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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 楚臣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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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3 23:30:4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二十章 厚禮

  鄭暉也非孑然一人帶著護隨出城過來造訪。

  除了一名頗為桀驁不馴的青年外,鄭暉身邊還站著一位身量魁梧的青衫老者,站在夕陽餘暉下,臉容枯瘦冷峻,看到韓謙帶著眾人迎出來,轉眼時眉眼間便浮出一絲笑容。

  「韓謙見過白石先生!」

  看到這老者,韓謙當下長揖拜倒。

  鄭暢乃是鄭暉的族叔,乃是黃州大儒,自號映石先生。

  韓謙送父親韓道勳赴任敘州時,因為對江鄂間的江匪分佈情況不清楚,被迫在黃州落腳停了兩天打探信息。

  當時,鄭家其他人都沒有露面,卻是以往便有交情的鄭暢從皖山深處的隱居之地趕回黃州招待他父子倆。

  連這幾年來都隱居山野不仕的白石先生鄭暢都到金陵來,韓謙暗感這次鄭氏子弟入金陵的動靜還真是不小啊。

  「這位兄長是?」韓謙看向鄭暉身邊那位這麼熱天都身穿革甲、腰繫佩刀的冷傲青年,問道。

  「這位是我族兄、黃州刺史鄭榆的長子鄭興玄,此時得薦入郡王府,將在殿下身邊執轡。」

  「見過鄭將軍!」韓謙一臉和靄的向鄭興玄行禮道,所謂執轡,便是執乘親事,鄭興玄以黃州刺史鄭榆長子的身份,在郡王府擔任侍衛武官,再加上鄭暉,這無疑是直接表示鄭氏將全力支持三皇子登基。

  「以後還多賴韓大人照拂。」大概是韓謙的和靄可親很令人意外,青年有些僵硬的彎腰回禮道。

  「不知道白石先生這次到金陵來,是不是陛下有召?」韓謙在前面引領著,請鄭暉、鄭暢他們往莊園裡走,忍不住問鄭暢道。

  白石先生鄭暢的名聲,比他父親還要顯赫,甚至不比鄭氏家主鄭榆稍差,之前天祐帝就多次徵召他入朝為官但都沒有奉召。

  韓謙心裡想郡王府的高級官階都已經排滿了,就不知道天祐帝在郡王府之外,會將鄭暢安排到什麼位置上,以加強郡王府的權勢。

  「我閒雲野鶴慣了,也是有好些年沒有到金陵來,這次到金陵也是過來尋訪故友,聽鄭暉說你這邊能釀好酒,我便厚著臉皮拉鄭暉徑直來討酒喝。」鄭暢說道。

  「白石公真是客氣,我這些天閒雲野鶴,琢磨出這蒸酒法,心裡還真想著有機會找白石公請教呢?」韓謙笑道,他心裡自然是不信鄭暢這次到金陵來只是為尋訪故友的,但鄭暢此時不願說,猜想或許鄭暢最終的徵召任命還需要鋪墊、醞釀,此時還沒有最終確定下來吧?

  趙庭兒這時候小腦袋從夾巷後探出來,窺望都快天黑了,到底是什麼客人跑到莊院來。

  韓謙看著趙庭兒腦袋要縮回去,故作虞指氣使的喊道:「你去蒸酒房,叫蒸酒師傅都收拾得體面些,莫要打赤膊有失禮數,我過會兒便與漱石先生過去,好當面請教漱石先生釀酒之法!」

  相比較十多天前鄭暉所見的蒸酒房,此時的蒸酒甑內部已經安裝了新的冷凝曲管及汲水器,源源不斷的往從下往上灌注冷井水,對蒸汽進行高效的冷凝。

  韓謙這是要趙庭兒先趕去蒸酒房,將冷凝曲管及汲水器撤掉藏起來,這是韓謙要隱藏住的蒸酒法關鍵技術手段。

  沒有這麼一件東西,鄭氏即便也能蒸煮出高度烈酒,但成本則至少要比他們這邊高出一倍。

  韓謙將一部分蒸酒法洩漏給鄭氏知道,是有用意的,還不會完完全全的將蒸酒法都傳給鄭氏。

  韓謙先請鄭暢、鄭暉等到精舍大廳裡坐下,飲過茶,又事無粗細的當面叮囑趙老倌準備夜裡的酒宴,生怕失了禮數,之後才再帶著鄭氏眾人參觀蒸酒房,當面向鄭暢請教釀酒之法。

  對再一次的參觀,鄭暉則多少有些心不在焉,與白石公走馬觀花的看過後,很快便又回到精舍大廳坐下。

  「韓大人獻給殿下的蒸酒法,昨日族叔拜見殿下時,殿下已經賜給族叔了,說是希望鄭家在金陵所開的酒坊,能造出真正的絕世佳釀來,」鄭暉這時候才說出來意,說道,「此法乃韓大人所創,鄭暉怎麼都不敢忘,特地攜些薄禮過來,不多,十鎰金子,還請韓大人笑納……「

  十鎰相當於二百四十餅黃金,大體值近三百萬錢。

  韓謙相信鄭氏已經掌握蒸酒方,沒想到竟然出手還如此大方闊綽,真是出人意料。

  韓謙微微一怔,身子微微前傾,致禮道:「鄭大人真是客氣了,韓某人只能說恭敬不如從命……」

  像王琳這些新進郡王府的官員,對韓道勳、韓謙父子還是心存不屑的,但鄭暉年前就率部駐守淅川,接受李知誥的節制,是親眼看到韓謙的諸多作為。

  聯絡山寨勢力,在滄浪築城,又助李知誥守鐵鱷嶺,皆是韓謙之功,而在三皇子宣示夏振罪名,韓謙更是親自出手斬殺夏振,肢解郢州兵馬。

  而至少在這一刻,韓謙應該就已經準確預料到梁軍的意圖以及大體作戰思路。更不要說在後續的淅川血戰之中,韓謙親自制定誘殲梁軍精銳、並由敘州刑徒兵執行的奇策。

  鄭暉到三皇子身邊任職後,對《疫水疏》以及龍雀軍籌立等事也有進一步的瞭解。

  當然了,韓道勳、韓謙父子將籌碼押到三皇子身上,是有奇貨可居的野心,但鄭暉也不得不暗暗歎服韓道勳、韓謙父子二人的謀算,竟然能將三皇子這張誰都不看好的臭牌,在兩年時間內打出這樣模樣來。

  除了荊襄地方勢力這次受到沉重要的打擊,難以抵擋鄭氏不敢輕易違擰天祐帝的意志,而韓道勳、韓謙父子的選擇,實也是鄭氏這次決意大舉進京一個重要的因素。

  所以二百四十餅黃金,僅僅是鄭家所表示出來的小小善意而已。

  鄭暉繼續說道:「韓大人莊子上暫時還沒有榷酒官帖,要是所釀的雁蕩春私飲有多,我鄭家都可以收購過來代為售賣,而酒價該是如何,也都請韓大人定度。」

  鄭暉這麼說,實際是相當於幫韓謙代|銷雁蕩春,而鄭氏即便知曉蒸酒法,也無意私釀。

  趙庭兒坐在庭前侍茶,這一刻朝韓謙擠眉弄眼,嘲笑韓謙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剛才叫她白忙了一場。

  韓謙微作沉吟,說道:「雁蕩春呢,我是私下釀著喝的,而莊院就這麼大點的地方,即便有心,每個月能多蒸釀一千斤酒來也頂天了。這一千斤酒,莊子裡蒸釀也得四十來萬的本錢,要是鄭家酒坊開到金陵,那便作價五十萬錢售給鄭家酒坊,這樣韓謙每個月還能換得些書錢、肉錢回來。」

  韓謙開價比想像中低一大截,鄭暉也是微微一怔,以為這是韓謙對鄭氏的好意投挑報李,當即就拱拱手,以示達成交易。

  用過夜宴,送鄭暉、鄭暢等人離開,趙庭兒不解的問韓謙:「鄭家都擺出一副任公子宰割作為人情的姿態了,公子怎麼就心慈手軟了?」

  「你侍茶時朝我擠眉弄眼的,是不是笑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韓謙揉著趙庭兒的柔順秀發問道。

  「公子現在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之前對鄭家還百般算計,沒想到都落了空吧?」趙庭兒嬌嗔道,看奚荏就在外屋,將韓謙的手從腦袋上拿起來。

  韓謙微微一笑,回答趙庭兒剛才的問道,說道:「雁蕩春不管我作價幾何,鄭家都會加價賣出去了。這時候我定價太高,一來只會顯得我太貪心,二來鄭家並沒有指望從雁蕩春上牟利,他們家酒坊只需要借助雁蕩春打開在金陵內的名頭,便方便售賣他家酒坊所釀的其他酒,巴不得我們將雁蕩春的酒價定得越高越好,這時候你就會發現,雁蕩春價格開得太高,最終賣不了多少出去。」

  金陵乃是權貴集中之地,但當世千錢一斤的上品佳釀,消費群體也是有限,更何況烈性酒才問世,權貴還沒有養成喝烈性酒的習慣。

  韓謙將雁蕩春定價到兩三千錢一斤,能賣出多少去?

  鄭暉很大方的代表鄭氏表示以後只代|銷這邊所產的雁蕩春,在蒸酒法沒有擴散出去之前,鄭家不額外釀造烈酒,他們的目光其實是放在金陵城每年將喝掉上千萬斤的中低端酒之上。

  那才是各家榷酒場爭奪最厲害的地方。

  這說明鄭家有極具商業頭腦的人在背後主事。

  韓謙是要領鄭家的情,但鄭家什麼心思,他也能猜透,繼續說道:「還有啊,我們將酒價定得這麼低,暫時也徹底絕下鄭家私下釀造的心思。等雁蕩春的名頭打出去,而市面上能賣的又有限,我們雖然不會破壞規矩私下賣酒,但親朋好友有需要,我們私下送些出去,這些親朋好友總不好意思白白收下我的酒,不給回禮吧?」

  蒸酒甑裡加不加冷凝器,區別極大。

  不加冷凝器,散溢消耗太大,大概六斤糧食才能蒸釀一斤高度酒;加上冷凝器,每出一斤高度酒糧食消耗減半不說,蒸煮的時間也能大幅縮減。

  更關鍵的,莊院這邊都不需要自己投曲釀酒,只需要到市面上購入一些普通的低度雜釀酒,進行蒸餾濃縮,甚至還能省掉溝調的過程。

  一斤酒賣鄭家五百錢,韓謙能賺近四百錢,他實在不好意思多賺,每個月賣一千斤,抵銷售莊院這邊的開銷,也就可以了。

  趙庭兒嗔笑道:「鄭大人上門示好,大概沒有想到公子你還是這麼用心的在算計他們吧?我看啊,公子的良心是大大的壞了。」

  「你怎麼知道我的良心壞了,你看過,還是手伸進去掏過?」韓謙抓住趙庭兒柔夷小手,笑問道。

  「呸!」趙庭兒抽回小手,心虛的回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奚荏,又伸手在韓謙的腰上掐了一下,嗔怨道,「不許欺負庭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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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3 23:30:5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二十一章 無害而肥

  這兩天趙庭兒總算是成功用酸蘿蔔水將羊角熬煮稀軟後重新冷卻定型成半透明的玉色燈籠罩子,製成明角燈高懸在廊下,不畏風吹雨打,透出偏冷色的光,照到廳內。

  大廳還額外添了兩支大燭增加照明,韓謙看著趙庭兒燈下容顏嬌媚,想著她跟著自己也快要滿兩年了,今年才十七歲,但在當世卻早已經是適婚年紀了。

  早初韓謙彷彿是被吊綁著的秋後螞蚱,滿心提防著身邊人背叛,滿心想著掙扎求存,無心於男女私情,即便偶有情念也會很快壓抑下去,甚至都擔心他對趙庭兒有什麼非分之想,最終會破壞掉彼此脆弱的信任。

  韓謙心裡清楚淅川一戰及范大黑之死對他的心境衝動及改變,不再像以往那般焦躁不安,從而能以省視的心態去看身邊的人跟事,才發現趙庭兒清媚柔美的嬌羞姿態,真是要化入骨髓中去。

  只是當世良賤不通婚,韓謙雖然不會將這所謂的禮法當回事,但這事不會變成他人拿捏他的把柄。

  他不想跟趙庭兒行苟且之事,但他父親大概也不會同意他先納妾而娶妻。

  「你在想什麼事?」趙庭兒見韓謙盯著自己看的眼神很古怪,睜著似秋波橫剪的盈盈美眸問道。

  「你猜猜著我在想什麼?」韓謙手托著下巴,在大燭下看著趙庭兒稍顯清瘦,卻白皙清麗的臉蛋,笑著問道。

  「誰知道公子心裡在想什麼齷蹉事?」趙庭兒拿手遮住韓謙的眼睛,不叫他盯著自己看,卻不想韓謙很噁心的舔了她手心一下。

  趙庭兒將手裡的書冊丟韓謙身邊,咯咯笑著擦著手,捏著粉拳要朝韓謙捶過來。

  「咳咳!」趙老倌暗恨自己闖進來太急切,都叫坐在廊前撫弄短劍的奚荏看到他走進來,也沒有辦法悄無聲息的退出去,只能硬著站在廊前咳嗽兩聲,提醒少主及女兒他站在外面。

  趙庭兒撿起冊子蓋住臉,韓謙坐直腰脊問趙老倌:「什麼事情?」

  「韓謙,韓謙……」趙老倌還沒有說話,便聽到馮翊的聲音從院子外響起來,接著就見馮翊也不管院門口的護衛阻攔,拉著孔熙榮就直接闖過來。

  「都這麼晚,你們出城來有什麼事情?」韓謙示意護衛退出去,問道,「還是你們從別處剛浪完過來?」

  馮翊、孔熙榮名義上跟韓謙一樣,都是郡王府的文學從事,但無論是從功績,還是親疏程度,三皇子楊元溥都不可能真正留他們在身邊參與機密事。

  除了三皇子回金陵初封臨江郡王時走得勤快一些,馮翊、孔熙榮還是很少在郡王府出現。

  這二十天來,韓謙雖然很大一塊精力放在燕蕩磯這邊,但每隔兩天都要去一趟郡王府,都幾乎沒怎麼跟馮翊、孔熙榮碰面,不知道他們今天怎麼就突然深夜跑燕蕩磯來了。

  「我父親在梅亭埠,想見你一面,你快隨我們走。」馮翊說道。

  雖然馮翊滿不在乎、大大咧咧的樣子,但馮文瀾這時候突然深夜想見自己,韓謙怎麼都不可能乍呼呼的就跟著馮翊、孔熙榮動身,拉住馮翊的手說道:「你父親想要見我,也得讓我換身乾爽的衣衫。你們兩個先住在這裡,我剛剛從別人得了兩罐好茶,我叫趙庭兒沏給你們嘗嘗!」

  「你這裡能有什麼好茶,我家在梅亭埠,還能缺你一口好茶喝不成?」馮翊頗為急切的催促韓謙快隨他們動身。

  「你父親他到底什麼事情,這麼晚急著要見我?」韓謙穿著自己裁剪的無袖對襟褂子,給趙庭兒使了個眼色,讓她進裡屋拿一身便服出來,他則安然不動的坐在那裡先穩住馮翊,說道,「殿下要我擬一篇奏疏,明天一早便要派人送去郡王府。要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情,你們今天夜裡先在這裡歇,我明日一早便隨你們去見梅亭埠?」

  馮家在城西梅亭埠有一座莊園,這麼晚不能直接穿城而過,要從城南繞,差不多要趕將近五十里的夜路,才能到梅亭埠。

  馮翊越是迫切,韓謙自然越不可能這時候跑去梅亭埠。

  見趙庭兒半天都沒有從裡屋出來,而韓謙坐在那裡巋然不動,完全沒有要催促趙庭兒的意思,馮翊知道不說清楚是怎麼回事,韓謙斷不可能跟他去梅亭埠。

  「也不是什麼緊要的事情,是我父親非要請你去見面商議,」

  馮翊也是渴了,看到桌上有杯涼茶,也不管是誰喝剩下來的,拿起來一咕嚕灌下肚,滿不在乎的說道,

  「你也知道我家在梅亭埠的園子,有些破舊了,便想著購進些木材修繕一番,未曾想賣給我家木材的黑心商,竟然膽大包天,跑到雞鳴嶺的後山偷砍樹木。前兩天豪雨,雞鳴嶺後山又因為被砍伐得厲害,半面山壁垮塌,埋住幾座窩棚,壓死十多個修陵的匠工。這事跟我們馮家也沒有什麼直接關係對不?但侍御史張翰卻想要告我馮家一狀,好像是我馮家一定想壓死那些匠工似的。唉,我也不知道我爹他是怎麼想的,那一堆侍御史整天就想著咬人,現在便是由著他咬,這事就算是捅到陛下那裡,就算真要問罪下來,我馮家大不了賠陛下十多奴婢便是,也不知道我父親怎麼就心虛成那樣子?」

  「張翰的本子還沒有遞上去,你家是怎麼知道這事的?」韓謙蹙著眉頭問道。

  「那自然是御史台有人得了我家的好處,派人通告了一聲。」馮翊說道。

  「庭兒,你將侍御史張翰的冊子拿過來。」韓謙吩咐裡屋的趙庭兒說道。

  他從去年起,就開始調查朝中中高級文武官員的背景,並建立檔案,為的就是這一刻能夠去推測背後的因果糾纏。

  趙庭兒拿著一本薄薄的冊子,裡面將張翰的身世、交好以及入仕為官以來的主要官績、官聲,特別是他進入御史台任職這幾年的彈劾奏疏,都一一備註成冊。

  翻看過這些之後,韓謙眉頭深鎖,便明白馮文瀾為何得知張翰彈劾之事後會驚慌成這樣。

  這幾年來,張翰所上本彈劾的官員,看似皆是小事,但在天祐帝的直接干預、追究下,最後都幾乎辦成抄家滅族的大案;張翰壓根就是天祐帝放在御史台的一枚棋子啊。

  「雞鳴山壁何時垮塌的?真不是你家直接差遣人進雞鳴山亂伐的?」韓謙繃緊臉,盯著馮翊認真的問道。

  「山壁垮塌就大前天的事情,也是見了鬼,張翰這孫子怎麼就盯上我家了?不過,真不是我家直接派人進山的。梅亭埠的園子,是我爹一心想修的,是我爹爹親自盯的事情,你說他哪裡會派人做這事?」馮翊說道。

  韓謙暗暗嘆了一口氣,馮文瀾是犯不著直接派人去偷砍雞鳴山的樹木,但多半是知道這事的。

  而當世破案效率遠沒有後世那麼高效,大前天山壁才垮塌壓死人,僅隔三天張翰就將矛頭直接指向馮家,說明早就有雙眼睛隱藏在暗處盯著馮家,就等著馮家捅出更大一些的簍子!

  馮文瀾為官半輩子,他對天祐帝的秉性瞭解要更深刻,大概也是看到這種可能,才驚惶如斯的吧?

  要是天祐帝決心要借這事拿馮家開刀,韓謙不覺得自己牽涉進去,會有什麼好下場,鬆了一口氣的跟馮翊說道:「雖說雞鳴山南坡是陛下正在修的皇陵所在,但只要不是你馮家直接派人進山砍伐的,山壁垮塌壓死人這事,怎麼都不會牽涉到你家。這麼晚了,我真要替殿下趕一封奏疏,要不你們回去,我明天午前看有沒有時間去一趟梅亭埠。」

  不管馮翊怎麼說,韓謙鐵心不願深夜繞到城西梅亭埠去見馮文瀾。

  他自己已經受了天祐帝的警告,安分守己還不夠,怎麼敢捲入馮家的事情裡去?最後是好說歹說,將馮翊、孔熙榮兩人哄走。

  馮翊、孔熙榮在數名家兵的護隨下,消逝在夜色的深處,韓謙凝望夜深色的眉頭像山嶽一般怒鎖起來,回頭跟趙老倌說道:「叫無忌他們都起來,陪我進城!」

  「這時候進城?」城門早已關閉,這時候要進城,不知道費多少周折,趙老倌困惑不解的問道。

  「是的。」韓謙怕馮翊、孔熙榮明天一早又過來尋他,只有這時候進城,明天一早躲到郡王府去,才不需要絕情的去拒絕馮翊、孔熙榮,催促趙老倌快去喚人起床,又跟趙庭兒、奚荏說道:「你們也隨我回蘭亭巷。」

  趙庭兒疑惑的問道:

  「陛下不因為這樣一樁事,真就拿馮家開刀吧?公子會不會反應稍稍敏感了些?」

  「不是我反應敏感,實是馮文瀾一驚一乍的,令我不敢不多想啊!而事情未必就是僅僅拿馮家開馬這麼簡單。你們想想看,倘若僅僅是拿馮家開刀,馮文瀾何需如此飢不擇食的跟我一個後輩求援?」韓謙微微一嘆,說道,「現在怕就怕馮文瀾私下所打探到的後果要遠比這個更為嚴重啊,才想著將我也拖進去!」

  「難不成還能給馮家定個謀逆的罪名?」奚荏不屑的說道。

  韓謙見二女對天祐帝還是缺乏深刻的瞭解,想想也是,天祐帝崛起江淮,創立這麼大的基業,怎麼會用這樣的敗招?但對二女的質疑,他只是淡淡的說道:「事涉皇陵,未必不能扣個謀逆的帽子。」

  韓謙想著馮文瀾曾任職少府,而之後少府有一部分司院併入內府局,或許是天祐帝身邊有誰,念及與馮文瀾的舊情通風報信。

  「馮家小心翼翼還不夠,朝中那麼多虎狼之輩,我看馮家最是無害,為何要將謀逆的帽子扣到他家頭上?天祐帝老糊塗了嗎?」奚荏不解的問道。

  韓謙說道:「就因為馮家無害而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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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二章 截道

  夜黑風急,韓謙沒有騎馬,而是坐馬車,在趙無忌等人簇擁下,在夜色下緩緩而行,這樣方便他在路上整理思路。

  在費了一番周折進入城門,抵達蘭亭巷時都已經是丑時末刻。

  韓謙穿過車窗,看遠天微微發紅,金陵城沉浸在靜謐的夜色中,沒有更多的人能察覺到夜色下暗藏的殺機。

  這時候騎馬走在馬車前的趙無忌伸手示意車伕勒住馬停下來。

  韓謙探頭往前方看過去,他們距離蘭亭巷口還有一段距離,隱隱看到有幾輛馬車模樣的黑影停在街對面。

  林宗靖將腰間佩刀橫到身前,驅馬往前數步,壓著嗓子喝問道:「誰在那裡?」

  「韓家賢侄,當真不想見老夫一面?」

  數人穿街走過來,在明角燈的照耀下,卻是白面長鬚的馮文瀾以及馮文瀾的長子馮繚、馮翊、孔熙榮等人,韓謙也不知道他們從哪個門進城來,竟然趕在蘭亭巷口截住他。

  這時候田城、高紹、林海崢帶著十數人從巷子裡走出來。

  他們早就注意到巷口深夜突然有數輛來歷不明的停下來,他們搞不清楚怎麼回事,只是在巷子裡暗暗戒備,待看到韓謙星夜進城,才從巷子裡走出來會合。

  韓謙示意田城先讓下面人都退下去,沒有必要驚動左鄰右舍。

  奚荏揭開車簾子,韓謙看到明角燈照耀下的馮文瀾兩鬢斑白,眼睛略有些浮腫、憔悴,長鬚亂蓬蓬的遮住下頷,顯得頗為落魄,微微嘆了一口氣說道:「馮大人,你太高看韓謙了——事情要真像馮大人所預估的那麼嚴重,韓謙即便願意將這條賤命搭進去,怕也幫馮大人掀不起什麼浪花來。」

  「韓家賢侄,你當初硬是將敘州幾百擔茶塞給馮家,老夫可是沒有擋回去啊;而翊兒暗中幫著臨江錢鋪籌款,老夫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啊。」馮文瀾說道。

  見馮文瀾這老傢伙,竟然跟自己不要臉的打起感情牌,韓謙只能打個哈哈應付道:「事情怕是沒有馮大人說的這麼嚴重。」

  「那韓家賢侄為何連夜躲回到蘭亭巷來,也不願見我一面?」馮文瀾問道。

  「那是馮大人將我嚇著了。」韓謙說道。

  「韓家賢侄能引薦老夫見殿下一面?」馮文瀾盯住韓謙問道。

  「馮大人想見殿下啊,都這麼晚了,真是不方便啊!」韓謙打了個哈哈說道。

  趙庭兒、奚荏都坐在車廂裡,她們都在暗下,看著韓謙的臉在明角燈的照耀下,透出幾分憊懶,猜不到韓謙這話是說此時的時辰太晚,還是說馮文瀾見三皇子的時機太晚。

  「韓家賢侄當真覺得老夫去見殿下太晚了?」馮文瀾問道。

  「馮大人你要這麼覺得,小侄也無話可說。」韓謙依舊含糊其辭的說道,心裡想,你這不是廢話嗎,要不是如此,老子何苦躲開你?

  「韓家賢侄,可否請老夫進宅子喝口水?」馮文瀾鍥而不捨的盯住韓謙問道。

  見站在馮文瀾身後馮翊、孔熙榮兩人,都一臉被深深嚇著的神色,韓謙終是沒有辦法硬下心來將他們拒之門外,將腰牌接下來替給高紹,說道:「你去請姜獲、袁國維兩位老大人過來,便說馮大人夜訪韓宅,勞煩他們二老這麼晚過來一敘。」

  高紹不知道何意,微微愣怔了一會兒,接過韓謙遞過來的腰牌,也不牽馬,直接縱身躍上牆頭,飛簷走壁的橫穿街巷的阻攔,彷彿一隻夜裡的靈貓,以最快的速度往姜獲、袁國維二人的住處奔去。

  韓謙這才示意車伕繼續驅車往蘭亭巷內的韓家大宅駛去。

  看著後面正蹣跚爬上馬車的馮文瀾身影,趙庭兒問韓謙:「馮家此時選擇站到三皇子這邊,也不能免其禍?」

  「做臣子的,不妄自揣測聖斷,是保命的不二法門。」韓謙神神叨叨的說道。

  「你就整天不就是揣測來揣測去的?」趙庭兒嬌嗔說道。

  「馮家此時要是還有免禍的機會,他怎麼會跟狗似的連夜躲到城裡來?」奚荏不屑的瞥了韓謙一眼,說道,「而馮文瀾能在這裡截住我們,明明也是知道事態有多嚴重了,卻還抱有幻想,竟然還奢望侍御史張翰上參本彈劾馮家時,三皇子能站出來幫他說話,怕是還不夠聰明啊。」

  韓謙沒有搭理奚荏、趙庭兒的話,透過車窗看馮文瀾所乘的車緊趕過來,心裡微微一嘆,馮家遲遲都想著能觀望,或許是天祐帝最終失去耐性的一個原因,但絕對不是唯一的原因。

  荊襄戰事已過,杜崇韜最終畢竟守住襄州軍,等到援兵到來,朝廷對杜崇韜不功不罰,自然也不會承認在荊襄戰事之中的失利。

  而荊襄地方勢力在戰事前後受到雙重清洗,這將極大加強金陵對荊襄地區的控制力,在一定程度上都不能算是壞事。

  然而巨額的戰爭經費以及後續的防線建設投入以及對有功將卒的賞賜,實是像一座巨山壓在岌岌可危的財政之上,重得彷彿有劇烈的吱呀聲在眾人的耳畔不斷迴蕩。

  除了楚州、壽州方向的巨額開支外,鄧襄方向的前後不到一年的戰爭開銷,雖然度支使司還沒有最終核銷出來,但韓謙預計不會四十億錢以下。

  這還沒有將鄧襄防線後續的巨額建設經費計算在內。

  而大楚國庫的一年歲入,僅一百二十億錢左右。

  雖說荊襄戰事前後的巨額開銷,有相當大的部分是從江鄂等州預支的,但既然是預支的,江鄂諸州往後幾年內自然要名正言順的從稅賦中抵扣掉這部分開銷。

  這也將直接導致大楚國庫歲入,在將直接損失掉來自江鄂荊黃等州的賦稅貢獻。

  然而再加上楚州、壽州兩個方向上的戰事開銷抵扣,大楚今年的國庫歲入還能剩下多少?能不能將滿朝文武的官俸錢都如數發足了?

  而這兩年江淮、江南東道、荊襄等地的氣候都大異往年,小災驛傳差不多每日不斷,而大的災害,淮河決堤、水灌泗州城之事就已經令朝中焦頭濫額了,贛州、洪州、江州等地這幾天也傳來鄱陽湖水災進一步加劇的消息。

  在立嫡之事以及防範外戚、邊帥擅權之外,此時令天祐帝頭痛的事情多著呢。

  馮家還是太肥了。

  馮家與韓氏一樣,祖籍宣州,但馮家祖上很早就遷入金陵發展,曾擔任江南東道鹽鐵轉運使,一度控制越、湖、潤、宣、翕等州的過稅、礦稅,在天祐帝建都金陵之前,馮家就已經積累大量的財富。

  馮家審時度勢,在天祐帝舉兵攻金陵之前,就投附過去,曾捐糧二十數萬石助天祐帝平定寧、江、宣、洪等州,馮文瀾的父親馮樾因此還出任大楚開國後的第一任鹽鐵轉運使,馮文瀾也一步步爬到戶部侍郎的高位。

  馮家的族產有多豐厚,韓謙之前是暗中摸過底的。

  馮家在宣州、金陵、揚州以及潤州都置有田莊,田畝計有十三四萬畝之多、奴婢近萬口,此外還有礦山、茶山、鐵場、船場、織坊、藥材鋪、絲綢莊、典當鋪、賭櫃、酒樓及貨棧逾百家。

  而至於馮家所私藏的金銀財貨,這個就不是左司探子能調查清楚的了。

  …………

  …………

  進入大宅,韓謙叫其他人都退下去,僅留趙庭兒、奚荏在院子裡侍茶,看馮文瀾白胖的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子,按說過了此時已經是八月底,都入秋後了,深夜裡還感覺空氣又濕又熱,叫人煩躁不安。

  韓謙接過趙庭兒沏過來的茶,小飲了一口,才再次開聲問馮文瀾:「馮大人為何有大禍臨頭的預感。」

  「張翰的參本裡,污衊我馮家蓄意破壞皇陵龍脈,存不軌之心,」馮文瀾艱苦的說道,「而想必賢侄也知道,這幾年來張翰雖然是小小的侍御史,但他所參之人,沒有一個能屹立不倒的。」

  韓謙看著馮文瀾,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聰明,還是糊塗,心想他此時既然能有這麼強的求生欲跟警惕心,那為何之前卻一直留在金陵城內騎牆觀望,又為何去貪這個小便宜,活生生的將把柄交出去?

  見韓謙沉默不語,馮文瀾說道:「賢侄若能助馮家渡過此劫……」

  韓謙見馮文瀾開口許諾,截住他的話頭,說道:「馮大人莫要害我,我還想著自己的腦袋能在脖子上多留些日子,我頂多是幫馮大人將姜獲、袁國維兩位老大人請過來。」

  趙庭兒疑惑的看了奚荏一眼,在外人在場,她也不方便直接問韓謙,既然都直接拒絕帶馮文瀾去見三皇子了,那將姜獲、袁國維二人請過來又能有什麼用?

  不過,趙庭兒見馮文瀾聽過韓謙的話後,也沒有再多言,而是焦躁不安的在院子裡走動著,心裡一驚,莫非馮文瀾也已經知道姜獲、袁國維兩人的身份,也知道韓謙將姜獲、袁國維二人請過來,是做什麼?

  趙庭兒心裡苦嘆一聲,看馮翊、孔熙榮坐立不安的神色滿是困惑,顯然也沒有猜明白韓謙跟馮文瀾在打什麼啞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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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三章 夜間定計

  金陵城相比較後世,算不上多大的城市,韓謙他們還是等了近半個時辰,天邊露出魚肚白,才等到高紹將姜獲、袁國維二人請過來。

  姜獲、袁國維二人,也沒有顯得多困惑不解的樣子,想必也是聽到一些風聲,但天祐帝既然已經將這二人當成棋子,放在臨江郡王府,韓謙相信他們還不會知道得太具體。

  「馮大人深夜跑到蘭亭巷來,韓謙不敢擅作主張,只能請二位老大人過來一敘。」韓謙請袁、姜二人進院子裡坐下。

  「韓大人客氣了,」袁國維、姜獲在韓謙面前依舊似青衣小吏一般,客氣話說過,又給馮文瀾長揖施禮,「袁國維、姜獲見過馮大人,以往在馮大人手裡討過生活,不知道馮大人還記得我們二人不?」

  「馮家大禍臨頭,還請二位老大人指條活路!」馮文瀾撲通一聲,便跪到姜獲、袁國維二人面前。

  這一刻,韓謙都嚇一跳,沒想到馮文瀾竟然能屈能伸到這一步,但這也令他對馮文瀾更存一分戒心。

  「馮大人,折煞我們兩個小老兒了,有什麼事情,還請馮大人先起來。」姜獲、袁國維兩人連忙跪地還禮,又將馮文瀾攙起來。

  姜獲、袁國維是聽到一些風聲,但他們又不可能看到侍御史張翰的參本,此時也無法清楚知道陛下到底想幹什麼,更不清楚他們兩人能幹什麼,疑惑不解的朝韓謙看過來。

  韓謙略加解釋雞鳴山塌方壓死修陵匠工之事,又盯住姜獲、袁國維二人問道:「兩位老大人,可是真盡心助殿下登位?」

  「韓大人這是什麼意思?」姜獲不解的問道。

  韓謙說道:「兩位老大人要是真盡心輔佐殿下登位,那便立時趕去郡王府,請殿下起床寫奏疏參劾馮大人毀皇陵樹木致山崩人亡,罪不可赦——如若不然,那便當今夜之事沒有發生過,還請諸位大人早早離開,莫要耽擱韓謙休息。」

  姜獲、袁國維都是聰明之人,聽韓謙這麼說,便知道韓謙的意思是想郡王府接手皇陵山崩案,但韓謙受過陛下的警告,他不想出頭,而是希望他們二人去給殿下出這個主意。

  目前看來,陛下是想拿馮家開刀,但怎麼開刀、誰來開刀,背後則是有很多的講究。

  不管韓謙是否有試探他們二人的意圖,姜獲、袁國維二人則是朝馮文瀾看過去:「馮大人,你可願意看到殿下參你馮家一本?」

  馮文瀾心裡再有不甘,也知道求韓謙領他去見三皇子有些不切實際,除了三皇子未必願意冒這個險外,他們摧測天祐帝的意願,結局可能會更壞。

  除此之外,韓謙此時所說的,可能就是馮家唯一能夠逃過滅族厄運、將來還留有一線起復機會的選擇。

  「一切多賴兩位老大人,馮家倘若有來日,馮文瀾必不會相忘今日兩位老大人援手之恩,有違此誓,天誅地滅!」馮文瀾咬了咬牙,站起來跟姜獲、袁國維二人起誓說道。

  「如韓大人所言,我們也只是效忠於殿下,」姜獲、袁國維見過太多的世面,對馮文瀾的起誓也是一笑置之,站起身跟韓謙說道,「天就將大亮,我們要趕去郡王府,就也不在這裡耽擱——韓大人確定不跟我們去見殿下?」

  韓謙說道:「韓謙只是請二位老大人過來談談心,其他事一概不知,」接著便示意高紹帶著人護送姜獲、袁國維趕往郡王府,隨後又跟馮文瀾說道,「韓謙能做的事情也只有如此了,馮大人請回吧!」

  「我與繚兒自當離開,不會再留下來打擾賢侄,但眾人皆知馮翊、熙榮與賢侄乃莫逆之交,留在韓家住幾天,賢侄大概不會怕因此會受牽累吧?」馮文瀾說道。

  韓謙看了馮翊、孔熙榮一眼,點點頭,默許馮翊、孔熙榮暫時可以留在他這裡,便示意趙無忌看著馮文瀾、馮繚父子離開。

  「我們馮家這次真就栽了?」馮翊彷彿是陷在一場噩夢裡還沒有醒過來,失魂落魄的問道。

  馮家昨日在金陵城裡還顯赫一時,表面上看除了侍御史張翰還沒有遞到天祐帝跟前的參本外,馮家依舊是根深蒂固,他甚至都不明白父親為何要驚惶成這樣子。

  韓謙倒了一杯茶,仔細整理思緒,心想他與馮翊、孔熙榮被選到三皇子身邊陪讀,看似這一切都是安寧宮的意圖,但在三皇子正式出宮就府前夕,郭榮曾到他家來探訪,如今看來,當時安寧宮對他韓家乃至馮家在這件事上的反應,並沒有什麼把握。

  這是不是就代表著,他韓家乃至馮家被捲入爭嫡之事,實際上也有天祐帝的意圖在內?

  又或者說他與馮翊、孔熙榮能到三皇子身邊陪讀,是天祐帝與安寧宮都認可的事情?

  安寧宮的意圖,或許是覺得他與馮翊、孔熙榮不成器,而天祐帝的意圖則是看馮氏、韓氏在被捲入整件事之後的選擇?

  想到這裡,韓謙微微一嘆,跟馮翊說道:「我們到殿下身邊陪讀之時,陛下可能就已經在考慮用殿下取而代之的事情了,奈何你馮家一直都不肯入彀,拖到這時再想入彀,卻是遲了!」

  說起來,韓氏也沒有入彀,但他大伯韓道銘第一時間選擇投入安寧宮及太子一系,只是誰都沒有想到他父子二人會跟韓族決裂罷了。

  在一定程度上,或者說在外人眼裡,韓氏還是將相當份量的籌碼押到三皇子這邊。

  當然,這一切是不是如他所猜測,韓謙覺得在三皇子正式上本參劾馮家私伐壞皇陵風水之後,就會揭開分曉了。

  要是如他猜測,郡王府這邊應該能獲得處理此案的主導權,要不然的話,韓謙覺得他自己需要從頭再去推敲這背後的曲折跟凶險。

  待韓謙安排馮翊、孔熙榮先去側院睡下,趙庭兒這才忍不住問道:「公子是覺得馮家此劫,滅族能免,抄家難逃?」

  「我覺得不算什麼,一切還是要看陛下樂不樂意安排郡王府這邊接下對馮氏負責進行抄家的美差了!」韓謙說道,他又將田城喊過來,說道,「左司察子房,這幾日重點盯住牛耕儒、趙明廷等人的府邸,看都有哪些人進出!另外派幾名察子,盯住馮文瀾、孔周以及馮繚三人的動向。」

  韓謙派人盯住安寧宮及太子一系的核心人物,趙庭兒是能理解的。

  馮文瀾既然能知道侍御史張翰的參劾本子,想必安寧宮那邊也已經得到風聲了,即便安寧宮那邊未必能猜到馮文瀾如此敏銳,但只要三皇子將參劾馮文瀾的本子一起遞上去,他們必然也能驚醒過來。

  不過,韓謙竟然還特意吩咐田城專門派人盯住馮文瀾、孔周、馮繚,趙庭兒問道:「你怎麼擔心馮文瀾會有問題?」

  「不管馮文瀾為人怎麼樣,他都是一頭老狐狸,馮氏此時有抄家滅族的危機,會不會將希望僅寄託在我們這邊,實在是不好說,」韓謙搖了搖頭,說道,「他一開始求我帶他去見三皇子,實際上也是包藏禍心,他以為我年少輕狂,識不出來。」

  「馮文瀾不是叫馮少爺、孔少爺都留在這裡了?」趙庭兒說道。

  韓謙一笑,都不知道要怎麼跟趙庭兒解釋,有些時候父子之情並不值得信賴。

  馮文瀾是什麼樣的人物,韓謙心想他要不防備著馮文瀾一點,那就太純真良善了;再說了,馮文瀾顯然也不可能完全信任他這邊。

  天色已經清亮起來,韓謙回屋躺下,感覺才眯上眼睛,就感覺有只柔嫩的小手推他的肩膀,喚他醒來。

  韓謙困頓不堪,哪裡願意這時候就起床,含糊的說道:「讓我再睡一會兒,要不你陪我躺一會兒。」伸手就想抄住趙庭兒的腰,將她拉到床上來給自己抱一會兒,未曾想來人看他的祿山之爪伸出來,身子下意識往後閃躲,他抓住一團掌握不住的軟彈。

  韓謙睜開眼睛想收回手,奚荏一掌就朝他胸口劈過來。

  「三皇子派人過來召你去郡王府。」奚荏美眸怒瞪著韓謙,說道。

  韓謙揉了揉被奚荏一掌劈得生疼的胸口,心想這妮子還真下得了手,故作糊塗的問道:「你打我幹什麼,現在什麼時辰了?」

  奚荏見韓謙裝痴賣傻,瞪了他一眼,便走了出去。

  韓謙披衣走出去,三皇子派來的人在院子裡等著,催促著韓謙隨他去郡王府。

  韓謙說是這事跟他沒有關係,但姜獲、袁國維去見三皇子,不會隱瞞他參與此事的詳細,他讓來人先回去,他洗漱過,又吃了點東西墊實肚子,再騎馬趕往郡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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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 人心

  韓謙沒有直接從大門進郡王府,而是走凝香樓後宅的暗門,走進縉雲樓。

  姜獲、袁國維一如往常,彷彿普通書吏般在縉雲樓裡檢校典藏,拿他們的話說,年少時就隨陛下征戰南北,難得能閒下來,自然要多讀些書好入棺;田城、高紹、林海崢都不在,另有事務出去了,另有兩名青衣小廝乃是姜獲、袁國維在內府局帶出來的弟子,看到韓謙走進來,行禮喊道:「韓大人來了。」

  姜獲、袁國維還有六名弟子已經安插到左司兵房、察子房之內。

  庭園裡隨時還有一組侍衛值守,確保沒有人能潛入縉雲樓竊看機密文件。

  看到韓謙過來,姜獲便示意一名青衣弟子去請三皇子過來。

  片晌後,便見三皇子楊元溥、陳德與王琳走過來。

  王琳乃是記室參軍,郡王府有什麼重要的奏章,乃是記室參軍負責撰寫。

  雖然李沖也是記室參軍,但就李沖的文學修養,或許能夠寫一篇中規中矩的參劾奏疏,但楊元溥還沒有徹底恢復對信昌侯府一系人馬的信任,今日這樣的疏奏自然不會去找李沖過來執筆。

  韓謙請三皇子、王琳隨他進縉雲樓。

  「這麼大的事情,是否要請沈大人、鄭大人過來商議?」在登入縉雲樓之際,陳德搓手問三皇子。

  郡王府內,張平執掌內府事務,沈漾作為郡王傅,乃是外府官階之首,甚至三皇子內府有什麼不妥之事,都是沈漾的監管職權之內。

  沈漾之下則是長史郭榮、司馬陳德、諮議參軍事鄭暉。

  郭榮乃是安寧宮塞進來的釘子,自然是什麼事情都要將他排斥在外,但這麼大的事情,陳德覺得怎麼都該叫沈漾、鄭暉參與進來,

  「韓師,你覺得呢?」楊元溥猶豫了一下,看向韓謙問道。

  「王大人覺得呢?」韓謙則問向王琳。

  王琳顯然沒有想到陳德拋出來的問題,韓謙竟然踢到他這邊來了,愣怔了一下,細想之下才發現這個問題不好回答。

  王琳也是清晨在家被喚入郡王府草擬奏疏的,因此才知道皇陵山塌案的所有曲折,也能猜到韓謙建議臨江郡王府插手這件事的意圖是什麼。

  王琳雖然參與奏疏的草擬,知悉機密,但作為記室參軍,他對整件事是沒有決策權的,所以整件事他參與機密,都可以不發表意見,只需要奉命行事便是。

  韓謙將這個問題拋給他,實是要他表態。

  王琳是沈漾舉薦郡王府的,他對沈漾的秉性、脾氣自然也是清楚的,心知此時請沈漾參與進來,沈漾極有可能會反對三皇子上疏奏。

  因為彈劾朝官不法本就是御史台侍御史的職責,郡王府論制不應該強行摻和這事。

  而韓謙建議三皇子插手此事,最根本的用意,要在抄馮族的家時,將馮家所藏匿的財貨搬入郡王府來,馮家此時配合郡王府這邊行事,等到三皇子登位之後,就還馮家的這個人情,給馮家起復的機會。

  說到底,這是韓謙向來的行事風格,卻未必會得沈漾的欣賞。

  陳德性子沒那麼細,不能想到這裡面的區別,但王琳知道他此時要是主張請沈漾參與機密,那他以後就不要想有機會參與機密,而他一旦主張暫時瞞過沈漾,那他以後的前程就將徹底跟三皇子的捆綁在一起,就不要還想著能保持清亮孤傲的姿態了。

  王琳這一刻才真切感到今年才二十歲的韓謙,竟然給他如此大的壓力。

  在韓謙的盯視下,王琳遲疑了好一會兒,舔了一下有些乾裂的嘴唇,低聲跟三皇子說道:「沈大人午前要去桃塢集,此事或許暫時不要驚擾沈大人為好。」

  然而說過這話後,王琳心裡又覺得有一絲羞愧,畢竟他是沈漾舉薦進郡王府的,這自然又令他對逼他表態的韓謙,心存一絲惱恨。

  「我讓人去前院看看鄭大人在不在。」韓謙沒有看王琳一眼,而是低聲音跟三皇子說道。

  楊元溥點點頭,他前些天也已經見過白石先生鄭暢,確認鄭氏將籌碼押到他的身上,此時便應給予足夠的重視,示意韓謙派人去將鄭暉請過來。

  鄭暉正在前院當值,片刻後就趕到縉雲樓來,韓謙待他坐下來,將前後之事細細說給他知道。

  見鄭暉眼瞳裡光華一轉便斂,韓謙心裡一笑,暗感鄭氏乃是黃州大族,雖然荊襄數十年隔三岔五的戰事,令鄭氏利益受損極大,但有著世家大族底蘊的鄭氏,也最明白馮家這塊肉有多肥。

  「馮文瀾真就願意我們這邊主導皇陵案,不會暗中聯絡安寧宮或太子那邊?」鄭暉也是很快就意識到他們有可能所把握不住的破綻所在。

  馮文瀾此時公然向安寧宮及太子一系求援,只會死得更快,但保不住馮文瀾會暗中跟安寧宮及太子一系交易。

  道理跟他們暗中向韓謙求援、暗中向郡王府求援一樣。

  他們答應將馮家所真正掌握的一部分資源,暗中交給郡王府以換取日後復出的機會,這樣的承諾,他們完全可以跟安寧宮、跟徐氏那邊做一遍。

  甚至安寧宮及徐氏聽到風聲後,都有可能主動去馮家進行秘密交易,以確保馮家的資源,不會為三皇子這邊所得。

  「我已經派人盯住幾家府邸的動靜,」韓謙說道,「這幾天我會在城裡親自盯著這件事。」

  「殿下有沒有可能保下馮家?」王琳這時候又突然問道。

  韓謙心想王琳這會兒就已經有身為殿下嫡系的自覺了?他沒有直接回答王琳的問題,而是朝鄭暉看過去。

  鄭暉身為諮議參軍,諸如此類的形勢分析才是他的本職工作。

  鄭暉又不傻,韓謙沒有領馮文瀾過來見殿下,而是直接建議殿下參劾馮家,以及馮文瀾在韓謙面前就被迫認可了這點,就說明韓謙已經明確殿下直接出面保馮家不可選。

  鄭暉不知道王琳是沒有想明白這點呢,還是有意破壞韓謙在殿下心目中的威信?

  鄭暉沉吟片晌,說道:「殿下出面保下馮家,是獲益最大,但這未必是陛下的心思,上參本彈劾馮文瀾私伐皇陵,進退兩便。」

  韓謙也沒有跟王琳糾纏的意思,接下來大家就將王琳草擬的奏疏拿出來討論。

  雖然這裡面也有很多講究,但韓謙心裡清楚接下來諸多事皆在天祐帝的掌握之中。

  午前將參本奏疏搞定,便由鄭暉、陳德陪同三皇子進宮去。

  陳德作為郡王府司馬以及鄭暉作為郡王府諮議參軍事,官階定的都是從五品,勉強有資格陪同三皇子進宮參奏政事。

  韓謙沒有留在縉雲樓,而是穿過暗門,回到凝香樓的後宅。

  看到姚惜水、春十三娘在凝香樓的後宅等著自己,韓謙笑著說道:「你們的嗅覺很強啊,跟狗似的。」

  「殿下清晨請王琳入府,整個早上又呆在縉雲樓,你們在密議什麼?」面對韓謙的冷嘲熱諷,姚惜水俏臉不動聲色的問道。

  「十三娘幸虧沒有嫁入孔家,要不然這次就慘了,」韓謙坐下來,拿起桌上的茶壺搖了搖,聽著水聲晃蕩,問道,「你們沒往裡下毒吧?」

  「要不然十三娘會怎麼一個慘法?」春十三娘接過茶壺,倒了一杯茶先飲了一口,再遞給韓謙,又走到韓謙身後,雙手柔柔的搭到他的肩上揉捏著,問道。

  看著茶盅瓷白的內壁留有一抹紅脂,韓謙抬頭看春十三娘那雙媚眸正低頭看過來,再感受到春十三娘那高高的胸膊若有若無的擦著他的肩膀,勾得他小腹一陣發熱,暗感自己這段時間真是太放鬆了,心思也太容易走偏了。

  春十三娘做事沒有底限,韓謙可不想在她那裡自討苦吃,飲了一口茶,坐直身子,將昨夜到這時發生的諸多事說給姚惜水知道:「殿下此時對信昌侯府不夠信任,未必就是壞事,你們也該耐著性子少些動作了,要不然下場不會比馮家更好。」

  「……」姚惜水沒想到郡王府今天鬼鬼祟祟的竟然是這麼一件事,檀唇微啟,半晌還是未說什麼。

  「十三娘你回寓所去,要是孔大將軍對你還有一絲情意,對你多半會有安排。」韓謙跟春十三娘說道。

  孔周作為是右神武軍的副統軍,他迎娶的是馮文瀾的胞妹,歷來被視為馮家的一支。天祐帝真要拿馮家開刀,也不可能繼續用孔周在身邊統領侍衛親軍,要解決自然是一起解決為好。

  馮翊、孔熙榮之前不會揭穿春十三娘的真實身份,在外人的眼裡,春十三娘還是孔周不敢直接娶入宅子裡的外室,也是試探馮文瀾、孔周心思是否有游離不定的最佳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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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章 皇陵

  姚惜水、春十三娘離開後,韓謙下午一直都在凝香樓關注著城內的風吹草動,臨近黃昏時,沈漾遣人過來找他過去。

  沈漾就在東府公堂大廳等著,韓謙走進去,看到鄭暉、王琳二人也坐在公廳裡喝茶。

  看到韓謙走進來,沈漾壓著聲音說道:「馮家私伐樹木致山體垮塌壓死修陵匠工,是有罪,但該如何定罪,朝廷自有法術。我等做臣子,即便不能勸阻陛下隨心所欲的破壞法術,也不應該有渾水摸魚的心思啊!要不然,這絕非大楚之福!」

  韓謙苦澀一笑,他沒有反駁沈漾,其實沈漾說得不錯,整件事大家都在揣測天祐帝的心思以及想著裡面有沒有自己的好處,沒有一個人想著要以大楚的法術處置,這絕非大楚之福。

  這次天祐帝真要拿馮家開刀的話,心思還是太明顯了,朝野雖然會有幸災樂禍的人,但更多的人只會覺得風聲鶴唳,使得已然存在的矛盾變得更緊繃。

  不過,天祐帝要是自以為一切皆在他的掌握之中,決意一切都要照他的意志去做,誰這時候跑去勸諫,不是自尋死命嗎?

  韓謙這兩年千辛萬苦所要改變的,就是他父親被杖斃於朝,他被車裂於市的慘烈命運,他不會做其他的無用功,他所要做的就是在形勢真要崩壞時,儘可能的多做些準備。

  韓謙也沒有辦法辯駁沈漾的質問,因為沈漾實在是沒有說錯,沈漾這時候應該已經意識到天祐帝剛愎自用、實際上已經處於將要失控的邊緣上了。

  見韓謙不語,沈漾也頗為頹然坐回到案後。

  韓謙雖然感到有些難堪,但是心裡又好奇沈瀾怎麼剛從城外回來,這麼快就知道這事了?

  韓謙看了王琳一眼,見他眼觀鼻、鼻觀心,一臉身正心不虛的樣子,清著嗓子,看向鄭暉問道:「鄭大人,你陪殿下進宮,侍御史張翰的參本是不是也到陛下跟前?」

  「嗯,」鄭暉點點頭,說道,「陛下知悉皇陵山塌之事,大發雷霆,將宗正卿楊泰以及右校署材官楊恩召入宮中質問其事。之後,我與陳司馬便先出宮了,殿下叫世妃留在宮裡用餐。」

  天祐十年時天祐帝下詔在雞鳴山為修皇陵,當時已將荊襄收入囊中,為自己修陵也應該提上日程。

  天祐帝開始還算節制,將修陵之事歸入將作監右校署管轄,也只徵用三千官奴婢於雞鳴山採石開山修陵道。

  這四年來,國庫錢糧再充足,所徵用來修陵的奴婢匠工也沒有超過萬人。

  這除了天祐帝起於微末、頗為體恤民情外,還是對自己的身體有足夠的自信,不覺得修陵是多迫切的事情。

  不管是侍御吏張翰的參本,還是三皇子的參本,天祐帝即便要拿馮家開刀,也要先將具體負責督管其事的宗正卿,也是此時楊氏僅存的輩份比天祐帝還要大一輩的宗室老人楊泰,與具體負責督造皇陵的右校署材官楊恩召入宮中詢問詳情。

  韓謙猜測沈漾能這麼快知道詳細,應該是楊恩出宮後就找到他。

  大家都是聰明人,這件事初露端倪,就都意識到很不對勁了。

  「要是馮文瀾確有取死之道,那陛下拿馮家開刀,也就理所當然了,」王琳這時候突然看向韓謙說道,「韓大人與馮家交好,又掌控左司踰年,想必比外人更知道馮家的底細吧?」

  「王大人說笑了,」韓謙斂著眸子,盯著王琳皮笑肉不笑的說道,「韓某年少無為,所謂的左司也只是玩家家而已,能知道什麼底細?」

  馮文瀾跟他們這邊交易,條件是三皇子登位後,馮家能夠得到起復、重新崛起,所以此時可以抄馮族的家,但罪名不能定死。

  要是現在給馮家定個大惡不赦的罪名,三皇子登基後又有什麼理由去起復馮氏?

  當然了,政治從來都是骯髒的,郡王府這次目的是為了能暗中獲得馮家所掌握的一部分資源,將來可未必一定要兌現對馮家的承諾。

  王琳跟馮家沒有什麼交情、牽涉,他主張左司在皇陵案之前繼續蒐羅馮家的罪證,徹底坐實馮家的罪名,自然沒有什麼心理壓力。

  不過,王琳說得輕鬆,但除非馮文瀾暗中背著他們另搞一套,韓謙就不會應下這事。

  要是馮文瀾好好配合這邊,他出手將馮家徹底搞死,對他有什麼好處?

  王琳卻是能料到韓謙會拒絕,他朝沈漾看去,問道:「沈大人,你覺得呢?」

  見王琳唆使沈漾給他施壓,韓謙冷哼一聲,說道:「天色不早了,恕韓謙不在這裡奉陪三位大人了,有什麼事情,等殿下從宮裡回來再說。」他直接站起來,甩袖背著手就走出公堂大廳。

  王琳一張白淨的臉漲得通紅,沒想到韓謙這麼不給他面子,朝沈瀾、鄭暉抱怨道:「我這也是為殿下好,韓大人也未必太不通人情了。」

  鄭暉打了哈哈,站起來跟沈漾告辭道:「要沒有什麼事情,我也先告退了。」

  …………

  …………

  韓謙回到蘭亭巷,馮翊、孔熙榮還是惶然難安,高紹派出去的人手以及潛伏到各府的暗樁,並沒有異常信息傳回來。

  韓謙安撫了馮翊、孔熙榮一頓,次日凌晨便與奚荏扮成乞丐出城去,跑到雞鳴嶺,從後山攀岩摸進修陵選址,看到山垮塌處已經被一隊侍衛親軍封鎖住。

  不過,垮塌不僅僅一處,還有一條溪道應該是有大前夜下暴雨水被山體垮塌下來的泥石堵住,導致山洪改道,衝入修陵駐營,山腳下還有一座村莊被突如其來的山洪沖得一片狼籍,到這時候整座村莊都還浸泡在大水之中,有不少人的屍體或豬羊雞牛的屍體飄浮在渾濁的積水裡,慘不忍睹。

  當然,這些在侍御吏張翰的參本沒有提及,或許張翰覺得這些都遠不如正修建中的皇陵被破壞來得嚴重。

  雞鳴嶺前朝時乃是升州(金陵)節度使的後苑,百年封山育林,滿山皆是大樹,選為皇陵造址,除了風水之說外,也主要考慮就地取木便利。

  這三四年來,修陵所用的木材,絕大多數都是砍伐自雞鳴嶺,其實很難界定這其中有多少是裡外勾結的私伐盜木。

  韓謙白天找空隙,帶著奚荏將雞鳴嶺前後的情況摸了一遍,將晚時分才回城。

  韓謙回到凝香樓後院,屁股剛坐下來,還沒有等著他將一身破爛襤褸、散發酸臭的衣服換下來,田城便跑過來找他,說三皇子急著見他,已經派人到縉雲樓催問幾次了,就差直接派人出城去找他。

  韓謙不知道又發生什麼變故,匆忙間趕著便袍,穿過側門走進東院公廳,看到三皇子與眾人坐在公廳裡,正等著他過來。

  沈漾既然已經知道上摺子的事情,這事便不用再瞞著臉,此外除了郭榮被排斥外,張平、李沖兩人也在場。

  「父皇的反應比想像中要弱許多,你認為是怎麼回事?」看到韓謙進來,楊元溥多少有些沉不住氣的拉住韓謙問道。

  韓謙問過才知道天祐帝今天午前將馮文瀾召入宮中訓斥了一通,但並沒有為難馮文瀾的意思,只是下令由宗正卿楊泰負責調查私伐毀山一事,待調查清楚之後按制處置。

  這跟眾人,甚至跟馮文瀾自己之前所預料的截然不同。

  要是馮家最後身上被輕輕的拍幾下板子,那他們昨天興奮成那樣子,不就成笑話了?

  還不如侍御史張翰參馮文瀾時,他們這邊出面作保呢!

  看著眾人愁眉苦臉的坐在那裡揣測天祐帝的雷霆心機,韓謙心裡則是苦笑,暗想這或許就是絕對實力的體現,他們的實力太弱小,連情緒都完全被天祐帝縹緲莫測的意志所牽動著。

  天祐帝即便越來越剛愎自用,但他並沒有失去理智,知道事情的複雜性,也不可能剛知道皇陵出事,就像瘋狗似的將馮文瀾一家老少都咬死當場啊!

  不過,當眾人更多的將爭嫡的希望寄望在天祐帝的個人意志上,會有這樣的患得患失,也是正常。

  說實話,韓謙也擺脫不了這種負面情緒的干擾。

  當然,這也可能是天祐帝對他們這邊的考驗。

  「殿下有替陛下分憂之心,便是至孝,而陛下到底想要如何處置這事,我們不宜妄加揣測。」韓謙勸三皇子道。

  楊元溥有些不確定的看向其他人,他是很信任韓謙,但他還沒有那種能放下得失的心境,當然難以領會韓謙這話的精髓。

  「我們當下還是靜觀其變為好。」沈漾輕嘆一口氣,說道。

  王琳原本還想說什麼,但見沈漾都贊同韓謙的話,便沒想再說什麼。

  「馮文瀾那邊怎麼說?」楊元溥看向韓謙,問道。

  他們是指望在真正對馮家定罪抄家之前,馮家能提前將一批財貨轉移過來的,現在情勢變得撲朔迷離,這個就很難說了。

  「我夜裡去見馮文瀾,看馮家什麼意思,他們要是不願意,我們暫時還是不要輕舉妄動,一切都照陛下的意志行事便是。」韓謙心想天祐帝的態度曖昧起來,馮文瀾或許會心存一絲僥倖,並不覺得此時逼迫馮家太急是良策,此時只能建議三皇子放緩節奏。

  「那好吧。」楊元溥有些患得患失,但韓謙、沈漾都這麼說,他也只能先按下急躁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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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六章 心意變化

  從郡王府離開,韓謙回到蘭亭巷大宅還不算太晚,他心裡想在靠山巷宅子裡憋了一天的馮翊、孔熙榮這時候應該心煩氣躁得很,但他剛走進院子待要讓人去喊馮翊、孔熙榮過來,趙庭兒卻說道:

  「馮翊、孔熙榮回去了。」

  「什麼?」韓謙眉頭大蹙,沒想到馮翊、孔熙榮竟然回去了,問道,「什麼時候的事情,怎麼沒有人過來告訴我?」

  見韓謙神色陡然間變得如此嚴肅,趙庭兒也嚇了一跳,說道:

  「天黑前,馮家派人送衣物過來,還送了一些酒水跟吃食過來,馮翊、孔熙榮到這邊院子等了有一會兒,沒見你回來,便說要出去透口氣,我們又沒有理由將他們扣下來,只能派人暗中跟著他們。他們去了映湖茶樓喝了一會兒茶、聽了一會兒小曲,出來時遇到馮繚,就直接隨馮繚回去了,我們也不可能將截人下來。」

  「真是一群蠢貨啊,老子今天真是白費替他們跑一天了!」韓謙精疲力竭的背靠著高背椅子,他原本就沒有要逼迫馮家的意思,但沒想到馮文瀾竟然搶先將馮翊、孔熙榮接回去。

  馮文瀾是什麼意思,難不成真以為天祐帝有可能放馮家一馬?

  馮文瀾也算是宦海沉浮半輩,僅這金陵城就換了幾任主人,他怎麼會抱這樣的幻想?

  不過馮文瀾費盡心機將馮翊、孔熙榮接走,擺明了是不信任他,甚至擔心他這邊會將馮翊、孔熙榮當成人質扣押下來,想必也不會再跟他這邊接觸吧?

  此時韓謙除了嘆口氣外,還能說什麼?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趙庭兒緊張的說道。

  「郡王府跟侍御史張翰的本子都遞上去了,今天陛下將馮文瀾召到宮裡痛斥了一頓,但還是讓馮文瀾回去了,沒想到聰明一世的馮文瀾竟然心存僥倖,反倒心裡怨恨我沒有盡心幫他!他們想要自尋死路,我攔也攔不住……」韓謙苦澀一笑,說道。

  「他們心存僥倖也很正常,但怎麼又會自尋死路,公子覺得他們會怎麼做,情勢會變得更加惡劣?」趙庭兒不解的問道。

  「前夜馮文瀾就心存僥倖,以為站到三皇子這邊便能避禍,我勸他不要抱這樣的妄想。我以為馮文瀾聰明一世,應該已經想明白過來了,但他到底是沒有想明白過來,」韓謙說道,「三皇子已經上本參劾馮家,不管陛下怎麼接下來有什麼安排,郡王府這邊都不能隨便轉變立場。馮文瀾看陛下今天的態度,大概是誤以為有免禍的機會了,而又大費周折將馮翊、孔熙榮接走,你們說他們接下來會怎麼做?」

  「他們要向安寧宮及太子求援,怕公子阻攔,才大費周章將馮少爺、孔少爺接走?」趙庭兒問道。

  韓謙沒有回答趙庭兒的問道,站起來對守在垂花門下的林宗靖、奚發兒二人說道,「你們即時去找田城、高紹,城內能調動的斥候跟察子,都往十三娘此時所住的寓所外圍潛去,但注意不要露出蛛絲馬跡來!」

  看著林宗靖、奚發兒當即分頭去找田城、高紹,趙庭兒問道:「公子認為馮翊、孔熙榮有可能洩漏春十三娘跟我們這邊的關係,而馮文瀾會拿春十三娘當籌碼獻給安寧宮?」

  「誰知道呢?總要有備無患吧!」韓謙說道,「你們兩人陪我去春十三娘那裡喝茶,看她那裡今晚有沒有有趣的客人登門。」

  …………

  …………

  春十三娘除了在蘭亭巷的住所,最初迎來送往的寓所位於泥柳巷,名為暢春園,是前朝升州節度使府記室王昂在金陵城的住所。

  園子不大,僅一畝方圓,但曲池流水,林樹茂密、花草爭芒,比韓家大宅要雅緻多了。

  韓謙沒有公然去找春十三娘,而是與趙庭兒、奚荏換過裝扮,彷彿乞丐般從後院翻入暢春園,然後趴在後院裡的魚池畔,看水裡的錦鯉。

  「大人穿成這模樣跑到我家園子裡說是等客人,但是等什麼客人,也不說一聲,春娘要趕人啊!」春十三娘露出半臂襦裙,露出雪膩的胸,波瀾壯闊得很,倚著曲池前的石欄,盯著韓謙問道。

  自慚形穢的趙庭兒見春十三娘還刻意將胸壓在手臂上,以便顯得那裡更加的突出,恨不得一腳將這小騷娘們踹到魚池裡去。

  韓謙赤著腳,在魚池邊的湖石上坐下來,將腳伸到水裡去,去逗錦鯉,笑道:「客人都沒有到,我又怎麼可能未卜先知,知道是誰要登門?又或者壓根就沒有客人會登門,只是我找個藉口夜會十三娘您啊?」

  「大人身邊有兩個千嬌百媚的人伺候著,都能忍住不下嘴,哪裡會將春娘這麼個殘花敗柳看在眼底哦?」春十三娘看似幽怨的嬌笑道。

  「哼!」奚荏冷哼一聲,警告春十三娘話裡藏話莫要將她捎進去,但見韓謙這一刻竟然下意識的搓起手指,似在回味昨日清晨的觸感,恨不得拔劍戳過去。

  這時候一聲夜梟唳叫在靜寂的夜裡突兀的響起來。

  「這麼明顯的傳訊信號,也不知道改進一下,好像就怕天下人不知道有人在這裡辦事似的!」韓謙看向蹲在院牆內角,露出頭看院子外動靜的奚發兒說道,「有逮到什麼老鼠沒有?」

  「田爺押了一人過來,其他人都被攔截在泥柳巷外,或許是怕驚憂到大人。」奚發兒說道。

  韓謙示意守在後院門前的護衛打開門,讓田城進來。

  看到田城押進來的人臉,韓謙忍不住嘆了一口氣,說道:「馮文瀾找到你交易,還算是有點小聰明,但這時候玩這種聰明,就是蠢不可及啊,你為何要替你家主子惹事?」

  春十三娘看清來人的臉,也是嚇了一跳,問道:「殷大人今夜怎麼會想到光臨寒舍?」

  「韓大人想怎麼對付我,希望能給殷鵬一個痛快。韓大人應該殷鵬受王家及信王的大恩,絕對不會吐露楚州半點秘密的。」楚州館知事殷鵬自然不會理會春十三娘這種角色,看到韓謙彷彿乞丐般坐在春十三娘宅子後院的魚池,便知道中了韓謙的計,而他之所以會咬鉤,也是想逮住春十三娘後,拷問出信昌侯府及韓家父子身上更多的秘密來。

  趙庭兒也是頗為震驚,她之前還猜測馮家大費周章的將馮翊、孔熙榮接回去,會找安寧宮及太子那邊求助,沒想到馮家竟然找的是楚州信王的人。

  「我與王大人是什麼交情,怎麼會為難殷知事?恐怕殷知事不能當今天的事情都沒有發生過,那我只能被迫無奈,只能請殷知事到蘭亭巷做幾天客,還請殷知事莫要見罪!」韓謙笑了笑,又問田城,「逮住幾個?」

  「讓一人逃了,殺了兩個,逮住三個,要不要吊起來拷問?」田城說道。

  「大家都是大楚臣子,今天的事有人傷了性命已經是不該,不要再為難他們,看押起來便好。」韓謙說道。

  殷鵬自然不信韓謙是心慈手軟之輩,但揣摩不透韓謙心裡到底在打什麼主意,當下也是閉著嘴不吭聲。

  看著韓謙要直接將殷鵬等人押走,春十三娘焦急的問道:「你們這就走了,我怎麼辦?」

  「馮文瀾、孔周兩家府上都沒有什麼動靜,並沒有派人盯過來,或許馮文瀾還以為我被徹底蒙在鼓裡,不想額外派人驚動到我吧,」韓謙負手而立,看了春十三娘,說道,「你要是怕死,也可以去我那裡避一避。」

  春十三娘這時候不敢嘴硬,令幾名一頭霧水的丫鬟、婆子留下來看管院子,她簡單的收拾過細軟之物,便跟隨韓謙回到蘭亭巷。

  雖然春十三娘在蘭亭巷口的後面有一棟院子,但現在韓謙捉住楚州在金陵城內的核心人物殷鵬,誰也知道楚州下一步會有什麼反應,她不管趙庭兒、奚荏二女看她的神色如何冷淡,還是死皮賴臉的跟著走進韓家大宅裡。

  姚惜水這時候接到消息已經韓家大宅裡等候,直到看春十三娘隨韓謙他們進來,焦躁的神色才稍稍緩解,心裡也是僥倖韓謙將她、春十三娘等一批人的名單向姜獲、袁國維二人公開後,晚紅樓內部也進行更徹底的梳理與切割,將有可能暴露的蛛絲馬跡掩藏得更深。

  要不然的話,她們今晚的狼狽將難以想像。

  見殷鵬看到姚惜水一臉驚訝,韓謙故作訝異的問道:「怎麼,馮文瀾找你交易,難道沒有說姚姑娘也是我手下的秘諜?哦,我明白了,殷知事在馮文瀾的眼裡份量還不夠啊,他先交待出春十三娘,原來也只是叫殷知事驗證他所說的真假而已,順便誤導王大人及信王以為他手裡真掌握了多少三殿下的秘密!很可惜啊,馮文瀾要是真能掌握我們多少秘密,我今天夜裡也沒有辦法守株待兔捉住殷知事您了?」

  不管韓謙怎麼說,殷鵬都不予以理會。

  「將他們關押到後院地牢裡去,」

  韓謙剛要讓田城將殷鵬以及另外三名楚州密諜關押到後院地牢裡去,高詔一臉便秘的走進來,附到韓謙耳畔說道,

  「王文謙的女兒騎馬要闖進蘭亭巷來,要不要扣押下來?」

  雖然高紹的聲音壓得很低,但殷鵬的耳朵極尖,要從田城手裡掙扎開來,朝韓謙怒目瞪來,喊道:「韓謙,你要敢傷害小姐,我家大人定會將挫骨揚灰!」

  韓謙自然不是怕殷鵬的威脅,卻也是大感頭痛,怎麼都沒有想到王文謙的女兒王珺徑直闖到蘭亭巷,跟遇見瘟神似的吩咐高紹道:「扣押下來幹什麼,還嫌不夠麻煩的,別管她是過來做什麼,趕緊將院門關上,不要讓她闖進來。真是嫌事情不夠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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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 靜觀其變

  「韓謙……」

  院門被人「砰砰砰」的叩響,一個清脆的聲音在院子外指名道姓的直呼韓謙的名字。

  院子裡的人都是面面相覷,都有些手足無措的看向韓謙,誰都沒有想到王文謙的女兒如此執著。

  「你們看我做什麼,難不成還真能將王積雄的孫女、王文謙的女兒殺了,或者將她扣押起來,勒索楚州一筆錢財?」韓謙頭大如麻的問道。

  「韓大人,王珺只求你念及往日情義,饒殷叔叔一命。」王珺的聲音又從巷道里傳來。

  「什麼狗屁情義?」韓謙小聲嘀咕道。

  「要不都先扣押起來?」田城小聲建議的問道,他能知道韓謙並沒有殺殷鵬的心思,但目前看來馮文瀾跟楚州那邊,僅跟殷鵬有過接觸。

  除了殷鵬之外,楚州那邊暫時沒有什麼要緊人物在金陵,扣押殷鵬,至少能暫時切斷馮文瀾跟楚州的接觸;等楚州那邊反應過來,這邊什麼事都成定局了。

  他們不能放走殷鵬,也不能讓王家小姐將門給砸爛了,在田城看來,最好的辦法就是將王家小姐也一起扣押下來。

  「聽說韓大人與王家小姐有過婚約,扣押下來,這好事不就成了嗎?」春十三娘不懷好意的說道。

  韓謙瞪了說風涼話的春十三娘一眼,接著便示意田城給殷鵬等人鬆綁。

  「真就放了?」田城有些發愣的問道。

  「叫你放人就放人,」韓謙催促道,俄而又盯住殷鵬說道,「但願你今夜的作為僅僅是想渾水摸魚,但是我還是要說一句,聖心難測,你回去還是勸你家主人靜觀其變,不要跟我們鷸蚌相爭,最後使漁翁得利。」

  殷鵬難以置信韓謙真就如此輕易的放過他們,他一邊往前院走去,一邊忍不住回頭張望,似乎擔心下一刻韓謙便會下令部屬射殺他們。

  守在前院的斥候也很困惑的探過頭來張望,韓謙揮手示意他們將院門打開,放殷鵬出去。

  院門倏然打開,就見王珺站在台階前,她身後站著一個牽馬的丫鬟,正提心吊膽的盯著院子裡的眾人,緊張得小臉煞白,生怕下一刻就被亂刀砍死。

  「王珺在這裡多謝韓大人深明大義,饒殷叔叔一命。」王珺斂身施禮道。

  王珺身穿著一身墨綠色的襦裙,裙襬撕裂一塊,沾染泥污,胳膊肘、手臂都有擦傷,鬢髮有些凌亂,人也顯得很狼狽,或許是得知殷鵬被這邊擒拿住的消息,過於急著想過來救人,半道上摔了一跤。

  韓謙揮揮手,示意王珺領著殷鵬等人速速離開,省得他到時候又後悔。

  俄而又想到什麼事情,韓謙吩咐高紹道:「你領著一隊人馬護送她們回楚州館,不要讓她們半道被別人劫殺了,最後栽贓到我們頭上來。」

  「不怕殷鵬將消息傳回楚州去?」田城有些疑惑的問道。

  雖然信王、王文謙等人在楚州,或許會一時鞭長莫及,但朝中必然也有幾個大臣,是信王一系,放殷鵬離開,後續的局面將難以預料。

  「聖心難測,陛下今日沒有雷霆暴怒直接將馮文瀾關入大牢,更多還是想看馮文瀾這根蘿蔔能牽出多少泥來吧?而今日的形勢不同往時,即便殷鵬將消息傳回楚州去,也沒有什麼緊要的,我看楚州多半不會跳這個坑。」韓謙淡然說道。

  今天最主要的就是春十三娘不能落到別人手裡,晚紅樓真正的秘密不能被挖出來,至於其他,韓謙則也是選擇靜觀其變。

  荊襄戰事,整體上是大楚吃了不少虧,但對大楚朝堂格局的影響,卻並非完全壞事。

  荊襄雖然殘破不堪,但是荊襄地方勢力遭受血洗之餘,也使得金陵第一次真正控制住荊襄地區,杜崇韜、張蟓等大將對天祐帝也變得更言聽計從。

  馬循所部兵馬在荊襄戰事被梁軍擊潰,這也使得潭州更加的小心翼翼、更加的順從,大舉遷戶則將進一步削弱潭州的實力。

  這是大楚西面的形勢變化。

  而作為天祐帝始終擔憂的壽州,在荊襄戰事之中損兵折將不說,還丟失蔡州南部的疆域,徐明珍為此還多次上請罪折。

  雖然徐明珍上請罪折太假惺惺,但這才說明安寧宮及外戚徐氏收斂的姿態。

  天祐帝選擇這個時機對馮家下手,顯然也是有考量的,楚州知道這事後,會不會捲進來,韓謙並不是十分的肯定,但就當前而言,天祐帝想要做什麼事,還是能稱心如意的。

  待馬蹄漸漸往遠處馳去,韓謙跟姚惜水、春十三娘說道:「馮文瀾、孔周擔心引起我這邊的察覺,今天夜裡並沒有派人到泥柳巷確認消息,但要是始終沒有消息傳出來,又或者殷鵬始終不找他們聯繫,他們必然坐立難安。說不定我們現在去暢春園,還能再守株待兔一回。」

  …………

  …………

  殷鵬是毫無防備就中了韓謙設下的圈套,都沒有驚動左右,被擒住以及被帶回蘭亭巷都只有極短的時間。

  王珺夜闖蘭亭巷,將殷鵬等人帶走,更是不為外人所知。

  就好像金陵城籠罩在靜謐的夜色下,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

  而既然馮文瀾已經做出選擇,韓謙也無需再替他們操什麼心,他最終也沒有再去暢春園守株待逸,甚至將盯住牛耕儒、趙明廷等安寧宮系核心人物的探子都撤了回來。

  韓謙次日一早就趕到郡王府,跟三皇子楊元溥及沈漾、鄭暉等人解釋昨日夜裡所發生的事情。

  對馮文瀾突然變卦,竟然轉頭找二皇子合作,楊元溥自然又氣又惱,當即要韓謙蒐集馮家更多的罪證,以便他繼續彈劾馮文瀾、孔周。

  這些事韓謙也都安排給田城、高紹他們去做,他離開郡王府後就直接出城,回到雁蕩磯,一切靜觀事態的醞釀。

  皇陵毀山案乃侍御史張翰與三皇子楊元溥兩人同時上疏參劾,罪名有輕有重,天祐帝召馮文瀾訓斥一通後,既沒有直接問責馮文瀾的意思,也沒有將案子交給御史台跟進,而是交由宗正寺查處,一切就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通常說來,天祐帝真要嚴懲馮家,應該是將案子交給御史台或者大理寺跟進,交給宗正寺查處,怎麼看都不像是有擴大化的意思。

  在很多人看來,這或許是馮家聖恩正隆。

  只不過侍御史張翰並沒有要放過馮家的意思,隔了三日,又再次上疏彈劾馮文瀾、孔周於梅亭埠修園為侵佔民田,甚至不惜賄賂畿縣、製造冤獄,事情也進一步直接牽涉到孔周頭上;三皇子楊元溥則進一步將私伐毀山致四百餘戶鄉民受災、數十人因災溺斃等事參奏上去。

  天祐帝再次召馮文瀾、孔周詢問其事,而這一次馮文瀾、孔周便沒有能再次走出皇宮,而是受命守值崇文殿,不得任意出入。

  次日,天祐帝下詔征辟鄭暢入朝,授大理寺少卿,同時以私伐皇陵、製造冤獄二事糾劾,削奪馮文瀾、孔周的官職,拘入大理寺查處,由鄭暢負責主審其案。

  這時候很多人都回過味來,紛紛彈劾馮文瀾、孔周及親隨違亂國紀,罪名也是五花八門。

  九月初三,韓謙再到郡王府,馮文瀾、孔周所被參劾的罪名已經累加到二十七款,除了私伐毀陵、侵奪民田之外,貪贓舞弊、結黨營私、私藏甲具、豢養私兵等皆是重罪,而彈劾奏摺也都第一時間全部發放到大理寺進行糾劾。

  雖說最終給馮文漾、孔周定罪,天祐帝有可能會召集樞密會議討論,但總歸是要在鄭暢作為大理寺少監糾劾其罪的基礎上進行。

  雖然昨日馮家著馮繚親自將被拷打得面目全非的郭雀兒送回雁蕩磯莊園,有討饒之意,但到這一步,韓謙還能說什麼,直接將馮繚拒之門庭之前,見也不見,他這時候更不可能出頭,去建議剛剛受徵召當任大理寺少監的鄭暢在馮家罪狀上做手腳。

  也就是說,所有彈劾馮文瀾、孔周的罪狀,大理寺這邊都會確認,然後交給天祐帝召集王公大臣舉行樞密會議議決。

  這也是天祐帝此時期待下面臣子所應盡的本分。

  九月初六,韓謙一早進城到郡王府,他在公廳跟沈漾、鄭暉談事,王琳便頗為興奮的走進來,說道:「陛下頒旨,馮文瀾、孔周的謀逆罪名確定下來,照大逆律應判斬立決,盡抄族產,其親屬、黨羽也都由大理寺負責收監審理定罪。」

  韓謙早就料到馮家必是如此的結局,然而想到他到金陵兩年多來,除了與馮翊、孔熙榮頗為交好,能一起喝喝酒吹吹牛逼之外,主要就是跟信昌侯府的人勾心鬥角了,細想下來竟然沒有一個能坐下來隨意說幾句話的朋友,他的心情也並不好受。

  「白石先生雖說是主審官,但抄馮家在京中的家產,乃是御史台、大理寺、刑部三司派員前往,而對馮家在宣州、潤州等地的族產,乃是大理寺派出官員會同州縣進行,我們這邊也就沒有辦法動什麼手腳。」王琳頗為可惜的說道,言語間還是抱怨馮家太不識抬舉了,令郡王府這邊錯失一次截獲馮家財貨、壯大勢力的良機。

  沈漾看了王琳一眼,卻沒有說什麼,韓謙猜想他大概頗為後悔舉薦王琳到郡王府任職吧。

  不過王琳之前彈劾徐氏侵佔民田,頗有名士之風,為此還受到安寧宮及徐氏的打壓,被貶為州府小吏,韓謙心想他大概是經受那次打擊後,便放棄以往清高自詡的性情了吧?

  韓謙沒有心情留在公堂大廳聽大家議論馮文瀾案,回到縉雲樓處理這兩天所積累下來的事務。

  雖然他們匠坊、貨棧以及臨江錢鋪與韓家的私產剝離開來,但這些事都還是他管轄,只不過具體的事務都是林海崢在負責而已。

  目前郡王府的權勢、財力都擴大極多,臨江錢鋪那邊也就沒有必要進行激進的擴張,後續雖然還繼續籌貸,但年利則壓縮到兩分,而新籌錢數則主要用來替換之前的高息籌款。

  如此一來,錢鋪每年所要支付的利錢,在一點點的下降,貨棧也好、匠坊也好,每個月則能額外給郡王府上繳十數二十萬錢的錢糧。

  相比較郡王府此時所控制的財力,每月額外上繳十數二十萬錢的錢糧,看上去很微不足道,但匠坊還額外為郡王府養活了五百多名左司及匠戶子弟,就相當可觀了。

  帳內府編選陪從親衛,是永春宮換掉以往的管莊吏卒,抑或是郡王府新增差遣,這次一共從中徵選了百餘子弟。

  當然了,更為重要的一點,很多人,包括三皇子自身都還沒有意識到,要是將匠坊及左司子弟的培養模式正規化,甚至更進一步創建正式的學堂,這實際將為三皇子及郡王府培養可用的嫡系力量,開創了一個新的途徑。

  韓謙沒有將這層窗戶紙捅破,一方面是左司目前乃是他所掌握,而此前將左司子弟集中到匠坊名下進行教授文字、匠術,進行半軍事化的操訓、管理,是他一手推動,他捅破了這層窗戶紙,更可能是令他受到猜忌;另一方面世家大族絕對不會希望看到平民子弟能與世家子弟一樣,都受到高規格的教育、培養。

  這最終的結果,將直接削弱世家大族的地位。

  韓謙至少現在還不想當出頭鳥,跟世家大族對抗。

  處理完手頭的事務,看天色還早,韓謙就又想出城住到雁蕩磯莊院去,但他剛收拾好東西,準備叫趙無忌、奚發兒牽馬陪他離開郡王府時,田城走進來,壓低聲音說道:「馮繚、馮翊、孔熙榮三人可能已經逃出城去了,三司衙吏搜遍馮家在京的宅院、店舖,都沒有找到他們這幾人的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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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八章 家奴

  天祐帝雖然對馮文瀾、孔周定了謀逆罪,但對其親屬、黨羽則是收押另行審罪,還是考慮到朝中王公大臣的感受,沒有誅滅馮家全族的意思。

  馮氏的旁支子弟甚至馮文瀾的庶子,有可能受到的牽連都比較輕,但馮繚、馮翊、孔熙榮作為馮孔二人的嫡子,極可能依舊難逃重罪。

  即便不對他們額外羅織罪名,最終大概也少不了一個充軍流放或者貶為官奴。

  馮繚、馮翊、孔熙榮逃出金陵,韓謙不覺得奇怪,但心想天下之大,他們又能逃到哪裡去呢?

  他們或許壓根就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會淪落到這等的境地吧?

  不過,馮家大費周章將馮翊、孔熙榮從蘭亭巷接走後,韓謙便不想理會這事,田城過來說起這事,他也就聽聽而已,抬頭看了看蔚藍無雲的晚空,感慨了一下秋高氣爽、天涼好個秋,便翻身上馬,在趙無忌、奚發兒等人的護隨下,在夕陽中往東華門馳去。

  回到莊院,天色已經黑了下來,韓謙用過餐便跑到鍛造房,看陳濟堂帶領著匠工琢磨精鋼鍛鑄之法。

  經過大半個月的試爐,新式半閉合室式爐的好處也在進一步的慢慢摸索中。

  韓謙也從陳濟堂他們的實踐中,確認精鋼的熔點實際要比生鐵高得多,以鍛造房目前所造的半閉合室式爐,生鐵塊很快就會熔燒成鐵水,但一柄優良的直脊刀,燒上半天也只能燒紅到可以進一步錘鍛的程度。

  這也是百煉鋼越到後期鍛造難度越大的關鍵原因。

  即便是陳濟堂也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但對韓謙而言,夢境所得的一些學識,某些模糊不清的地方這時候就豁然開朗起來。

  這顯然是含炭、含雜量的不同,決定了鋼鐵熔點的不同。

  而倘若不想經年累月的鍛造才能辛苦的獲得一塊好鋼,那更為省力、省事的關鍵,實際上還是要繼續想辦法提高爐溫。

  特別是極高的爐溫,將生鐵料熔煉成鐵水,在繼續鼓入空氣時進行適當的攪滾,就能直接降低含炭量,都不需要進行鍛打脫炭,能燒煉出真正的熟鐵來,這也是「何意百煉鋼、化為繞指柔」所指的柔鐵。

  然而作為兵刃、鐵甲片,卻非含炭量越低越好,而去雜、脫炭,甚至反過來進行滲炭,這裡面要摸索的東西實在太多太多。

  每天一車車木炭、生鐵料運入鍛造房,消耗的錢糧數以千計甚至數以萬計,卻不能造出一件合用的良刀,陳濟堂及諸多匠師也是急躁。韓謙卻是始終強調要他耐住性子,拋開以往的陳規陋俗,一點點的去摸索、總結。

  韓謙他此時也將很大一塊精力都投到這邊,只要他人在莊園,大半的時間都是耗在鍛造房,肌膚也是被炙烤得發紅。

  陳濟堂他們這兩天嘗試用更廉價的煤餅替代昂貴的木炭,但發現所鍛造出來的精鋼,在鍛打時掉落鐵渣更多。

  韓謙推測這可能是煤餅裡另有雜質在燒煉時進入鐵水或鋼條之中,使之變脆,表現得鍛打時鐵渣增加。

  韓謙今天特地叫陳濟堂用木炭及煤餅進行同等條件試驗時,喊他到鍛造房,陳濟堂便告訴確實驗證煤餅所熔鑄出來的粗鋼更容易折斷。

  「用煤餅所煉之鋼,造農具或是可能,但造刀劍甲具,卻是不行。」陳濟堂此時統領莊院內的匠事、工造,人自信起來,說話也利落多了。

  生鐵不能用,就是因為含雜、含炭量高,其性脆,用煤餅所煉的鋼,改性程度不大,用來鑄造農具是可以,但韓謙所奢想的,還是要能批量生產廉價優質的精鋼甲片或精鋼構件。

  雖然小規模的鍛造鋼件,木炭耗用並不是十分的鋪張,但要是大規模的冶鐵鍊鋼,煤餅的成本優勢就太大了。

  更何況木炭的燒製需要消耗大量的木材,這已經不是環不環保、生不生態的問題,而是金陵城附近僅存不多的的樹林,能經得起幾年消耗的大事了。

  韓謙蹲在鍛造房院子的角落裡,兩隻手裡各掂量著一塊煤餅、一塊木炭。

  夢境中人翟辛平並非工科出身,此時叫韓謙琢磨這煤餅裡都有哪些雜質,以及要怎麼去除,還真是有些強人所難啊。

  這時候奚荏領著奚發兒走過來,將韓謙喊到一旁,說道:「有一人自稱馮家部曲,夜裡摸到莊院找郭雀兒,說是有事想見大人。」

  奚發兒與其父奚昌乃是唯數不多跟奚荏有近緣血親的奚氏族人,奚昌與奚荏的母親高奚氏更是堂兄妹。

  奚昌、奚發兒被贖回後,韓謙最初讓他們統領、編訓奴兵,之後又擔任敘州營的副指揮。

  淅川戰事過後,刑徒兵大多數都返回敘州,少數刑徒兵招募為船幫武衛,奚昌也與馮宣直接加入船幫,與楊欽共事,但年紀要趙無忌大上兩歲的奚發兒,則帶領一部分修煉潛忍之術的奚氏少年,則作為私兵,留在韓謙身邊任用。

  馮家部曲此時要嘛被羈押到大理寺的牢獄裡等候審罪,要嘛都已經逃離金陵,突然有一人聲稱是馮家部曲深夜跑過來,韓謙眉頭也是微微一鎖。

  「怕是馮翊跑過來求公子搭救?」奚荏猜測的說道。

  「我能救得了他什麼?」韓謙揉了揉太陽穴,舒緩脹痛的太陽穴,跟奚發兒說道,「人在哪裡,有沒有被其他人看到?」

  「這人頗有能耐,摸進莊院找到郭雀兒,我們的人手竟然沒有發覺。」奚發兒有些慚愧的說道,今夜莊院的守值是他負責,讓人悄無聲息的摸進來,叫他很是不自在。

  算著日子,楊欽、奚昌他們率領船隊,要從敘州過來了,林宗靖、郭奴兒帶著一部分人手駕船提前去潤州進購絲綢去了。

  韓謙不能將左司的斥候、探子調到莊院私用,僅憑趙無忌、奚發兒所率的十數護衛,想要將目前居住近三百口人的莊園守得滴水不漏,是不可能的。

  雖然說莊園裡都是韓家的部曲、奴婢,但也要防備著人多嘴雜。韓謙不想驚動到太多人,叫奚荏、奚發兒前面帶路,前往郭雀兒的養傷處。

  郭雀兒父母都是重症疫病,被收編入屯營軍府後,不久就病故,郭雀兒粗習武藝,為人機敏,最早被韓謙選入左司,也直接安排到馮府做事。

  馮翊、孔熙榮在被從蘭亭巷接走後,最終還是將他們所知道的一些秘密吐露出來——之後馮文瀾除了將春十三娘的行蹤告訴殷鵬外,他還將郭雀兒關押起來嚴刑拷打,想要知道郡王府及左司更多的秘密,作為自保的資本。

  一直到馮文瀾、孔周被天祐帝軟禁宮中之後,馮家才將被拷打得面目全非的郭雀兒送回來;這幾天,郭雀兒一直都在雁蕩磯莊院這邊養傷。

  郭雀兒是夜裡到水塘邊散心時,被馮家部曲找上門的,他也知道事情非同小可,將人帶到護衛所住的圍院找到奚發兒稟報這事。

  韓謙走進屋,看到一個鬍子拉茬的削瘦漢子焦躁不安的站在窗前,他推門進屋,削瘦漢子都嚇了一跳,看來這兩天受到驚嚇不少。

  「小人李騎驢,韓大人可記得!」削瘦漢子看到奚荏、奚發兒等人戒備心很強的站在韓謙身後,也沒有倉促上前,而是站在窗戶那邊行禮問道。

  這削瘦漢子乃是馮文瀾後期換到馮翊身邊、約束馮翊行動的扈衛,因他只聽從馮文瀾的命令,韓謙與他見過幾次,卻沒有跟他說過什麼話。

  「你們好大的膽子,馮家罪大惡極,沒有誅滅其族,已經是陛下大度寬仁,你們不思己過,不贖其罪,竟然敢潛逃出城,當真以為能逃得了陛下所佈的天羅地網嗎?來人啊,將這狗奴才抓起來拷打,今夜便是將他的屎尿都打出來,也一定要拷問出馮翊、馮繚、孔熙榮等案犯的下落!」韓謙卻沒有與來人敘舊的心思,盯住削瘦漢子看了片晌,便直接下令將其扣押下來。

  奚發兒等人如虎狼衝入屋裡,將削瘦漢子揪住摁倒在泥地裡。

  「韓大人,韓大人,我們知道馮家罪大惡極,貪污枉法,實在該死。我們已將馮繚兄弟數人扣押下來,就等著交給韓大人,好由韓大人送他們去大理寺受審!」削瘦漢子沒想到韓謙一言不合就讓人將他直接摁倒在潮濕的泥地裡,慌忙叫嚷道。

  奚荏訝異的看了韓謙一眼,實在不明白他怎麼就知道這人不是馮翊派來求援的,而是抓住馮翊、馮繚等人趕過來領賞的?

  「哦,」韓謙狐疑的盯住削瘦漢子,說道,「倘若你等能深明大義,協助部院捉住案犯,卻是不失為戴罪立功,說不定部司還有大大的賞賜給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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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3 23:32:3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二十九章 山洞

  茅埠山北麓的一道山溝深處,有一座竹木茅草搭建的窩棚。

  鑽進窩棚裡,內側還有一座六七丈深的岩洞,地里正燒起一座火塘,地上還有一些破舊的陶罐瓷碗,角落裡還有乾草鋪作一攤供人睡覺。

  這裡原本乃是兩個守林人在山裡的住處,外面搭建了窩棚,是防止雨水從崖壁掛流下來灌入洞中,但這時候兩個守林人以及對馮家還有些忠心的奴僕已經被殺死拋入山溝裡,而馮翊、馮繚以及孔熙榮三人則被捆紮得結結實實的,被扔在岩洞的角落裡。

  岩洞口的火塘前圍著七八名精壯的漢子,盯著火塘上架著一隻正被拷得油脂滴入柴堆滋滋作響的麋子,刀弓就在地上橫七豎八的亂放著。

  馮翊雙手被反綁在身後,頭臉貼著冰涼的石地,聞著麋肉香得誘人,餓了有兩天的肚子這時候難受之極,而他嘴巴裡被塞了一團漚爛發臭的破布,想罵罵不出聲、想吐吐不出來,只是怨恨的盯著嫡兄馮繚。

  這幾個殺千刀的家兵原本是越州一群作姦犯科的盜匪,被州衙逮住後要被定罪問斬,是馮繚看他們武藝高強,出金將他們贖買下來當作隨扈使用。

  誰能想像他們帶著這些家兵才逃出城,就被這些殺千萬的賤種捆綁住,被關押到這鳥不拉屎的山洞裡來,有三個忠心耿耿的奴僕不願意賣主求榮,遭到他們殺害。

  「老大,都過去一天了,李騎驢都沒有回來,跟姓韓的交易靠不靠譜?」一個賊眉鼠眼的矮瘦漢子,盯著坐在對面的一個黑臉漢子問道。

  「馮家兄弟身上所攜帶的這幾分地契,落到我們手裡是沒有什麼用處,但對姓韓的卻是兩萬畝的良田,他能不動心?而天祐老兒將馮家的案子交給鄭暢主審,也只有三皇子這邊的人才能在這些事情上動手腳——這事我們只能找姓韓的交易。」黑臉漢子悶聲說道。

  「我是說他姓韓的萬一還唸著馮家兄弟的好呢?」鼠眼漢子問道。

  「你不要懷疑,姓韓的就是個心狠手辣的主。就算馮家兄弟之前沒有從蘭亭巷逃出來後出賣左司的秘諜,姓韓的下手都不會心慈手軟。現在我們將這份大禮送到他手裡,我們所求又不過分,你不要擔心什麼,」黑臉漢子說道,「再說了,李騎驢機靈著呢,他感覺到不對勁,會藉機逃出來的。」

  風呼呼在岩洞外呼嘯,雖然外面秋高氣爽,但岩洞裡又悶又濕,只是怕被進山的獵戶、村民看到蹤跡,這些人也只能躲在岩洞裡,輕易不敢出去晃蕩。

  「哢嚓」一聲輕微的響聲傳來,聽著像是山裡的野獸經過山溝踩住樹枝,但黑臉漢子還是警惕的站起來,踢了踢躺在身邊打呼嚕的一個疤臉漢子,說道「麻子,起來跟我出去看看,外面似乎有人路過……」

  疤臉漢子不情不願的站起來,拿起刀弓跟著黑臉漢子往外摸去,剛走出窩棚,便見十數支利箭呼嘯攢射過來,黑臉漢子見機極快,身子往後一縮,滾地便躲回到窩棚的遮閉範圍內,而疤臉漢子則身中七八支利箭,倒地嗷嗷直叫,鮮血從血窟窿裡汩汩而出,眼見就要不行了。

  「敵襲,敵襲!」黑臉漢子連滾帶爬往岩洞裡鑽,但還是被射穿窩棚的一支利箭射中右腿肚子,精鋼所制的箭簇鋒利無比,直接射穿他的腿骨,從另一側鑽出來。

  「守住洞口,不要讓人攻進來!」黑臉漢子痛得額頭冒冷汗,但他一把將箭桿拗斷後將箭頭撥出來,大叫道讓人去洞口,他已經看到晨曦裡有十數道身影正朝他們這邊猛撲過來,他拿長弓,搭箭就朝洞口外攢射過去。

  只是撲上來的十數人皆穿扎甲、手舉鐵盾,洞裡數人持弓往領頭那人射去,就見那人持盾擋住臉面咽喉等扎甲遮不住的要害,其他地方雖然中了三箭,卻絲毫不能遲滯對方往前推進的速度。

  「對方所穿的鎧甲太精良了,射不穿!拿刀,快拿刀去堵洞口!」黑臉漢子大叫道。

  黑臉漢子是這麼叫著,但其他人則是一陣絕望,他們護送馮家兄弟潛逃出城時,為不被守城的禁軍將卒看出蛛絲馬跡,只是在衣袍裡穿了一件簡易的革甲,手裡沒有大盾,只有長刀跟拓木弓,又沒想到會被強攻岩洞,沒有做其他準備,他們憑什麼跟十幾個重甲精銳抗衡?

  知道岩洞內馮家部曲武藝高強,田城身先士卒,與林海崢各持一盾居首,率十數重甲斥候往前猛攻,馮家部曲挑起燒著的柴木往洞口砸來,田城只是拿鐵盾護住頭臉,直脊長刀又快又狠往前斬斫而去。

  洞口狹窄,雙方二十多人擠在一起,沒有什麼騰挪的空間,關鍵是不能讓自己跌倒,頂住壓力不斷的斬斫,撕開缺口,勝負就決定了。

  看著八名馮家部曲都被當場砍殺,活著人都被捆綁住扔在岩洞的角落裡,田城喘著氣,吩咐手下說道「請大人過來,這裡的人都解決了。」

  田城在洞口時也挨了好幾刀,大腿、左肋、胳膊都被砍得生疼,但鐵甲片沒有被砍穿,身上除了些淤傷外,倒沒有其他要緊的。

  田城撿起來馮家部曲丟在地上的直脊刀,看刃口崩開的角處鋒銳無比,其精良不在他們所用的刀劍之下,沒想到竟然不能劈開他所穿這身扎甲所編的鐵甲片。

  見後面摸進來的高紹,一臉羨慕的盯著自己的這身扎甲,田城笑罵道「下回你小子頂在前面衝鋒陷陣,這身扎甲讓給你穿。」

  「那就謝謝了,我自己找大人討一副扎甲,不奪你所好了。」高紹笑著說道。

  他的特長是身手靈活,擅長箭術,真要衝鋒陷陣與敵正面對殺,更講究氣力悠長,在這方面他就不如病虎田城了。

  說實話,他也不知道田城病秧秧的樣子,怎麼能在狹窄的洞口頂住兩名馮家部曲對砍而不退半步。

  「田校尉、高校尉,你們快將我們解開,還是韓謙夠兄弟,沒有被這些狼子野心的雜種所蠱惑,還知道派你們來救我們……」馮翊這時候努力吐掉嘴裡的破布,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沙啞大叫道。

  「對不住馮家少爺,我們可不敢擅自主張將你們放開,這等我家大人過來。」高紹嘿嘿一笑,蹲到馮翊跟前笑著說道。

  「韓謙他人呢,你們快將他請過來,我有大好處要給他。」馮翊大嚷大叫道。

  這時候又有數道身影進入岩洞,為首正是韓謙與奚荏二人。

  「韓謙,韓謙,你不會想著為難我跟熙榮吧?快幫我們解開,身子都麻木了,」馮翊看到韓謙,大叫道,「你搜這幾個狗奴才身上的房契、地契,這幾份房契、地契都還沒有過到馮家頭上,經辦的官員,我們馮家都全部打點好。我馮家雖然遭殃了,但只要我們兄弟倆出面,你想將這些地契轉到誰頭下都成!」

  這時候高紹將幾份差不多要被鮮血染透的房契、地契遞過來,韓謙沒有接手,說道「你先收著,等會兒一併交給殿下,」又跟馮翊、孔熙榮說道,「雖說最後你們還是離開蘭亭巷,還將郭雀兒、春十三娘的秘密吐露出來,我也不怨你們,但你們是死是生,得由殿下定度,我不能私自放過你們,希望你們能理解。」

  「我們兄弟一場,韓謙,你不能送我們去死。」馮翊滿地打滾的嚷叫著。

  田城、高紹也頗為無奈。

  「你留著力氣跟殿下求饒吧;馮繚兄便明白唯有殿下可能救你們一命。」韓謙苦笑著將馮翊他們從地上扶起來,拿匕首將捆綁住他們雙手的繩索割斷,讓郭雀兒拿來水跟乾糧,讓馮翊、馮繚、孔熙榮吃飽肚子再上路。

  趁著其他人攙扶馮翊、孔熙榮出岩洞,馮繚拖在後面,壓低聲音跟韓謙說道「韓大人可以跟殿下說我們並無潛逃之意,是被這狼子野心的部曲劫持出城的!」

  韓謙看了馮繚一眼,被劫持有兩天了,此時的馮繚也是狼狽不堪,冠發凌亂污髒,只是神色要比馮翊鎮定多了。

  想到馮繚當初帶著人在巷口攔道要馮翊、孔熙榮帶走的霸氣,韓謙初時覺得可笑,但又覺得一絲悲涼,實在難以想像在太多隱患、大弊都沒有消除的當下,馮文瀾案對大楚的負面影響會有多深重。

  「韓大人此時應該知道我們表兄弟三人除了韓大人外,沒有其他人可以依賴了。」馮繚見韓謙沉吟不語,還以為他被自己說動了,繼續勸說道。

  「我最初就說了,你馮家能不能留有一條活路,只能將寶押在殿下身上,你們不信。我現在還是這句話,你們兄弟倆能不能活,只能將寶押在殿下身上!跟我說這些有的沒的,只是求速死,」韓謙說道,「不過,我有一點很好奇,你們將馮翊、孔熙榮接走後,為什麼沒有去找太子救援,卻跟楚州館接觸上?」

  「是楚州館知事殷鵬在此之前就主動找到我們。」馮繚說道。

  「哦?」韓謙頗為訝異的看了馮繚一眼,心想馮繚都到這一步也沒有跟他說謊的必要了,真是一個令人意外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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