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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 楚臣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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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3 08:33:2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章 問心

  聽韓謙輕描淡寫的說出非要當襲斬殺夏振的原因之後,大廳內氣氛頓時壓抑許多。

  張平、柴建、李沖對望一眼,今天這樣的手段用在夏振身上,用以震懾鄭暉,但又何嘗不是對他們的警告?

  他們剛才也能看到在韓謙親手將夏振的頭顱割下來那一刻,三皇子是有一些不適,但隨後他的眼瞳裡卻透漏出藏不住的興奮,就像是剛剛吞下第一口人肉的年幼野獸。

  韓謙為了抵制晚紅樓及信昌侯的壓制,不惜要將三皇子培養成有一天將誰都無法控制的殘暴巨獸嗎?

  沈漾則是緩緩嘆了一口氣,也不知道韓道勳家傳所學,怎麼教導出這麼一個韓謙來,只是眼下不是追究這些細枝末節的時候。

  不管怎麼說,斬殺夏振是一次極為冒險的行為,但成功後震懾住人心,對之後的戰事,卻極為有利。

  特別是斬殺夏振後,他們又將侍衛營留在城外,便隨鄭暉進城,換他是鄭暉,也必然會有一番作為,以對得起三皇子的這分信任。

  沈漾撇開這些細枝末節,沉吟片晌盯住韓謙問道:「照你所說,梁軍此番對荊襄等地是志成必得了,但你有什麼把握殿下坐鎮此地,一定能守住丹江,堵住梁國關中兵馬西出的通道?」

  得知梁雍王在宛城,沈漾便猜透韓謙誘騙三皇子西進以搏奇功的意圖,但他不知道韓謙有什麼信心,僅龍雀軍及其他幾路雜兵,能守住丹江沿線。

  「荊襄事關大楚國運,殿下以身守禦大楚門戶,責無旁貨,」

  韓謙不想給沈漾再勸三皇子回襄州城的機會,語氣異常的堅定,斬金截鐵的說道,

  「西線所有兵馬都退守荊子口、淅川城,陛下不會坐看荊襄淪喪,蜀國也不會坐看荊襄為梁軍所吞併——只要荊子口、淅川城能守到最後,即便襄州城失陷,金陵猶有收復荊襄的機會,到時候梁軍精銳不想盡喪襄州,只能撤軍而走。」

  「你辛苦經營數月的滄浪城,也就此放棄?」沈漾問道。

  「唯今之計,也只能是不得已而棄之。」韓謙說道。

  梁軍雖然一上來就突襲鐵鱷嶺及滄浪城,但沒有完成部署之前,察覺到這兩地的守軍出乎意料的強硬,便暫緩了攻勢。

  實際上,韓謙與李知誥都還沒有見識梁軍的真正強悍之處。

  在梁軍主力,特別玄甲都進入南陽盆地之後,韓謙再想奢想守住丹江沿線,保持與襄州城的聯絡不斷,則是極其愚蠢的念頭。

  唯一可行的策略,就是屯積三四個月的糧草補給,死守荊子口、淅川。

  淅川往武關有前朝修築的一段荒廢古道,其中有四五里棧道修在懸崖峭壁之間。棧道雖然已經腐朽不堪,不能承受人馬通過,但石孔都還完好無朽,修繕起來也容易。

  要不是如此,連淅川都可以不守,龍雀軍及其他雜散將卒都龜縮到荊子口,等候金陵援軍的到來。

  至於放棄滄浪城,也沒有什麼好可惜的。

  當前形勢下,不能將梁軍關中兵馬及糧草堵在秦嶺之中,他的一切經營都將化為泡影,而最終能擊退梁軍,此時所放棄滄浪城的這點損失,又算得了什麼?

  沈漾知道韓謙已經全盤謀算好,再看三皇子意態堅定,非他所能更改,同時也感到一絲事事皆被他人牽著鼻子走的沮喪,身子稍稍前伏,說道:「但願事事皆能如你所料。」

  鄭暉最終還是決定將夏振嫡系親信與普通的郢州州兵分開來監管,此時郢州押運糧草的人馬,也都先扣押下來。

  處理好這一切,晨曦下的淅川城已經漸次清亮起來。

  「……」

  處理一切,回到鎮將府後宅的鄭暉得知一切之時,同樣是震驚得半天都不知道要說出什麼來。

  「為守大楚山河,殿下不惜萬金之軀坐鎮淅川。鄭大人倘若怯戰,我們可以安排黃州兵馬南撤,換其他勇將過來。」韓謙站在三皇子身後,看著鄭暉說道。

  鄭暉下意識的咧嘴苦笑,但接下來便覺韓謙盯看過來的目光有如刀鋒一般凌利。

  知道梁雍王朱裕在宛城,鄭暉心裡雖然慌亂,這時候也能想清楚,三皇子都親自坐鎮淅川,他率黃州州兵撤出去的後果是什麼。

  倘若這一戰僥倖得勝,最終擊退梁軍,他最好的結局就是辭官歸隱。

  倘若三皇子不幸被俘或戰死,他一個人的人頭被斬,不牽累家人,就是最好的下場了。

  何況三皇子都當眾斬殺夏振,怎麼可能放他離開?

  想到這裡,鄭暉振作精神,跪到三皇子跟前,說道:「皇恩浩蕩,鄭暉唯願馬革裹屍,報效殿下跟前。」

  雖說鄭暉此時的恭順表態多少有些迫不得已,但楊元溥還是極為興奮。

  整件事是充滿著凶險,有可能滿盤皆輸,但對年少熱血的他而言,此時的冒險卻叫他有一種溢於胸襟的意氣在飛揚。

  楊元溥一宿未睡,也神采熠熠,迫不及待的就想拉韓謙一起要去軍營、城牆巡視。

  「待侍衛營健勇進城,由鄭大人先陪同殿下去軍營、城牆巡視,我還要與沈漾先生先瞭解淅川的物資儲備,看如何調配淅川與荊子口的守禦。」韓謙搓著微微有些發麻的臉頰,留給他們的時間太有限了。

  侍衛營及左司斥候進城後,楊元溥便先由著鄭暉、柴建等人陪同,去軍營城牆巡視,韓謙與沈漾留在鎮將府的公廳裡翻看鄭暉手下書吏搬過來的一大堆文書,盤算淅川這邊的家底,為接下來的防禦事擬定全盤計畫。

  「你留在襄州城的人手,此時應該將此事報給防禦使了吧?」沈漾放下一疊文書,看向韓謙問道。

  「今天襄州城門開啟時,我安排在城外的斥候,會馳快馬攜帶我所寫的信函進城去見郭榮,」韓謙說道,「我們總不能承認我們早就知道這事吧?」

  「不管你有怎樣的野心,這兩天兩夜的時間不該耽擱啊,你知道防禦使府多準備兩天,要少死多少人?」沈漾問道。

  「杜大人或許是一號人物,但此事提前報知防禦使府知曉,沈先生能保證防禦使那麼多的將領官員,一個個都能像沈先生這般大公無私、不亂陣腳?」

  韓謙放下手裡的文書,淡然說道,

  「一旦梁軍潛伏在襄州城裡的斥候,知道朱裕行蹤已經暴露的消息,那梁軍主力是照原計畫先去撲殺東面的棗陽、郢州一線,還是會兵鋒反轉,先集結重兵強攻鐵鱷嶺、淅川、滄浪城一線?不管沈先生您如何看我,我都不能冒這個險!」

  沈漾細想片晌,卻是找不到話去反駁韓謙,特別是韓謙預測梁軍既定計畫極可能會先攻潭州節度使世子馬循所守的棗陽城,便知道韓謙更不可能提前透漏此事。

  然而從大楚的立場考慮,是損失嫡系精銳龍雀軍,還是犧牲素來有野心的潭州兵馬,即便是沈漾也不覺得自己就能抵擋住這種誘惑。

  天下誰能做到真正的大公無私、為生民請命?

  沈漾輕嘆一口氣,跟韓謙說道:「倘若淅川不可守,希望你能想辦法保殿下一命,再不濟也不要讓殿下落入梁軍手中,而不是想著將殿下賣個好價錢。」

  「……」韓謙沒有應沈漾這話,岔開話題說道,「杜崇韜知悉此事後,必會派人過來請殿下回襄州城,到時候還要沈先生替殿下寫一封慷慨激揚的文函,告諭荊襄將卒。沈漾先生也應該知道,最終決定勝負的,可能就是那尋常人所琢磨不透的將卒士氣……」

  …………

  …………

  郭榮慌亂敲開行營監軍使徐昭齡的宅門,他手裡所持是剛剛拆開來的一封信。

  這封信乃是韓謙在前日入夜前寫就,特地安排人守到這時,再進城送到郭榮手裡。

  「啪!」

  徐昭齡看過信,手忙腳亂間寬大的袍袖將他最喜愛的白瓷茶盞掃落在地,打了一個粉碎。

  「朱裕那小兒在北面的宛城?!這怎麼可能?」徐昭齡震驚的盯住郭榮問道,難以相信這一切是真的。

  「這事恐怕就是真的,」

  職方司鄧襄房主事金瑞也是接到郭榮的通報,氣喘吁吁的趕過來,坐在徐昭齡的下首,沉吟著片晌說道,

  「日前職方司密探便傳回消息,說出宛城往唐河方向挺進的萬餘梁軍步甲,推進速度極快。而這支步甲從方城過來,即便道路泥濘,但連續數日行軍,都不見疲態,所行之處,秩序井然,不見有絲毫散亂之象,不像是梁軍在汝州、許州集結的普通軍馬——我開始也沒有特別在意,心想梁軍即便要牽制這邊,總也要派些紀律嚴明的精銳過來才成,但現在想來,確有可能是玄甲都精銳所扮。」

  「楊元溥這孺子出襄州城去西線,便是知道這事了吧?」徐昭齡遲疑的問道。

  雖然這封信是左司斥候剛進城送來,但郭榮也傾向贊同徐昭齡的判斷,不過他內心倒有些欣賞孺子楊元溥的膽氣。

  「這麼重要的消息,楊元溥這孺子竟然敢隱瞞兩天才說?」徐昭齡拍著桌子叫道,「他是要想幹什麼?」

  「三皇子應該是想搏守禦山河之功,」金瑞平靜的說道,「但三皇子依舊可以辨稱是到滄浪城或鐵鱷嶺之後才確認此事,便第一時間派人送信過來。」

  「我們去見杜崇韜,看他們如何安排。」徐昭齡站起身來,要郭榮、金瑞隨他們一起見杜崇韜。

  不過,踏出院門,將要坐上馬車之時,徐昭齡想起一事,將身後一名家兵首領喊過來吩咐數句,又將一枚腰牌遞給那人,說道:「你將府裡的歌伎及寶貨都裝上車,持我令符出城,沒人會攔你們。郢州也不安全,你直接去荊州,然後在荊州找船先將人跟東西都送回金陵去。」

  見徐昭齡在那裡安排這些事,金瑞看了郭榮一眼,兩人都沒有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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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3 08:33:4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一章 說逃

  唐河往棗陽的荒野,覆蓋殘雪,清晨的薄霧還沒有散去,彷彿白色的雲團,在大地之上滾動。

  這曾經的人間繁華之地,已在近數十年的頻繁戰事裡被摧毀,天地一片靜寂,一大群鳥雀彷彿烏雲般飛來,停落到雪地裡啄食草籽。

  西北面的桐柏山群嶺,彷彿一群蹲在晨靄之中的巨獸,寧靜的凝視著世間萬相。

  百餘匹騎兵出現在地平線的遠端,不顧天寒地凍,趟過一條溪河,破開薄薄的一層河冰,簇起的浪花在黃棕色或黑色戰馬的胸口簇擁著,薄薄的霧氣更是被攪得支離破碎。

  戰馬的口鼻噴出熱騰騰的霧氣,顯然是持續跑了很遠的一段路程,此時氣血正跑得沸騰起來,踏入冰寒的溪河裡,嘶津津的長嘶起來,像數十鋒利的戰刃,無情的撕開四野的靜寂。

  馬背上的騎士,身穿黑甲,相貌粗獷,絕大多數都鬚髮凌亂,唯有堅毅的眼瞳裡透漏出殺氣騰騰的鐵血氣息。

  在溪河南岸枯黃的荒草灘裡,數名潭州斥候警惕的盯著這一切。

  身為右前部先鋒將的世子,十天前就放棄北面的唐河殘城,將右前部所屬的諸路兵馬都撤入南面的棗陽城附近,這時候在這附近出現大股梁軍斥候,並非是什麼令大驚小怪的事情。

  潭州斥候只是隱在荒草之中,安靜的盯住北面的那條溪河。

  那條溪河入冬後變得很淺,卻是唐河與棗陽的界河——棗陽城就在此往南五十餘里外。

  很快又是一隊百餘人規模的騎兵越過北面的低嶺,出現在溪河的北岸。

  看著兩百多戰騎沒有繼續往南推進,而反覆穿插那條溪河,有經驗的斥候很快意識到梁軍實是在尋找一條最便捷能趟水過河的通道。

  今夜就將有大股梁軍趟河,往他們身後的棗陽城而去?

  這個問題並沒有驚擾到潭州經驗老到的老斥候多久,很快就見成百上千的騎兵,彷彿奔騰的黑色巨浪一般越過山崗,往溪河邊簇擁過來。

  潭州斥候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一切,北面的唐河殘城,是有三千多梁軍,但什麼時候有這麼多精銳梁軍騎兵出現在唐河了?

  看著有兩隊梁軍騎兵趟過河,朝這邊馳來,這十數名潭州斥候連爬帶滾,跑到身後的樹林裡,翻身上馬,瘋狂的打馬往棗陽城馳去!

  …………

  …………

  「……」

  潭州節度使世子馬循,手緊緊按住垛牆前的橫木,手指關節都捏得發白,臉色凝重的看著數千精騎彷彿黑色洪流分作兩隊,繞過棗陽城,徑直往南馳去。

  這時候在東南翼,有一隊兵馬大約五百人左右,他們在一個時辰前得知敵訊,想要撤出南面的一座哨壘,想避入棗陽城,但沒想到梁軍騎兵的推進速度會這麼快,一炷香前在距離棗陽城不到十里的一座山崗前,被梁軍兩股騎兵斥候纏住,進退不得。

  這時候大股的梁軍騎兵像巨浪般簇擁過去,撼動天地的吶喊聲,即便是十里外閉門守城的棗陽城守軍,聽了依舊感到心驚膽顫。

  眼睜睜看著那隊退縮到山腳下結陣的五百步卒,被百餘騎具裝重騎一次衝鋒就直接殺潰掉,然後成百上千的騎兵一擁而上,刀斧槍戟與血光交錯,來回反覆衝殺,不斷的將那隊楚軍切割、攪散、殺敗逐亡,將一具具鮮活的生命,無情的斬殺在馬前,鮮血四濺、肢肉橫飛。

  也就兩盞茶的時間,五百餘步卒就像被狂風摧折過的莊稼,已經沒有幾人還能站在原地。

  即便苟活者也是匍匐趴在被鮮血澆灌得泥濘的地裡乞降,但梁軍這時候可不想被俘虜拖慢速度,揮起的刀槍劍戟無情的朝那邊卑微乞活的楚軍身邊斬去刺去。

  「他們要幹什麼?」

  這支精銳騎兵沒有直奔棗陽城而來,像蝗群一般殺滅東南翼那支沒有來得及逃入棗陽城的楚軍後,也沒有要停頓下來的意思,依舊像洪流般繼續南下,但為這支騎兵彷彿鐵水洪流般的鐵血氣勢壓迫,馬循說話時都些張口結舌,看向身側的將領問道。

  「他們這是直奔郢州而去。」朗州軍司馬、司兵參軍,同時也是潭州增援兵馬輔佐世子馬循的副將馬融臉色嚴峻的說道。

  棗陽城雖然要比郢州城殘破許多,但即便外圍的城壘駐兵,都被梁軍像蝗群過境般吞噬一盡,棗陽城內猶集結有潭州及諸州援兵近萬人。

  梁軍僅憑藉數千精銳騎兵突襲,在短時間內還無法攻破棗陽城,但郢州城就不一樣了。

  郢州天祐八年才歸入大楚版圖,之前戰事凌亂、民不聊生,州縣民戶大減,大量的山寨勢力游離於州縣之外,這次被徵調五六千州兵、精壯民夫,郢州地方守備兵馬就變得極為有限。

  再說之前眾人都認定沒有打潰襄州至棗陽一線的防禦之前,梁軍頂多會派小股兵馬進入郢州、隨州境內擾襲,因為郢州、隨州的地方守備兵馬,都分散於州縣之內。

  對梁軍會大規模穿插南下沒有足夠的防備,郢州州城的駐軍不會超過兩千,很有可能抵擋不住梁軍精銳如狼似虎的突襲。

  「梁軍這次意在整個荊襄!」文瑞臨臉色有些慘白的說道。

  馬融瞬時間也想明白過來。

  要是梁軍在西翼的意圖主要還是牽制住楚軍,那就不會用數千精銳騎兵往南穿插冒險。

  騎兵看似行動速度,但來往數百里長程穿插,一旦在郢州城下受阻,不能及時攻城守寨進行修整、獲得補給,也會陷入進退兩難的困境。

  畢竟寒冬時節,戰馬在野外無法食草,馬料消耗是將卒所食的十倍之上。

  這時候倘若被襄州軍在大洪山北麓封鎖住通道,這批南下的梁軍精銳騎兵,就有可能出現慘重的損失。

  通常情況下,梁軍不會拿自己的精銳騎兵冒險,除非梁軍在西翼的戰略意圖,遠遠超乎他們早初的預料。

  梁軍強攻下漢水東岸的郢州,將切斷鄧襄沿線與後方的聯繫,待梁軍更多的兵馬進入南陽盆地,便能強攻襄州城——襄州城一下,梁軍沿漢水西岸南下可取荊南,沿漢水東岸南下,可取江鄂,楚軍除了借長江天險之外,再沒有形勝之地能夠遏制梁軍的兵鋒。

  「世子,我們去城樓商議……」馬融附耳跟馬循說道。

  棗陽城內不是僅有潭州的援兵,也有從隨州、鄂州等地集結過來的四千多援兵一起受右前部先鋒將馬循的節制——馬循也知道有些話不能叫外將聽去,強作鎮定往城門樓走去。

  所謂的城樓,則是用柵木在西城門搭建的棚屋,以便將領在城牆上指揮作戰時能夠遮風擋雨、避開箭石。

  「文先生是斷定梁軍此次實是聲東擊西,意在整個荊襄?」馬循臉色有些蒼白的看向文瑞臨,問道。

  雖說數千精銳梁騎沒有直接進攻棗陽城,但也將他們南下撤退的退路,給截斷了。

  要是梁軍此次作戰意圖是侵佔整個荊襄,那他們不僅南下的退路被斷外,還要擔心隨時會有大股的梁軍從北面往棗陽城撲過來。

  「看情形,應該是如此了。」馬融也為梁軍在右翼的推進速度及堅決所震驚,也唯有如此才能解釋梁軍在右翼為何進行如此大範圍的迂迴穿插。

  「那我們是不是現在就派人去見梁軍統帥議和?」馬循問道。

  一旦梁軍控制整個荊襄地區,楚廷對潭州的控制就會被消弱到極點,潭州也就事實上獲得與楚廷、在梁軍控制的荊襄地區進行三足鼎足的資格。

  馬循壓根就沒有想過要為楚廷死戰,心裡就想著與梁軍秘密議和,到時候梁軍佔得荊襄之地,潭州在長江南岸就順勢脫離楚廷的控制。

  「此時與梁軍媾和太早,督帥在潭州準備不足啊!」文瑞臨勸世子此時不能輕舉妄動。

  馬融也是點頭附和文瑞臨的意見。

  潭州沒有預料到梁軍的這次聲東擊西之策,不僅沒有進行割據的準備,甚至還調派上萬兵馬及精壯民夫增援襄州。

  目前潭州僅有一萬五六千兵馬,還沒有進行更廣泛的動員。

  一旦他們在這裡有什麼輕舉妄動,金陵那邊寧可放任荊襄被梁軍侵佔,也會第一時間派遣大軍踏平潭州。

  畢竟短時間內,梁軍即便佔得荊襄,也不會有強渡長江的能力,甚至同時還要考慮來自長江、漢水上游的蜀軍的威脅。

  潭州即便想要脫開楚國,也要等梁軍在荊襄地區站穩腳之後才行。

  「那我們怎麼辦,不會真要死守棗陽城嗎,還是渡過漢水去襄州城?」馬循焦躁的問道。

  梁軍意在整個荊襄地區,棗陽是其必爭之地,而且梁軍只有攻下棗陽之後,才有條件組織兵馬渡過漢水、夾攻襄州。

  他們要是不撤出去,迎接他們的必然是一場血戰。

  馬循是知道此時就找梁軍媾和,時機還早,但他也不想自己與潭州五千健兒葬送在這裡。

  「去襄州城,或會遇到梁軍的伏兵,我們應該撤去隨州。」文瑞臨說道。

  「撤去隨州,就不會有伏兵了?」馬循質疑的問道。

  「我要是梁軍統帥,此時不派人過來勸降,也會放我們去隨州觀望。要不然的話,他們用有限的精銳,跟我們先拚殺一場,對他們有什麼好處?」文瑞臨問道。

  文瑞臨的想法很簡單,梁軍必然不會放他們渡漢水去襄州城的,那樣會大幅增加他們後期強攻襄州城的難度。

  馬循看向用兵更為老到的馬融。

  馬融也認可文瑞臨的意見,只是這次梁軍的聲東擊西之策,太出乎他們的意料了,蹙著眉頭說道:「即便有伏兵,此時應該也在半路上,等這股梁軍過去,我們往東北、西北兩個方向派出偵騎,到時候該往哪個方向撤,就更清楚了。」

  文瑞臨頗為不屑的看了馬融一眼,此時兵貴神速,派出偵騎探路,少說要耽擱小半天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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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3 08:33:5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二章 東撤

  待數千精銳梁軍騎兵過境、絕塵往南面郢州奔襲而去之後,在老將馬融的建議下,馬循從棗陽分派三路偵騎。

  一路緊隨數千梁騎之後,看這部梁騎是否直接奔襲郢州城而去,防備他們趁這邊不注意,殺個回馬槍,又轉向朝棗陽城殺回來。

  一路往東北至桐柏山西南麓,看那裡有沒有梁軍通過的跡象。

  梁軍倘若要在棗陽、隨州之間設伏,其北面的兵馬應該穿過桐柏山西南麓,進入到桐柏山與大洪山之間的山谷丘嶺間。

  即便之前沒有注意到這點,但即便已經有數千乃至上萬兵馬過境,不可能不留下痕跡。

  雖然據文瑞臨推測,這一可能性甚微,但為謹慎起見,馬融還是建議世子往這個方向派出百餘偵騎。

  還有一路偵騎往西北方向的唐白河沿岸偵察,這是決定潭州兵馬往何地撤出的重點偵察區域。

  唐河、白河乃是南陽盆地內部最重要的兩條水系,發源於方城縣境內的伏牛山東麓,最後在樊城東北方向匯到一起,流入漢水,又並稱唐白河。

  除了灌溉漢水北岸數百萬畝的糧田,也曾是南陽盆地內部最為重要的水路,但隨著近百十年來戰事頻發,民眾紛紛棄地避入深山,唐河、白河兩岸的河堤無人修繕,河水漫灌,盡數垮塌,兩條河道分成大大小小數十條溪河匯入漢水。

  唐河白河的水運就徹底廢了,同時也形成一片切割南陽盆地南部地區的狹長湖澤帶。

  要是梁軍想在棗陽兵馬逃往襄州城的途中,埋下伏兵,其兵馬應該出唐河縣,沿著這道湖澤帶的東翼直接南下。

  事實證明文瑞臨的判斷是對的。

  潭州偵察出棗陽城,往西北方向馳出六十餘里,便在這道湖澤帶的東翼遇到大股梁軍南下。

  也就是說,潭州兵馬從棗陽往西撤,可能剛抵達漢水,還沒能組織船隻渡河呢,就會被從唐河南下的這股梁軍咬上。

  雖然這時候杜崇韜已從襄州城派出軍使,勒令馬循諸將倘若不能堅守棗陽城,應及時率部西撤,渡過漢水到襄州城跟襄州軍主力會合,但馬循此時怎麼可能理會杜崇韜的命令?

  馬循擔心他們稍有遲疑,從唐河縣南下的梁軍隨時有可能調轉方向,直接奔棗陽而來。

  他不想被困在棗陽城,也不顧夜間行軍的艱苦跟慌亂,趕在天黑之前便點齊兵馬出棗陽城,從桐柏山與大洪山之間的谷道往隨州境內撤去。

  潭州兵馬決意往東撤,其他諸州的援軍,加起來也有四千多兵馬,再加上七八千民夫,大多數人都想著能遠離是非之地,見不用承擔擅自撤逃的責任,都裝聾作啞跟著馬循往隨州境內撤去。

  唯有江州司兵參軍鐘彥虎在棗陽城與馬循分道揚鑣,獨自率部西進,趕往漢水邊撤去,準備渡河去襄州城。

  將能駝運的糧草物資都帶上,不能駝運的便一把火燒燬,一萬四五千人,再加上兩三千匹騾馬,亂糟糟一團逶迤東行。

  馬循無心管束,也難以管束,便想著儘早撤入隨州城再行整飭。

  出棗陽城東進,走桐柏山與大洪山之間的谷道,東去一百里便是隨州所屬的廣水縣,再往東南五十里,便隨州的州城。

  沿唐白河東岸南下的梁軍,也是騎後步卒混編,落在後方五六十里外,即便銜尾追擊過來,潭州兵馬也是有足夠時間撤入位於桐柏山南麓的廣水縣城。

  馬循猶不放心,一路夜行,幾乎將所有的偵騎都放在身後,就怕梁軍隨時有可能組織騎兵從後方追擊過來。

  天地在晨曦籠罩下漸次清亮起來,遠處的山崗密林籠罩在清晨的薄霧之中,也漸漸清晰起來。

  後方偵騎稟報,除了一路千餘規模的梁軍騎兵進駐棗陽城,並沒有其他兵馬銜尾追擊過來,馬循才稍稍鬆了一口氣。

  他們此時距離廣水城剩不到四十里地。

  馬循趟過一道淺溪,在一座矮丘前勒住馬,回頭看逶迤七八里長的隊伍,眉頭大蹙,但好在位於隊伍前半部的潭州兵馬,隊形相對要整飭一些,沒有給他丟臉。

  馬循派人將馬融、文瑞臨等人找過來,他想著從東南面鳳凰嶺中間的山谷穿過去,直接趕往隨州城。

  廣水城是隨州的屬縣,雖然這幾年經過修繕,畢竟牆低城小,與背依大洪山東北麓險峻地形而建的隨州城相比,要差得太多——同時隨州城作為州治之地,儲糧較豐,地方兵備也要比屬縣強出一截。

  他們一萬多兵馬,進入隨州城,與隨州城的地方守兵會合,至少短期內不畏梁軍有能力敢強吃隨州城。

  之後不管荊襄戰局如何發展,他們都將贏得進退兩宜的主動權:梁軍倘若是紙老虎,他們可以配合楚軍主力落井下石,爭奪軍功;要是梁軍勢強,控制荊襄之勢,非楚軍能逆,那便是潭州與之媾和,脫離大楚控制的良機。

  「好,我們去隨州城!」文瑞臨、馬融等人也都覺得到隨州城後,懸著的心才能稍稍寬懈下來。

  馬循下令全軍埋鍋燒飯,歇夠一個時辰再行趕路,他與文瑞臨下馬來,想著戎馬倥傯之際能靜下心來欣賞風景,傳出去也是大雅之事。

  馬融搖頭苦笑,待要派人聯絡其他州的援將收束兵馬,突然看到東南方向十數潭州偵騎瘋狂往這邊打馬狂奔過來。

  「敵襲,敵襲!」

  他們派出去在前方搜索道路的十數偵騎,放聲疾呼著往回狂奔過來。

  奈何風越山林、呼嘯作響,等到馬循、文瑞臨等人聽清楚這十數偵騎所喊的內容時,數百黑甲騎兵已經從東南方向、四五里外的一座山谷中,像黑色山洪一般殺出來。

  看到這一幕,馬循、馬融、文瑞臨等人臉色瞬時間一片蒼白,手腳都禁不住顫慄起來。

  怎麼可能?

  東南面的山谷裡怎麼可能會有這麼一支梁軍的騎兵精銳?

  他們昨日出發前,明明派出百餘騎搜索過桐柏山西南麓的丘山,這支梁騎難道是插翅飛過來的,才沒有留下一點蛛絲馬跡?

  「這是昨日奔襲郢州的那支騎兵,必然是昨日夜裡在棗陽南部穿越大洪山繞過來攔截我們?」文瑞臨痛苦的呻|吟出來,說道,「我們落入梁軍的算計之中了!」

  馬循直覺眼前一陣陣發黑,心慌氣緊。

  馬融稍稍鎮定一些,恰如文瑞臨所說,這路梁軍不可能是插翅飛過桐柏山西南麓的群山而來,也不可能是幾個月之前早就埋伏在大洪山北麓的山谷間,那必然是昨日經棗陽南下的那數千騎兵,虛晃一槍,連夜橫穿大洪山,穿插到這裡,等著他們入彀。

  中計了!

  他們昨日雖然派出一路偵騎,盯住這數千梁軍騎兵的動向,但大洪山西麓到漢水江畔的通道比較狹窄,漫山遍野都是梁軍騎兵,他們的偵騎只能遠遠綴在後面,沒有辦法繞到前面去。

  事實上,梁軍只需要留下一兩千騎兵封堵後面的通路,他們根本就偵察不到更南面梁騎的動向。

  更要命的是,他們完全沒有意識到這部梁軍精銳騎兵,有可能虛晃一槍後橫穿大洪山來伏擊他們!

  大洪山位於漢水東岸,縱橫三四百里,也是溝壑縱橫、千峰疊嶂,但最高峰畢竟只有三四百丈。

  大洪山脈在漢水東岸主要分為三大塊區域,三大塊山地之間存在大量的山谷、裂谷、平壩,上千年前居住於郢隨等地的民眾就在其中修築了道路。

  在沒有防寨關隘峙守的情況下,數千精銳騎兵是可以悄無聲息、快速從漢水東岸穿過大洪山,出現在大洪山與桐柏山之間的山谷內的。

  他們太過輕信梁軍不捨得拿精銳兵馬跟他們拼消耗,也太自以為是,覺得潭州有脫離大楚的心思,梁軍應該將他們視為潛在的合作對象,以為東撤隨州將是坦途。

  或許他們的這種心態,早已經完全落入梁軍的算計之中。

  甚至可以說梁軍數千精騎昨日直接從棗陽城外繞過,目的就是要他們恐懼,促使他們倉皇放棄棗陽城出逃。

  馬循、文瑞臨深深後悔,沒有聽從杜崇韜的命令,與鐘彥虎所率的江州兵撤往漢水。

  那樣的話,他們即便到漢水邊,有可能被數千從北面急行南下的梁軍馬步軍纏住,但背依漢水結陣,背後又隨時有襄州軍精銳來援,絕對要比此時什麼都沒有準備的半道迎接數千梁軍騎兵衝擊,要舒服得多。

  「世子快走!」

  馬融這時候已經顧不及後悔什麼,命令百餘扈衛簇先擁著世子馬循往後方退去,他自己退回到山崗西側的那道淺溪後,大聲疾呼,勒令附近的兵馬朝他靠攏,準備結陣迎接梁軍騎兵的衝鋒。

  然而一萬五六千人,分屬六州統轄,軍民混雜在一起東撤,跌爬滾打摸黑走了一夜的谷道,正疲憊不堪,隊伍自然也是一片散亂,也就前半部的潭州兵馬稍稍好看一些。

  一萬五六千人剛剛鬆懈下來準備埋鍋燒飯,看到像洪流一般的黑甲騎兵從山谷裡殺出來,無不是驚惶而立。

  雖然他們所處之地,相對開闊,但隊伍亂糟糟一團,前後拖出數里長,根本就沒有陣形可言,也沒有想到會有一股騎兵,在這麼近的距離裡直接殺過來。

  馬循、文瑞臨等人退回到後方,馬融在淺溪之後才倉促集結數百步卒持盾戟結成兩排橫陣。

  當前殺出的三四百黑甲騎兵,絲毫不畏從堅盾間伸出的一支支鋒銳長矛,馬蹄踏過淺溪,帶著四濺的浪花,便朝楚軍最前陣衝殺過來。

  頓時間血肉橫飛,被長槍大戟捅穿的戰馬,衝勢不減,連撞帶壓,便將防陣衝開一道道缺口。

  凶悍的梁軍將勇失去戰馬,只要不被長矛當場捅死,皆下馬步戰,即便身中數箭、十數箭,刀戟也是飛快而有力的揮斬出來。

  更多的騎兵則是從衝開的缺口,堅定而快速的往楚軍縱深衝殺,刀光槍影帶著一片片血花,肢肉橫飛,將楚軍散亂的陣形攪得更加的混亂。

  而此時一隊隊黑甲騎兵彷彿一頭頭黑色巨龍,不斷的從山谷裡馳出,趟過污渾不堪的冰寒溪河,殺入楚軍混亂的隊伍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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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潰敗

  在諸多扈衛的簇擁下,往北山的密林倉皇逃去,馬循是欲哭無淚。

  不到一盞茶的時間,潭州兵馬就被梁軍鐵騎殺透,馬融左胸、右肩的鎧甲被刀斬裂開,創口深見白骨,左腋被長矛刺中,被扈衛拚死搶回來時,已經陷入昏迷之中。

  根本無力挽回敗局,他們只能往密林深處逃去。

  所幸敵騎並沒有咬住他們追殺,他們退回到密林邊緣得以歇一口氣。

  只是這時潭州兵馬已經被徹底攪亂,每時每刻都有潭州健兒倒在梁軍的鐵蹄之下,慘叫混雜在兵甲斫擊的鏗鏘聲中,是那樣的叫人心驚膽寒。

  朱裕在鎧甲外披裹著一件青色布袍,在百餘精騎的簇擁下,馳上一道矮坡,將西北方向的戰場盡收眼底,他當然也看到馬循所穿的那件明晃晃、裝飾太多以致顯得華而不實的鎧甲,在戰場邊緣格外的矚目。

  不過朱裕沒有下令追殺身邊僅有二三百扈衛簇擁的馬循,而儘可能在山谷戰場之上,殺傷更多的楚軍將卒。

  三千玄甲都精騎都已經殺出山谷,一千騎兵在溪溝的東岸待命,緊盯住戰場形勢的發展,兩千騎兵分成十數隊在楚軍混亂的隊伍裡反覆的衝殺,優先衝擊作戰意志猶未崩潰的楚軍,將楚軍切割成大大小小的團團塊塊,防止他們有重新聚攏起來的可能。

  戰鬥最後在日上梢頭之時結束,雖然有不少楚軍倉皇逃往兩翼的深山密林之中,但山谷之中還是留下四千多具血肉模糊的屍體,鮮血浸染大地,戰場之上一片血腥泥濘。

  在戰鬥結束後,渾濁的溪河再次清澈起來,但隨著鮮血的流入,變成緋紅一片,有一種殘酷的豔美。

  此時還有三千多手無寸鐵的民夫,被驅趕到一處山坳裡看押起來。

  「殿下真是料事如神,料定馬循膽小如鼠,見我鐵騎過境必然會驚惶出逃隨州。」一名身穿青色衣甲的將領馳馬過來,在山崗前下馬大步走過來,朗聲說道。

  「潭州兵馬增援襄州,本就是首鼠兩端,他們往隨州逃撤,並不難預料,他們或許以為我會放他們一馬,但戰場瞬息萬變,我怎麼會容他們退入隨州覬覦戰局的變化?」朱裕風清雲淡的一笑。

  「要不要派人去追殺馬循?」青甲將領問道。

  「他此時在荊襄已經掀不起什麼風浪,留下他的小命,以後或有用處,」朱裕不想在馬循身邊再浪費時間及兵力,問青甲將領,「棗陽城西邊有什麼動靜?」

  「棗陽西邊的戰報還沒有傳回來,但鐘彥虎也算是一號人物,出棗陽城後竟然敢獨自往西邊的漢水撤退,其部陣形整飭,戰力要強過楚國的其他州兵,楊雄手裡只有兩千多輕騎,未必能在漢水邊啃下這塊硬骨頭。」青甲將領說道。

  朱裕並不在意這件事,戰場上瞬時萬變,總是要由親臨一線的主將掌握,又問道:「淅川那邊有什麼新的變化?」

  「楊元溥不過孺子小兒,即便親自趕到淅川坐鎮,但手裡僅有萬餘雜兵還分守四地,不足為懼。」青甲將領說道。

  「楊元溥有韓謙、李知誥、沈漾三人輔佐,初至淅川便斬殺夏振以振軍威,我懷疑他們可能早已經識破我們的部署。」朱裕這一刻神色才真正凝重起來。

  「他們真要早就識破,為何棗陽城這邊毫無防備?」青甲將領困惑的問道。

  「他們或許跟我們一樣,認定馬循首鼠兩端,不足為信,提前知會馬循對他們並沒有好處吧?」朱裕這一刻凝重的神色也流露出一絲遲疑,他當然希望楚軍直到昨天才真正認清到他們的部署,但身為一名合格的統帥,過度樂觀,或者自以為是的誤以為強敵過度愚蠢,總是不合適的。

  不過,接下來還是要先解決東線,從漢水東岸切斷楚軍的後援,朱裕暫時壓下對西線的擔憂,問青甲將領:「東面的山谷,可聽說有殘兵漏過去?」

  「殿下安排三百餘騎封鎖東面的通道,這路楚軍又是被我們迎頭痛擊,應該沒有人能漏過來。」青甲將領說道。

  「那好,陳昆,你立即安排三四百騎兵換上楚軍的染血甲衣,假扮楚軍往隨州城逃去,待奪下隨州城後,你再回棗陽與我會合……」朱裕說道。

  青甲將領陳昆奉命傳令,先安排三百多騎兵換上楚軍的血衣先行,還撿了一面楚將的旗幟,之後他再率千餘精騎尾追其後,留一千五六百騎追隨雍王殿下,押解三千餘受俘的民夫,趕往棗陽……

  …………

  …………

  漢水從襄州城、樊城間穿過,東去六十餘里,便陡轉南下,直至流入七八百里外的長江之中,中間再沒有過回頭。

  在漢水大拐彎處的東岸,是一片起伏的低矮丘山,這裡是南陽盆地的南部邊緣,也是大洪山西北麓的餘脈,只是地勢已經不足以封堵馬步軍通過。

  江岸邊的疏林入冬後枝葉凋零,遠近又沒有什麼人煙,顯得額外的荒涼。

  春水未漲之前,江水瘦窄,江邊暴露出大片的灘塗地,十數隻白羽江鳥在江灘上空飛掠,偶爾猛然朝江面俯衝下來,抓住躍出江面的魚,飛回高空。

  二十多艘槳帆船彷彿脫弦之箭,從西邊駛來,通過灣口也絲毫沒有減速。

  數百槳手在寒冷的空氣中,皆打著赤膊,呼喝著劃動巨槳,賁實的肌肉像鐵鑄一般,汗水滴趟下來。

  隨兩千餘襄州軍將卒東援接應鐘彥虎所部撤退的職方司鄧襄房主事金瑞,站在一艘長約七丈的槳帆船船頭。

  他這時候已經能看到南面十一二里外,有一部楚軍被密密麻麻的梁軍圍困在江灘邊的一座矮丘上。

  雖然面對數倍於己的梁軍進逼過來,這部楚軍背依深青色的漢水,卻沒有半點怯戰之意,不斷分出兵馬,高舉刀盾,朝進逼過來的梁軍反攻過去。

  船行如離弦之箭,往矮坡靠近過去,金瑞越發清晰的看到一員身材異常魁梧的悍將,手持雙戟身先士卒,一次次將試圖衝殺上來的梁軍壓制下去。

  這員悍將雖然身上插滿羽箭,但看他身形並沒有遲滯的樣子,必然是穿了好幾重鎧甲,才不畏敵箭攢射。

  不過身穿數重戰甲,還能將一對鐵戟揮舞如風,與左右將卒進退自由,這樣的氣力也是叫人震憾無比。

  大概也正是擁有這員悍將像磐石一般峙立在陣前,身後楚軍才能承受這麼重的傷亡鬥志也不崩潰吧?

  山坡雖然不高,接岸的一面,地勢也相對平緩,梁軍正是從這一面不斷發起進攻;而兩側則頗為斜陡,彷彿一座二三百米長的大壩築在頗開闊的江灘。

  從金瑞的視野,能看到山坡的北面,有三四百具屍首堆積在江灘上,楚、梁兩軍的將卒皆有,都殘肢斷臂,鮮血將山坡北面的一角水渦洇紅一片。

  逆風傳來的嘶殺聲以及戰馬悲鳴,這一刻直叫金瑞胸臆間的熱血要被點燃開。

  趙明廷主事職方司,點評大楚年輕一代的中層將領,說倘若給鐘彥虎施展的空間,將來必是張蟓、杜崇韜一級的大將,如此看來,趙大人看人的眼力確實不凡。

  金瑞也是暗暗震驚跟僥倖。

  馬循拒絕率部撤往襄州城,而是帶著右前部守軍主力往隨州撤去,僅有鐘彥虎派人渡江過來請救派兵船接應,但當時鐘彥虎所部已經跟從唐河南下的第二批梁軍主力接觸上。

  襄州城內沒有人認為鐘彥虎所部僅有一千五百江州兵馬,能支撐到襄州軍及時趕到。

  金瑞則堅持建議徐昭齡跟杜崇韜要求派出援軍過來接應鐘彥虎。

  現在看來他們趕過來,還是及時的,再拖延一兩個時辰,鐘彥虎再是無敵戰將,被數倍梁軍糾纏住,終會有一刻力竭戰死。

  援兵將領指揮槳帆船往山坡靠過去,用弓箭床弩將江灘一側的梁軍射退,將山坡的側翼先清理出來。

  江灘上多淤地沼澤,不利梁軍結陣從岸上殺下來,而零散的梁軍將卒,則不足以抵擋援軍尋找江灘裡的高地登陸結陣。

  援軍在山坡北面的江灘裡找到一處干躁的地塊站穩腳,側翼江水裡又有戰船架起十多具能射兩百多步的床弩掩護,鐘彥虎部就可以大膽從山坡撤下來,踩著泥濘的江灘及冰冷的淺水過來跟援軍會合,而不畏梁軍能夠散亂的追擊過來。

  「痛煞我也!」

  鐘彥虎被部下簇擁著攙扶登上一艘槳帆船,在部屬的協助下脫去重甲,難免會碰觸身上所插的箭支。

  雖然鐘彥虎穿了三重鐵甲衝鋒陷陣,但還有好幾支利箭穿透三重甲片,深深的鑽入他側肋、肩背的肌肉裡。

  這些都是鐘彥虎奮力苦戰時防護不到的部位。

  這時候脫甲時觸動沒能完全剪去的箭桿,痛得鐘彥虎嗷嗷直叫。

  金瑞這時候跑過來看鐘彥虎的傷勢,看到船頭脫下來的三套鎧甲暗感加起來得有一百四五十斤重,心想這得是怎樣的神力,才能同時穿下這大小三套鎧甲衝鋒陷陣這麼長的時間?

  而敵軍所射有七八支箭能穿透三層甲片,金瑞也暗感梁軍中暗藏的這位弓手,所用的強弓也是驚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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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 守禦山河

  「……自古以來,未曾聞將帥惜命而能使將卒奮勇殺敵者……」

  「……本侯身為皇子,受父皇託付統軍鄧襄,當有守禦山河之責,豈能因憐惜己身,就退守高地,坐看將士用命,以血肉之軀以擋梁軍刀鋒?要是如此,本侯與漢水東岸那些聞風而降的叛臣降將,又有何異……」

  「……本侯留在淅川,心有與淅川城及八千大楚將卒共存亡之志,不敗梁軍,絕不南撤。杜卿當勉力守住襄州城,在襄州城部署,皆要以守城禦敵為要、為先,靜待父皇從金陵派兵來援、共潰梁軍……」

  「……切勿以本侯在淅川為念,即便梁軍強攻淅川,襄州兵馬亦不得倉促往援淅川,亂我軍陣腳……」

  「……倘若淅川不守,本侯命該於鄧襄之地魂歸山嶽,能得以葬身滄浪漢水之畔,本侯也心滿意足,與杜卿及鄧襄諸將無關……」

  「……杜卿與諸將守住襄州,於我大楚社稷便是千古大功……」

  襄州城防禦使府的議事大廳內,杜崇韜端坐長案之後,一字一頓的將楊元溥遣返襄州所派軍使的回函,讀給大廳內濟濟一堂的將吏聽。

  杜崇韜宏亮的聲音在大廳裡迴蕩,諸將吏滿臉愧色,都不敢直視杜崇韜炯炯有神的虎目。

  梁軍南下,棗陽守軍及粗壯民夫,逾一萬四五千人,罔顧軍令,於擅自東逃隨州途中,第一時間就被梁軍精銳伏擊殺得大潰、屍骸遍野、血流成河,馬循、馬融等一干將領生死未知。

  此時,棗陽外圍被攻陷的城塞,右前部逾一萬五千兵馬,最後僅鐘彥虎所部沒有跟潭州兵馬同行,出棗陽城西撤,在漢水江灘堅守到襄州軍來援,最終撤出八百名殘卒。

  之後隨州城為梁軍所偽裝的潰逃兵馬騙開,兩千守軍沒能支撐一個時辰,就被瘋狂湧進來的梁軍精銳騎兵殺得片甲不留、血流成河。

  萬餘梁軍馬步兵在棗陽草草集結,之後沿大洪山西麓,似滾滾洪流南下,奔襲郢州城下。

  敵騎初至,怯敵畏戰的郢州刺史夏爽,更是第一時間獻城投敵。

  郢州所屬石城、柴湖兩縣守將頗有骨氣,閉城不降,但奈何縣兵戰鬥力太弱,僅守一天,兩城就被梁軍攻陷,兩城內的軍民上萬人,慘遭梁軍屠殺。

  之後,郢隨兩州其他觀望的城池,皆無膽守城、望風而降,梁軍不到四天內,就連陷漢水東岸十數座城池,數十萬楚民落入梁軍的控制之中。

  而當時停留在郢州城附近的數十艘戰船以及兩千多水營戰卒,也因為夏爽的投降沒有來得及撤出,要嘛戰死或被俘,要嘛直接投降梁軍。

  梁軍得以迅速派出五千馬步軍,自郢州城西側的石城渡,渡過漢水,進入漢水西岸的石門山。

  石門山位於襄州南部、平州北部,乃是荊山東麓的餘脈,也是襄州經漢水西岸南下前往荊州的必經之路。

  只要保住石門山不失,襄州城便算退路不斷。

  即便郢州城西的漢水河道狹窄,容易被佔據郢州城的梁軍所斷,但金陵過來的援兵,可以在荊州登岸,然後通過平州,經石門山源源不斷進入襄州,最終令梁軍難以在荊襄立足。

  杜崇韜、徐昭齡、郭榮等人皆知石門山要隘不容有失,在確知梁軍主力經漢水東岸南下之後,也迅速派出六千精銳兵馬去控扼石門山要隘,與從郢州渡河而來的梁軍前鋒,在石門山的東麓筆架嶺、南麓雞公山連續兩次發生激戰。

  這兩戰雖然都不像棗陽守軍於大洪山北麓被伏擊那麼慘淡,畢竟杜崇韜所派出的六千兵馬,乃是南衙禁營體系的左武衛軍精銳,又提前進駐到筆架嶺及雞公山的山寨進行守禦,但渡過漢水的梁軍精銳,乃是梁帝次子、梁雍王朱裕親自統率,戰鬥力更強。

  面對後續萬餘梁軍源源不斷渡過漢水,這六千左武衛軍精銳在兩地堅守了三天,便抵擋不住,損兵折將,最後僅剩不到三千精銳,龜縮到襄州南部、襄州所屬宜城縣西的北界山中。

  這時候也是正式確認第一時間沿漢水東岸南下的梁軍,乃是朱裕所統領的梁軍第一精銳玄甲都。

  雖然南部的平州城、荊州城都沒有陷落,但隨著越來越多梁軍精銳從郢州城東渡過漢水,進入石公山乃至北界山南麓,襄州實際上已經處於梁軍的包圍之中。

  而此時南陽盆地以北的梁軍,也迅速調整部署,首先是原先沿著桐柏山北麓往東鋪開進逼壽州軍的梁軍,迅速收縮到遂平、桐柏等城。

  之前作為後軍停留在蔡州西部的七八萬梁軍,此時拔營南下,四天行軍三百餘里,彷彿滾滾洪流進入南陽盆地內部,隨時都有可能往襄州城北面的樊城撲來。

  梁軍勢如破竹,動作迅猛得超乎所有人想像,而漢水東岸的要塞城壘,幾乎毫無抵禦的陷落敵軍之手,困守襄州城的楚軍將吏,驚慌成什麼樣子,也就可想而知了。

  面臨在他們之前的選擇,其實很有限。

  在被困襄州的絕大多數將吏眼裡,要嘛將所有的兵馬都收縮到襄州城來死守,要嘛就是趁梁軍還沒能完全封鎖石公山,襄州兵馬南下撤入荊州。

  石公山乃是荊山東麓的餘脈,石公山與荊山之間有二三十里的開闊地帶,此時進入石公山的梁軍才一萬五六千人,在更多的梁軍主力經漢水東岸南下,經郢州城渡過漢水填入石公山之前,三萬多襄州兵馬強行從石公山與荊山之間的開闊帶往南突圍,不是什麼難事。

  當然,在突圍之前,首先得請三皇子楊元溥率龍雀軍從淅川、荊子口撤出來,要不然誰都不敢承擔棄皇子獨逃荊州的責任。

  杜崇韜未必想逃。

  對於他來說,放棄全力經營四年之久的襄州城南逃荊州,他將承擔鄧襄防線崩潰的主要責任。

  倘若天祐帝親率兵馬增援過來,第一時間多半會拿他的頭顱祭旗,震懾諸將。

  不過,就算是最終選擇守襄州城,杜崇韜也希望三皇子楊元溥能先退回到更安全一些的襄州城。

  要不然的話,即便最終守住襄州城,三皇子楊元溥卻在淅川被俘或被殺,他都難跟天祐帝交待。

  杜崇韜兩度派軍使前往淅川,都被三皇子楊元溥遣回。

  第二次軍使還帶了三皇子楊元溥所書的檄文回來,便是杜崇韜此時在大帳內誦讀的這封信。

  楊元溥在信裡痛斥漢東諸將庸碌畏敵,短短十天時間內,就致使大楚五六百里的疆土陷落敵手,同時立誓要與淅川城共存亡,要與襄州城一起分擔梁軍南下進攻的巨大壓力。

  三皇子這封回函蕩氣迴腸,令很多人滿心羞愧。

  曾幾何時,襄州將吏都將三皇子視為剛滿十五歲的孺子小兒。

  在他們眼裡,三皇子不過是僥倖生在帝王家,也是因為天祐帝有培養其的心思,才有機會出任鄧襄行營副帥。

  因此很多事務,襄州將吏寧可跟三皇子身邊的沈漾、張平、郭榮等人溝通,也不願跟三皇子多費唇舌,甚至都懷疑三皇子到底知道多少軍務。

  誰能想人心惶惶、大多數人滿心想著南逃荊州之際,他們眼裡的孺子小兒卻悍然西進,立誓率領他們眼裡的弱旅龍雀軍與淅川城共存亡?

  三皇子的這封信,是直接經軍使送到杜崇韜手裡的,郭榮都未能事先看到。

  雖說字裡行間,是沈漾風骨鏗鏘的文風,但無疑這是三皇子楊元溥內心真實的表露。

  雖然郭榮猜測三皇子出鎮淅川,更多是韓謙、李知誥等人的密謀,但他依舊難抑胸臆間的波瀾,暗感三皇子真要有與淅川共存亡的決心,鄧襄局勢未必沒有挽回的餘地。

  雖然郭榮也知道此戰若能擊退梁軍,三皇子必將贏得空前的聲望,至少在鄧襄將吏的心目中會下刻骨銘心的印象,也將進一步堅定陛下廢嫡的決心,這對安寧宮一系絕非什麼好事,但在眼前的情形,難道他還能期待淅川城不守、三皇子葬身於丹水之畔?

  郭榮看向坐對他斜對面的職方司鄧襄房主事金瑞,見他神色凝重,卻不知道他心裡如何看待三皇子這封信。

  杜崇韜這時候將信件放在長案之上,虎目灼然的盯住諸多將吏看了好一會兒,才緩緩說道:

  「荊子口、淅川城若失,梁敵關中兵馬及糧草將沿丹江而下,在金陵援兵殺潰梁軍在外圍的封鎖之前,襄州城將徹底陷入孤立無援的困境。殿下識得大勢,更難得識得大義,以龍子之軀,毅然要與淅川城共存亡,實乃大楚之幸,實乃我等大楚臣民之幸。我等將吏皆是大楚臣子,食皇糧、享皇恩,卻滿心惶然想著南逃荊州,心中有愧否?」

  杜崇韜從箭壺裡取出一桿羽箭,一撅兩截,擲於庭前,又振聲說道:

  「本帥今日立誓,與襄州城共存亡,人在城在,城亡人滅,若違此誓,有如此箭,天誅地滅。本帥決定已下,倘若再有人妄議棄城南逃、亂我軍心,皆以資敵罪問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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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金陵來使

  秦嶺南麓的氣候要比北方溫潤得多,到二月下旬,凋零蕭條的山頭便泛起淡淡的青色,不再索然無味。

  從牆頭望下去,殘缺的牆磚縫隙裡,還殘存雨水沒有沖刷去的血跡,嫩黃的草莖似得到血肉的滋養,此時已頑強的鑽出頭來,甚至還有一兩朵細碎的粉白色無名小花已經綻放。

  韓謙站在城頭,神色凝重的往四處眺望而去。

  雖然迄今已有十二萬梁軍通過方城缺口,似滾滾鐵流般踏入荊襄大地,但梁軍並沒有辦法徹底封鎖丹江西岸的崇山峻嶺,因此韓謙他們被困淅川城中,也隨時能掌握漢水東岸、南岸的局勢發展。

  棗陽、隨州、郢州等城幾乎沒有像樣的抵抗,便相繼陷落,在天祐十四年元月下旬,梁軍以玄甲都為核心的南線主力,便都從郢州城東渡過漢水,進入漢水西岸的石門山一線。

  南線梁軍先攻陷石門山南面的平州城,然後堅定不移往北推進,與杜崇韜所部在北界山、宣城兩地接連激戰。

  梁軍兵馬甚眾,又將強兵悍,作戰勇猛,杜崇韜於二月上旬不得不放棄北界山、宣城等襄州城北面的城隘,使得梁軍從南面逼迫襄州城下。

  與此同時,北線梁軍也推進到漢水北岸的樊城城下。

  梁軍幾乎是兵不血刃拿下棗陽、隨州、郢州等漢水東岸的重要城池,除了上萬地方守軍淪為戰俘外,漢水東岸數十萬民眾也都落入梁軍的控制之下,這使得梁軍南北兩線兵馬,進逼襄州城、樊城之下,很快就從漢水東岸強徵三萬多精壯民夫過來參與圍城的工事修築、戰械製造。

  樊城與襄州城隔漢水相望,襄州水營又擁有兩千多將卒、近一百艘大小小戰船,溝通兩城,照理來說樊城與襄州互為犄角,就能夠像一把截天巨鎖,將漢水攔腰死死鎖住。

  只可惜世人,更準確的說是立足以江淮地區、此時更著力往南經營的楚朝,更重視漢水南岸的襄城州,對漢水北岸的樊城,或者說對襄、樊作為整體的戰略防禦地位認識嚴重不足。

  杜崇韜以及前任出鎮鄧襄,以及其他委派到荊襄的刺史、兵馬使等大吏,主要還是全力恢復漢水南岸、東岸的州縣民生。

  即便修繕城池,也是以東岸的郢州、隨州、南岸襄州城、宣城等城為先。

  漢水北岸,民眾逃散、土地荒蕪,杜崇韜即便有心,只能調撥襄州的錢糧,也無力修繕之。

  韓謙他們去年入冬抵達襄州,樊城的城牆,還到處都是坍塌的缺口。

  去年入冬之後戰事緊張起來,從江鄂等州調入襄州的錢糧激增,杜崇韜才有餘力著手修繕北線的城壘。

  不過,在確認梁雍王朱裕率玄甲都精銳進入南陽盆地之前,鄧襄行營對梁軍在西翼的戰略意圖認識嚴重不足,以為他們最終所要抵禦的,僅僅是梁軍二線兵馬並不會很堅決的擾襲而已。

  也因此,有限的錢糧都分攤到棗陽、唐河等北線諸多城壘的修繕之上,並沒有集中到樊城的修繕上。

  到最後棗陽、唐河等城都是兵不血刃的落入梁軍之中,而待梁軍殺到樊城之下時,風吹雨打、近百年經受十數次戰事摧殘的殘缺舊城牆都未拆除,僅僅是先補修缺口,然後就直接在殘牆的基礎上加築到三丈多高。

  樊城的城牆結構及基礎有多脆弱,也就可想而知了。

  梁軍此次打定注意要佔領荊襄,也做好強攻大城的充足準備,隨軍有大批的工匠,二月上旬就造出一批投石機,晝夜不休的收集石料轟擊樊城。

  十多天后,樊城守城軍民便傷亡兩千多,脆弱的城牆也連片垮塌,再難守禦。

  杜崇韜不得不放棄樊城,將最後剩不到兩萬的守軍都撤到南岸的襄州城。

  擁有大大小小近百艘戰船的襄州水營,由於在襄城州附近失去與敵周旋的開闊水域,欲趁夜往漢水下游突圍,進入長江等金陵的水師過來會合,但在通過在宜城東南的水域時,被梁軍駕馭上百艘載滿柴草、油料後點燃的火船圍上來。

  樊城失陷後,襄州軍的將卒士氣低迷,水營夜航時遇到突襲,也無心作戰,一心想著逃跑,最後被倉促間收攏降兵組建的梁軍水營殺得大潰,千餘將卒溺死、七八十艘戰船被燒燬。

  樊城失陷後,漢水中游除襄州城外,要隘城壘幾乎都落入梁軍之手,梁軍更是在樊城與其南岸營壘間修建鐵索浮橋,加強漢水南北兩岸的聯絡,為強攻襄州城做最後的準備。

  棗陽陷落的時候,韓謙他們最先放棄滄浪城,並搶在梁軍再次突襲過來之前,將滄浪城的物資以及包括刑徒兵、山寨募兵周憚部以及民夫近三千人,第一時間運入淅川城。

  周數所部龍雀軍第三都,則第一時間乘船趕去荊子口。

  待梁軍攻陷樊城之後,韓謙他們也最終放棄鐵鱷嶺,將李知誥、郭亮所部都撤入淅川城中。

  目前,柴建、高承源、周數統領龍雀軍第三、第四都以及襄州軍張保部三千多兵馬,在荊子口抵擋梁國關中軍萬餘兵馬從武關方向殺過來的攻勢。

  由於荊子口地勢狹窄險峻,不利梁軍展開,同時梁軍掌握關中地區的時間也短,梁國關中軍作戰意志遠不如梁軍主力精銳堅定,因此柴建、高承源、周數、張保等人在糧草耗盡前,只需要死守住城壘便行。

  淅川城這邊的形勢就要嚴峻多了。

  李知誥、郭亮、鄭暉、周憚以及此時歸韓謙直接節制的敘州營,瓜分郢州州兵之後,總兵力也就八千稍多一些,淅川城也是殘破不堪。

  而在他們的正面,主將韓元齊統領近四萬梁軍,足足是他們的四五倍之多。

  不過,梁軍也意識到淅川的守軍準備充分、作戰意志堅定,知道難以猝下,也捨不得將精銳戰卒白白消耗在攻城血戰之中,前期的作戰重心主要在樊城以東,近日才轉移到西邊來。

  韓謙站在這邊的城牆之上,拿著望鏡,能清晰看到梁國越多越多聚集過來的工匠,正馬不停蹄的砍伐樹木,拖拽到利用淅川外圍殘堡所修築的營寨裡,加緊時間打造樓車、偏廂車、攻城車、投石弩等攻城戰械。

  楊元溥要從韓謙手裡接過望鏡窺探敵營之時,他們看到西邊臨近淅川河碼頭的城門這時候緩緩打開來。

  「怎麼回事?」楊元溥疑惑的看向韓謙問道。

  雖說淅川城的西城牆背依淅川河,中間僅有四五百步寬的空地,碼頭那邊還有敘州船幫的八艘戰船、三百水軍,不足以讓梁軍強插進去,但通常情況下,即便是白天也是嚴禁隨便打開城門的。

  韓謙派人趕去西城詢問發生什麼事情需要這時候打開城門,拿起望鏡看過去,卻見沈漾、陳德二人此時正在西城牆巡視,跟三皇子說道:「沈漾先生正在那邊,或許是杜崇韜派軍使從襄州城突圍趕到淅川來了。」

  雖然襄州城沒有陷落,杜崇韜在襄州內還有小兩萬的守軍,但守軍是什麼狀況,士氣如何,城內物資儲備是否充足,韓謙他們則不是特別清楚。

  這時候襄州城與淅川城是兩座陷入梁軍汪洋大海裡的孤島,哪怕是精神上,都需要相互給予支持,才有可能堅守到援軍到來。

  無論是襄州城,還是淅川城,任何一城陷落,對另外一城的守軍士氣,都是毀滅性的打擊。

  聽說可能是杜崇韜派軍使過來,楊元溥也很高興,待要拉韓謙直接趕去西城。

  這時候韓謙通過望鏡看到沈漾、陳德神情激動的從登城道走下城牆,往西城門洞那邊大步迎過去,片晌過後,韓謙看到瘦脫水似的內侍省少監沈鶴以及溧陽侯、右校署材官楊恩二人,在高紹等人護衛下,狼狽不堪的走進城來。

  「不是杜崇韜所派的軍使,是陛下從金陵派來的使者!」韓謙這一刻也禁不住興奮的喊出聲來。

  …………

  …………

  「老奴真是想死殿下了,這一路過來都以為再也見不到殿下……」

  沈鶴與楊恩這一路過來也是吃盡辛苦,特別從荊州北上,要避開梁軍的耳目,一路跋山涉水,還在深山老林裡與梁軍斥候遭遇了三次。

  帶在身邊的扈衛死了近一半,沈鶴、楊恩才算是活著進入淅川城中跟三皇子楊元溥見上面。

  楊恩早年跟天祐帝出生入死的次數多了,即便到淅川城後,之後的生死還未卜,他都沒有什麼感覺。

  沈鶴主要是在內府伺候,勾心鬥角慣了,卻沒有怎麼經歷過凶險戰事,一路奔波也是疲憊到極點,他此時近乎癱軟似的跪在地上,抓住三皇子的手,聲音都帶著哽咽,也算是情難自禁、真情流露。

  「沈大人請起,叔侯請入座。」楊元溥高興的攙扶沈鶴、楊恩入座。

  要不是沈鶴在進城中,已經換上官袍,楊元溥他們都難認出金陵相別時長得白白胖胖的沈鶴,此時竟然黑瘦了一大圈。

  「這是陛下的手諭!」

  沈鶴解開腰帶,將夾藏在腰帶的天祐帝手諭拆下來。

  沈鶴與楊恩趕來淅川,一路被梁軍斥候封鎖,他們都做好隨時丟棄行囊的心理準備,將天祐帝的手諭跟腰帶縫在一起防止丟棄了。

  緊要之時,自然一切從簡,楊元溥接過手諭,示意沈漾、韓謙、鄭暉、李知誥等人一起圍過來看,更不會不去搞擺香案接旨那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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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3 08:34:3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六章 封賞

  「……元溥能知身為皇子有守禦山河之責,為父甚慰……」

  天祐帝的手諭寥寥數百字,除了勉勵將士用命、加封三皇子楊元溥兼領均州刺史以及與楊元溥敘父子之情外,也寫不下太多的內容,金陵及大楚當前的情況,還得聽沈鶴、楊恩二人當面陳述。

  韓謙在派人知會郭榮之前,就已經提前兩天派船沿江而下,趕去金陵見信昌侯李普。

  韓謙、柴建他們也是希望信昌侯李普得到消息後,能及時面聖,以便金陵那邊能儘早做好派出援兵的準備。

  不過,金陵還是拖到元月下旬,才確認梁雍王朱裕親率玄甲都精銳入南陽的消息;而此時郢州、隨州等地陷落的消息,也已經傳到金陵。

  事實上,金陵對怎麼增援襄州,都有極大的爭議。

  這一爭議的根本,主要就是對三皇子楊元溥能不能守住淅川城、對杜崇韜能不能守住襄州城,金陵眾人心裡並沒有太多的信心。

  要是金陵組織十數萬大軍進入漢水流域,這時候襄州城、淅川城相繼失陷,援軍就要面臨梁軍主力精銳的迎頭痛擊,到時候攻守之勢盡變,對楚軍進入漢水流域將會變得非常的不利。

  金陵同時還要考慮南面潭州以及西面蜀國的態度。

  但不管怎麼樣,即便三皇子不在襄州,金陵也絕對不會輕易捨棄荊襄之地的,天祐帝第一時間派樞密副使牛耕儒及內侍省少監沈鶴、右校署楊恩以及職方司主事趙明廷等人趕往荊州坐鎮,確保這座千古重鎮,不會落入梁軍之手。

  荊州南望潭州、北接襄州,西拒蜀軍,在楚國版圖上的戰略地位,不弱於襄州,荊州刺史張蟓乃是杜崇韜一級數名將。

  荊州除了地方兵備,同時還有一萬南衙禁營右武衛軍精銳駐紮。

  這也是梁雍王朱裕率玄甲都精銳在奪得平州之後,沒有急著南下進攻打荊州的關鍵原因。

  當然,面對氣勢洶洶的梁軍,大將張蟓也只是緊守荊州北面的門戶,沒有敢貿然出兵北上,就是怕荊州有失。

  要是荊州有失,到時候大楚在漢水西岸將失去立足之地,而梁軍與潭州隔江相望後,一旦暗中媾和,形勢將會變得更加的惡劣。

  樞密副使牛耕儒到荊州後,穩固荊州慌亂的人心,為金陵援兵西進打前哨,而沈鶴到荊州後,換便裝攜旨跋山涉水到淅川城來,更是天祐帝的直接命令。

  杜崇韜作為跟張蟓同一級數的大將,為大楚開國立下汗馬功勞,經驗也相當的老到,手裡也有家小眷屬都在金陵的左武衛軍精銳可用,無論是杜崇韜,還是他手下的左武衛軍將卒,對天祐帝的忠誠也經受過考驗。

  在糧草沒有斷絕之前,金陵對杜崇韜守住襄州城,還是有一定信心的,但即便杜崇韜能守住襄州城,淅川城能不能守住,對金陵援軍進入漢水流域如何作戰,都有極大的區別。

  能守住淅川城,不僅梁軍關中兵馬及糧草,不能通過丹江運入荊襄,還必然能從側翼牽制相當數量的梁軍精銳。要不然的話,梁軍從方城到樊城這一條線的側翼,都將暴露在淅川守軍的窺視之下。

  也許梁軍在這一線所守的城池,不怕淅川兵馬襲擾,但其糧草要源源不斷的從後方的許州運往樊城,要派多少兵馬保護,才不畏偷襲?

  只不過三皇子楊元溥毅然決然坐鎮淅川,誓死要率龍雀軍掐死丹江通道,但不管信昌侯李普及世妃如何鼓說,金陵城裡卻是沒有幾人覺得三皇子以及收編染疫飢民而得的龍雀軍有抵擋虎狼梁軍守住淅川可能。

  天祐帝命令沈鶴到荊州後,直接趕來淅川,便是要確認淅川守軍的狀態,確認守住淅川的可能到底有多大。

  這些都將直接決定著金陵兵馬到荊襄後具體的增援作戰要如何部署。

  楊恩雖然早年沒有直接統領大軍的機會,但天祐帝南征北戰這麼多年來,主要城池修築及戰械的督造,都是楊恩一手主持。

  天祐帝從內心深處,也是渴望淅川城能夠守住,除了能保住三皇子楊元溥的性命外,守住淅川城也能使荊襄戰事變得簡單許多。

  天祐帝指令楊恩與沈鶴同行,冒著極大風險進入淅川,是指望楊恩能在輔佐三皇子守淅川城時出大力。

  沈鶴一路都擔心他們趕到淅川時已經失守,他們北上之行便成了自投羅網,沒想到趕來淅川,城池非但沒有失守,不僅殘城、守軍將卒,乃至三皇子楊元溥本身英氣勃發的狀況,都要比他們出發時所猜想的好得多。

  即便楊元溥在此之前多次派人回金陵,陳述淅川至荊子口的戰事進展及形勢,沈鶴也親自看到呈於御案前楊元溥及沈漾等人的秘折,但他心裡還是不怎麼相信三皇子能掌控這麼複雜而惡劣的局面。

  他甚至認為三皇子及沈漾等人被困淅川後,不惜在奏疏裡誇大其辭,目的只是為了金陵援軍能早一步進入荊襄與梁軍主力作戰,方便他們自己能夠解圍脫身。

  不過,真要是如此,金陵援軍錯估淅川的守禦形勢,倉促進入荊襄,則可能是直接威脅大楚存亡的冒險。

  如今看到三皇子及沈漾等人的奏疏,都是據實反應淅川這邊的形勢,沈鶴內心鬆了一口氣,同時也暗暗的震驚,都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做到這點的。

  畢竟在發往金陵的奏疏裡,不會將背後的心機算計都寫明了。

  在沈鶴、楊恩面前,楊元溥、韓謙他們也絕不會承認在西進之前,就已經確知梁雍王人在宛城了。

  不過,聽得三皇子西進後,先斬殺夏振,與鄭暉諸部刮分郢州州兵,穩住淅川軍心,繼而又籠絡山寨兵,果斷放棄滄浪城、鐵鱷嶺,將人馬及物資集中於荊子口、淅川兩地,沈鶴與楊恩都是長吐一口氣,忍不住讚道:

  「多虧得殿下英明決斷,才為荊襄戰局保留住這最後的勝機啊。」

  雖然沈鶴、楊恩也都知道,沒有沈漾等人的輔佐、出謀劃策,三皇子不可能做到這一步,但又不能否認淅川沒有失守,荊襄形勢沒有惡化到令人絕望的地步,三皇子的決斷與膽氣,也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沈鶴驚魂稍定,此時再打量三皇子,也不得不承認三皇子年齡尚小,但相比較金陵相別時,氣度更加沉穩,人也顯得更加的英姿勃發,心裡暗想,難不成這真是陛下所期待、安寧宮那邊費盡心機都無法壓制的龍種氣度?

  「漢東諸邑皆失,唯淅川、荊子口穩如磐石,為襄州之藩屏,令梁軍難以長驅直入,除了殿下之外,諸將吏也皆守禦有功。因道途險阻,錢糧美玉之賞,一時難至,但陛下這次還令我們二人,攜帶空白告身百餘,由殿下決定將吏何人當賞。」沈鶴解開另一件隨身攜帶的包裹,遞到三皇子跟前。

  他與楊恩這次過來,除了天祐帝手諭正式決定要新置均州,使三皇子兼領均州刺史外,還帶著一大疊空白的勳官及職事官的告身制書,以便三皇子能激勵將吏士氣、死守淅川、荊子口兩處戰略要地。

  雖然三皇子及沈漾的奏疏裡有為李知誥、韓謙、周憚甚至楊欽、田城等人請功,但最精銳的斥候,此時在淅川與金陵之間往返最快也需要一個月,金陵也無法及時掌握淅川這邊的形勢發展,也不知道告身制書到淅川後,都有哪些人還活著。

  激勵士氣,自然是先激勵活著的將吏,戰死將吏的封賞只能等到戰後再進行,所以索性由沈鶴、楊恩他們帶空白制書過來,由三皇子在這邊直接填寫、到時候樞密院、兵部、吏部予以追認便是。

  楊元溥也正需要這些告身制書。

  李知誥、鄭暉、郭亮等皆是大楚將吏,能守住淅川,他們都不擔心會少了封賞。而他們即便是戰死,子弟也會享受蔭恩,但楊元溥此時更需要一些實質性的封賞去安住周憚等山寨首領的心。

  淅川、荊子口形勢沒有進一步惡化,除了周憚等人率領近兩千寨兵、三千多民夫直接參加守城外,更主要是丹江、淅川河以西到荊子口的崇山峻嶺,都是一家家山寨的勢力範圍,這使得守城將卒,從心理層面上認為淅川、荊子口此時依舊有著相當開闊的縱深腹地,沒有徹底陷入被梁軍死死圍困、孤立無援的絕境。

  雖然山寨暫時能直接提供的援助不多,但從心理層面上,對穩定軍心的作用就難以估量了。

  另一方面,梁軍斥候滲透不到淅川河、丹江以西的山嶺之中,韓謙、楊元溥他們在淅川城就能隨時掌握外圍局勢的發展,也使得沈鶴、楊恩等有驚無險的過來。

  同時,楊欽率戰船往返荊子口與淅川之間,也不用擔心會受梁軍的阻斷、襲擊,甚至還敢闖過梁軍在鐵鱷嶺的封鎖,將船行到滄浪城一線,窺探梁軍在黑龍山一線的部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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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知情

  送疲憊不堪的楊恩、沈鶴先到鎮將府後宅休息,楊元溥單獨留在沈漾、韓謙、張平、李沖四人在小廳裡商議如何封賞淅川將吏。

  這次朝廷算是正式新置均州,除了明確楊元溥兼領均州刺史,將均州所有空缺出來的職事官及相應的階官,拿出來賞賜此時猶駐守淅川、荊子口的將吏。

  「柴都將此時在荊子口督戰,但論及功勞以及與殿下親疏,應該兼領州長史。」不需要張平站出來爭,韓謙便先跟三皇子建議道。

  之前解除柴建對侍衛營的指揮權,但這次雙方又必須摒棄前嫌進行合作,自然要給予實質性的好處跟誠意,才能讓接下來的合作愉快的持續下去。

  戰後楊元溥不可能長期留在均州坐鎮,州長史、州司馬將代表楊元溥,實質性的掌握均州的軍政大權。

  在沈鶴拿出一大疊空白告身,張平、李沖兩人的目標就是拿下州長史、州司馬兩職之一。

  既然韓謙很是知趣的主動跟三皇子建議,張平、李沖也就坐在那裡默認即可,省得多嘴,再叫三皇子心裡對他們再有什麼看法。

  楊元溥此時也將對信昌侯府及晚紅樓的芥蒂壓制下去,見沈漾沒有反對,便說道:「柴建確有能力出任州長史,但還望韓師不辭辛苦,兼領州司馬一職。」

  「我這人也就能在殿下身邊出謀劃策,還沒有資格獨擋一面,」韓謙推辭說道,「我倒是推薦周憚出任州司馬兼領滄浪縣令一職,殿下此時應該對這些山寨勢力,給予最大限度的信任,畢竟淅川城還沒有迎來真正凶險的考驗。」

  州長史、州司馬分掌軍政大權,倘若戰後想要進一步收編山寨兵馬,州司馬一職尤其重要,沈漾、張平都沒有韓謙會推掉州司馬,而推薦靖雲寨首領周憚出任此職。

  韓謙自然是有他的權衡。

  他的根基最淺,手裡能用的人手就那麼幾個,即便最終能守住淅川,金陵及敘州便要牽扯掉他大部分的精力,實在沒有餘力在均州跟信昌侯府及晚紅樓勾心鬥角。

  而最為關鍵的,最終不能守住淅川城,什麼封官賞爵都是虛的。

  現在唯有對這些山寨勢力給予最大的信任,在接下來的守城之中,才能獲得山寨更實質性的援助。

  另外,山寨勢力這些年都在抗拒外部的整合、統治,戰後真要立時在他們的頭頂上強按一個「州司馬」統領之,真未必是好事,還不如索性徹徹底底的大方一把。

  沈漾權衡利弊,沉吟片晌,也支持韓謙的提議,只是這也令他更加捉摸不透韓謙的為人。

  此外,除了李知誥兼領淅川縣令以及周數兼領荊口縣令(荊子口)外,新置均州所空缺出來的職事官,也儘可能多的委託山寨首領出任。

  韓謙他自己僅接受昭武校尉的階官封賞。

  階官也是散官,沒有對應的職事官,實際權力都未必比得上普通的胥吏,但昭武校尉意味著韓謙就可以享受正六品上的政治待遇,可以與同品階的文武將吏站到一起言事。

  這對此時的韓謙而言,已經足夠了。

  …………

  …………

  韓謙拖著疲憊的身體,返回城東敘州營的駐地,高紹與他這次從金陵帶過來的探子,簡單的吃飽肚子,正在營房裡等著他回來。

  淅川往金陵送信,都是左司斥候承擔,沈鶴、楊恩他們這次來淅川,自然也是左司留在金陵派出一部分追隨領路。

  不過高紹從金陵出發時,帶著二十人參與對沈鶴、楊恩的護送,淅川城就剩六人——他們一路承擔的任務,要比沈鶴、楊恩二人身邊的嫡系扈衛還要重、還要危險。

  「梁雍王朱裕率玄甲都破襲隨州、郢州的消息傳到金陵,錢鋪的儲戶恐慌一片,恨不得將錢鋪拆了,鬧著要將所貸之錢提取出去。卑職與庭兒姑娘沒有辦法控制局勢,去找信昌侯又被拒之門外,只能被迫關閉貨棧、錢鋪。之後建康縣衙介入此事,要將庭兒姑娘拘押過去,卑職只能先護送庭兒姑娘躲入山莊,但貨棧、錢鋪被鬧事的人砸毀後,又被建康縣衙派人查封。後來是內侍省少監沈大人突然找到山莊來,又幫忙出面找建康縣衙調停,解除對貨棧、錢鋪的查封,反過來拘押了幾名鬧事的儲戶,才算是將這事平息下去。貨棧、錢鋪雖然被砸毀,但好在得到大人的信函後,庭兒姑娘及時將財貨從貨棧及錢鋪轉移出去,損失不算太嚴重……」高紹說起左司匠坊、貨棧及錢鋪這段時間在金陵的情況。

  韓謙他也早就預料到梁軍主力從西翼南下的消息傳回金陵,必然會引起儲戶的恐慌。

  錢鋪幾個月來收貸的錢物,都叫韓謙挪用到別處,根本就經不起擠兌。

  韓謙他人在襄州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寫信提醒趙庭兒、高紹他們提前轉移貨棧、錢鋪留在城裡的財貨。

  信昌侯李普置之不理,也沒有出乎韓謙的意料;建康縣衙介入此事,背後的因素可能比較複雜,韓謙暫時也難以揣摩。

  不過,沈鶴作為內侍省少監,突然出面找到高紹,介入這件事,很難想像這是出自沈鶴個人的意願。

  這是天祐帝的授意?

  韓謙並沒有覺得內侍省少監沈鶴屈尊出面替他解決掉這麼大一樁麻煩事,就感到慶幸,反而背脊這一刻有股寒氣竄起。

  他實在不知道深居宮禁之中、整日被家國大務纏繞的天祐帝,有哪隻眼睛盯住臨江錢鋪這麼微不足道的一個角落?

  高承源都未必能知道臨江錢鋪存在的實際意義。

  沈漾雖然能猜到臨江錢鋪存的所有作用,也有資格給天祐帝上密摺,但沈漾與他以及高承源此時都被困在淅川、荊子口,天祐帝必然還通過其他的眼線,隨時掌握著臨江錢鋪的一舉一動,這才會有沈鶴的及時出面。

  天祐帝是什麼時候,又額外派人盯住他父子倆了?是他父親出仕敘州之後?

  韓謙抹了一把額頭的虛汗,心想天祐帝畢竟是楚國基業的開拓君主,即便再受制於大族世閥,權謀及所直接掌握的實力,也絕對不容小窺。

  而天祐帝真有心培養三皇子,除了派出信昌侯李普、沈漾、高承源等人輔佐外,另有其他的部署也很正常,是他自以為是的認為潛伏在暗處,層次又低,應該不會直接引起天祐帝的注意。

  韓謙回想他在三皇子身邊的諸多作為,也是暗暗僥倖及時與李知誥聯手,制止住信昌侯李普他們妄圖控制三皇子的意圖跟野心,確定沈漾在三皇子身邊主事的地位,沒有讓李普他們的愚蠢將一切搞砸掉。

  而他利用臨江錢鋪所籌集的三四千萬錢,雖然有一部分用於贖買奚氏族人,但更多的主要也是填到襄州來,以及斬殺夏振、懾服鄭暉、拉攏周憚等山寨勢力,他都沒有表現出什麼野心,主要是拉攏這些人為三皇子所用。

  即便在鹽事以及擴充船幫勢力、敘州營,韓謙就算是存在一些私心,但那也是細枝末節。

  要不是如此,他懷疑即便淅川最終能守住,等到班師回朝,他都未必能過得了天祐帝那一關。

  人生真是不能得意忘形啊!

  韓謙又瞭解金陵當下更具體而微的實際情況,得知馮翊、孔熙榮等一大批將臣子弟都接到徵調,估計這次即便天祐帝不御駕親征,從金陵出發西進的援軍也將超過十五萬,他決定讓高紹也留下來,輔佐他掌握敘州營及左司斥候。

  左司斥候除了趙無忌親自統領奚氏少年隱藏在暗處的暗組外,目前依舊維持五十人左右,畢竟精銳斥候太難培養了。

  這段時間來,軍中是踴現出很多作戰英勇的將卒,但他們也是優先補為基層武官,沒有誰願意放手讓韓謙將這些人招入左司的。

  敘州營以刑徒兵及奴兵為主,隨著楊欽、馮宣他們第二批帶過來一批奴兵,敘州營目前還得以維持五百人一營編制,前期動用大筆錢糧進行贖賣,使得敘州營裡的奚氏族人已經多達一百五十人。

  楊欽、馮宣統領的敘州船幫及四姓船隊,在收編郢州運糧船隊的船隻及人馬後,護衛兵馬也擴編到三百人,另外還有三百多艄公、水手。

  這些人手,韓謙不容他人插手進來,但就算是天祐帝額外還有眼睛盯著他這邊,韓謙也不會為此擔心什麼,相比較他為三皇子所做的事情跟貢獻,他這點野心都算不上踰越;天祐帝也不至於單純到認為手下臣子真就都沒有私心了。

  韓謙與高紹等人敘著家常,看著夜深將要各自休息,三皇子又派人來請,說是這時候又有一支三四千人規模的兵馬,進入梁軍建在淅川城東面的營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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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 攻城

  李知誥、郭亮、鄭暉、周憚各負責一面城牆的防禦,其中以李知誥所守的東城防禦任務最重;鄭暉、周憚分守南北兩城,也是梁軍容易選擇攻城的要點,擔子也不輕。

  郭亮守瀕臨淅川河的西城,河岸到城牆根留下來的空當狹窄,守禦任務最輕,與敘州營以及三皇子親領的侍衛營,承擔起來總預備隊的責任。

  韓謙帶著田城、高紹、奚昌三人,登上東城,看到沈鶴、楊恩二人也都被三皇子請過來,正藉著月色眺望東面的敵營。

  雖是晴夜,月朗星稀,但十里外的敵營黑黢黢一片,即便用望鏡也看不到有什麼動靜。

  確認有一支新到的兵馬進入東面的梁軍營寨,是潛出城去的斥候剛剛返回來稟報,此時只是隱隱看到敵營的東面有綿延數百步的火把似龍蛇緩行,能佐證這點。

  「東面這一片營寨,梁軍有多少兵馬進駐?」沈鶴指著城外黑黢黢的連續敵營問道。

  「東面的敵營塢堡內,目前大約進駐不到三萬梁軍精銳。此外,梁軍在淅川河上游也建了一座營寨,差不多有五六千兵馬,東面內鄉城也有五千多駐兵。要是今夜進入的這支梁軍,是從內鄉以東區域調過來的,那梁軍在淅川城外圍的駐軍,應該已經超過四萬五千人;梁軍還有從隨州、郢州擄來的兩萬多精壯民夫,」

  沈漾耐著性子跟沈鶴介紹著淅川當前所面臨的險峻局勢,說道,

  「之前我們雖然打退梁軍幾波攻勢,但梁軍前期的重心不在淅川,而在樊城,包括大批能造攻城器械的工匠,前期也都主要集中在樊城,接下來我們才會迎接真正的考驗!」

  沈鶴與楊恩從西邊進城時,並沒有看到梁軍在東面以及北面的部署,他看到守軍在城內軍容整飭,看到淅川城的城牆以及城內的屋舍也大多完整,還以為情形比想像中樂觀,卻沒想到梁軍主力前期在南陽盆地內的主要目標是攻下樊城,是打通南北夾攻襄州城的通道。

  梁軍之前對淅川這邊的軍事行動,主要是圍困、限制守軍出入,大規模的攻城戰還沒有展開。

  想到梁軍此時聚集到淅川城外圍的兵馬,已經是守軍的五六倍,後期還有進一步聚集兵力的可能,沈鶴進城後鬆了一口氣的開朗神色,驟然間又凝重起來。

  「梁軍正大造攻城器械,想樊城都沒能抵擋住梁軍用四五十架投石機連續十數天的轟砸,城牆就大片垮塌,淅川城牆還不如樊城堅厚,我看淅川這邊還是要用計,先重挫梁軍的銳氣。要不然的話,淅川絕對守不到金陵援兵到來!」韓謙微微蹙著眉頭說道。

  鄭暉進駐淅川城時,要比樊城還要殘破,之前的城牆都大片的坍塌,到處都是缺口。

  鄭暉從四周強擄七八百老弱修繕城池,也根本不可能將之前的殘牆完全拆除後重建,只能做到修補缺口而已。

  韓謙他們簇擁三皇子進駐淅川城,兵馬加上民夫,是有一萬兩三千人,但這麼短的時間,也只能在之前的基礎上,對殘牆進行加固。

  實際上淅川城的城牆,結構還是相當的脆弱。

  據左司斥候對樊城戰場的觀察,梁軍所造的牽引式投石機,放到陣前三四百步開外,百餘人一起使力,能將二三百斤重的石彈,直接轟砸到城牆之上。

  要是梁軍造三四十具這類的重型投石機,淅川最為堅厚的東側城牆,大概也支撐不了十天就會大片垮塌。

  城牆垮塌後,沒有城牆守禦的楚軍,面對如狼似虎殺進來、五六倍於己的梁軍精銳,能支撐多久?

  「韓謙,我知道你素來足計多謀,有什麼辦法能挫敵銳氣?」沈鶴像是溺水時抓住一根稻草,盯住韓謙問道。

  韓謙之前是見過沈鶴幾次,但只是見過而已,實在談不上有多深的接觸,見沈鶴一副對自己知之甚詳的樣子,韓謙心想天祐帝應該確有額外的眼線盯著他及左司的一舉一動。

  但此時不是去深思這個問題的時候,面對沈鶴的問題,韓謙只是微微頷首,他即便有什麼計謀,也不可能站在城頭公然討論。

  「敵將韓元齊,乃許州節度使韓建之侄,頗受梁帝重用,他用兵穩健,怕是難有破綻露出來被抓住。」沈漾則是憂慮的說道。

  奇策勝敵,史不絕書,但絕大多數的成功案例都建立在敵將驕縱輕敵或者敵軍本身就存在極大隱患及破綻的基礎之上。

  除了最初強攻滄浪城、鐵鱷嶺受挫外,梁軍對荊襄地區的戰略意圖徹底暴露出來後,親自到內鄉坐鎮的韓元齊,這一個多月來在西線的攻勢極其穩健,僅僅是試探性的對淅川城發動了幾次進攻。

  看到守軍作戰意志堅定,韓元齊便中止攻勢,在距離淅川城東面不到十里的緩坡以及淅川河上游出伏牛山南麓的峽口以及淅川河匯入丹江的河口,驅役民夫建造營寨,或利用前人所遺棄的殘寨修建塢堡,先穩固住己方的根腳,最大限度的將龍雀軍限制在淅川城內,難以大範圍的活動。

  現在梁軍攻下樊城,韓元齊便將大批工匠從樊城調過來打造攻城戰械。

  另外,梁軍盡最大可能在漢水沿岸收攏船隻,包括梁國在武關的關中兵馬,也著意快速建造一批戰船,以便他們能在漢水、丹江擁有更大規模的水營戰力。

  在金陵最為精銳的樓船軍西進之前,敘州船幫僅有三百水軍、六艘戰船,還太弱小了,待梁軍水營西進,他們就必將被迫退出淅川河,需要躲藏到丹江上游的支溪之中。

  到時候淅川城將四面臨敵,退入西岸深山的通道也將被截斷。

  目前據斥候對襄州城一帶的敵軍動向進行偵察,梁軍對襄州城極可能也是先圍困之,而將下一步的戰事重心轉移到對淅川城的強攻上來。

  計謀最終還是要建立在相當的實力基礎之上,梁軍佔據絕對的優勢,還如此步步為營,他們要如何用奇策勝之?

  …………

  …………

  二月底,梁軍在降軍基礎上組建的水營,分出三千兵卒乘大小百餘艘戰船進入丹江,楊欽、馮宣率敘州船幫被迫退出淅川河,標誌著龍雀軍主力徹底被圍困在淅川城中。

  三月六日,梁軍在淅川城外圍所建的塢堡營寨,面對淅川城一側的寨門全部打開,移開鹿角拒馬等障礙物之後,一隊隊衣甲整飭的梁軍,簇擁著一輛輛簡單而實用、能擋城中箭石的偏廂車、洞屋車,往淅川城這邊推進過來。

  這也彰示著梁楚兩軍在淅川的僵持局面持續到這一刻徹底打破。

  在梁軍的陣列之中,成百上千的精壯民夫推動十多架巢車緩緩前進。

  梁軍所造的巢車,乃在可移動的車架子上豎起兩根高達七八丈的長柱子,然後用繩索將一隻數尺見方的木屋懸掛到柱子的頂端。

  木屋望之如巢,四面開孔,內部可以站三到四名將卒,將卒在巢屋之中可以越過城牆的遮擋,眺望到淅川城內的動靜,同時也可以持弓弩居高臨下射殺城頭的守軍。

  畢竟淅川城的四圍城牆僅有兩丈餘高,即便城牆之上用柵木搭建、遮擋箭石的棚屋,也高不過三丈。

  除相對簡易的巢車外,梁軍還造了更為堅固、龐大的樓車。

  樓車相比較巢車稍矮一截,但也要比淅川城的城牆高出近丈。

  上百民夫推動著,樓車彷彿是一座座外部蒙裹生牛皮的移動箭塔。

  每一輛樓車頂端能同時站立近十名弓箭手居高臨下射箭,頂部還有可以放倒下來的登城梯,在攻城戰中靠近城牆,可以將帶鑲鉤的登城梯直接搭到牆頭上,樓車裡的梁軍刀盾兵便能蜂擁而出,在城牆上搶佔立足點。

  針對能迫近城牆的樓車、巢車,守軍在城牆也準備大量頭部捆紮鑲鉤、刺矛的長竿,還有二十多架床弩藏在兵棚之中,等敵樓車、巢車靠近,可以攢刺齊射之。

  當然,最為頭痛的還是敵陣後方正緩緩往前推行的一架架投石機。

  梁軍並無意立刻強行附城進行近身搏殺,最先是將數十輛洞屋車、偏廂車往東城門外推過來。

  很顯然梁軍是要利用這些洞屋車、偏廂車,阻止守軍出城反擊。

  韓謙陪同三皇子、沈漾、沈鶴他們在東城觀戰,但具體的戰事還是由李知誥主持。

  李知誥派出手下悍將鄧泰率兵馬持盾殺出,想要將這數十輛洞屋車、偏廂車摧毀,以免其擋住守軍出城反擊的通道。

  看到守軍殺出,又在城頭弓弩射擊範圍之外,大隊的梁軍也從洞屋車、偏廂車後面結陣殺出,同時將數架樓車推動往前,七八十名弓箭手居高臨下攢射。

  鄧泰只來得及指揮人手將數十隻裝有桐油的火油罐擲出去,便倉皇而撤。雖然進退極快,但待撤到城內,還是被射死射傷十數人。

  韓謙看投擲的火油罐,除了將十多輛洞屋車、偏廂車燒燬,還燒死燒傷幾十梁軍兵卒及民夫,然而梁軍對這點傷亡毫不在意,從後方將更多的洞屋車、偏廂車推上前來,結成兩三百步長的車陣。

  車陣距離城牆差不多有近四百步遠,即便五六石力的床弩能射到四百步開外,但被高大的洞屋車遮擋,也很難傷及車陣後的梁軍將卒。

  梁軍不僅鏟土覆蓋到車陣上防火燒外,還將更多的鹿角、拒馬堆放到車陣兩翼,形成障牆,防止守軍直接衝擊梁軍的本陣。

  之後樑軍又驅趕成百上千的民夫上前來,貼著車陣、障牆挖掘壕溝,又用挖壕溝的泥土堆出一道土牆夯實。

  韓謙看得出梁軍是想先將他們封鎖在城中,然後用投石機不斷轟擊城牆,待出現大面積的缺口之後,再組織兵馬進行強攻。

  這也是梁軍在樊城所執行的戰術。

  只不過在持續十數天的轟砸中,樊城守軍傷亡就很慘重,沒有扛到梁軍組織兵馬強攻,杜崇韜就提前將守軍從樊城撤出。

  此時淅川城西面的淅川河,被梁軍水營近百艘大小戰船佔據,守軍西撤渡過淅川河的通道已經被堵死,撤是不可能撤的,其他三面都是梁軍控制的縱深腹地,也無處突圍。

  這一刻韓謙都禁不住在想,他這一把是不是賭得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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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3 08:35:1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九章 援師

  到午後,梁軍已經將二十多架投石機推到東城外的簡易壕溝矮牆之後組成排開有三百步綿延的投石機陣地,又將蒐集來的石料陸續運上來。

  雖然守軍還能從其他三座城門出擊,但梁軍在投石機陣地的兩翼都安排精銳步卒結陣,後方還有大隊的精銳騎兵集結完畢,正等著守軍出城他們正好能包抄過來。

  守軍此時再殺出城去,除了徒增消耗外,實在是沒有什麼勝算。

  梁軍的投石機陣地裡,兩千多民夫分作二十餘組,差不多每一百人操作一架投石機,很快就開始朝淅川城攻擊過去。

  這一批民夫都從梁國腹地徵調從軍的輔兵,操作投石機,要比想像中精準多了,大概每投擲四五枚石彈,便能有一枚砸中城牆。

  石彈或從頭頂呼嘯而過,或砸落在城牆前的淺壕溝裡,但每次從正面砸中城牆,韓謙站在兩排木柵遮覆的兵棚下,便能感覺到腳下的城牆晃動起來,叫人擔心城牆隨時會垮塌掉。

  而一旦被砸中牆頭,單薄的垛牆更是一砸即塌、磚石四濺,「砰砰啪啪」的砸在兵棚前的矮柵牆上,叫人聽了心驚肉顫。

  偶爾會有石彈直接砸在城頭兵棚上。

  雖然這些兵棚,韓謙已經是儘可能建得堅固,但二三百斤重的整顆石彈,從四百步開外的遠處拋擲過來,衝勢駭人。

  兵棚被砸中,便能聽著頭頂木柵牆斷裂的聲音,之後大半要隨之倒塌。唯一幸運的,便是石彈的衝勢被還算堅固的木柵棚頂卸掉,而以柵木為主搭建的兵棚即便倒塌下來,也不會怎麼傷到人。

  在兵棚裡擔心受怕的躲了半天,暮色將至時,梁軍才停息一天的攻勢。

  韓謙拿望鏡朝城外眺望過去,梁軍開始更換投石機的梢桿。

  雖然這麼近的距離,天還沒有黑下來,其他人甚至能隱約看到四百步外梁軍將卒的臉面,但韓謙更著意觀察的是這些投石弩在持續發射五六十次後,其梢桿的開裂程度。

  上百人猛然拽動一端,然後通過力臂作用,將更長一端梢桿所繫的石彈投擲出去;在這個過程中,梢桿必然承受極大的衝擊力。

  梢桿主要用堅木所制,雖然梢桿製造得更粗,以承受更大的衝擊力,但梢桿粗笨,除了彈性差,不利蓄力,會限制射程外,也同時需要更多的人手進行操作,這些都是大忌。

  投石機結構並不複雜,而製造更輕、更堅韌、更具彈性的梢桿,卻是技術關鍵。

  很顯然梁軍這些年南征北戰,投石弩的製造技術要比楚軍更強一些。

  韓謙又從殘斷的垛牆口探頭看出去,就見城牆正面被砸出一道道淺坑以及一道道觸目驚心的裂痕,夯土更是大片的剝落在城牆根堆了一層;而走下城牆,城牆在正面承受小半天的轟擊後,背面也出現有如蛛網狀的裂痕……

  楊恩這時也帶著百餘匠工民夫,扛著上百根兩丈多高的長木樁子過來。

  當世沒有什麼檢測儀器,唯有城牆受到攻擊後,脆弱的部位才會明顯的暴露出來。

  楊恩指揮匠工、民夫,冒著偶爾還有越過城牆砸過來的石彈,將一排排長木樁子貼著脆弱易垮塌的城牆打入地裡,形成柵牆,一方面能給牆體一定的支撐,延緩牆體垮塌的時間,一方面在牆體垮塌後,還有柵牆阻攔,不至於讓梁軍立時從缺口衝殺進來。

  看到韓謙也在城下逡巡,楊恩走過去說道:「東面的城牆算是厚的,看這樣子,都未必能扛住十多天啊。」

  「我們能做的,該做的,也都已經做了,現在就看到金陵援兵推進的速度有多快了。」韓謙朝楊恩拱拱手,說道。

  在沈鶴、楊恩進城之前,淅川城防工事主要由是韓謙輔佐沈漾主持。

  雖說人力有時窮,韓謙沒有充裕的時間,手裡也沒有多少人力、錢糧,將淅川城周長約六七里的城牆全部推倒後重建,但還是借取一些在楊恩看來都未必能做得更好的措拖,加固城牆。

  比如在新舊城牆銜接處,儘可能多的絆入糯米、石灰漿以及草絮等物,加強結構強度。

  比如在四面的城牆上建造大片的兵棚,兵柵都用兩層堅固的排木柵牆覆蓋頂部,這主要就是防備敵軍拋擲石彈時,城頭的守軍能夠躲入兵棚之中。

  即便今天下午,東城牆有不少兵棚被石彈直接砸塌,但兵棚承擔住石彈的第一波衝擊,隨後的垮塌,對躲在兵棚內的將卒卻沒有多少傷害。

  更主要的,兵棚有效減少城頭守軍被碎散石彈砸傷。

  韓謙在淅川城完全被圍之前,還從城外收集大量的木料儲備起來。

  守城時,無論是修築柵牆去堵城牆缺口,修造兵棚等,還是用作滾木、擂木,對木料的消耗都是極大。

  韓謙在楊恩過來之前,也就地取材造了十多架牽引式投石機。

  當然,在楊恩看來,受限於製作梢桿的材料不過關,韓謙所造的投石機,要更笨重一些,輔兵訓練也不足,難以做到同時拉拽,射程也只到三百步開外,足足比梁軍短了一百步,沒有辦法直接對轟。

  楊恩他雖然知道梢桿更多的選材及處理手段,但在淅川城條件受限太大,他也難對現有的投石機進行改造,看到韓謙沒有將這批受左司匠戶營直接控制的笨重投石機直接放置到東城牆後,而是放置到距離城牆有兩百多步遠的地方,想必知道在射程上無法跟梁軍的投石機對轟,那就索性放遠一些,只要石彈能落到城牆之前,那等梁軍附城進攻時,多多少少能夠發揮出一些壓制作用。

  不過,梁軍在兵力上佔據絕對優勢,顯然不會僅從東面進攻淅川城。

  在東城外的投石機陣地穩固之後,第二天梁軍又分出兩股兵馬,從南北兩翼逼進淅川城下,同樣是用洞屋車、偏廂車堵住南北城門的正面,挖掘壕溝、堆造矮牆,用數千步卒各簇擁十數架投石機,對著城門兩側的城牆進行轟砸。

  或許注定慘烈的淅川攻城戰,便就此從三面同時展開。

  雖然梁軍水營已經控制西面的淅川河,但由於西城到河岸的縱深有限,不利於梁軍在岸上立足,目前也就西城沒有受到梁軍的直接進攻……

  …………

  …………

  三月上旬梁軍對淅川城正式展開強攻,此時的金陵剛剛度過穀雨時節,秋浦河兩岸綠意已然盎然起來。

  天祐帝御駕親征還要拖後兩天,才正式從東城勝華門外出發。

  雖然朝廷很多將臣人心惶惶,但對於遠離戰場的普通金陵民眾而言,卻顯得頗為熱鬧,成千上萬的人走出家門,簇擁到秋浦河兩岸,看侍衛親軍及禁營軍出征的熱鬧。

  甚至還有不少人換上新衣裳,將今天視為一個重要的節慶日。

  雖然元月下旬金陵就確知梁軍對荊襄地區的戰略意圖,但金陵表面上擁有南衙十二衛、北衙六軍,總計逾二十四萬常備精銳,但除了北衙侍衛親軍通常不駐紮在金陵城之外,南衙禁營軍有半數精銳都常年駐紮在外。

  比如說駐紮襄州受杜崇韜節制的左武衛軍,駐紮荊州受張蟓節制的右武衛軍,以及駐紮壽州受徐明珍節制的左右威衛軍,駐紮楚州受信王楊元演節制的左右驍衛軍等等。

  這次北線吃緊,金陵更是進一步將兵馬調派到襄城、壽州、楚州三地加強防禦。

  實際上到年初時,金陵城附近的常備駐軍已經不足十萬。

  天祐帝親征,留太子楊元渥在金陵監國,要兼顧到壽州、楚州方向,要兼顧閩越、南漢有無異動,金陵城內的駐軍不能低於十萬,那就需要從諸衛軍屯營軍府重新徵調十到十五萬的精銳將卒,武裝起來後再西征,這就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能在三月上旬將第一批八萬援軍以及三百艘千石帆船都徵集起來,直接由天祐帝統率著西進,已經可以說是帝國實力強悍的一種表現了。

  馮翊、孔熙榮皆換上甲衣,金陵城裡這次跟他們一起有近兩千官宦子弟,受到徵調,都充當侍衛親軍之中,隨御駕前往荊襄征戰。

  雖然他們這些官宦子弟主要是充當天祐帝身邊的侍衛,一定程度上甚至可以說是約束留守官員的人質,除了其他兵馬都拼光了,才會輪到他們上陣搏殺,但馮翊、孔熙榮登上戰船,心裡還是有一種心慌悲壯之感。

  很多人都不覺得三皇子能守住淅川城,也不覺得杜崇韜能守住襄州,那這次西進的十數萬兵馬進入荊襄,很可能就會迎來剛獲大捷的梁軍主力的迎頭痛擊。

  更何況到馮翊、孔熙榮這一層次,也都知道朝中對潭州存有極深的擔憂了,並不覺得陛下緊急給潭州節度使馬寅加兵部尚書銜以及緊急往鄂州所增援一萬兵馬,就真能安穩住潭州。

  這一次西征,真可以說是前程未卜。

  看到身為此次招討軍副將之一的信昌侯李普登上他們的戰船,馮翊拉著孔熙榮湊過去,小聲問道:「李侯爺,最近可有三皇子他們的消息,淅川城還在我們的手裡吧?」

  「怎麼不在?你們亂問什麼?」李普沒好氣的瞪了馮翊一眼,勒令他們站回到隊列之中。

  龍雀軍在主力隨三皇子楊元溥進入荊襄,原本在金陵僅留下一都精銳,但這次還是額外徵調三千多受訓過的丁壯,將一都兵馬編到五千餘人參加這一次的西征。

  信昌侯李普之前是無法直接染指龍雀軍的指揮權,但這次事出從權,他作為天祐帝親點的副將之一,主要還是負責龍雀軍這一部分兵馬的指揮,周元、張潛等人也一併隨征。

  雖然信昌侯李普昨日在宮中還看到淅川派回來的信使——襄州城徹底被朱裕所親率的梁軍主力圍困住,杜崇韜都沒有辦法派人突圍出來送信——但信使從淅川城出發是十數日前,是內侍省少監沈鶴及右校署材官楊恩到淅川城後的當晚。

  當時淅川城是還在龍雀軍的掌握之中,沈鶴與楊恩各自所寫的疏奏,對淅川城的情形都有頗為樂觀的評估,然而荊襄戰場瞬時萬變,此時已經過去十一二天了,誰知道淅川城還在不在龍雀軍的手裡?

  就牛耕儒及趙明廷從荊州遞迴的奏疏看,梁軍主力在拿下樊城後,打開南北夾擊襄州城的通道之後,對襄州城卻是圍而不攻,一方面加強郢州方面的防禦,顯然是要準備在郢州組織兵馬,抵擋金陵援兵沿漢水東岸北進,另一方面則派西翼增援兵馬,顯然是要想著優先保證打通丹江通道。

  梁軍這一階段的作戰重心,都轉移到西側,應該就會在這一兩天對淅川城展開強攻,在援軍最快也要一個月才能趕到之前,淅川還能有幾分握把守住?

  晚紅樓及信昌侯府近二十年的經營,包括暗中培養的數百精銳弟子,都在隨三皇子進入襄州的龍雀軍主力之中,淅川城一旦被攻破,大半心血就將化為烏有,叫李普心情怎麼能不煩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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