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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 楚臣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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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3 23:28:3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章 王府供奉

  見韓謙開門見山的追根問底,姜獲、袁國維二人也不打馬虎眼,盯著韓謙說道:

  「我們二人從內府局出來,供奉於郡王府,自然是只向殿下一人負責。殿下已經通知沈漾大人,將左司所屬的斥候、察子、匠戶、工師名錄送入縉雲樓來了,另冊管治,但左司應該還有一些人不在名冊之列吧?」

  韓謙按住內心的波瀾起伏,平靜的說道:「收編染飢民以建龍雀軍,兵戶名冊兵部那裡都要報備一份。二位老大人既然與韓謙一樣,都只向殿下效忠,便知道韓謙在名冊之外隱藏一些人,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殿下也一時顧及不到這些事。」

  「這個不用韓大人解釋,我們也當然理解。」姜獲說道。

  韓謙微微斂起,不動聲色的說道:「只要殿下許可,韓謙這兩天便與李侯爺將這份名冊交給兩位大人。」

  「這事應該是要先請示殿下。」見韓謙還置疑他們的身份,姜獲也是心平氣和的說道。

  韓謙剛才那句話裡刻意將信昌侯李普也都帶進來,但見姜獲、袁國維二人毫無意外,心裡微微一嘆,心裡想,天祐帝果然還有眼線盯著信昌侯府,但這段時間天祐帝並沒有多餘的動作,或許是眼線還沒有挖掘出多恐怖的秘密來。

  韓謙強摁住內心的波瀾,說道:「除了這個之外,以後左司還有什麼事情,是必須要聽兩位老大人吩咐的?」

  「吩咐談不上,」姜獲一臉和熙的說道,「左司除了將卒賞功罰擢等事外,我們還希望能知道左司的收納支度。此外,我們二人在內府局也調教了七八名弟子,希望能一併受韓大人調遣,但這件事最好不要驚動其他什麼人。除此之外,韓大人有何作為,我們二人絕不會有半點干涉。」

  對姜獲、袁國維直接要求掌握左司的人事、審計等事權以及將七八名嫡系安插到左司裡,韓謙也絲毫不覺得有什麼意外的地方,再說這時候他也顧不上自己爽不爽快,說道:

  「這些都好說,韓謙這會兒便先安排人將貨棧、錢鋪以及匠坊的帳目等等,都移送到縉雲樓來。」

  看到韓謙態度謙恭,毫無怨言的就同意將左司的底交出來,至少他們看不出有什麼異樣,姜獲與袁國維兩人對視一眼,也是暗暗稱奇。

  姜獲摸著光潔無須的下頷,眼瞳灼然有神的盯住韓謙的眼睛,問道:

  「荊襄戰事,左司將卒立下功勛頗著,不能不賞。親事府共可擢十六名執乘親事,此時還剩兩名執乘親事未定,縉雲樓除我們二人外,也缺兩名掌案書吏,不知道韓大人覺得這些官職可賞給左司所轄的哪些將卒?」

  「既然陛下都說賞功罰擢等事,由兩位老大人定度,左司之下,何人當得此任,兩位老大人定然也是目光如矩,不需要韓謙置喙。」韓謙說道。

  「韓大人今日帶入郡王府的四位,相信也是韓大人平日依重之人,縉雲樓內裡的事務,以後便要請他們多多擔待了。」姜獲說道。

  「好,我這便讓他們進來,聽二位老大人面授機誼,」

  韓謙乾脆利落的答應道,便不動聲色的轉身走出去,將高紹、田城、林海崢、鄭通他們四個人喊進來,指著姜獲、袁國維二人介紹道,

  「姜老大人、袁老大人,乃是王府供奉,只向殿下負責。以後左司及縉雲樓之中,你們除我之外,要聽從姜老大、袁老大人的命令行事——此次你們護隨殿下守禦淅川有功,兩位大人有職事安頓你們。」

  田城、高紹、林海崢、鄭通四人面面相覷,一時都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聽著韓謙的指示,都單膝跪下,聽眼前兩名老宦到底要說什麼。

  執乘親事乃是從八品的武官,掌案也是正九品的文職,這往後卻是縉雲樓(左司)所屬的四個正式官階,對於普通人而言,無異是一步登天。

  韓謙原本想著調林海崢去敘州,但既然姜獲、袁國維指定林海崢留下來擔任其中一個掌案,他自然是調整自己的計畫,先讓左司這邊先繼續運轉起來再說。

  秋湖山別院那邊,在韓謙將林海崢、范大黑兩人打壓下去後,鄭通便一直都是匠坊的領頭工師,對匠坊的情況最為熟悉,荊襄戰事期間也被韓謙調到襄州執掌左司匠戶營。

  鄭通在縉雲樓出任掌案,那匠坊之事,往後順理成章則由他掌握。

  鄭通與韓謙的關係沒有那麼密切,但作為領頭工師,韓謙在淅川組建匠戶營,前期負責城池的修繕、營建,後期打造種種戰械,都是鄭通協助他進行。

  不管怎麼說,鄭通的軍功不少,韓謙料得今天進府必有封賞,所以才將他也帶上。

  雖說時逢亂世,現實的情況令諸國對匠師、匠戶的需求很高,但地位依舊被壓制得很低。

  鄭通這次正式得授掌案之職,也是欣喜異常,他也沒有心思去考慮背後那麼多所隱藏的曲折。

  田城、高紹獲得執乘親事,以後名義上就是三皇子身邊的貼身近衛武官,還將繼續分別執掌兵房、察子房,但他們知道的秘密就太多了,一時間猜不透皇上直接安插人手進來,對左司到底是怎樣一個安排,他們又怎麼會為得到一個執乘親事的低級武職,就洋洋得意?

  經歷淅川血戰之後,林海崢的性情也沉穩許多,此時也是又驚又疑,但韓謙沒有說什麼,他與田城、高紹都硬著頭皮先應承下來。

  貨棧、臨江錢鋪的事務,韓謙之前都是交給趙庭兒一手掌握,他想著以後由林海崢主持貨棧及臨江錢鋪的事情,便寫了一份手令交給林海崢直接回去找趙庭兒,將貨棧、臨江錢鋪的賬本搬到縉雲樓來。

  匠坊、貨棧以及臨江錢鋪,雖然進出賬目是清楚的,但匠坊最初乃是韓謙私人出錢籌辦,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匠坊佔用的也是秋湖山別院的地盤,也是韓謙用韓家的家兵主導其事,才發展壯大起來。

  唯有貨棧以及臨江錢鋪,才借用到臨江侯府及龍雀軍的名義以及一部分錢糧。

  目前要將匠坊、貨棧、錢鋪都從韓謙私人名下劃出來,統歸到縉雲樓管轄,這裡面就有很多賬目,暫時是很難算清楚的。

  韓謙從王文謙那裡拿到三千餅金子後,除了楊欽、馮宣他們拿去購買新船,以及這次從敘州運來一批物資今天剛卸進貨棧外,還墊付刑徒兵傷亡將卒的撫卹錢,賠償之前拖欠四姓大族的貨款,還墊付了一部分修築楊潭水寨及五峰山江堤的費用,墊付了贖買新一批奚氏族人的費用,花錢就跟流水似的,到這時候韓謙手裡僅剩不到三百餅金子。

  韓謙在三皇子面前說過要將這筆金子視為左司的經費,但真要將敘州船幫以及敘州的事務,跟左司這邊分拆開來,就會發現這裡面又是一筆糊塗賬。

  當然,韓謙可以將這筆金子視為敘州船幫在荊襄戰事期意所墊付的軍資,但韓謙前後從錢鋪挪用兩千五百多萬錢,用於敘州船幫的擴張以及奚氏族人的贖買等事,這又該怎麼核算?

  姜獲、袁國維事前很顯然已經得到明確的授意,這時候他們二人翻看過總賬後,便提筆直接將錢鋪跟敘州船幫之間的進出賬目劃掉,問韓謙:「如此結賬,韓大人可否滿意?這也是我們二人最大的權限,要是韓大人不滿意,我們便去找沈大人請示。」

  姜獲、袁國維的意思,除了兵房、察子房外,他們還要將匠坊、貨棧、臨江錢鋪甚至秋湖山別院等等,都劃為郡王府所掌握的產業,但敘州船幫以及敘州那邊的諸多事務,則正式劃歸到韓謙個人名下。

  當然了,左司往後還是歸韓謙掌管,只是從這一刻開始,公私清算便要分明起來。

  而除了像林海崢這樣有正式的任命外,韓謙也要將韓家的家兵及家兵子弟,從這些產業裡調出來。

  韓謙對此並沒有什麼意見,而他眼下最關切的也不是這些事情,當下便順從的說道:「一切全憑二位老大人作主。」

  這邊的賬目初步清理完,天色已經黑了下來,這時候三皇子送世妃回宮,才剛剛回來,在府丞張平的陪同下,走到縉雲樓來。

  看到韓謙與姜獲、袁國維還在縉雲樓清算賬目,楊元溥說道:「韓師原來已經見過二位老供奉了,倒省得我多費唇舌替你們介紹了。」

  韓謙瞥了一眼張平,見他眼裡滿是驚訝,很顯然之前並不知道姜獲、袁國維兩人的真正身份,他心裡暗暗叫苦,可見三皇子還沒有恢復對張平及信昌侯李普等人的信任,才刻意沒有跟他們提及這點。

  雖說韓謙這時能確認三皇子還沒有傻到直接就將姜獲、袁國維視為心腹,但這也使得郡王府內的暗流變得更加的洶湧、凶險。

  韓謙除了心裡苦嘆一聲,還真是沒有辦法說什麼。

  楊元溥問起賬目清算的情形,姜獲、袁國維提起抹平敘州船幫跟錢鋪的賬目。

  楊元溥見韓謙沒有意見,便直接允了,說道:「午時我要陪母妃用膳,都沒能給韓師接風洗塵,現在韓師要沒有什麼事情要辦,留下來陪元溥喝兩杯酒吧?」

  「陪殿下小酌兩杯的時間,卻還是有的,」韓謙笑道,「殿下要不就直接安排人送些酒菜到縉雲樓來,請姜、袁兩位老大人也一起相飲為樂。」

  「你去安排。」楊元溥吩咐張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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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3 23:28:4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一章 夜訪

  韓謙留在郡王府陪三皇子用宴,一直等到月上梢頭,才帶著田城、高紹、林海崢、鄭通等人離開。

  回到韓家大宅,趙老倌走過來,討好的將紫鬃馬牽走。

  韓謙讓鄭通先回去休息,他站在前院,抬頭看著樹梢頭那一彎月牙,半晌之後才回過身來,跟田城、高紹、林海崢三人說道:

  「再過兩天,你們就是正式有官身的人了。你們這兩天都到城裡看到沒有合適的院子空置出售的,我送你們每人一套院子,也不枉你們跟隨我一場。」

  「蘭亭巷要是有空院子,請大人賞賜,以便田城、高紹、林海崢能永遠護隨大人左右。」田城、高紹、林海崢「撲通」跪倒在地,誠懇的說道。

  「我這人脾氣不好,有時候運道也差了一些,你們真要跟隨我左右,可未必能有出人頭地的機會啊。」韓謙淡然說道。

  「我們不求出人頭地,但求追隨大人左右。」田城、高紹、林海崢三人說道。

  韓謙盯著田城打量。

  高紹、林海崢倒也罷了,田城與趙無忌以及奚荏見過他跟雍王朱裕碰面的情形。

  雖然韓謙在這事上於心無愧,甚至梁軍侵奪荊襄的意圖破壞,大半都是他的緣故,但這事真要傳出去,又被有心人在背後擺弄是非的話,他真是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楚。

  不過,田城的人生經歷要比林海崢坎坷,很多事情都已經看透,要不是妻小染疫、淪落江湖,不得不被屯營軍府收編,他也無意效忠於大楚。

  因此,韓謙相信田城應該還是能夠信任的。

  「好啦,好啦,不要說這些肉麻話了,」韓謙揮了揮手,讓田城他們都起來,說道,「這世道不太平,能彼此照應著,總是好的。你們要住在蘭亭巷,我明天讓趙老館看看能不能騰出三套院子來。」

  「這是怎麼回事?」趙庭兒這會兒從裡面走出來,看到田城、高紹、林海崢三個人竟然都一本正經的跪在那裡,嚇了一跳,還以為發生什麼事情了。

  「你們今天都先回去休息吧,也都累一天了。」韓謙揮手讓田城他們先離開,他才與趙庭兒往裡面的院子裡走去。

  「下午怎麼突然叫林海崢回來,將錢鋪的賬目都搬到郡王府了?」趙庭兒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問道。

  韓謙看到杜七娘、杜九娘還在院子裡,讓她們先下去歇息,將奚荏也喊過來,將今日他去郡王府發生的諸多事,說給她們知道。

  「他們三人還算是有些良心,沒有得了官身,就忘了這一切都是公子賜給他們的根本,」趙庭兒對田城、高紹、林海崢三人的表現還算是滿意,沒有覺得今天得了官身,就自以為是的忘了根本,以為從此是郡王府的人,又咂嘴說道,「世妃真是厲害的人啊?」

  韓謙都沒有跟世妃打過照面,也很難琢磨十七歲生子、身藏那麼大的秘密卻長期掙扎安寧宮的陰影下,此時才三十二歲、正值虎狼之年的世妃,性情到底被扭曲成什麼樣子了,心想這或許將是三皇子身後最不確定的一個因素吧?

  奚荏不知道韓謙在想什麼,她的注意力主要放在左司的清算上,牢騷道:「匠坊、貨棧以及錢鋪,都是你辛辛苦苦攢下,不該從左司剝離出來,歸到你個人名下嗎?」

  照理來說,兵房、察子房確實不是韓謙此時私人所應該掌握的力量,這次正式合併到郡王府,也是題中之意,但即便是臨江錢鋪,也僅僅是借用三皇子的名義上而已,匠坊、貨棧更是韓謙憑藉自己的能力經營出來的——在奚荏看來,韓謙在守住荊襄立下汗馬功勞,即便不得賞,也不該將這些從他手裡奪走。

  此時天祐帝甚至連個屁都沒有放,派兩隻小貓小狗出來,就要將匠坊、貨棧、煤場甚至秋湖山別院都要從韓家名下剝離出去,算什麼回事?

  世妃所賜的田莊,能抵得上這些十之一二?

  「人最忌貪心不足!」韓謙一笑,說道。

  事實上兩次不得召見,從襄州一路回金陵,韓謙更擔心他回到金陵後會一無所得,還得笑臉接受。

  目前,他在敘州船幫以及敘州一攤事得以保留外,手裡還能有三百餅金子流轉以及世妃賞賜的、位於東城外秋浦河南岸的一座田莊,他對今天的結果還是滿意的。

  這或許也就是天祐帝開給他父子二人的條件吧?

  當然,比起這些,韓謙這時候更頭痛的,則是他並不是十分確定姜獲、袁國維二人,對信昌侯府及晚紅樓的事情,到底知道多少。

  這才是要老命的事情。

  韓謙此時看似跟晚紅樓切割開來了,他也無需聽從信昌侯及黑紗婦人的狗屁命令,但晚紅樓的秘密完全暴露出來,不要說他不能全身而退了,三皇子多半也會被廢掉,根本不要奢望登基繼位了。

  「大楚皇帝都將姜獲、袁國維二人安排給三皇子了,這接下來是鐵心要扶持三皇子取代太子登基了吧?」奚荏出身奚氏,乃是番民,對天祐帝沒有什麼效忠之心,她心裡想,天祐帝既然將姜獲、袁國維安排到三皇子身邊,聽從三皇子的號令,應該是相當明顯的信號。

  「哪有那麼簡單?」韓謙搖了搖頭,苦笑說道,「帝心難測,姜獲、袁國維到殿下身邊任事,哪怕以後真就像他們所說的那樣,只效忠於殿下,都只能說明殿下此時剛剛具備了爭嫡的資格,並不能說明更多。說到底,姜獲、袁國維僅僅是天祐帝手裡的兩個籌碼、棋子而已,我們往後也只能在天祐帝的棋局上竄下跳,身為棋子,又怎麼可能真正揣測下棋的人在想什麼呢?」

  奚荏噘起檀唇,實在不知道爭嫡之事,諸多勢力還要玩多少心機才算了事,而韓謙的話也說得神神叨叨,不知道他到底是受了什麼刺激,還是說匠坊、貨棧及錢鋪被劃後,真心痛得說糊話了?

  見奚荏一臉的不解,韓謙心裡苦笑,三皇子以前只是天祐帝的一枚閒棋冷子,即便天祐帝打開始也沒有對三皇子有什麼期待,所以他們在幕後的靈活性很大,但一旦天祐帝對三皇子真正有所期待時,誰能、誰敢從天祐帝手裡爭奪主導權嗎?

  而天祐帝作為開國之君,性格又必然是強勢的。

  這裡面的變化,卻是三言兩語很難說清楚的。

  「誰?」這時候側面的院子裡傳來趙無忌一聲壓抑而清晰的喝斥聲。

  與此同時,數張弓弦崩動聲清晰響起。

  韓謙將腰間的佩刀,移到身前,盯著趙無忌負責警惕的方向,不知道誰這麼晚想要闖到他宅子裡來。

  片晌後,趙無忌直接翻牆過來,低聲說道:「是姚姑娘與春十三娘要見公子,要不要讓她們過來?」

  「我正好要找她們,讓她們過來吧。」韓謙說道。

  趙無忌離開後,很快兩道人影直接躍上院牆,卻是姚惜水、春十三娘不走正門,卻從側面的院子裡跳進來。

  「我正想派人去請姚姑娘過來飲茶呢,沒想到姚姑娘真是跟我很是心有靈犀啊。」韓謙負手站在院子裡,示意趙無忌看著左右,莫要再讓其他人接近院子。

  看院子裡除了趙庭兒、奚荏外就沒有其他人,姚惜水直接問道:「縉雲樓的姜獲、袁國維到底是什麼人,韓大人這時候可有搞清楚?」

  韓謙微微一笑,說道:「你們到今天才知道姜袁二人並非縉雲樓的普通書吏,是不是太遲鈍了一些?」

  「你拖延著遲遲不回金陵,誰能提前知道左司會得到怎樣的安排,又哪裡會注意到縉雲樓這麼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姚惜水不滿的說道。

  韓謙也不跟姚惜水鬥什麼嘴皮子,現在也不是爭辯這個的時候,有太多的漏洞需要去彌補,說道:

  「陛下很可能已經注意到晚紅樓的存在,但你們唯一能感到慶幸的,那就是陛下現在應該認為晚紅樓是信昌侯府所暗中培養出來的勢力,大概是專為斂財跟佈置眼線所用,還不算膽大妄為得特別厲害——姜袁二人,乃是陛下直接安排到殿下身邊的供奉,日後左司會處姜袁二人的直接監管之下。接下來,你們要做哪些事情,想必不需要我指手劃腳吧?」

  姚惜水她們也已經很清晰的意識到郡王府當前在沈漾的主持下,很多動作都是直接限制甚至可以說是壓制信昌侯府對龍雀軍的控制及滲透。

  這時候確認姜獲、袁國維兩人的身份,姚惜水更是一驚,下意識壓低聲音,驚問道:「你確認陛下對晚紅樓的注意,僅限於此?」

  「目前應該是這樣,但晚紅樓即便再進一步暴露痕跡,也沒有什麼,」韓謙拉了一把椅子坐下來,說道,「在新帝登基之前,所有人都是陛下手裡的籌碼、棋子,我、姜獲、袁國維、李侯爺乃至沈漾、殿下他們也都是如此。也不管我們甘不甘心,願不願意,至少陛下自己心裡是這麼認為的。而在陛下的棋局裡,所有的棋子都應該是維護大楚的長治久安,維護楊氏子弟永坐大楚的江山。晚紅樓即便進一步暴露出來,但只要願意跳入陛下的棋局裡,去做這個棋子,便沒有什麼?誰說三皇子就不能借助朝廷之外的力量登上皇位了?甚至這些外部力量,有自己的勃勃野心跟意圖,都不是什麼大問題,只要不掀翻陛下的棋局就行。唯有那些有可能掀翻陛下棋局的人,在陛下的心目裡,才是罪該萬死,才是該千刀萬剮!」

  「你一路遊山玩水,拖延一個多月才回金陵,這便是你的所悟所得?」姚惜水盯住韓謙的眼瞳問道。

  「陛下並不介意我韓家父子有一點點的野心,還不夠證明這點嗎?」韓謙問道,「陛下走過的橋,比我們走路的路都長,吃過的鹽,比我們吃過的米都多,他不會幼稚到認為天下真有無緣無故的忠誠。所有的勢力跟力量,在陛下眼裡,大概只有能掌控跟不能掌控兩種吧。我這麼說,姚姑娘可是都明白了?」

  在韓謙看來,晚紅樓應該還沒有徹底暴露出來,這跟晚紅樓這些年有意模糊與信昌侯的界限有著直接的關係。

  比如說李知誥、柴建、張平等人都有正式的官身,晚紅樓的骨幹分子在這麼多年的融合中,差不多都變成信昌侯府的精銳家兵部曲,這就使得晚紅樓的存在,隱藏得極深。

  這也使得天祐帝的眼線即便已經注意到信昌侯府與晚紅樓的聯繫,此時也僅僅是將晚紅樓視為信昌侯府斂財以及佈置眼線、打探消息的工具。

  當然,韓謙猜測很可能是他為父親謀求出仕敘州之後,圍繞龍雀軍有關的方方面面才真正引起天祐帝的注意。

  而在那稍前一天,三皇子大婚,姚惜水差點在趙明廷、王文謙二人面前暴露身份,之後在韓謙與李知誥的說服下,晚紅樓將所有的暗樁進一步深藏起來,將斥候偵察等人都集中到左司來。

  這也應該是晚紅樓沒有徹底暴露出來的關鍵原因。

  不過,此時左司已經直接處於姜獲、袁國維二人的監管之下,姜袁二人往後還將進一步往左司安插幾名嫡系弟子。

  左司的存在,未來不僅僅是監視外部、監視安寧宮,監視信王府的動靜,同時也將監視郡王府及龍雀軍內部的動靜。

  這才是一支隱秘力量存在的意義。

  晚紅樓這時候要是不注意收斂,不將一些痕跡抹除掉,將很難瞞過姜獲、袁國維二人老辣之極的眼睛。

  雖然姜獲、袁國維二人聲稱調出內府局後,便只向三皇子個人效忠,但韓謙怎麼都不會相信這種話的。

  說到底三皇子目前還不是下棋人,也只是天祐帝廢嫡棋局上的一枚棋子,當大家都好好留在這盤棋局上好好的爭權奪勢,姜獲、袁國維便是忠於三皇子的,除此之外,什麼都難說得很。

  姚惜水沉吟了許久,才將韓謙所說的這話消化下去,問道:「既然左司都將處於姜袁二人的監管之下,那春十三娘怎麼辦?」

  韓謙說道:「那只能如實報備,要不然漏洞更大——目前陛下應該認為左司乃我與李侯爺一起暗中籌辦,姜獲、袁國維也明確要我交出不在軍府名冊之列的那部分人的名單,這也是晚紅樓化暗為明的一個機會,所以不僅春十三娘,姚姑娘你明天也要隨我去見姜獲、袁國維二人。」

  「那義父他?」姚惜水驚問道。

  「張大人不能暴露出來,要是陛下知道李侯爺往宮裡,往世妃身邊都安排了人,甚至知道世妃是晚紅樓的人,我們所有人都是死罪,」韓謙平靜的說道,「李侯爺將春十三娘安排到孔將軍身邊,而我又與李侯爺合謀將姚姑娘安排到張大人身邊,心思是陰柔了一些,但就三皇子之前孤立無援的形勢,卻也是情有可緣!」

  「我得回去跟夫人稟明這事。」姚惜水秀眉之上如壓千鈞,說道。

  「最遲我明天下午就要將隱藏人員的名冊交上去。」韓謙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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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二章 化暗為明

  次日午時,韓謙安排田城去請姜獲、袁國維二人到凝香樓胭脂鋪子相見。

  郡王府與凝香樓胭脂鋪子就隔一道院牆,但姜獲、袁國維從王府北門,繞到凝香樓後院,卻要走三四百步。

  這個距離,卻是韓謙藏身凝香樓後院二樓,拿望鏡觀察姜袁二人的最後機會,看得出姜袁二人也早就知道胭脂鋪子的存在,甚至二人對從郡王府北門到胭脂鋪子的巷道都很熟練。

  很顯然,天祐帝之前對左司及信昌侯府的監視,就是這兩人負責的。

  待姜、袁走近過來,韓謙才收起望鏡,坐在窗前,耐著性子等田城將姜獲、袁國維帶上樓來。

  姚惜水、春十三娘下意識的捏緊拳頭,不知道與姜獲、袁國維兩人相見,是福是禍。

  雖然春十三娘一直都是暗中主持胭脂鋪子,都沒有跟姜獲、袁國維照過面,但經營胭脂鋪子的女掌櫃、夥計,都是春十三娘暗中調都。

  因此,即便春十三娘從此不再露臉,一旦姜獲、袁國維將他們嫡系弟子安插進左司,還是會很容易看出破綻。

  「咚咚咚」姜獲、袁國維站著吱呀作響的木樓梯走進樓來,田城他們守在樓下沒有跟著上來。

  室內光線昏暗,韓謙背靠著窗戶沏茶,有光亮從韓謙身後透進來,姜獲、袁國過了一會兒才適應過來,才看清楚韓謙的臉,笑道:「韓大人好雅緻,在這麼幽靜又脂香縈繞的地方喝茶。」

  「左司是有一批隱藏在名冊之外的人員,替我跟李侯爺盯住金陵城內外的動靜,防止有人會對殿下不利,」韓謙將一本薄薄的名冊從袍袖裡拿出來,擺到案頭,說道,「兩位老大人在這裡看過,看多久都沒有問題,要是可以,還是不要將名冊拿走。」

  姜獲、袁國維眯起眼睛打量韓謙。

  春十三娘跟姚惜水站在韓謙的身後,她們站在窗戶的兩側,在窗外略帶著刺眼的光亮反襯下,她們藏在陰影下的臉蛋更是模糊不清。

  韓謙的條件並不苛刻,不要說死間了,安插下去的密間不知道耗費多大的心血,一旦名單洩漏,這不是金錢所能衡量的。

  而姜獲、袁國維的目的也只是摸左司的底,防止有朝一日,左司成為不受控制的怪物,說道:「韓大人放心,我們看過,便會爛在心裡。」

  「姚姑娘,你將名冊拿給兩位老大人。」韓謙吩咐姚惜水說道。

  姚惜水側過身來,彎身去取長案上的冊子,這時候讓窗外的光亮打在她柔媚的臉上。

  韓謙看著姜獲與袁國維看清楚姚惜的臉容後都微微一驚,但看得出他們此時的驚訝,並非是他們之前沒有注意到姚惜水的存在,而是沒有想到他竟然沒有隱瞞姚惜水身份的意思。

  韓謙心裡微微一嘆,姜獲、袁國維果然已經注意到晚紅樓的存在。

  「春十三娘,麻煩你給兩位老大人沏茶。」韓謙又吩咐春十三娘道。

  春十三娘款款往前移了兩步,在長案邊蹲下身子,執壺沏茶。

  韓謙注意到姜獲、袁國維兩人的手都些微哆嗦了一下,春十三娘之前跟晚紅樓沒有直接的關係,姜獲、袁國維兩人此時的反應,說明他們對晚紅樓的挖掘還有限。

  韓謙暗暗鬆了一口氣,端起身前的茶盅,小飲一口說道:「兩位老大人,請看名冊!」

  名冊很薄,僅有二三十頁。

  姜獲、袁國維二人已經注意到晚紅樓的存在,他們不可能認為信昌侯府這些年就只培養出姚惜水、春十三娘兩個人,所以名冊裡除了韓謙這一年多來所收買或部署下去的十多名密諜外,還有十四人是晚紅樓近幾年安排潛伏到各家府裡的暗樁。

  姜獲、袁國維兩人翻得很慢,但還是沒過多久,便將冊子翻看過一遍。

  「見諒!」韓謙抱歉的說了一句,走到姜袁二人面前將冊子收入袍袖之中,又跟春十三娘、姚惜水說道,「你們可以離開了,但記得換一副面孔,不要叫別人看到你們的樣子。」

  姚惜水、春十三娘應了一聲是,各拿出一張僅能遮住鼻翼及顴骨下的面具戴上,朝姜袁二人斂身施了一禮,便轉身下樓去。

  看姚惜水、春十三娘彷彿換了一張臉般,姜獲、袁國維咂嘴嘆道:「溧陽侯說韓大人有天縱之材,果真不虛,這兩張人|皮面具當真是維妙維肖,老夫二人這麼近距離看過,都沒有看過破綻。」

  「彫蟲小技而已,不值兩位老大人一哂。」韓謙笑道。

  當世早就有面具製作的手藝,也有所謂的人|皮面具,但無論是人皮也好,羊皮、豬皮也好,當世製作的面具有很多弊端,光線幽暗或夜裡或能矇騙著他人,但在光天化日之下,破綻多多少少有些明顯了。

  姚惜水、春十三娘所用的這兩張面具,乃是韓謙照她們的臉形所專門製造,先用石膏做模子,用薄銅片貼著模子敲打完全貼合她們臉形,再在薄銅片貼上一層極薄羊皮,然後用換膚膏、胭脂鉛粉調色,使得面具色調與膚色完全一樣。

  而且韓謙所造的面具僅遮住她們顴骨以下的半張臉,這麼一來,眉眼部位還露在外面,沒有絲毫的呆滯,唯有顴骨以下的臉形毫不留痕跡的改變了,從容貌上看也就變了一個人,達到改善、遮掩面貌的目的。

  「為何要將姚惜水安排到張大人身邊?」

  姜獲、袁國維不可能看過名冊之後,心裡的疑問就蕩然而解,還有一些問題,他們還是要當面詢問韓謙。

  「我們並不知道張大人跟安寧宮有多深的牽連,我們效忠殿下,這是我們必需第一時間確定的事情。」韓謙說道。

  「那張大人不否可靠?」姜獲問道。

  「殿下在淅川城頭遇險,張大人以身擋落石,韓謙親眼所見,作不得假,但姚惜水已經安排到張大人,當然不能隨便撤出來。張大人早年與幼妹因戰亂離散,幼妹長像極肖姚惜水,這也算是對張大的慰籍。」韓謙說道。

  「除了這份名冊之外,韓大人是否還遺忘了誰?」姜獲問道。

  「不管兩位老大人信或不信,韓謙的回答自然是沒有,兩位老大人大概也沒有指望韓謙回答有,為何多此一問?」韓謙繞著彎子反問道。

  姜獲、袁國維也是能聽得韓謙這話裡有一些情緒的,說道:「我們也是職責所在,請韓大人見諒。」

  「唯願兩位老大人所說效忠殿下之言不虛,韓謙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韓謙眼睛這一刻也陡然凌厲起來,盯住姜獲、袁國維二人,以示他這次公開這麼多的秘密,是有條件的。

  姜獲、袁國維相望了一眼,面對韓謙此時張揚出來的盛氣凌人,他們兩人眼裡的精芒則藏得更深,說道:「殿下要有三長兩短,我們二人則死無葬身之地,這麼說,韓大人可是明白。」

  姜獲、袁國維這話只能說明他們是天祐帝派出的死士而已,但只要不是顛覆大楚的危急事件,還是能將他們視為三皇子的嫡系。

  韓謙微微頷首,說道:「那韓謙以後還要請兩位老大人照拂。」

  「這個好說,」姜獲打量凝香樓這後院裡的佈置,說道,「韓大人將這裡佈置十分雅緻,要比縉雲樓還要幽靜,郡王府的東院牆或許可開一道暗門,也方便韓大人進出。」

  姜獲的這個建議倒是十分的貼心,這樣韓謙就能避開安寧宮或者其他勢力盯住郡王府正門及後門的眼線,從凝香樓後院進出郡王府。

  韓謙甚至可以將凝香樓的後宅當成日常處理公事的公所使用。

  韓謙心想姜獲如此建議,大概也是想表明,他們並無意盯住他的一舉一動,謝道:「多謝兩位老大人體諒,韓謙乃至殿下,日後可能都會需要有這麼一條能隱蔽進出郡王府的通道。」

  「哦,對了,世妃午前派人將賞給韓大人的田莊地契以及十二戶奴婢的身契,送縉雲樓來了,等著韓大人去取。」姜獲說道。

  韓謙帶著田城等人隨姜獲、袁國維回郡王府,拿到世妃派人送來的地契、奴婢身契,跑去找三皇子謝賞。

  接下兩天,韓謙帶著田城、高紹、林海崢、鄭通在縉雲樓,與姜獲、袁國維一起梳理左司的事務,同時也將郭奴兒、林宗靖等韓家部曲及家兵子弟,從左司撤出來,算是將公私梳理分明了。

  到第四天,韓謙才脫開身,吃過中飯後帶上趙庭兒、奚荏、趙老倌、杜益君、杜益銘以及趙無忌、林宗靖、郭奴兒等人,出城接手世妃賞賜的田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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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三章 雁蕩磯田莊

  「少主在秋湖山花了那麼多心思,投入那麼多的心血,佃戶也都是用熟了的,花那麼大氣力建的水磨房,一天能碾二三十石穀子,算算幫軍屯碾米的工錢能賺多少?現在即便賞賜的田莊面積大上一倍,多出十多戶奴婢,怎麼也不如秋湖山別院啊。」

  趙老倌午後騎著一匹老馬,隨韓謙拿著地契出城,還是不滿的嘀咕不休,他幫韓謙算帳,怎麼算怎麼虧,而他心裡更是惦記著他在秋糊山別院西溝新建的五間大瓦房。

  雖然他們一家此時都住進城裡,但世人都講究一個葉落歸根。

  趙老倌一家本來就是桃塢集人,即便桃塢集整個劃為龍雀軍的屯營軍府,但手裡頭稍稍寬裕裡,趙老倌還在山莊裡劃了一塊地建了一棟院子。

  趙老倌還特地狠狠心的,都用青磚小瓦建造,造價比粗陋的土坯茅草房,不知道高出多少。

  院子剛剛建成沒多長時間,也就年後風聲緊張時,趙老倌帶著妻女回山莊避風頭時住過十多天,現在那邊都要併入郡王府的產業,他心裡怎麼樂意?

  「什麼如不如的,世妃賞賜還不夠你臭屁的?」韓謙笑著跟趙老倌說道,「田莊跟三皇子得陛下所賜的皇苑挨著,也應該有管田莊的屋舍院落,到時候你先挑一套院子,再挑幾個長相端莊的奴婢侍候你,說不定明年這時候,無忌、庭兒能多出一兩個弟弟妹妹來。」

  「少主你可不要糟踐趙老倌了。」趙老倌老臉臊得通紅。

  這些天金陵的天氣一直都悶熱不堪,今天午時難得下過一陣豪雨,午後烏雲未散,東南風陣陣吹來,也是難得的涼爽,趙庭兒、奚荏都穿著清涼的裙衫,騎馬出來透氣,出城看秋浦河水渾濁浩蕩,兩側草樹瘋長,蟬聲噪鳴,幾頭老牛在水田地裡耕作,則是另一番情趣。

  秋浦河從金陵城東南角拐過一道大彎,便筆直往北,一直到流入長江之際,又往東斜出數里。

  河口原本是荒灘地,再加上天祐帝入主金陵時,所征沒的金陵舊主之地,合計有五六萬畝地,早年是少府,之後歸入內府局管轄,一直都是皇家的一處獵苑。

  目前秋浦河往東、往南的這部分,也是獵苑的主體,此時都作為郡王府的莊田賜給三皇子,但秋浦河口往西,與長江相夾有大約六百畝的三角灘地,則是這次世妃賜給韓謙的莊田,與郡王府的田莊隔河相望,只是規模要小得多。

  入夏後江河水位漲了上來,這塊長滿蘆草的灘地,大部分都浸泡在江水中,看到這一幕,趙老倌的心更是涼了半截,壓根就無法跟秋湖山別院相提並論。

  秋湖山別院除了建成的院落,山莊範圍內就有近三百畝地,更不要說上游造水庫後,左右能夠灌溉種植穀物的兩千多畝山地,理論上也應該是屬於秋湖山別院的,現在卻換得這麼一處荒灘地,還得謝世妃的賞賜。

  怎麼算都是虧得血本。

  韓謙卻是怡然自得的帶著眾人,驅馬馳上河北岸的一處高地。

  這處高地叫雁蕩磯,深秋時會有大群的秋雁在附近水澤地落地而得名,說是高地,自然也就十多米高,但草樹異常的茂盛。

  雁蕩磯的東側,臨秋浦河建有二三十棟破舊的院落,那裡便是田莊的看護莊院以及負責耕種這處田地的十幾戶官奴婢居住的地方。

  韓謙勒馬停在磯石之上,長江岸灘就在北面三四百米開外,而雁蕩磯南側延伸進秋浦河之中,與官莊之間圍出一座十數畝大小的水塘,是一座天然的河港,而且塘口相當狹窄,僅有二十多米寬,要是打下木樁子,僅留出船舶進出的閘口,便是一座攻防兼備的水營駐寨。

  看雁蕩磯東北面,僅有兩百餘畝田地得到耕種,水塘邊角地以及莊院前後,大約種植有百餘棵桑樹,韓謙估計這些田地大概只能勉強養活居住在這裡的十多戶奴婢。

  更多的地方都浸泡在水澤之中,或許等入秋水退之後,能種一季作物,但也不要指望能有什麼收成。

  不過,韓謙看中這裡的,還是雁蕩磯內側圍出來的這座水塘,能當作敘州船幫的專用河港使用。

  敘州新造的快速帆船,吃水頗深,必需要造專門的碼頭才能停靠。

  金陵城附近的長江沿岸,雖然岸陡水深、適合用作碼頭的地方很多,但這些地方要嘛是水營駐地,要嘛是皇莊獵苑,要嘛早就被大戶豪族收入囊中。

  像雁蕩磯都不需要怎麼改造,便能直接停靠兩千石的大船,價值顯然不是五六百畝地所能相比的。

  現在貨棧、錢鋪以及秋湖山別院都劃為郡王府的產業,敘州船幫要在金陵有一處自己的落腳地,沒有比雁蕩磯更合適的了。

  天祐帝不時會帶著禁隨到對岸狩獵,雁蕩磯則是樓船軍水師的一處警戒哨崗,不僅看護的院落建得寬敞,能額外容納二三百將卒入駐,雁蕩磯與莊院間的水塘及塘岸也都修整過,水塘內的淤積也會得到及時的清理,水塘面積看似不大,卻足夠深得讓兩千石帆船停泊進來。

  韓謙接手後,差不多可以直接拿來就用。

  要不然的話,不知道要花費多少人力、物力以及時間才能整出一座敘州船幫在金陵的駐泊地來。

  雖然韓謙在秋湖山別院花費那麼多的心血,但秋湖山別院在整個桃塢集軍府範圍內的位置太核心了,現在要重新平衡郡王府內部的權力,韓謙都將左司直接置於姜獲、袁國維二人的監管之下,他再將秋湖山別院拽在手裡,不是徒若猜忌嗎?

  要是金陵城能熬過三年內的風波不被摧毀,這裡作為水陸碼頭好好經營,潛力未必就在秋湖山別院之下,畢竟他以後所能依賴的是敘州船幫。

  這時候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吏走出院落,往雁蕩磯這面迎過來,高聲詢問道「來者可是郡王府的韓謙韓大人?」

  這裡原為世妃的妝田,世妃自然不可能親自打理,所居住的長信宮也沒有能信任的人手,主要還是內侍省派出一名老吏駐守在這裡打理,每年照定數將錢糧交到世妃手裡便是。

  老吏早在四天前就接到通知,沒想到韓謙拖到今天才出城過來接手莊子。

  韓謙下馬來,與老吏揖手行禮,便叫趙老倌、杜益君拿著世妃所賜的地契、奴婢身契,去跟內侍省的這位老吏去交接,他帶著趙無忌、林宗靖、郭奴兒、趙庭兒、奚荏等人,圍著田莊轉悠,察看地形。

  韓謙繞了一圈,再回到莊院,這時候趙老倌、杜益君二人已經跟老吏交辦好手續。

  老吏朝韓謙行過禮,便牽了一匹瘦馬,帶兩名同樣老態龍鍾的老卒,面帶不捨的離開莊院,沿著荒草蔓長的小徑,回城去了。

  對於內侍省的老吏,看守皇田官莊,是相當悠閒自得的差使,換了誰都會有依依不捨之心。

  看著夕陽下老吏蕭索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草樹之間,韓謙收回視野,隨趙老倌往莊院裡走去。

  莊院頗為開闊,奴婢所住的屋舍破落不堪,但官舍卻是三進三出的大院子,東西還各有一座跨院,地方要比韓家在蘭亭巷的大宅要寬敞三四倍。

  「目前莊子裡有十二戶老小六十七口奴婢,種植水田二百四十餘畝,桑田五十餘畝、麻田三十畝,另有黃牛八頭、瘦馬兩匹、三十六頭羊,雞鴨若干。以往每年往宮中定數繳納粟米二百五十石、綾絹十匹、麻布六匹以及牛羊雞鴨禽肉若干。」

  韓謙站在官舍的麻石台階前,看著衣衫襤褸的六十七口奴婢,一個個都面黃肌瘦,神情間充滿了麻木,似乎都不關心新換的主子是何等人物,畢竟對他們這些奴婢而言,命運總是恆定不變的。

  要是田莊所定的六百畝田地都能得到耕種,或者種植桑麻,每年即便要往宮裡繳納這麼高的定數,十二戶奴婢居住在這裡還是能養家餬口的,但目前能種植的田地僅有一半,加上水師官兵每年還要過來駐紮兩三次,這些奴婢沒有餓死太多,已經算是相當不錯了。

  韓謙拿過名冊,看六十七口奴婢,扣除老幼,青壯男丁及健婦約佔一半左右,只是身體都相當的孱弱、消瘦,都未必能當壯勞力使用。

  官舍裡油鹽米面什麼都有,兼之城外要比城裡涼爽許多,韓謙決定帶著眾人在莊院裡住兩天熟悉一下環境。

  楊欽、馮宣他們此時正將船停到桃塢集軍府那邊的碼頭卸貨,但莊院裡有一艘丈餘長的烏篷小舟,趁著天色沒黑,韓謙帶著趙無忌他們下河,網了三四十斤江鰱,又宰了一頭大肥羊,燉了滿滿兩大鐵鍋的魚羊湯。

  韓謙他們吃下一鍋魚羊湯,便吃得油光滿面,還有一鍋魚羊湯便賞給十二戶奴婢分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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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四章 詢問舊事

  入夜後,點上大燭,將官舍的大堂照得通明如晝,韓謙讓趙老倌將兩名奴婢喚了過來。

  這是兩名面容削瘦的漢子,都二十五六歲左右,穿著破舊的葛衣,左右臉頰皆刺有「官奴」黑字,十分的醒目,以示他們在官奴婢裡也是特殊的存在。

  畢竟普通的官奴婢,受黥刑也一般只是在手臂或頸脖處刺字,不會十分的醒目。

  兩人在趙老倌的引領下,走進大堂,眼神閃躲的蹩著腳走進來。

  趙庭兒、奚荏百無聊賴的陪著韓謙在燈下讀書,好奇的抬頭打量兩個漢子。

  兩名削瘦漢子眼睛掃了屋裡一眼,便小心翼翼的在堂前跪下來,低垂下頭盯著眼前的青磚看,不知道新換的主子為何事專門召他們到大屋來。

  韓謙放下手裡的冊子,盯著兩個削瘦漢子看了有一會兒,揮手叫趙老倌先在屋外伺著,這才出聲問兩人:

  「越王董昌被滅也已經有些年頭了,董氏一族當年定了是十四歲以上的男丁皆斬,你們兩人當時是多大?」

  「我二人乃越州推官趙書齊及濟海縣令陳昌黎的庶子趙啟、陳濟堂,越州併入大楚,我們兩人雖然年紀都有十六歲,但得陛下寬囿,賤命得存,判為官奴婢,請大人明察。」臉上有一道淺疤的削瘦漢子稍稍跪前一些,說道。

  「你便是幼時在浙東有神童之譽的趙啟?」韓謙盯著這漢子問道。

  「那都是遙遠之事,趙啟已不記得,只曉得今日之趙啟,乃是大人的奴婢。」削瘦漢子說道。

  韓謙笑了笑,又問道:「那你身後之人便是在明州工曹參軍任上修築四明山堰、以灌千頃良田的陳昌黎的公子陳濟堂了?陳昌黎曾著《堰書》,不知道陳公子可曾得家傳所學?」

  「我,我,幼年便、便、便是官奴,家學是為何物,早、早已忘卻得、得一乾二淨。」陳濟堂身子要羸弱一些,張口結舌,不良於言,跪在趙啟身後,結結巴巴的回復韓謙的話。

  「是嗎?」韓謙將信將疑的看了陳濟堂一眼,說道,「這田莊位於江河相交之地,灘泥稀得跟小米粥似的,利長葦草,難長莊稼。我原先想著這裡能種些稗稻、每年收成五六十石米糧就謝天謝地了,沒想到還能開墾出二三百畝上好的水田。我下午繞了一圈,看莊田內溝渠交錯,撈淤為堤,河堤近水一側插著竹木條及柳枝,想來是瀝水所用,有兩條小河渠入江或入河處都有石閘相鎖,以利澇時排水、汛期則能將江河之水擋在莊田之外。而閘牆又嵌入河堤,建有拱道,使河口收窄許多,可以加快水的流速,沖刷淤積。我原本想著有這等心思的人,應該是得陳公所著《堰書》的真傳,看來是我想多了。」

  陳濟堂、趙啟二人趴在地上,不敢應答。

  韓謙又拿起桌案上的冊子,對臉上長疤的削瘦漢子說道:「我看名冊上寫陳濟堂貶為官奴婢之後,迎娶的是你的妹妹趙娥。但我早前有看過潤州諸戰的實錄,隱約記得你父親趙書齊在潤州戰死時,似乎你妹妹趙娥當時也在潤州,在兵亂中也是遭遇不幸……」

  聽韓謙這麼說,疤臉漢子趙啟的手腳都禁不住顫抖起來,趴在地上帶著哭腔說道:「那定然是大人看岔了,又或者是當時記錄有誤,濟堂所娶之妻,確實是奴婢的幼妹趙娥無疑,還請大人明察。」

  「什麼明察不明察的,又或者什麼趙娥、董玥兒的,在我看來都是無關緊要之事。董氏早已經是過眼雲煙,要沒有人刻意去提及,也沒有人會想到董氏的存在,所謂的國仇家恨,也翻騰不出什麼浪花來。你們二人沒有拿這事為自己贖身,也算是有情有義之人,我也不可能拿你們去換那麼點的賞金。不過,既然以後你們都是我韓家宅子裡的奴婢,我自然是要將你們的情況都瞭解清楚,你們臉上都刻著字,也不要因為驚懼就想著連夜逃走,安心繼續留在莊子裡做事便是,不要三心二意,我也不會虧待你們。我也瞭解到你們十二戶官奴婢,日子過得十分的窮苦,你與陳濟堂前後生有三子都夭折了,現在好不容易又有生養,得要小心照看,你們說是不是?」

  「大人洞察,奴婢侍奉大人,絕不敢三心二意。」趙啟、陳濟堂叩頭說道。

  「趙老倌你進來,」韓謙提高聲音喊趙老倌進來,吩咐他說道,「以後莊子裡有什麼事情,你都吩咐趙啟、陳濟堂幫著你去做。明天你先讓各家到大屋裡,各領走三百斤米面、十斤鹽油回去。要是各家有病疫,也都要及時醫治,不要延誤。」

  田莊的夏糧沒有送到宮裡去,但官舍裡也只存有不到一百石粳米,一下子就要拿出近一半賞賜下去,趙老倌還肉疼無比,幽怨的看了韓謙一眼,心裡想少主真要讓自己當這莊子裡的管事,錢糧之事總也得聽自己一聲勸啊!

  韓謙揮手讓趙老倌領著趙啟、陳濟堂退下去休息,他又讀了一會兒書便也洗洗睡下。

  次日午時,敘州船幫的船隊緩緩從南面駛來,停靠到雁蕩磯東北面的水塘裡,楊欽、馮宣、奚昌等人借船板登岸,參見站在塘堤前等候的韓謙。

  船隊將從敘州運過來的一部分貨物卸入桃塢集軍府的大倉中,卻也沒有空船過來,而是將韓謙在秋湖山別院能搬出來的家當,都運了過來。

  除了大量的藏書、書案傢俱等物之外,以及運了四船此時還不算錢的煤餅、青磚過來外,還有一批用木框子固定好的陶甕、甑鍋。

  這些陶甕、甑鍋的形狀相當的奇怪,奉命帶著壯奴幫著卸貨的趙啟、陳濟堂看到這些甕甑等物,心裡十分的奇怪,想不出這些有何作用。

  除了從秋湖山別院搬出來的這些物件外,還有六戶居住在別院裡的家兵及眷屬近三十口人也撤了出來,這時一併遷入雁蕩磯莊院。

  既然韓家以後要與左司公私分清楚,這些人乃是韓家的家兵部曲,除了像林海崢有正式官身的之外,不然即便要為左司效力,也都在韓謙身邊伺候,不能再混雜在左司的普通工師、斥候之中。

  這六名家兵部曲,年紀都有些大,而且前半生或多或少留下殘疾,沒有能力再上戰場,但韓道勳不忍棄之,與范錫程、趙闊他們一起,仍然帶在身邊供養著。

  韓謙之前也沒有將他們編入兵房或察子房,而是前後跟隨范錫程、林海崢負責打點匠坊的事務。

  林海崢被韓謙調離後,他們還留在匠坊裡聽從領頭工師鄭通的調用,兩年多時間,雖然他們未必成為鄭通或季福、季希堯這一級數的大匠師,但他們與十多留在匠坊學習兩年的家兵子弟,對石灰、青磚的燒製、對煤炭的開採等等,也都熟門熟路,比普通的匠師要強一籌。

  目前韓謙也計畫將他們當成韓家專職的匠師使用。

  其他人繼續將從秋湖山別院運過來的物件卸下船,特別是兩船石灰以及近十萬塊小青磚都要搬上岸,需要一些時間。

  韓謙將趙啟、陳濟堂、趙老倌等人喊到身邊,說道:「我想莊院與雁蕩磯之間,要建圍屋,到時候敘州船幫規模進一步擴大,說不定在金陵也會有三五百人滯留,也要防備江匪從秋浦口襲來,你們籌劃建圍屋,要將這諸多因素都考慮周全了!」

  趙老倌想著找那幾個從秋湖山撤下來的韓家匠師談這事,韓謙卻指著要他跟趙啟、陳濟堂商議著辦。

  陳濟堂、趙啟雖然心裡的驚惶沒有完全消散,但也知道他們需要在韓謙面前體現出價值來。

  陳濟堂掂量著一巴掌長的小青磚,結結巴巴的說道:「這、這兩船小、小青磚看著多,但也只能造一套十、十四五間房的院落……」

  「哦?」韓謙打量了陳濟堂一眼,他昨天夜裡還是拿紙筆計算了好一會兒,才算出他這次從匠坊白拿的這批小青磚,連同院牆在內,能建正座八間、倒座八間的院子,沒想到陳濟堂跟著他上船,通過肉眼估算出船艙的體積,再掂量一兩塊小青磚,心算出的結果,竟然跟他拿紙筆計算出來的八九不離十。

  陳濟堂的父親陳昌黎在明州任職時,所主持修建的四明山堰,在當世可能並不是很出名,但這座以當世技術建造的水利工程,在千年之後猶能灌溉十數萬畝的田地,被譽為四大古水利工程之一而名聞於世。

  很可惜的是,這麼一個人物,在天祐帝兼併越州時,直接給殺了。

  如此看來,陳濟堂貶為官奴婢時,雖然年紀不大,但也應該得到其父的真傳了。

  四天前,韓謙拿到地契及十二戶奴婢身契時,看到陳濟堂的名字,心裡就有些期待,沒想到還真是撿到寶了。

  「我、我,或是算、算錯了,說話浮、浮浪了……」見韓謙打量自己的眼神炯炯有神,不知道他在打什麼主意,陳濟堂結結巴巴的打退堂鼓說道。

  「你沒有算錯,這事便著你來主持,」韓謙跟趙老倌說道,「陳濟堂需要有什麼人手、物料,你都配合他,這兩天將地看好,便動工建造起來。另外,以後照家兵撥給他們兩家的錢糧,其他人都不相欺。」

  趙老倌不知道陳濟堂、趙啟有什麼能耐,能得少主另眼相看,嘀咕道:「大家都是苦哈哈出身,有什麼相欺不相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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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五章 永春宮莊園

  韓謙將趙老倌、趙啟、陳濟堂丟在外面,他帶著楊欽、馮宣等人回官舍,這時候奴婢們正將那些陶甕、甑鍋以及一些奇而八怪的東西,搬入東跨院裡。

  這些陶甕、甑鍋還都是韓謙新設計燒製出來的,主要是用於釀酒之後蒸餾提純,但是效果還不是很好,韓謙也一直都沒有時間去琢磨到底是怎麼回事。

  當世還釀不出後世那種燒喉的烈酒。

  韓謙以前主要用生石灰對當世所釀造的酒進行脫水提純,但提純後的酒裡溶有一定的石灰水,入口苦澀,絕對算不上美酒,只是作為普通燒刀子酒對外銷售。

  可惜談不上口感的燒刀子賣不進官宦之家,而普通民眾又承受不了高昂的酒價,所以只能算聊勝於無。

  而燒刀子酒即便是用於消毒,對創口的刺激也極大。

  韓謙就很早就考慮用蒸餾法提純酒,去年入秋就試制新式的酒甑,但都沒能進一步琢磨、調整新式酒甑的設計,荊襄戰事隨後便爆發了,事情就一直耽擱下來。

  目前縉雲樓及左司的日常事務,韓謙都交給田城、高紹、林海崢、鄭通四人主持,不管是迴避天祐帝的猜忌,抑或是梳理金陵城內的局勢,他都需要修身養性一段時間,也便多出一些時間去琢磨這些奇巧淫|技。

  真正的高純酒精,除了官宦權貴會極歡迎外,醫用藥用上的價值也極高;而相應的蒸餾提純辦法,用途也將更為廣泛。

  待陶甕、甑鍋都擺進東跨院,韓謙便迫不及待的親自帶領幾名韓家的少年匠師組裝起來……

  接下來數日,韓謙每日清晨騎馬進城,到郡王府應卯,梳理縉雲樓的事務,陪三皇子聊會天,用過午餐便騎馬出城,回到雁蕩磯琢磨蒸餾之事。

  楊欽、馮宣、奚昌則帶著船隊以及韓謙手裡僅剩的三百餅金子,到這幾年糧食連續大豐的潤州、廣陵都收購米糧去了。

  荊襄戰事,不僅荊襄地區都被打殘了,相鄰的江鄂等地,被徵調上百萬石的糧食以及大批的民夫,再加上秋冬之前,還要從江鄂潭湘等地徵調三萬戶民眾,填入鄧州、均州實邊,整個大楚的西部疆域,農事受到的影響非常大。

  目前傳來消息,長江以及沅水、湘水乃至贛江等流域在入夏後的雨量非常大,洪澇災害不會輕,糧食緊缺將是大勢所趨。

  不管怎麼說,從潤揚等地運糧西進,不會是虧本的買賣。

  不過,敘州船隊目前僅有八艘大船,總運力也就一萬五六千石而已,韓謙也沒有讓楊欽、馮宣他們將所有船只帶走,在燕雁磯還留了一艘新式快速帆船,由林宗靖帶著三十多名武裝護衛及水手,在金陵等地販運物資。

  韓謙真要從桃塢集購入石灰、青磚、煤餅等物資,貨棧那邊配有船隻運輸,但韓謙要防備金陵城哪一天形勢斗轉直下,得有一艘快速帆船能助他快速脫離險境。

  不管當前敘州船幫的運力多緊缺,他都要留一艘船在身邊以便能隨時調用。

  當然,他在燕蕩磯研製蒸餾酒的同時,也著手試制能安放到帆船甲板上的蠍子炮。

  將投石機安裝到戰船之上,是當世水師將領都會有的想法,畢竟誰都想著能在三四百步外,就將敵船摧毀或大量殺傷敵卒,而不是雙方進行殘酷慘烈的接舷作戰。

  不過,傳統的投石機太過笨重,少則也需要四五十人同時拖拽才能發射石彈,當世即便是五層高的樓船,也遠沒有那麼大面積的甲板,能放一架傳統的投石機。

  旋風炮最大的改進,是以重逾數千斤的吊箱取代人力拖拽,但即便是小型的旋風炮,也要有五六米高,梢桿長近十米,對當世現有的戰船還是太大了。

  即便強行安裝到戰船上,也是弊大於利。

  樓船軍水師戰船,所常用的戰械,近戰多用拍桿、鉤鑲,遠戰多用床子弩。

  床子弩能射出短矛般的弩箭,能洞穿厚厚的船壁,但只能側面攻擊敵船,威力怎麼都不如將上百斤甚至二三百斤重的石彈,狠狠的砸向敵船,更不要說將裝滿火油的陶罐放火去三四百步外的敵船了。

  而傳統的蠍子炮,對筋索材質的要求極高,而且很難多次的重複性使用。

  金陵城不像是當初被圍困的析川城,韓謙想獲得優良的弓材還相對容易。

  韓謙想著將傳統的三弓床子弩與筋索床子弩結合起來,利用三張拓木巨弓合成的弓臂,取代扭力筋索作為拋射用的蓄力機關。

  不過,即便是三張拓木巨弓合造的床子弩,弓力也就有五六石左右,用來發射巨弩箭是足夠了,但想到哪怕是將三五十斤重的石彈投擲到三百步外,至少需要八到十張拓木巨弓作為拋射蓄力機構才行。

  這麼一來,蠍子炮又顯得笨重且造價高昂了。

  韓謙想來想去,決意採用精鋼製造弩臂。

  當世即便有百煉鋼,但成本其實更高昂。

  百煉鋼主要是對生鐵塊加熱後進行反覆鍛打,逐步去雜脫炭,最終鍛打成精鋼,但整個過程繁複無比。

  韓謙最開始時望文生義,或許覺得將生鐵塊燒得紅熱之後鍛打一次,便能稱之為「一煉」,但等他真正深度的去研究當世的匠術,才發現生鐵塊在爐膛中加熱後需要反覆鍛打數日甚至十數日,才稱得「一煉」,可見當世要將一塊精鋼煉到「百煉」級別,難度有多大。

  三國時魏王曹操命有司製作寶刀五把,耗時長達三年。

  雖然三國到此時,又過去六七百年,冶鐵鍊鋼技術在傳統的「百煉鋼」基礎上有所發展,但想要鑄成能用來蓄力的精鋼弓臂,難度依舊比想像中巨大得多。

  一把精良的直脊鋼刀,在粗鋼的基礎上進行鍛打十煉,便足夠用了,售價便要數千錢,然而精鋼弓臂,要大幅度變形而不折斷,而且還要有足夠彈性能蓄積三四千斤的巨力,這比鍛打一把精銳鋼刀的要求,要苛刻多了。

  韓謙跟韓家匠師討論相關方案,大家都直咂舌,直說真要鍛造出合格的弓臂,他們花費兩三年的時間,都未必能鍛造出一把合格的精鋼巨弓來。

  不要說其中的花費了,這時間耗得起嗎?

  要是兩三年過去,還不成功怎麼辦?

  這錢糧不是白花了嗎?

  「我所謀之事,還未有不成者,你們儘管放手去做便是。」韓謙拍案說道,決意一意孤行去造精鋼巨弓。

  這兩年多來,韓謙糟踐起錢糧來,跟流水似的,大家也都習慣了。

  這時候見韓謙已拿定主意,不容他人置喙,眾人也不再去說什麼,便在西跨院的南面徵用一間奴婢居住的土坯房,準備著手建造煉爐。

  軍府匠坊有現成的生鐵及鐵礦粉購來,雁蕩磯這邊不需要建大型煉鐵爐。

  而當世的手鍛爐,要比想像中要簡陋得多,像風橐、火鉗、鍛錘等煉鋼鍛打鋼件的用具,都可以從桃塢集搬運一些現成的過來,三天時間鑄造房已籌辦好點火燒爐。

  這天上午韓謙特地讓杜益君、杜益銘兄弟倆代他去郡王府告假,他留在雁蕩磯準備看第一天點火燒爐的情況,但他特地睡了一個懶覺,練過一趟拳,慢悠悠在院子裡用過早餐,還沒有跑去鍛造房,郡王府便有派來一名侍衛,傳三皇子要出城到永春宮視察田莊。

  韓謙只能將其他事先放下,乘船到河對岸的田莊,等候三皇子他們出城過來。

  說是田莊,卻有十二三里縱深,也將是郡王府今後最主要的私帑來源之一。

  田莊在封賜到郡王府名下之前,是天祐帝秋獵的獵苑,所開墾的田地不多,卻也有近兩萬畝水田,由九百餘戶、五六千口官奴婢負責耕種。

  除了每年能收兩萬餘石稻穀,田莊還養牛馬兩千餘頭,每年還能上交牛羊以及雞鴨禽肉禽蛋、魚蟹、柴炭若干。

  乘船出雁蕩磯,往南行兩里許便拐入一道東西橫向的河汊子裡。

  郡王府的田莊園子,就位於河汊口,有一座木橋橫跨在河巷之上,連接從南面而來的官道,車馬可以直接馳入莊園之內。

  這座莊園乃是天祐帝出城狩獵時歇腳的駐所,雖然沒有當成正而八經的行宮去建,但也要比對岸雁蕩磯莊院氣派百倍。

  韓謙上岸後,看到三皇子的護衛隊前哨才剛剛趕到,他便走進莊園裡閒逛起來。

  百餘畝大小的莊園內,建有樓殿亭台數十座,到處都是雕欄畫壁、到處都是花繁樹茂,屋前屋前淺池裡養滿了錦鯉綠荷。

  除此之前,莊園裡還建有一座名永春宮的主殿,天祐帝有時在避署,便在永春宮署理公務,大家也習慣以永春宮稱莊院。

  除了百餘畝大小的主建築群外,東面還有入駐侍衛的兵營及水師戰船的水營。

  郡王府除了親事府編有三百三十多名直屬親事侍衛陪從外,還將從龍雀軍的兵戶挑選忠勇健卒六百七十名編為帳內府侍衛。

  永春宮旁邊的兵營,日後也就將用作帳內府侍衛的駐地。

  一般情況下,三皇子出城,才會動用帳內府的親衛護隨;郡王府的守衛以及三皇子的日常護衛主要由親事府輪值。

  田莊除了永春宮及兵營外,九百餘戶奴婢主要集中居在十座奴寨之中。

  三皇子不出城,韓謙也不會沒事跑到永春宮田莊裡來,這也是他第一次走進永春宮莊園。

  韓謙登上一座假山,眺望左右,看到永春宮莊園以北部分,樹茂草密、溪澤縱橫,與西面的秋浦河、北面的長江融為一體,不用別人介紹,他也知道這一部分應該是獵苑的主體部分,還能看到麋子在草樹間跳躍,還有一群群白色水鳥在水澤間飛翔。

  而橫河港的南面,才阡陌縱橫,有桑麻田及水田分佈,十座奴寨也主要分佈在橫河港的南面。

  永春宮田莊要想增加收入,還是要開墾橫河港北面高達三萬餘畝的土地。

  不過這片土地在百年前可能都還是江灘,即便到這時也還是地勢低淤,此時看這裡一片水澤草密林茂的樣子,但真要開荒種殖穀物的話,洪澇災害問題將很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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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六章 參觀田莊

  楊元溥帶著沈漾、鄭暉、張平等人視看永春宮莊田,還是想開墾橫河港以北的田地。

  不過,不要說沈漾了,從黃州兵曹參軍調任郡王府諮議參軍事的鄭暉,也擅經世致用之學,對墾荒囤種之事都是行家裡手,不需要韓謙置喙。

  此外帳內府精銳侍衛的選編,也是由左護軍府都虞候兼帳內府典軍郭亮負責,更不需要韓謙指手劃腳。

  橫河港北面的獵苑部分,南北向有五里、東西向有十里,以往乃是天祐帝的專用獵場。

  三皇子難得出城一趟,自然不可能痛痛快快的狩獵一場,韓謙與高承源、郭亮等人帶著百餘侍衛,陪著三皇子在獵苑裡馳聘了半天,除了獵得八頭膘肉體健的麋子外,還獵殺了兩頭四五百斤重的大野豬。

  臨近黃昏時,大家興高采烈的騎兵駝著獵物,沿秋浦河東岸回永春宮莊園。

  「那裡便是母妃賜給韓師的田莊?」楊元溥勒馬停在秋浦河的東岸,看到雁蕩磯裡側的水塘裡停泊著一艘三桅大船,在水塘西側的圍院護牆,此時已經建到齊胸,此外莊院裡還有濃黑煙柱升騰而起,揮鞭指過去問韓謙,「那裡濃煙升空,韓師莫非又是偷偷在打造什麼厲害戰械?」

  鄭暉、沈漾、王琳等人遲疑的看向韓謙,沒想到他接手雁蕩磯田也就七八天而已,這麼快就大興土木了。

  左司的職分明確之後,秋湖山別院以及匠坊都劃為郡王府的產業,鄭暉、王琳等人才得以進去看個詳細。

  也唯有如此,他們心裡多多少少認識到,韓謙當初慫恿三皇子到淅川坐鎮,未必就是完全拿三皇子的性命去搏奇功。

  秋湖山別院,可以說已經形成相對完整的體系。

  在後山十數里深處築石堰,除了攔溪成湖,以便灌溉兩三千畝山田外,還主要的是形成穩定的水流,以便沿河分佈的大型碎煤水碓、水磨坊乃至煉鐵爐水排,都能得到穩定的水流衝擊,這也保證煤場、磚窯、石灰窯、磨坊能夠穩定的供給煤餅、青磚、石灰、精米,用工之省,產生的利潤之豐,已經初步能保證臨江錢鋪每年高達一千五百萬錢的利錢供給。

  這也意味著只要提前將三千萬錢的籌資還清後,秋湖山別院差不多便能每年供給高達一千四五百萬錢的收成,這差不多能抵得上近兩萬畝良田的地租收成。

  這還沒有將韓家父子在敘州折騰出的那一攤事及敘州船幫算在內。

  韓家父子即便有借三皇子及龍雀軍的便利行事,但能在短短兩年時間內,搞出這麼一攤子事情來,鄭暉還是要自嘆不如的。

  此時四野無風,對岸莊院內冒出這麼濃密的一道煙柱,鄭暉猜測那裡應該是有開爐在鍛造著什麼。

  韓謙卻也沒有要隱瞞的意思,他不想陷入忙碌的事務性工作之中,那總得為接下來的悠閒時光找些藉口,跟三皇子笑道:

  「我琢磨著蠍子炮還有改進之處,在莊院裡建了一間鑄煉房,希望能成功鑄造精鋼弓臂——殿下要不要去看一眼,又或許我們晚上就在對岸燒烤這些獵物飽餐一頓?」

  」好!」楊元溥不顧沈漾的反對,轉回頭說道,「我們今晚不回城,就住永春宮裡!」

  皇子不得隨便出城,出城不得隨便留宿,這是沈漾也不能改變的規矩,但他也知道不應該拘束三皇子太多,當下將高承源、張平喊過來,讓他們派人即刻進城到內侍省報備三皇子今晚留宿長春宮之事。

  韓謙揮手示意對岸警戒的韓家家兵,令林宗靖、郭奴兒駕船過來接眾人及百餘侍衛渡河到對岸去。

  雁蕩磯的莊院,比起永春宮莊園來說,要破落簡陋多了,目前才剛剛大興土木,沒有什麼好看的,眾人渡過河後。

  韓謙直接讓人將用柘木大料試制的弓臂式蠍子炮,從西跨院裡拖出來演練。

  精鋼難煉,新造的弓式蠍子炮還是用八張拓木弓臂作為蓄力機件,整張蠍子炮連同梢桿在內,也僅有一丈長,比正常的旋風炮要小巧多了,大小可以放置到三桅帆船頂艙及前後甲板上。

  一艘兩千石的三桅帆船,大約能放置六具蠍子炮。

  不過用拓木製造的蠍子炮,還是差了那麼一點意思,目前才能將三十斤重的石彈投擲到二百三四十步外,這個距離又暴露在對方的床子弩最佳射程內,需要照很厚的木垛牆才能防護。

  種種疊加,戰船也會變得臃腫不堪。

  韓謙叫韓家匠師演練過蠍子炮的使用辦法,又跟三皇子及沈漾等人解釋道:「拓木弓蓄力射弩箭可以,但要拋擲石彈還是不足,我想著要是能以精鋼鑄造弓臂,或許能拋射五十斤以上的石彈,那時候蠍子炮便能置於城頭或戰船之上作戰了——鍛鍊房那邊升火開爐,正是試造精鋼弓臂,但三五年都未必有成啊!」

  楊元溥興奮的說道:

  「三五年或用更長時間,只要韓師能造出此等利器,獻到父皇面前,又便是大功一樁,到時候我大楚兵馬將無往而不利啊!」

  韓謙顧盼左右,看眾人都沒有特別緊迫之感,沒有人覺得他慢悠悠花三五年去試制一件精鋼弓臂有多浪費時間,心想在眾人心裡,或許還是覺得天祐帝能控制住局勢。

  這也難怪,天祐帝打下這麼大的基業,作為臣子,有幾人敢質疑天祐帝的威儀,即便是徐明珍、馬寅等人此時有野心,也不敢輕舉妄動。

  特別是當下,天祐帝已經對郡王府有明顯傾向的情況下,眾人心裡或許覺得還是按部就班為好。

  韓謙心裡微微一嘆,暗想他想要做什麼事情,看來還是需要等待下一個契機。

  沈漾也猜不透韓謙到底在打什麼主意,為何要在這個時刻,在這種事情花費這麼大的精力跟時間,但他沒有三皇子楊元溥那麼樂觀,疑惑的問韓謙道:

  「上品百煉刀價值數十萬錢,能百折不撓,你所要造的精鋼弓臂,比一口百煉刀要大出那麼多,即便真有可能造成,代價也未必太高了一些吧?」

  鄭暉也擅經世致用之學,暗暗搖頭道:「怕是難成。」

  「不嘗試,怎知能不能成?」韓謙微微一笑,說道。

  說實話,韓謙也不覺得三五年間內真能批量鑄造精鋼弓臂,畢竟作為蓄力機件,要比普通的純鋼製件要求苛刻得多。

  更何況以當前緊迫的形勢,也壓根不可能給他三年以上的時間從容不迫的去琢磨這些。

  而他執意試鑄精鋼弓臂,一方面是通過某些人告訴天祐帝,他現在已經是很有耐心的沉下心來在做一些事,另一方面,比起鑄成精鋼弓臂本身,他實際上心裡所想,是要通過實踐去摸一遍當世的煉鋼及鋼鐵製件的鍛造流程,看有沒有什麼地方進行改善的地方。

  金陵鐵價一斤僅需十錢,而普通的粗鋼卻要一百多錢一斤,而能用來鑄造上品刀劍的百煉鋼,更是價比黃金。

  韓謙這段時間頗為空閒,怎麼能不花些心思在這方面?

  哪怕是只能對當世的煉鋼技術推進一小步,其利益之巨,絕非三五具甚至三五百具蠍子弩所能相比的。

  韓謙在淅川先示敵以弱,繼而將大批精銳梁軍誘入城內死亡陷阱似的口袋陣中予以毀滅性的打擊,所依賴的兩種利器,便是當世以往所未曾見的蠍子弩與旋風炮。

  雖然戰後,韓謙便將製造蠍子弩與旋風炮的圖冊獻上去,以便能在楚軍之中推廣來禦敵,但他此時在雁蕩磯嘗試著進一步改造出能便捷到能安裝到戰船及城牆之上的蠍子炮,怎麼都不能算不務正業。

  接下來,韓謙又請三皇子、沈漾等人到西跨院前的鍛造房,實際看精鋼弓臂的鍛造過程。

  時值大暑,土坯房內的幾名少年匠師都打著赤膊,汗潺潺而下,手鍛爐裡炭火燒得紅熱,撲來的熱氣火燒火燎般,叫人在土坯房裡呆上須臾,便熱得吃不消。

  沈漾、鄭暉、張平等人陪著三皇子,雖然站在土坯房外,也是汗流浹北,看到裡面建有兩座手鍛爐,韓家的匠師拿著火鉗夾住粗鐵棒放入凹形爐膛之中燒得紅熱,還有幾個奴婢正拿皮囊風排從底部往爐膛裡鼓氣,待鐵條燒得發紅軟化後,將鐵礦粉一點點灑上去,再拿火鉗夾住不斷的翻滾。

  張平、王琳等人只是看個熱鬧,站在室外都覺得熱得不行,但鄭暉卻知道這是從漢末就流傳下來的炒鋼法。

  鄭暉雖然統兵之將,但他出身黃州鄭氏,乃是衣冠世家,之後因為荊襄戰亂頻生,鄭氏子弟才棄文從武,但從小也是飽讀詩書,所以在襄州城面聖對答之後,才得到賞識,被直接提拔進郡王府,擔任諮議參軍事。

  諮議參軍事在郡王府諸官階裡,僅次於郡王傅及長史、司馬三職。

  在淅川大捷之後,很多人都判斷三皇子封郡王、親王,韓謙應該因功出任王府諮議參軍事才是,誰能想像韓謙到最後在郡王府只是以文學從事兼領左司而已。

  黃州也有好幾家煉鐵場,所煉之鐵遠銷潭岳,鄭暉心裡自然很清楚,這種炒鋼法所煉的是粗鋼,用來打造農具尚可,但想要打造兵刃,還要再用傳統的鍛打法,進行反覆的錘打。

  粗鋼摻有大量的雜質,鍛打去雜,重量便會減輕,百煉之後重量不再減輕,才算是成功。

  不過,考慮到弓臂的形變方向及複雜情形,淬火時有相當大的講究。

  鄭暉看著小小的土坯房裡,擠著韓家十多名匠師、奴婢,暗感這麼折騰下去,三五年都未必能鑄成一把能用的弓臂,而韓謙即便摸索出鑄造精鋼弓臂的辦法,一具蠍子炮的製造成本,大概也高得驚人吧?

  鄭暉也注意到沈漾眉頭微蹙,心想韓謙莫非心裡還是不滿這次的軍功賞罰,才故意找了這麼一樁事,以便能懈怠郡王府的事?

  想到這裡,鄭暉往韓謙那邊看去,卻見他更關注的盯著鍛鍊房內的一舉一動,不知道他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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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3 23:29:5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七章 鍛造之事

  鍛造房很是簡陋,今天剛籌措成,也今天正式升火開爐。

  韓謙白天都在陪三皇子狩獵、巡視永春宮田莊,也是到這時候才得以看一眼韓家匠師煉造粗鋼的過程。

  龍雀軍設立屯營軍府,打造修繕兵甲,乃是工曹所司事務,這也是周元一開始就極力抓在手裡的事,所以韓謙之前也沒有機會親自去認真的摸一遍煉鋼流程,他以往在金陵,想要打造什麼鋼鐵鍛件,都是吩咐林海崢或其他林家的匠師,找到工曹的匠師幫忙做一下。

  周元當時有求於韓謙,也不會在這種細枝末節上為難韓謙。

  這一刻他站在鍛造房,僅僅粗略看著室內兩座手鍛爐的運作,都覺得真是太粗陋了。

  當世用於加熱生鐵塊進行脫炭以及加熱後進行鍛打的手鍛爐,其工作空間就是一個凹形槽爐膛,槽內填入木炭或煤炭,燃燒用的空氣由槽底的孔腔供入,工件埋入燃燒中的木炭裡加熱,工作空間有一半都暴露在外面,熱源通過輻射及熱空氣對流散溢出去,熱效率能有多高,又能將爐溫提高到多少?

  而鼓氣的風排是只用牛皮製成的皮橐,也是當世冶煉金鐵所普遍採用的鼓風器,內部是什麼結構,韓謙還沒有時間認真的研究。

  這幾隻風橐都是從軍府工曹直接討要過來的,底部裝有兩隻把手,每隻風橐都由兩個奴婢抓住把手操作往鍛爐裡鼓氣。

  只是這種人力風排,極其耗力,韓謙暗感這兩個奴婢都幹不了半個時辰,手臂就會酸麻得抬不起來,需要換其他人上陣。

  也許是爐溫有限的緣故,韓謙他們在鍛造室外看了好久,都沒見放入工作槽中的生鐵棒燒紅,韓謙喊了一個少年匠師出來,問過這麼燒要過半個時辰,才能將一枚生鐵棒燒得半軟,這時候才能撒鐵礦粉上去翻動,讓生鐵礦粉一點點的燒入紅熱的生鐵棒條之中。

  韓謙心裡想這難怪即便是只能造農具的粗鋼,售價也如此高昂,而從粗鋼到造出農具,還要經過進一步的鍛打成形。

  這難怪三國時五把名刀要造三年,而當世即便已經掌握這種加熱後撒鐵礦粉進行脫炭的炒鋼技術,但一等一的上品刀劍也確實要賣數十萬錢,才能回本。

  而韓謙哪怕是粗略的看過一遍,也知道他著手後能進行提升的空間有多大。

  其他不談,加熱鍛件的工作槽至少要改成封閉式或者半封閉式的槽室。

  當世人不知道,但韓謙知道開放式的工作槽,爐焰熱力通過對流及輻射,大量散溢出去,而封閉式的工作槽雖然也需要有煙道,不能隔絕熱空氣的對流,但至少能大幅減少熱源往外輻射。

  就這一點,韓謙估計就能直接將大幅爐溫提高起來。

  當然,封閉式工作槽室要承受高溫的烘燒,需要堅固、耐火,才不會動不動就倒塌傷人,還是很有些技術難題要去克服的。

  除了工作槽之外,風排在韓謙眼裡也太原始了。

  雖然當世能造水排,也就是利用水流衝擊水車的輪片,帶動往復輪擠壓皮囊鼓氣,要比人力鼓氣省力得多,但雁蕩磯四周平坦,河渠內的水流極緩,遠不足以帶動水車。

  爐溫跟鼓入的空氣量也有著直接關係,這個問題要怎麼解決?

  …………

  …………

  韓謙正思慮風排設施要怎麼改善提升,三皇子楊元溥的心思被其他事情岔開來,好奇的問韓謙:

  「東面的院子似有頗濃郁的酒香飄來,是韓師宅子裡的酒罈子砸了?」

  「這得砸多少酒罈子才能有這麼濃烈的酒香飄來啊。」張平笑道,他早就注意到莊院裡有酒香飄出來,但韓謙這人身上藏有太多的秘密,三皇子不提起這茬,他也不便瞎打聽。

  他相信沈漾、鄭暉他們也應該早就注意到這點了。

  韓謙回過神來,從鍛造房裡收回視野,說道:「當世缺少烈釀,我這個人就是閒不下來,私下偷釀些酒喝。」

  大楚實際酒專營制度,金陵城內僅有十多家酒鋪從鹽鐵使司所屬的榷酒務拿到榷酒官帖,有資格釀酒對外銷售,其他的酒肆也好、妓寨也好,都需要從這十八家酒鋪購酒,臨江錢鋪以燒刀子酒抵一部分利錢,也是鑽了鹽鐵使司對三皇子名下產業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空子。

  不過,私人私釀酒水,只要不拿出來公開對外售賣,官府也不拘。

  韓謙毫不介意的帶著眾人走進東跨院蒸煮酒糟的現場。

  韓謙此時所造的甑鍋,直接放到大灶上蒸煮,頂部扣住一個圓錐形的大銅蓋子,還有胳膊粗細的銅圓管從大銅蓋子引出來。

  大灶內置火炭蒸煮酒糟,熱汽蒸騰而起,通過銅管斜向下引流出來。

  由於韓謙此時還沒有想好怎麼往冷凝管裡持續供給冷水,還沒有將冷凝管裝進銅管裡。

  此時蒸酒主要是靠銅管與空氣接觸自然散熱。

  這時候,即便灶下的火頭非常小,但還是有大量的酒氣溢出,僅有少量的酒液貼著銅管壁滲流出來,不斷滴入下面的陶甕之中。

  韓謙倒了幾杯已經蒸煮出來的酒,遞給三皇子及沈漾、鄭暉、張平他們品嚐,還特意笑著問鄭暉:「我這私釀的雁蕩春,比黃州鄭氏所釀之酒如何?」

  鄭暉即便不是鄭氏的家主,也是最為核心的子弟,自然知道鄭家秘傳的釀酒之法,實是利用連續投曲的方式提高酒的烈度,已經可以說當世罕見的烈酒,但他走進蒸酒房,聞著滿室濃郁的酒香,便知這雁蕩春要比鄭家所造之酒更烈。

  鄭暉泯了一口,酒沒有經過勾調,入口多少顯得寡淡無味,但一道火線沿喉而下,絕是要比鄭家酒烈上許多,心裡暗暗震驚,不知道韓謙到底師傳何門,竟然連釀酒術都有涉及。

  「沒想到韓大人也是釀酒名家,當世怕是難尋如此烈的佳釀了吧?」鄭暉說道。

  韓謙微微一笑,說道:「拾他人牙惠而已,我算哪門子釀酒名家?」

  他端給眾人所飲酒精度並不高,取樣拿生石灰比測過,酒精含量僅有百分之三十的樣子,但酒精度也要比當世用連續投曲法釀造的所謂烈酒,高出一大截。

  韓謙也就大體記得酒精比水的沸點比水低,通過蒸餾法能從水中分離出來,但實際還是帶水蒸餾出來,僅僅是酒精度提高了一倍。

  韓謙一時想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但見酒精度能提高,便知道還能通過連續蒸餾的辦法進一步提純。

  只是冷凝管的安裝,以及怎麼持續給水,韓謙暫時還沒有時間去細想這些個問題,所以說目前蒸酒很不理想,韓謙也就很大方的請大家進來參觀。

  即便鄭暉眼睛瞪得跟銅鈴似的,想要將蒸酒房內的一切都看入心底,韓謙也渾不在意。

  「韓師要做這麼多事,莊院裡合用的奴婢怕是不夠用,韓師從永春宮莊園挑選二十戶奴婢走吧!」楊元溥小口飲著雁蕩春,說道。

  沈漾剛想勸阻,但想到左司這次清算,韓謙實在虧太多,殿下額外賞賜二十戶奴婢算是某種補償吧。

  「韓謙恭敬不如從命,多謝殿下賞賜。」韓謙謝禮道。

  他想要做太多的事情,但合用的人手實在是太欠缺。

  之前小兩年時間,他為匠坊所培養出近千名熟悉匠工,也都留在秋湖山別院,畢竟這些熟練匠工都是軍府的兵戶,跟韓家的家兵部曲不一樣。

  永春宮的九百多戶奴婢,也主要是這些年天祐帝爭霸江淮的戰敗方子弟及族人,供韓謙從中挑選二十戶、一百二三十人出來,是能夠挑選出一批人才的。

  這在韓謙的眼裡,自然要遠比直接賞賜兩三千畝地更珍貴。

  楊元溥當值就命令張平明天就將永春宮的奴婢名冊拿給韓謙挑選。

  這時候官舍前的燒烤場面已經準備好,百餘侍衛領走兩頭麋子、兩頭野豬燒燉肉,莊院裡額外提供一些果疏、粳米飯、五壇雁蕩春,也足夠侍衛們飽食一些了。

  韓謙他們則專門挑了一頭幼麋剝皮,拿香料精鹽等物醃製半個時辰後,才架起來烤,自然是肉汁香嫩肥美,即便是沈漾,也是就著雁蕩春烈釀大汗淋漓、直呼痛快,也顧不上講究什麼廝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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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八章 鄭氏

  一席酒喝到月上中天,三皇子、沈漾等人及一干侍衛才乘船離開雁蕩磯,返回對岸的永春宮莊園去,雁蕩磯這邊才算是安靜下來。

  韓謙站到河岸前,目前帆船遠去。

  「公子陪殿下喝酒時,那個鄭暉鄭大人啊,又找藉口跑到蒸酒房轉悠,明擺著是不顧郡王府諮議參軍事的身份,要偷學我們家的蒸酒之法啊,」趙庭兒不滿的嘀咕道,「看鄭暉的樣子,還以為是什麼正人君子呢。」

  韓謙哈哈一笑。

  鄭暉身為鄭氏核心人物,曾以黃州兵曹參軍統領黃州州營駐守淅川,各個方面皆有才幹,又有助三皇子苦守淅川城的功勞跟情義,才被天祐帝欽點出任郡王府諮議參軍事,確實非尋常人物。

  然而不管什麼人物,都有其缺點,一是鄭暉此人本身好飲酒,二來鄭家乃是黃州最大的釀酒商,他在莊院裡創出新式的蒸酒法,怎麼可能不鉤起鄭暉的興趣?

  「公子是故意要讓他學去我們蒸酒法?」趙庭兒見韓謙渾不在意,遲疑的問道。

  「金陵城內,僅許十六七家酒鋪正店,有權向所劃區域內的大小店舖及私家榷賣釀酒,而這十幾家酒鋪正店背後非公即侯,其他人想進入千難萬難。以往我們還能鑽錢鋪的空子,拿燒刀子酒抵利錢。而現在我們即便有蒸酒法,但釀出酒,賣給誰去?賣給這十幾家有官帖的正店,但是人家自釀的酒,已經有足夠豐厚的利潤在,憑什麼來購買我們的酒?更何況,即便是當下,金陵城裡,想跟郡王府有牽扯的人也不多啊!」韓謙說道。

  「鄭家偷學去我們的蒸酒法,就有利我們賣酒了?」趙庭兒問道。

  「就要看陛下要怎麼進一步加強殿下的權勢了。」韓謙說道。

  「公子是說陛下會大舉推動鄭氏子弟入京?」奚荏插嘴問道。

  韓謙說道:「那是必然的,這是從陛下欽點鄭暉出任郡王府諮議參軍事就已經明確下來的事情。以往我與信昌侯在殿下身邊的份量太重,這次有功也不大賞,實是為其他勢力進入殿下身邊騰出空間來。而到這一步,也不需要陛下親自推動也會進行下去——鄭暉是聰明人呢。」

  「我明白了,」趙庭兒恍然大悟道,「公子是覺得鄭氏子弟入京後,鄭氏必能在金陵拿榷酒官帖,而到時候鄭氏在金陵售賣新式蒸酒,其他榷酒鋪不能造新式蒸酒,我們莊院裡的新蒸酒便能賣出去了!」

  「鄭家大概在子弟大舉入京之前,就能拿到榷酒官帖吧,又或者已經在準備其事了,」韓謙抬頭看著遠去漸消失在月色裡帆影,說道,「要沒有現實的利益,僅憑郡王府諮議參軍事一職以及縹緲莫測的未來期許,又怎麼能讓鄭氏鐵下心來派子弟大舉入京?當然了,這次戰事,令荊襄地方勢力倍受摧殘,也是鄭氏子弟會大舉入京的一個重要因素就是了。」

  奚荏忍不住聳了聳鼻翼,別人都還在認為韓謙為天祐帝的寡恩而耿耿於懷之時,誰能想到這廝已經在算計天祐帝下一步可能會有動作。

  待帆影完全沒入夜色之中,韓謙站在河岸前,吩咐趙老倌說道:

  「殿下所賜的獵物,夜裡都分下去吧;記得給田城、高紹、林海崢三家留一份便行。」

  今天午後韓謙陪三皇子獵得八頭麋子、兩頭野豬,除了夜宴吃掉一部分,還有兩千多斤肉,三皇子一併賞賜給他們了。

  田、高、林三人目前帶著家小眷屬住在蘭亭巷,沒有隨韓謙住到雁蕩磯田莊來,主要是怕每天進出金陵城在路上所耽擱的時間太多了——韓謙每天可以花費一兩個時辰騎馬進出金陵城,而田城、高紹、林海崢主要留在郡王府裡替韓謙打理縉雲樓的具體事務,要不然韓謙也沒有辦法如此清閒。

  鄭通則留在秋湖山別院,具體保證匠坊能持續運營下去。

  韓謙要趙老倌將殿下所賜的獵物,除了田莊裡的家兵及奴婢外,額外給田城、高紹、林海崢三家送一份過去。

  趙老倌應道:「老倌心裡省得,這麼熱的天,肉也保不住多久,先拿鹽醃浸,明天就派人送進城去。」

  他心裡盤算著韓家在金陵的人手,算上部曲、眷屬以及奴婢,再加上隨趙無忌、林宗靖、郭奴兒等人留在金陵的奚氏少年、船幫武衛及水手,大大小小也有一百七八十人要張口吃飯。

  韓謙待要與趙老倌、趙庭兒父女先回莊院,這時候南面的小徑裡有一道黑影靠近。

  兩名奚氏少年從道側摸過去,過了片晌卻見是杜益君、杜益銘兄弟二人合騎著一頭驢摸黑趕回來。

  看到韓謙這麼晚還站在水塘邊,杜益君頗為興奮的喚道:

  「大人,我們找到汲鹵筒的造法了!我在縉雲樓翻到前朝渝州刺史陳舟所著的芝蘭集,裡面還有汲鹵筒的造圖,我們描畫下來了。」

  韓謙示意左右拿火把照過來。

  韓謙前幾天與手下匠師討論汲水之法,杜益君自幼也是飽學詩書,他幼時聽其父說過川渝等地開鑿鹽井,能用一種竹筒深入數百米的地底汲取鹽滷水,只是他這時候記不得這種竹筒的具體造法。

  韓謙搬入雁蕩磯的藏書畢竟有限。

  雖然他此時也沒有辦法進宏文館翻找資料,但縉雲樓裡有上萬冊天祐帝賜給郡王府的藏書。

  韓謙便將杜益君、杜益銘兄弟倆帶到縉雲樓,讓他們翻找藏書裡有無關於這種汲鹵筒的記載,同時也讓他們將所有看到的與工造之事相關的書籍都抄錄下來。

  沒想到杜家兄弟今天就找到汲鹵筒的造法,同時又太沉溺其事,誤了出城的時辰,臨時又回頭去找高紹幫他們出城,騎驢回到田莊已經是深夜了。

  韓謙接過杜家兄弟今日所抄錄下來的一疊紙抄,汲鹵筒的造法圖就直接在第一頁。

  照著火把晃動的火燈,掃眼看過去,韓謙禁不住拍著自己的腦門叫道:「我真是個傻貨!風橐也定是用此法吸氣鼓氣,我竟然都沒有想明白過來!」

  見韓謙一驚一乍的,奚荏、趙庭兒也湊到韓謙身邊看杜家兄弟抄畫下來的示意圖。

  示意圖太過簡略,奚荏一時沒有明白是怎麼個理兒,問道:

  「此法怎麼從地底汲取滷水?」

  趙庭兒在韓謙身邊時間長了,也是得韓謙最認真的教導,見奚荏看了半天都不明白,頗為得意的指著造法圖解釋說道:

  「你看竹筒開口的內側所貼牛皮才是關鍵。筒下吊重物,空筒浸入地底滷水中,滷水從開口湧進來,將牛皮往裡衝開,便灌了竹筒進去。而待灌滿滷水,竹筒提上來,滷水便從裡面將牛皮抵緊開口,從而將開口封住,滷水就不會漏出來——說白了,這內側所貼的牛皮就是一個單向活門。」

  趙庭兒身穿薄紗半臂襦裙,身上透著淡淡的體香,十分好聞,有意跟奚荏賣弄,手臂不自覺就貼到韓謙的胳青上,卻是十分的清涼。

  要不是她爹趙老倌在場,韓謙倒想將將趙庭兒的胳膊拿到手裡,細細感受這分清涼,這會兒只是誇讚她說道:「真聰明。我們去煉房,拆開一隻風橐看看,風橐進氣管內側,必然也有相似的活門,你信不信?」

  韓謙說著話,便拽著趙庭兒、奚荏一起往回走,恨不得要當場拆一隻風橐驗證他的猜測。

  「是就是啦,哪需要激動得當場拆開一隻風橐驗看啊?造一隻風橐得花多少工夫啊,明兒找個會造風橐的師傅過來問一聲,不就是啊?」奚荏都覺得韓謙今天有些太大驚小怪,都不知道一隻小小的風橐能讓他興奮成這樣子,橫了一眼說道。

  奚荏卻不知道汲鹵筒及風橐的活門結構,在韓謙心裡捅破的是拉桿風箱及猛火油櫃的窗戶紙!

  風橐頗易損毀,這邊要造鑄煉室,雖說韓謙名義上跟左司清算明白了,但要多拿幾隻風橐回來備用,也沒有誰敢說什麼?

  跑到鍛造房,拆開一隻備用的風橐——這也是從漢代就用於冶煉等事的鼓風器——看到進氣管內側確實有與汲鹵筒類似的活門機關,

  這時候陳濟堂也過來說圍屋建造的進展情況,韓謙將他與杜家兄弟以及韓家負責鍛造房的匠師喊到身邊,說道:「你們看風橐及汲鹵筒的結構,依此理,應該可以拿木頭打造一種抽拉式的鼓風箱跟汲水器,不知道你們誰這兩天能思量出來?」

  陳濟堂及杜益君、杜益銘以及諸多韓家匠師都有些傻眼的站在那裡,不知道要怎麼思量,才能造出韓謙所期許的鼓風箱跟汲水器。

  陳濟堂從官宦子弟被貶為官奴婢已經將近十年,也早就學會將淵博家傳所學結合實際解決問題,但問題韓謙給他們的時間也太短了。

  相比較陳濟堂,趙啟自幼愛舞槍弄棒。

  雁蕩磯田莊所屬的十二戶官奴婢,實際上都是陳濟堂及趙啟兩人在越州戰敗後被貶入奴籍的族人。

  杜家兄弟則更傻眼了,雖然他們已經接受身為奴婢的殘酷事實,但三四個月前他們還是整日吟詩作賦為樂的官宦子弟,雖然跟在韓謙身邊近兩個月,也算是長了一些見識,改變了一些思維習慣,但論經世致用之學,他們都遠不能跟陳濟堂相提並論,又哪裡有自信兩天時間琢磨出新式鼓風箱跟汲水器來?

  韓謙將難題拋給陳濟堂、杜益君、杜益銘他們,便帶著趙庭兒、奚荏回裡院休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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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3 23:30:2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九章 爐火純青

  說是休息,回到裡院,韓謙也沒有辦法睡下,他拿出紙筆琢磨拉桿風箱的內部結構。

  雖然他將難題拋給陳濟堂他們,但他這麼做的主要目的是強迫陳濟堂他們深入的思考,幫助他們打破墨守成規的桎梏,卻沒有指望他們真能在兩天時間內,將拉桿鼓風箱及猛火油櫃的內部結構想明白過來。

  要不然的話,陳濟堂他們腦子一天不開竅,韓謙還一天不讓拉桿鼓風箱及猛火油櫃問世了?

  奚荏對工造之事不感興趣,便先回屋睡覺去了,留趙庭兒這個誘人的小妖精陪著韓謙熬夜。

  她倒想看看韓謙什麼時候會忍不住,將這誘人的小妖精連肉帶骨頭的吃進肚子裡去,也省得這小妖精動不動就向她耀武揚威。

  拉桿鼓風箱內部除了利用單向活口控制風的進出外,還有就是利用拉桿板式活塞模擬風橐的擠壓。

  道理想明白後,內部結構並不複雜。

  而所謂的汲水器以及猛火油櫃在結構上,與拉桿式鼓風箱也是大同小異,主要是從控制風的進出,變成控制水及猛火油等液體的進出而已。

  要說還有其他的區別,那就是材料選擇及外部形狀的不同。

  鼓風箱不講究嚴格的閉合,汲水器有些小漏也沒有關係,而猛火油櫃要是有滴漏的話,易燃油物漏得到處都是,隱患就大了。

  除了拉桿式風箱外,韓謙還要考慮新式鍛爐的結構以及風力鍛錘的結構。

  雁蕩磯四野平闊,沒有高落差的溪河,為水力器械使用提供便利條件,但風力強勁,而在秋湖山別院建造水碓碎煤機、水磨、水排的基礎上,利用篷布造立式帆風車,既然將鍛錘接上風車的轉軸,實際上在當世也沒有無法跨越的技術難度。

  立帆風車及風力鍛錘,看上去沒有實現的技術難度,但結構要比鼓風箱複雜得多。

  而當世所有的零部件都要手工鍛造、打造,也不是三五天便能做成,但韓謙提出的新式鍛造爐,相比較老式手鍛爐,只是加個相對耐火堅固的爐頂、重新設計煙道而已。

  這麼做主要是使得工作槽半閉合起來,儘可能減少熱源白白的散溢出去而已。

  韓謙將相關道理跟趙庭兒說透,繪圖之事,就由趙庭兒幫著他去做,這樣他就能省掉很多的事情。

  三皇子不能久居城外,次日一早內侍省就派人過來催促,不得不趕在午前回城去,卻記得叫張平拿著永春宮的奴婢名冊渡河來見韓謙,叫他這邊從莊園挑選二十戶奴婢作為額外的賞賜。

  韓謙也不可能將九百餘戶奴婢都喊到跟前來一一過眼,只能照其父執輩的功績或聲望選出二十戶奴婢,當天下午張平就將二十戶、一百二十七口奴婢用船送入雁蕩磯田莊。

  莊院裡的住所不夠,反正是奴婢,先用窩棚湊合著住。

  這些人手除了補入蒸酒房、鍛造房、建房隊以及船幫外,還有額外湊出十數壯勞力,在現有開墾的水田北側,開挖溝渠圍墾圩田,儘可能在入秋退水後,能多種一兩百畝地的麥子。

  韓謙給陳濟堂、杜家兄弟出的難題,兩天後也只有陳濟堂拿出方案。

  雖然陳濟堂所給的方案,距韓謙親自設計的鼓風箱差距很大,相當冗雜繁複,但能夠手工操作往爐膛裡鼓氣,這便足以證明他家傳所學,確實不虛。

  倘若不是遭受劇變,人生即便不及其父會因為四明山堰而名垂千古,韓謙暗感陳濟堂將來的成就,未必會在溧陽侯楊恩之下。

  韓謙最後還分派杜家兄弟每天去郡王府縉雲樓,幫他抄尋書籍——這對杜氏兄弟而言也是一個深入學習的過程。

  韓謙使陳濟堂擔當雁蕩磯的掌案工師,趙啟則協助趙老倌具體管理奴婢以及處理田莊內的繁瑣事務。

  反正莊院裡皆是他韓家的部曲、奴婢,韓謙指派誰做事,不容他人置喙。

  韓謙接下幾天就留在雁蕩磯內,親自在新建的圍屋裡督造新的鍛爐。

  受限於當世建造材料的缺陷,韓謙也不敢貿然去造大爐,至少要建也不會在雁蕩磯花巨資建大爐,最後將新爐半封閉室式工作槽膛控制在三尺之內。

  這樣的話,雖說造不出大件的鋼件,甚至需要三隻鋼件才能組裝出一隻完整的精鋼弓弩來,但能大幅降低爐體垮塌的風險。

  目前,作為試驗用爐也是足夠用了。

  拉桿風箱畫出圖樣來,有熟練木匠在,打造起來就更容易了。

  八月三日,雁蕩磯約一人高的新爐就正式升火,看到一堆木炭中升騰起來的火焰,很快就轉為純青色,韓家匠師激動得都要跳起來。

  他們哪裡想要如此簡易的改造,變化會如此之大?

  當世主要以看火色變化,粗略的估算焰溫。

  常說爐火純青,實際上當世冶煉諸事能將火焰燒到純青色,就已經是極致了。

  這差不多是當世匠師都具備的一個常識,也只有在這時候才能將生鐵塊很快的燒融為鐵水。

  而之前在土坯房所造的手鍛爐,怎麼都不可能將火焰燒成純青色,加熱生鐵棒的速度自然極其考慮人的耐性。

  現在這麼快就將焰溫提升上來,而且穩定的維持在那裡,無論是炒鋼還是鍛打鋼件,速度都要比舊法快出數倍!

  當然,並非造出半封閉室式鍛爐及鼓風箱就萬事大吉了。

  目前沒有檢測炭含量及雜質的有效辦法,更不要說精密檢測儀器了。

  鋼件鍛打到什麼程度,以及對生鐵料、鐵礦石甚至淬火材料及辦法的選擇,都只能一步步的去摸索,也唯有在實踐不斷的對比,才能積累出足夠的經驗。

  可能需要摸索很久,才能穩定的鍛造出性能優良的鋼件製品來。

  每一個地方所出的鐵礦石,也都將有一套相對獨立的冶煉、鑄造乃至淬火辦法。這主要跟不同地方的鐵礦石都有相對穩定的雜質種類、含量有關。

  敘州當然也出鐵礦,在新的鍛爐建成後,韓謙就指定陳濟堂帶著韓家匠師暫時只採用敘州所產的幾種生鐵料,摸索鍛打鋼件的辦法。

  這樣的話,一方面是能繼續擴大金陵與敘州之間的貿易船運規模,另一方面是即便最終所總結出來的鍛鑄辦法洩漏出去,也能保證鐵礦石及生鐵料的原產地只能是敘州。

  雖然不指望能很快鍛造精鋼弓臂這種要求極苛刻的鋼件,但鑄造農具用粗鋼就夠了。

  而田莊入秋時開挖溝渠、修築圩堤,計畫多圍墾出一百多畝的圩田來,以及還要造三五座圍院才能有足夠大的地方用作敘州船幫在金陵的駐泊基地,原先需要從外面購入農具、匠作器具等,此時就則可以用新式鍛爐自行打造。

  這麼做,鑄造農具、匠作器具的好壞,就能直接有反饋。

  「金、金陵城內市售一把磚刀二百錢,其利不過三四十錢,而大人所造新爐,造、造一把磚刀,濟堂核算過,僅需七十錢。待立帆風力造成,錘鍛等事更省人力,成本還能更低。這往後莊子裡即便專門鑄造農具,也是一本萬利。」陳濟堂督管匠師造了兩天的農具及匠用工具,很快便將新式鍛爐的耗材、耗工核算出來,而往後繼續研究提高質量,成本卻也只會更低。

  鹽鐵專賣從漢代就施行下來,而到當世也以鹽鐵並論。

  不過,由於冶鐵之術在民間擴散極廣,差不多漢末以來,朝廷就無壟斷冶鐵業,因此與鹽的專賣制度不一樣,大楚對鐵業的控制主要還是課徵鐵稅,並不限制民間採礦冶鐵或鑄造鐵器,管理要比榷酒寬鬆得多,與茶藥等業相當。

  陳濟堂的意思很明確,他是建議雁蕩磯申請辦鐵場的官帖,往後有郡王府的支撐,哪怕僅僅鍛造農具出售,應該能很快就會成為金陵城規模最大的鐵場。

  韓謙微微一笑,跟頗有經濟頭腦的陳濟堂說道:「新式鍛爐之事,暫時還不宜擴散出去,你有時間閒下來,或許幫我琢磨琢磨,帆船內部有哪些是可以用鋼件替代的。鍛造房那邊,往後除了試制精鋼弓臂外,主要鍛造一批船用鋼件自用!」

  大規模鐵場還是需要充分利用水力資源,而金陵兩三年後的形勢難定,即便此時要建大型鐵場,韓謙也只會放在敘州。

  他目前不想有太大的動作,更想做的事情,主要也是在敘州所產的鐵礦石及生鐵料基礎上琢磨出一套成熟的冶煉鍛造辦法,然後小規模的打造一批船用鋼結構件,以便船幫擁有更強、更堅固卻能更輕便的戰帆船。

  比起蠍子炮投彈攻擊,要是能造出更堅固的戰船,直接利用船體的優勢進行撞擊,在水戰中威懾力、破壞力將更強。

  這在守禦淅川時,楊欽他們利用戰帆船衝擊梁軍水師船陣,就清晰體現出來了——梁軍水師在荊襄所徵用的民船,實在是太脆弱了,要不然荊襄一戰沒有那麼容易提前結束。

  而現在那麼多人盯著他這邊,韓謙他真要直接建大型鐵場,新的冶煉鍛造技術怎麼可能瞞得住?

  此時鍛造房只用韓家的部曲、奴婢就足夠了,韓謙不僅有權限制他們進出莊院,也能限制他們跟外人接觸,對他們進行嚴格的控制,而一旦建大型鐵場,就必然要從外面僱傭大規模的匠工、匠師,誰知道會被塞多少眼線進來?

  韓謙跟陳濟堂正聊他關於船用鋼件的思路,聊浮力的原理,換作別人覺得鐵塊浮在水力是很難理解的事情,但陳濟堂思維開拓,很多事情是一點即透,這點甚至比季希堯、趙庭兒他們更勝一籌。

  這時候趙老倌走進來稟報:「郡王府諮議鄭大人過來拜見公子。」

  「啊?他要過來做什麼?」韓謙微微一怔。

  韓謙心想著他願意透漏給鄭家知道的蒸酒法,以鄭暉的眼力,看過後應該不難推敲出其中的關竅,也不可能想到這邊還隱藏一些關鍵的技術手段,那鄭暉要單獨跑過來見自己幹什麼?

  再說了,雖然他現在是要憊懶一些,但也會保證兩天去一趟郡王府應卯,鄭暉有什麼話,完全可以在郡王府跟他說。

  「鄭大人不是派人送帖子來,他人已經親自到莊子裡。」趙老倌見韓謙有些走神,提醒他說道。

  「啊!他這要算是不速之客啊!」韓謙沒想到鄭暉已經到雁蕩磯了,便著陳濟堂與趙老倌他們跟著一起出去迎接鄭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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