好不容易爬上一座海島,天色已經開始變暗,空中翔陽歸穴,海上生一輪明月。

  袁香兒尋來柴草點燃一堆篝火,烘乾自己一身濕透了的衣物。

  這裡的夜晚寂靜而奇幻,遠處多首多目的巨大海魚躍出海面,那龐大的身軀在水鏡般的海面一閃而沒。馬頭龍身的魔物在水天交接處搖擺身軀,破雲而去。天空的繁星比任何時候都要耀眼,有如無數璀璨明珠點綴於神秘莫測的夜空。

  獨自躺在海島上的袁香兒,聽著富有節奏感的海浪聲,看著漫天星斗。

  這裡的星星好漂亮,要是小南也在就好了,可以和他一起看一會。

  大家都不在身邊,空闊無邊的世界中只有自己孤身一人,袁香兒的身邊好久沒有這樣寂靜,十分的不習慣。

  她動用契約呼喚了南河一聲,腦海裡傳來南河低沉的嗓音。

  南河只嗯了一聲,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

  又用契約呼喚胡青和烏圓,烏圓很是焦慮,百般問詢。胡青語氣溫柔,實著擔憂難安。

  通過傳送法陣來到南溟之後,昆侖山石臺上的法陣就隨之消失不見,不論其他人再怎麼著急,都無法再次打開。袁香兒也只能用使徒契約和大家不時報個平安。

  看來這一次,只能靠自己啦。袁香兒儘量給自己鼓勁兒。

  不要緊的,自己也能行。這並不是特別困難的事。一步步看情況做下去,總有解決的辦法。

  她卻不知道,此刻自己的那些朋友們,已經一路疾馳趕到了京都附近。

  「烏圓,你說這樣真的能行嗎?要不要告訴阿香一下?」胡青憂心忡忡地問停在她肩頭的烏圓。

  南河化身的天狼,遠遠飛行在前方,他目標直奔京都仙樂宮。那是個曾經囚禁過渡朔大人,讓胡青心生恐懼的地方。

  但此刻的渡朔化身神鶴,浮野懸天,緊追南河的身後,一往直前,毫無猶豫。

  「能行,南哥說能行就能行,幹它丫的,咱們夜探仙樂宮。」烏圓揮動毛絨絨的小拳頭。

  仙樂宮內的四聖廣場上,繪製了一道極其複雜的法陣。

  法陣四方以四聖神像壓陣,輔以眾多靈玉法器,顯然耗費了巨大的精力時間方才佈置成功。

  守在法陣邊緣的皓翰皺了皺鼻子,問身邊的窕風,「奇怪,我好像察覺到一些陌生的氣息。」

  窕風懶洋洋地道:「你多心了吧,向來只有主人找別人麻煩,什麼時候看見有人敢進仙樂宮搗亂的?何況有你我二人守在這裡,還能出什麼差錯不成?」

  皓翰不放心地抬首張望,目光從空無一人的屋頂上掠過,見四周毫無異常,終於安下心來。

  然而此刻,就在那琉璃瓦鋪就的屋頂上,正趴著南河、渡朔、丹邏、胡青和烏圓。一層透明的護罩,從遮天環上展開,遮蔽了眾人的身形。

  在余家村男扮女裝的時候,遮天環的一隻就戴上了南河手臂,如今正好派上用場。青龍所煉的法器果然不同凡響,眾人一路潛伏進入仙樂宮,都沒被任何人察覺。

  「南河,你確定妙道布這個法陣是能夠去到南溟的傳送法陣?」渡朔悄悄詢問。

  「是的,妙道得到水靈珠之後,我心中有些不放心,時時借阿香的珠子查看他的動態。那時候我就發覺他在準備一個複雜的法陣。」南河輕聲回復,「直到上了昆侖山,我才終於發覺妙道所布的陣法,和那裡的傳送法陣一模一樣。我們在這裡等著,如果他發動法陣,我們正好跟著進去。」

  「難道這個人也要去南溟?余搖可真是個香餑餑,離開人間這麼多年,還如此多人記掛他。」丹邏是水族,一心期待儘快去到南溟。

  不多時,國師妙道果然換上一身便於行動的衣物出現在法陣邊緣。

  「主人,現在就出發?」窕風苦著臉,很不情願這趟旅程,「南溟可是極凶之地,我們不再多準備一些時日嗎?」

  「我今日心神不寧,起了一卦。卦上顯示事不遲疑,遲恐生變。」妙道托出一枚水靈珠,「即刻出發。」

  ……

  睡在篝火邊的袁香兒被大地的一陣晃動驚醒,她睜開眼的時候,海水已經漫到了她的腳邊,身下這座生長著繁密綠植的島嶼整個在晃動沉沒。

  一顆巨大的灰褐色頭顱從水中冒出,那頭顱上頂著一對在暗夜中發光的眼珠,張開利齒交錯的大嘴,居高臨霞向著袁香兒咬來。

  袁香兒抬手祭出數張雷符,粗大的閃電從天而降,擊中那隻海妖的腦袋。

  這種雷符請的是丹邏用尾巴印甩出來的,比烏圓的貓爪符攻擊力強上不少。

  在旅途的路上,袁香兒曾將這種製符的辦法同清源分享。可是清源無論怎麼嘗試,都沒有成功。

  「或許是只有妖魔們心甘情願將妖力借出給你使用的時候,這樣的辦法才能有效。」當時清源這樣垂頭喪氣地說著。

  海妖的頭顱被雷電擊中,吃痛悲鳴一聲,沉入海底遁走。袁香兒連同腳下的島嶼猝不及防地一道沉入了水中。

  她這才發覺,自己睡覺的這座島嶼,竟然是一隻巨大海妖的脊背。

  剛剛才烤乾衣服的袁香兒再度苦逼地咕嚕嚕落進冰涼的海水裡。從水裡的世界往上看,身邊是一同掉落水中的亂石荒木,水面上透著月光,出現了一個白色的身影。

  一隻蒼白的手臂穿過水面,一把抓住了袁香兒的手腕,將她提出海面。

  海面之上,背襯著明月,淩空懸立一人。那人身披潔白的翎羽,有著一張雌雄莫辨的面孔,狹長的眼瞼四周描繪著濃墨重彩的胭脂紅,正低頭看著被他拉出水面的袁香兒。

  「我沒有找錯人吧,怎麼一下就變得這樣大了?」

  他的頭戴一頂紅色的冠帽,兩條長長的殷紅帽巾從白皙的臉頰垂落下來,一臉疑惑地看著袁香兒,那殷紅的冠帶晃動在袁香兒的眼前。

  竊脂,

  師父的使徒。

  袁香兒昂著頭,看著那張熟悉的面孔。童年時期的諸多回憶一瞬間湧上心頭。

  那一年她才七歲,第一次被師父抱著走進庭院。梧桐樹上的竊脂便是這樣垂下紅色的帽巾,一臉好奇地看著她。

  「這是竊脂,是為師的使徒。」

  當時,師父是這樣笑盈盈地和她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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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
發表於 2020-8-19 12:55:4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八章

  「竊脂?哈哈,是竊脂!」

  袁香兒給了竊脂一個大大的擁抱,她的身上又是泥又是水,把竊脂一身仙氣飄飄的羽毛都弄髒了。

  「喂,小傢伙。放開,你髒死了。」竊脂想要把掛在他脖子上的人類幼崽掰下來,沒能成功。

  那個髒兮兮的人類幼崽摟住他的脖子上大喊大叫,他第一次見到袁香兒的時候,袁香兒是一個乾乾瘦瘦豆丁一般的幼崽,如今這顆豆丁雖然長高了些,對他來說也不過還是幼崽而已。

  有這麼高興嗎?以前她不是很怕我的嗎?

  竊脂無奈地想著,展翅帶著袁香兒離開這片海域。

  純白的大鳥,戴著一頂紅冠飛翔在單調乏味的海面上,後背載著一個髒兮兮濕噠噠摟住他脖子的人類。

  那個小傢伙很高興,竊脂覺得自己好像也莫名開心了一點,雖然他不知道讓他愉悅的根源在哪裡。

  他時常嘲諷余搖愚蠢又可笑,但在這個幼崽找來的時候,總算讓他覺得余搖蠢得也不是那麼的的徹底。

  竊脂把袁香兒帶到一處安全的海島上,

  「竊脂,我師父呢?師父他在哪裡?」

  「你既然能找到這裡,想必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他說,「余搖就是這樣一個愚不可及的傢伙。」

  身披白羽的竊脂站在礁岩上,看著腳下洶湧的波濤拍打黑色的礁石,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和余搖相見,也是在這樣一片漆黑的海岸邊。

  那時候他被一群難纏的蠱雕追殺,整隻翅膀在戰鬥中被咬斷,鮮血淋漓的掉落進海中,被海浪沖刷到了岸邊。

  那天冰涼渾濁的海浪和腳下這些浪花沒什麼不同,冷漠地拍打他羽毛淩亂的身軀,每一次都帶走大量鮮血和體溫。

  就在他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的時候,一個化為人類的妖魔出現在他的身邊,

  「啊,好可憐的小鳥。翅膀都斷了,帶你回去好了。」

  半昏迷的竊脂就被兜在那人黑色的衣袖裡,帶回一座人類庭院。

  那庭院中有一顆巨大的榕樹,帶他回來的余搖在樹上墊了一個乾燥的鳥窩,包紮好他的身體,將他安置在樹上。

  追尋氣味而來的蠱雕群飛翔縈繞在附近的空中,發出如嬰兒啼哭一般恐怖的嘯聲。

  蠱雕是一種令所有魔物心生恐懼的妖魔。

  強大兇殘,更麻煩的是他們總是成群結隊的行動。

  只要是被他們看中的獵物,必定窮追不捨。即便再強大的妖魔也不會願意招惹上成群的蠱雕。

  「你不必擔心,安心養傷吧。只要在我的院子裡,就沒有東西能進來傷到你。」余搖站在樹下,抬首看著從巢穴中伸出腦袋的竊脂。

  他再一次回來的時候,外面空中哭泣聲已經遠遠散去了。只是余搖的身上帶上了點淡淡的血腥味,那是他自己的血。

  從那以後竊脂就住在了這顆榕樹上,相處得時間久了,竊脂漸漸發現余搖的奇怪之處。

  他明明是強大的生靈,卻似乎特別的喜歡柔弱的人類。作為一隻妖魔,他很認真地修習人類的術法,學習人類的知識,過著和人類一般無二的生活,甚至能像人類一樣使用法陣符籙,因此也跟許多的妖魔結下了使徒契約。

  這個帶著榕樹的院子,沒隔上一段時間就要整體的移動到另外一個地方。裡面住著大大小小的各種妖魔,大家都成為了余搖的使徒,也成為了余搖的朋友。

  但余搖的朋友卻不只有他們。

  院門子打開的時候,經常會進來一兩個戰戰兢兢尋求幫助的人類,余搖對他們總是很耐心,也不讓大家隨意欺負他們,

  他和一個討人厭的道士成為了朋友,甚至收養了一個人類的幼崽作為徒弟。

  這一切的根源或許都是他那位身為人類的妻子。余搖很喜歡他的妻子,院子的大家也喜歡那個會做各種好吃的東西的人類。但大家心中都清楚,人類的壽命譬如朝暮,遲早是要離開的。這本是最簡單的道理,所有的妖魔都懂。想不到最為睿智聰慧的余搖,卻沒能明白。

  當雲娘的壽命無可奈何地走到終結的時候,竊脂發現素來沉穩鎮定,什麼都不害怕的余搖徹底的慌了。

  他時時在榕樹下的石桌邊一坐就是很久,翻書,查閱,寫寫畫畫,隨後又捂住腦袋將鋪滿桌面的厚厚稿紙揉成一團,化為灰燼散進那石桌的小世界中。

  「你在慌什麼?像你這樣強大的生靈,不應該還有害怕的事物。」竊脂忍不住從樹蔭中伸出腦袋來。

  「我曾經也以為自己很強大。」余搖搖頭苦笑,「如今我才知道,強大的只是我的力量,卻不是這顆心。竊脂,我過不去這個坎了。」

  到了最後,竊脂不得不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朋友做了不可理喻的蠢事。

  看著他在那個人類朋友的蠱惑之下,愚不可及地和人類神靈做了交易。用他那整個世界最為強大的身軀,換取了一個凡人的長生久視。

  潮濕漆黑的海礁之上,烈烈海風吹白羽淩亂,竊脂注視著漆黑的海面,對袁香兒說,

  「你無法想像鯤鵬的本體有多麼龐大壯觀。那一天,我們所有人就站在岸邊,眼睜睜看著那比山嶽還要巨大的身軀逐漸沉向無底的深海。鯤落,守海穴,化而為嶺。他永世都要待在那裡,再也不能回來了。」

  雖然已經提前知曉了一切,但當竊脂再次述說了此事,袁香兒的心還是彷彿被什麼東西一把攥住了。

  酸澀的痛楚伴隨著童年的回憶一起湧出,眼淚在眼眶中打著轉。她忍著沒讓那些淚水掉進海中。

  師父離去之前,蹲在自己面前說:「香兒,人間生死聚散,本應順其自然,不該過度執著。」

  可是他自己卻堪不破!堪不破,執著不肯放。

  師父消失的那天,雲娘背對著漫天雲霞,端在袁香兒身前,摸著她的腦袋,

  「我不知道你師父去了哪裡,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但我相信他總有回來的一天。」

  「我能做的只有將自己的日子過好了,每一天都活得開開心心的,你師父回來的時候,看著才會覺得高興。」

  師娘是那樣認真努力地活著,等著師父的歸來。她卻不知道,師父永遠回不來了。

  以身換之,用生離換取了死別。

  「大家呢?其它人都去了哪裡?」袁香兒酸澀地問了一句。

  「哪裡還有什麼其它人,他知道自己再也回不來,便解除了所有契約,讓大家都散了。」竊脂臉頰邊兩道殷紅的綬帶淩風亂舞,「只有我閑極無聊,留在這附近偶爾陪他說說話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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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19 12:56:0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三個巨大人形頭顱浮現出海面,每一個都似樓船般大小,俊美的面容,水蛇一般長長的脖頸。慢慢向著海島的方向遊來。

  「是海妖,我帶你走。」竊脂忌憚地看這那隻妖魔,拉住袁香兒的手。這裡是南溟,世間萬物的發源地,強大而恐怖的妖魔在這裡出沒,是一個極其危險的地方。

  「等一下,等一下。」袁香兒給他看自己手腕上戴著的遮天環。

  遮天環展開透明的護罩,一人一妖伏在海島的礁石上,那海妖巨大的五官從眼前的海域緩緩遊過,絲毫沒有注意到停留在海島上的兩個生靈。

  直至那龐大的身影遠去,

  「不錯啊。果然是長大了。」竊脂看著身邊的袁香兒,

  對妖魔來說,實力的強大是判斷成長的標準之一,比個子的長高更能得到竊脂的認可。

  袁香兒得到親人一般的前輩認可,心裡高興起來,將自己的隨身法器獻寶一樣的拿給竊脂看,手腕上戴著神鶴族羽毛煉製的遮天環,手指上套著天狼族特有的小星盤,脖頸上有帶著九尾狐氣息的南紅項鍊,腰間掛著冥蝶的玲瓏球。

  最後托出了一顆蔚藍色的水晶珠子。

  「水靈珠?」這個東西讓竊脂有些吃驚,「這可是龍族之物。」

  袁香兒雙手托著那一枚在月色下暗華流轉的珠子,眸中映著海水的粼光。

  「有了它,我可以抵達大海的深處,到最深的海底,去看一看師父。想想辦法,帶他回來。」

  竊脂還記得袁香兒剛被帶余搖帶回來時候的樣子,像是一隻失了雙親的雛鳥,脆弱,迷茫,戒備心還很強。

  但這一刻,這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幼崽,臉上透著溫柔,眼眸中是自信和堅定。信誓旦旦要去數萬米的深下海,救助那活了上萬年的上古神獸。

  竊脂幾乎不忍心打擊她這樣的自信。

  「那可是連你師父都無法解決的事,你這樣的小傢伙又能有什麼辦法。」他只好這樣提醒道。

  「我知道很難,但人的一生很長,我慢慢想辦法,慢慢嘗試,總是有希望的。」

  「哈哈,人類的一生很長?」

  「不論是人類,還是其它生靈。對他們來說,從出生到死亡的這個過程,都是漫長而珍貴的。」袁香兒認真地看著手中的水靈珠,「我喜歡師父,敬重師父,絕不願意看見他承受這樣的磨難。哪怕做不到什麼,但我可以傾盡這一生時間去努力,希望得到一個好的結果。即便不成,於心也安了。」

  即便是蚍蜉,螻蟻,他們的一生也是完整而珍貴的,如今有一隻蚍蜉想要用盡畢生之力撼動那棵大樹。

  竊脂看著認認真真說話的袁香兒,心中湧起一個念頭,

  余搖那樣的喜歡人類,或許也並非沒有道理的。

  袁香兒手中的水靈珠亮了亮,球形的界面上突然浮現出一些影像。

  當時孟章將水靈珠交給她的時候,就曾說過,這是雌雄雙珠,持雌珠者可以窺視雄珠附近的景象。最開始的時候,南河擔心渡朔有什麼不利的舉動,還時時拿著這顆珠子看一看呢。

  袁香兒細細看去,水靈珠中現出的是一片海域,海面上的空間出現一條細長的空間裂縫,縫隙中邁出一個人類來。那人雖然跟換了衣物,但袁香兒還是很容易就辨認出來者。

  「妙道?他來這裡幹什麼?」

  「可惡,是這個該死的術士,他又想打什麼主意?」

  袁香兒和竊脂異口同聲地說道。

  水靈珠內的妙道除去上衣,束起長髮。妙道的面容年輕而俊美,超脫凡塵,但隨著衣物的除下,裸露出來的肌膚卻令人不寒而慄。蒼白的身軀骨瘦如柴,肌膚大面積的腐朽潰爛,如果不是看到他那張毫無表情的面孔還在說話,甚至沒有人會相信這是一具活人的身軀。

  跟隨妙道而來的使徒一位是滿身遍佈蜘蛛花紋的女子,一位是身如枯木蒼老邋遢的老者。

  「主人,您確定要自己下去嗎?」蜘蛛紋路的女子開口問道。

  「這裡海底有數萬里之深。即便像你這樣的妖魔沒有水靈珠,也能被輕易壓成肉餅。」妙道取出水靈珠,「想要那個東西,只有我親自去,才能放心。」

  「可這裡是南溟,大妖雲集,主人這樣隻身犯險真的值得嗎?」

  妙道嗤笑一聲,伸手在她的臉上捏了一把,「你倒是關心我,只不知幾分真情假意。」

  女性的使徒如蜘蛛一般伸出八隻細長曲折的手臂,歪著腦袋看妙道,「我當然是真的喜歡主人了。」

  妙道看著那片波瀾壯闊的海域,似乎在自言自語,「這世間修真門派萬千,一半都奉三君為祖師,事實上又有幾人真正繼承了三君的道統。便是清一教的那些人,也不過只能煉製延壽十年的長生丹罷了。只有我,不僅再現了祖師的山河圖,傳送陣。如今,我還要和三君一樣煉出一枚真正的長生丹。」

  他說完這句話,投身入海,潛入碧波深處,很快看不見身影。

  守在海面上的老者不耐煩道:「你提醒他那麼多幹什麼?死了不是更好,早點恢復我等自由之身。」

  「我喜歡他呢,我就喜歡他這樣扭曲又可憐的人。這世間靈力越發稀薄,等主人死了之後,只怕再也找不到這樣有趣的人類了。」她兩隻手梳理鬢髮,兩隻手搓搓被海風吹冷的肩膀,「為什麼是我們倆守在這裡,南溟好可怕的。還是皓翰和窕風待在仙樂宮比較幸福呢。」

  在仙樂宮的法陣之前,負責看守的皓翰面色凝重,

  「你們怎麼進來的?」他不明白這幾個膽大妄為之徒,是怎麼突破仙樂宮層層守衛,悄無聲息地突然喜歡在他的面前。

  憑空出現在法陣附近的天狼對他毫不理會,身化流星,硬闖法陣!

  「想硬闖?門都沒有。」窕風背生黑色雙翼,攔在南河的面前。

  南河彷彿沒有開口,一種低沉的音調從四面八方響起。

  「請星辰之力!」

  熊熊燃燒的巨大隕石,拖著長長的尾巴從天而降,直撲窕風。

  「我去,一來就發大招。」窕風拼盡全力接住那顆從天而降的絕大火石,

  還來不及喘口氣,第二顆隕石攜熱浪已然逼近,第三顆,拖著明亮的煙尾出現在夜空中。

  而南河本人,早已閃身進了法陣。

  「我沒得罪過你吧?和浩瀚比試的時候,也沒見你這麼凶啊?」窕風作為鳥族,最怕這種天火,狼狽躲避,吱哇亂叫。

  「怎麼沒得罪,上一次你欺負阿香,把我們全都得罪了。」烏圓沖著他做了個鬼臉,借機溜進傳送法陣中去。

  皓翰額生利角,眸現金瞳,撲向接連衝入法陣的眾人。

  一襲羽衣攔住了他。

  「抱歉,阿翰,你的對手是我。」渡朔伸手攔住了他。

  在他們身後,胡青,丹邏,接著這個機會已經魚貫通過傳送法陣。

  短暫的硝煙過後,法陣前徒留一片狼藉。驟然闖陣的敵人一個都沒被攔住,全穿過國師留下的法陣,去到了南溟。

  「這下怎麼辦?我們也跟進去嗎?」窕風喘息著用胳膊撐著膝蓋,一身羽毛淩亂,頭臉熏得焦黑。

  「渡朔看起來,好像過得不錯。」皓翰答非所問地回答了一句。

  「你還有心情管他好不好。這一回等主人回來,你我的責罰可少不了。」

  ……

  妙道潛入冰冷的海水中,幽藍的水面之下,不再似人間。彷彿是另外一個世界。

  先時,陽光還能透過水面,在視線內形成奇怪的光影,耳邊響著連綿細密的嗡鳴,偶爾有好奇的小魚,想要靠近妙道那發出腐朽氣味的身軀。

  水靈珠發出微弱的光,讓一個人類得以在深海中呼吸自如,不懼巨大的海壓,可以無限制地潛入海底的最深之處。

  妙道知道自己還要在這無底的深淵中下潛很久,或許要花上一整天的時間,才能抵達他籌謀多年的目的地,那裡有他唯一的朋友。

  漸漸的,這裡的世界變得越發幽暗冰冷,連最微弱的光線也被吞沒。聲音也漸漸消彌,一種悠遠而古老的低鳴從最黑暗的深處浮起,時不時撩過妙道的心頭。

  在這樣黑暗而詭秘的海水中,不斷下墜,他的耳邊又漸漸嘈雜起來,

  「太厲害了,我們頂不住!」

  「我們錯了,就不該到九尾狐的巢穴來。」

  刺耳的喊叫聲響徹在腦海中,他的身軀明明在海水中緩緩下沉,卻彷彿感覺到有人在他的肩頭推了一把。

  「師弟,快走,你先走!」師兄持著劍一把將他從妖狐的利爪下推開。

  妙道在混亂中爬起身來,到處都是火與血,天空黑沉沉的像是這深沉的大海一般。恐怖的魔物從高空伸下巨大的利爪,剛剛推開他的那位師兄被魔物抓在手中,高高舉上天空。

  妙道呆滯地仰頭看著,只看見師兄在空中拼命掙扎的雙腿,然後一團血肉模糊的東西蓋住了他的頭臉。

  不知道誰拉著他拼命的向後跑,跌宕起伏的視線裡,他看見了地獄。那昨天明明還湊在一起吃飯的師兄師姐們,就那樣輕易地被拍死在懸崖上,被碾碎的魔爪下。

  從此往後,他的人生就像這深海一般只剩下無邊的濃黑。

  水靈珠淡淡的光芒從胸口透了出來,驅散了一點點的黑暗。

  是的,他的世界裡也曾出現過一點的微光。那是在那棵梨樹下,有人背著刺眼的陽光,遞給他一顆黃澄澄的秋梨。

  「別那樣沮喪,現在是秋天,收穫的季節,應該讓自己高興點了。」那個淺笑著向他伸過手來,彷彿這個世間真的不存在任何煩惱。

  從此以後,那座小小的庭院,那位坐下梧桐樹下的朋友,便成為了他生命中唯一的光芒。

  妙道其實不喜歡余搖這樣的人,他這樣悠閒淡然的性格會消磨了自己心中的殺意。而殺戮和仇恨已經是他唯一活下的動力。

  但不知道為什麼,每當自己傷痕累累,支撐不住的時候,總是忍不住拖著殘破的身軀來到那個庭院。

  只要他推開門。

  朋友總會在榕樹下轉過身來,對他說,「阿妙,你來了。」

  他們在樹下石桌上,切磋術法,探討修行中疑難之事。樹冠中偶爾會有一隻白羽紅冠的大鳥探出頭來,

  「陽光這麼好,不用來睡覺,又和這個人類磋磨無聊的事。」那隻使徒公然抱怨一句。

  「先生先生,我可以把這個吃掉嗎?」一隻毫無法力的松鼠抱著不知從哪裡得到的堅果,打斷了他們重要的話題。

  然而余搖總是很溫和地遷就他的使徒,「可以的,不要一口氣吃得太多,仔細晚上會鬧肚子。」

  「阿搖,我餓了,去山裡捕獵。」低沉的聲音從地底響起。

  「去吧,犀渠。小心一點。」

  「阿妙好些天沒來了,晚上燙兩壺秋月白,再炒一點花生,你們倆好好喝一杯。」說這話的是余搖的妻子。

  妙道起身行禮:「勞煩嫂子。」

  一面厭惡著這樣的熱鬧,一面又忍不住的想要接近。

  直到他修行多年,終有所成。於是闖入裡界,尋覓九尾狐妖塗山報仇雪恨。

  那一次,他發現自己錯估了對手,他還遠遠不是那隻妖王的對手。

  不僅錯誤估計了對手,他還錯誤估計了自己的朋友。

  成群的妖魔們追得他走投無路的時候,余搖出現在了他的身前。

  在他人生中唯一給過溫暖和光明的朋友,化身為一隻漆黑而巨大的魔物。

  相比起血海仇深的塗山,妙道覺得自己更加憎恨的是余搖。如果沒有余搖的出現,他的人生只要專注於單一的殺戮和憎恨,或者不至於像是如今這樣,糾結,痛苦,永遠擺脫不了的孤獨和苦悶。

  他甚至用盡手段,讓自己契約眾多的使徒。他住在人間最為熱鬧繁華的都城,身邊圍繞著眾多對自己百依百順的使徒。

  但依舊沒有半點作用,仙樂宮內冰涼又寂靜,遠沒有半分那座小院中的熱鬧。

  一隻水母般的巨大魔物,張開半透明的裙擺,想要將妙道吞噬下去。

  妙道扯下束住雙目的緞帶,空洞的眼眶中冒出濃濃的黑煙,柔軟的水母很快在海中變得僵硬,烏黑,最終碎裂成碎片,向著深海沉默。

  不要緊的,一切終將過去。拿了余搖的金丹,煉成永生之藥,殺死塗山,我就將得到解脫,不再活得這樣痛苦。

  他終於落到了海底,在這樣的海洋深處,是一片生命的荒漠,沒有妖魔,沒有遊魚,甚至連最頑強的水藻都不見蹤跡。

  只有一片連綿起伏的山丘。

  遠遠看去,黑沉沉的山丘彷彿一隻大魚,平靜地躺在深海底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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