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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 楚臣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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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4 00:13:1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章 水土不服

  馬寅、馬循等逆犯是七月初十押運到金陵受審,不過逆犯押運到金陵後的第三天,天祐帝處置的聖旨便頒布下來,首逆馬寅、馬循父子五服以內的親族女眷不問老少皆貶入樂營為妓,親族男丁不問老少都不用等到秋後,皆立斬於西市示眾。

  這便是誅五族之刑。

  除馬寅、馬循父子外,其他押送到金陵受審的逆犯及親眷家小,也都滿門抄斬。

  一時間五千多顆人頭在金陵城滾滾落地。

  韓謙在潭州接到信報,說是集中行刑後金陵就下了一場急雨,使得流經西城的溪河溝渠,統統都被漫灌流入的鮮血洇紅。

  信報又說馬寅在族人被行刑前,曾被帶到崇文殿,也不知道馬寅在崇文殿裡說過什麼,天祐帝臨時改旨,下令將馬寅諸子、諸孫,包括世子馬循在內共三十七人,從斬首之刑改為車裂。

  信報裡有詳細描寫行刑的過程,這麼多人一起行刑,每人用兩匹馬分別套住腋下、髖部,然後打馬往兩側拉拽,將他們的身體緩緩拉到極限,折磨一天之後再徹底拉斷。

  馬元衡乃是在岳陽城陷落、馬家父子被俘後才出城投降,也沒有受到寬赦,馬元衡連同其嫡庶四子、孫輩十七人,不問老少也都被斬於西市。

  接到信報,韓謙一連做了三天的噩夢,都是夢見自己被車裂於市,腸肚破斷、屎尿皆出,叫他連日議事時都昏昏沉沉,如染病灶。

  七月三十日,韓謙午後議過事,回住所小憩了一個時辰,便得知到潭州來傳旨的內侍省少監沈鶴乘船快到岳麓山了,三皇子派人過來要他與張平、柴建作為代表,趕到岳麓山去迎接沈鶴。

  韓謙匆忙洗漱過,與張平一起出城趕往岳麓山。

  時值七月底,正是潭州夏季的尾巴,天氣已經沒有那麼炎熱了。

  沈鶴在岳麓山下棄船登岸,換車馬而行。

  山腳下有習習微風吹拂過來,然而對一臉病容的沈鶴來說,卻不大管用,看到韓謙、殘了一臂的張平站在岸前相迎,官袍都被一身汗浸濕,卻是興致很高的小跑過來,拱手說道:「這次要賀喜韓大人、張大人、柴大人了……」

  沈鶴攜聖旨過來之前,天祐帝對三皇子及龍雀軍諸將的封賞,便早一步由信使快馬傳入潭州了。

  天祐帝決議倣傚前朝初年所行的行台制度,設湖南行台,轄管岳、朗、潭、邵、衡、辰、敘、永八州,使楊元溥出任行台尚書、都督湖南諸州軍事;行台治所設於潭州,楊元溥同時還兼領潭州刺史。

  如此一來,差不多將原湖南觀察使府所轄的洞湖庭、湘江、沅江兩岸的州縣民政軍事大權,都集於三皇子一身。

  湖南行台往後將作為代表樞密院、尚書省在地方上的最高軍政機構,全權處置潭鄂諸州的戰後安置以及對趙勝、羅嘉叛軍的後事作戰。

  楊元溥同時受封潭王,親王爵。

  沈漾以親王傅兼領行台左丞,李普兼領行台右丞。

  龍雀軍擴編後,將設編左右龍雀軍,以鄭暉、李知誥出任左右龍雀軍統軍暨都指揮使,同時兼領潭州司馬及邵州刺史;而戰功卓著以及護衛有功的高承源、郭亮、周憚、周數四人出任副統軍暨都指揮使。

  張瀚、高隆、苗勇等降將也因斬將獻城或攻城奪地有功,許編入龍雀軍授以都虞侯或副都虞侯等中高級將職。

  韓謙與其父主動上書請求裁撤武陵軍及武陵軍防禦使府之事,也得到恩許,韓道勳加授從三品散官,繼續擔任敘州刺史;田城接替韓謙出任敘州司馬及州營兵馬使。

  韓謙則接替鄭暉,正式出任正五品的潭王府諮議參軍事,張平接替早被踢開的郭榮出任潭王府丞。

  武陵軍防禦使府裁撤掉,武陵軍縮編為州營,由敘州自籌錢糧供養之。

  洗英因功,又承襲土籍大姓在辰州的傳統,得以世襲司馬及兵馬使一職,但刺史一職由金陵另委官員擔任,差不多保持辰州戰前的政治生態。

  除了奚昌、楊欽、馮璋等一批人繼續留任敘州外,韓謙則還推舉到洗尋樵、馮宣、林海崢、高紹等人到潭王府任職;洗英之子洗射鵬也因過人的勇武,得以到三皇子身邊擔任親衛。

  而像柴建、周元、李沖、張潛、王琳、韓成蒙、韓建吉、喬維閻等一大批文武官將都受到提拔、任用。

  除了加官進爵之封,賞賜自然也是不可或缺的。

  不過,這要根據龍雀軍在潭州等地查抄的田宅、財貨進行分贓,還需要過些天等三皇子這邊請旨後頒布賞賜令。

  前期所額外籌措出來的五十餘萬緡錢,主要用以賞賜有軍功在身的中低級將卒,以便能將軍心穩住。

  而除了已經送往金陵受審、最終都被處死的逆犯外,潭州城還關押一大批中低級叛臣降將及家小眷屬。

  他們僥倖沒有送往金陵受審,逃過一死,但他們所能享受的待遇,跟主動投降後並立下戰功的張瀚、高隆、苗勇等人還是決然不同,他們的年輕女眷都打入妓營,子弟則都貶為奴籍、充當苦役,看龍雀軍這邊的實際需求,再發配到各地充當刑徒兵。

  與尋常刑徒兵比起來,這些人境況更加淒悲。

  韓謙將武陵縣尉周處及主簿趙際成及兩人的家眷討要過去,留在身邊任事。

  潭王府除了左右龍雀軍能編兩萬五千餘精銳外,湖南行台所轄八州,還可以另編三萬左右規模的地方州營,指揮權也集中在有都督諸州軍事之權的三皇子身上。

  目前李知誥、鄭暉、高承源、周數、郭亮等主要將領,還兼領地方州刺史、州司馬、司兵參軍等職,這些州營也自然由他們負責整編。

  而原黃州、江州的州營兵馬,則北調到荊州,受荊州刺史張蟓節制,用來預防隨時可能南下進攻南陽方城防線的梁軍;而張蟓之子張封也因功升任荊州司馬,率部北還荊州,防範北線的戰事。

  豫章郡王楊致堂也將率部返回袁州、洪州,從而將進剿趙勝、羅嘉殘部叛軍之事,全權交給三皇子楊元溥負責。

  至此,湖南行台所轄八州的軍政大權,差不多都集於三皇子一身。

  張平殘了一臂,不良於騎,便由他陪沈鶴坐車。

  韓謙策馬隨車而行,一路上聊著潭州的風物人情,也聊金陵發生的時事,他看沈鶴坐在車上,相比較兩年前,就像是蛻了幾層殼似的灰白削瘦,臉色臘黃,這越發肯定他之前的猜測。

  天祐帝身邊的低級宦官可能不間斷的進行輪調,但沈鶴作為內侍省少監,卻要時時陪伴在天祐帝身邊,要是香燭裡有問題,沈鶴必然也會跟著受害。

  韓謙關心的問了一句:「沈大人一路趕過來,似乎有些水土不服啊?」

  沈鶴卻不甚在意,說道:「我這身子在京裡還好好的,坐了幾天船,實在顛簸得厲害,這身子是有些經受不住。我這要不是剛出京就有症狀,我都懷疑是染了瘴疫——回金陵打死我也不會乘船了,再辛苦也騎馬回去。」

  沈鶴怎麼看都不像是暈船的樣子,應該是安寧宮另有手段掩飾沈鶴所中的毒,只是在出金陵後就很快顯現出來了,韓謙說道:「是不是染了瘴疫,卑職有兩名手下擅長醫術,明日得閒或可替沈大人診治一二。」

  「那好!」沈鶴知道韓謙的能耐,這身子也實在是虛得厲害,就算韓謙不提,他到潭州也要找郎中開幾副藥補補身子。

  「對了,陛下他老人家近來身體可還安康?」韓謙又問道。

  沒有人會認為韓謙這麼問別有居心,但沈鶴卻還是微微一怔,過了一會兒才說道:「我離金陵前陛下這些天也是偶染微恙,卻是不甚打緊。」

  陛下畢竟這麼大年紀了,韓謙作為三皇子身邊數一數二的謀臣,時時刻刻關注陛下的身體狀況,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如今三皇子這邊已經成勢,沈鶴透漏些信息,也算是賣個好。

  張平聽了這話,也是眉頭微蹙。

  畢竟從沈鶴嘴裡說出來,天祐帝的病情便要比「偶染微恙」要略重一些,只是天祐帝的身體具體染恙到什麼程度,他們不便問,想必問了沈鶴也不會說,可惜世妃及宮主那邊還沒有什麼消息傳過來。

  為了籌備削藩戰事,他們也將人手抽得太厲害了。

  韓謙似乎也就無意一問,轉眼便忘了這事,岔開話題又問沈鶴道:「蜀主王建幼女清陽郡主隨長鄉侯王邕都在潭州,只是身份還沒有公開,沈大人在金陵可是有聽到什麼傳聞?」

  長鄉侯王邕還沒有去金陵,但蜀國真有意聯姻,應該會先將消息放出來試探這邊的反應。

  當然了,蜀國只會拿這個消息通過有交往的故人,試探宮裡,縉雲樓留在金陵的探子卻未必能打探得到,所以韓謙看到沈鶴才有此一問。

  沈鶴探頭看了騎馬跟在後面的柴建一眼,打了個哈哈,跟韓謙說道:「世妃前段日子,召信昌侯夫人見宮,說及殿下以往年少,娶了信昌侯女為伴足矣,但現在已經長大成人,應該是到了要納側妃的時候了。不過,世妃到底是不是意屬蜀女,沈某人就不清楚了。」

  韓謙看了柴建一眼,心想原來信昌侯他們已經聽到風聲了,暗感世妃雖然極可能也是神陵司的人,但在三皇子納娶側妃這事上,態度卻未必跟李普他們一致。

  車馬很快就進入節度使府,三皇子楊元溥已率沈漾、信昌侯李普等留在潭州城的將臣,在前衙大殿擺好香案等著接旨。

  親事府三百多甲卒親衛身穿明亮的鎧甲站在廊前階下,手執戰戟散發出凌厲的寒芒。

  十數明麗侍女穿著抹胸襦裙站在大殿前,玉臂雪胸給接旨儀式平添幾分浮麗奢華的氣息。

  楊元溥身穿滾邊金絲蟒龍袍率領眾將臣走出,此時的他,臉上稚氣盡去,略顯消瘦的臉頰彷彿刀刻斧削,有著他這個年紀罕見的堅毅與沉穩氣度。

  沈鶴當眾宣旨,加封三皇子潭王、湖南行台尚書,還特意請長鄉侯王邕過來觀禮。

  到這時,清陽郡主還是女扮男裝出現在眾人面前,但只要是人眼不瞎,又知道她與長鄉侯分院而居,便能猜出她的身份來。

  這段時間,清陽郡主出入節度使府後宅甚勤,與三皇子朝夕相處,關係也迅速升溫,韓謙都懷疑要不是長鄉侯很是沒趣的盯著,三皇子恐怕早就跟清陽郡主做出苟且之事了。

  這次觀禮還特地將清陽郡主安排在長鄉侯王邕的身邊,站在張平身後領旨的韓謙,也只能看到她纖細雪白的脖梗,暗感三皇子這次加封潭王之後,長鄉侯應該便能正式提起聯姻之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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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一章 幽怨

  沈鶴宣讀過三皇子楊元溥及眾人加封之事,整個接旨儀式便算結束了。

  沈鶴身子也虛得厲害,要是將兩三千字的聖旨一字一頓的都讀出來,他的身體未必能承受得住。

  湖南行台後續具體如何運作,左右龍雀軍及諸州營兵如何整編以及有功將勞除官爵之外田宅的封賞,這些具體而微的事宜,則要眾人進一步商議之後,再以湖南行台尚書省的名義頒布詔令。

  當夜眾人則沉溺在奢華興奮的慶祝夜宴之中,一時間燈紅酒綠、玉靨如花,叫人迷醉。

  沈鶴身體不適,早就安排下去休息,但絲毫不影響其他人的高昂興致。

  夜宴一直持續到深夜,賓客才興盡而歸,韓謙也是帶著醺然醉意,在奚荏的扶持下,回到住處。

  沈鶴沒有攜旨過來,但從金陵傳來三皇子加封潭州及湖南行台尚書的消息之後,潭州這邊就著手籌備行台尚書省組建及左右龍雀軍編改等事。

  今日節度使府正式換上湖南行台尚書省的匾額,而韓謙、沈漾他們也都早幾天從節度使府遷出來,在城內各擇宅邸起居。

  韓謙的諮議參軍府,就挨著潭王府。

  這裡原本乃是馬元衡擔任長沙縣令時在潭州居住的府邸,佔地約十三四畝,雖然跟潭王府不能相提並論,但院落重重疊疊,也有七八十間屋舍,還有一座兩畝大小的遊園,也算得雅緻而奢華。

  趙庭兒等人也都從武陵、漢壽趕過來,跟韓謙會合,都住進這座新得的府邸裡。

  「前兩天身子還不大舒服,今日怎麼喝得醉醺醺的歸來?」趙庭兒也是守到深夜未睡,嬌嗔著走出來幫著奚荏,將韓謙攙進臥房,指使侍女端來溫水,伺候他洗漱。

  「你一杯我一杯輪著過來相敬,可不就喝多了?他釀出蕩雁春,倒是也不忘將自己也害進去。」奚荏說道。

  這時候西院傳來吹壎的沉鬱之音。

  這院子裡也就馮繚喜愛吹壎。

  「馮繚還沒有歇下?」韓謙問道。

  「也不知道發哪門子神經,拉好幾個人過去喝酒,喧嘩了半天,又吹那破壎,都折騰半宿。他要再不歇下來,我便叫無忌過去將他的破壎奪過來砸了,搞得府裡別人還睡不睡了?」趙庭兒蠻橫的說道。

  韓謙哈哈一笑,洗過臉清醒了一些,也沒有急著睡下,循著壎聲往馮繚居住的西院走過去,看到這邊院子裡所擺的殘宴還沒有散了,周處、趙際成、趙啟、杜益君、杜益銘、杜七娘、杜九娘以及孔熙榮等「叛臣逆子」,正聽馮繚吹壎如痴如醉。

  馮繚帶到潭州伺候起居的一名侍妾,手執著酒壺,也聽得入神。

  「你這壎吹得傷人心啊,怨氣四溢!」韓謙站在一株海棠樹下,看著馮繚說道。

  韓謙也學著吹壎,卻不如馮繚這般吹得愁緒入骨,引人痴迷。

  「大人!」這時候眾人才驚醒過來,慌亂的簇擁過來給韓謙行禮。

  「殿下得封潭王,大人又正式得封諮議參軍事,我們高興便在園子擺了一席私宴慶祝,未曾想大人已經回府了……」馮繚收起陶壎,解釋道。

  「拉倒了,你們不跑出府去吹這愁音,我就謝天謝地了。」韓謙揮了揮手,坐到案後,示意馮繚的侍妾將案前狼籍的杯盞撤去,示意眾人坐下來說話。

  楊欽作為匪寨賤首,與林海崢、趙無忌、范錫程、季福、季希堯等人立功便能脫離賤籍,獲授官爵、自建府宅。

  即便是奚昌、奚發兒這些早年被販賣為奴的奚氏族人,也早就脫去奴籍,即便還在韓謙身邊效力,也都有正式的武官身份。

  然而馮繚邀過來參加私宴的孔熙榮、杜益君、杜益銘乃至趙啟這幾個人,他們作為大楚的逆臣叛黨或者叛臣子嗣,被貶為奴籍後,哪怕是立下再大的功勞都難翻身。

  像攻南坡寨、雞鳴寨、辰陽城、沅陵城乃至武陵城,孔熙榮都作為先登甲卒,參與過最血腥、最殘酷的攻城戰,斬首累積有七十餘級,但他的「百人斬」軍功卻只能分攤給別的將卒,不能算到他的頭上。

  馮繚謀劃有功,還主要協助韓謙負責籌措工輜營的大小事務,趙啟被韓謙選為武陵軍旋風炮營的指揮,杜益君與陳濟堂具體負責煉鐵場及兵甲匠坊的運作,其他杜家三兄妹則與趙庭兒負責維護醫護營,他們為削藩戰事都可以說立下赫赫功績,但等到真正論敘軍功時,卻都沒有他們的份。

  武陵軍先一步進行裁撤,韓謙除了將一些重疾難愈的傷病送往敘州救治外,也將工輜營、旋風炮營以及醫護營解散掉,就當這些沒有存在過似的。

  說到底,天祐帝並非一個寬宏大度之人。

  天祐帝南征北戰這些年,滅掉不計其數的對手,戰後對敵方殘存勢力的處置,或招攬,或血腥清洗、鎮壓,有一條嚴苛的標準。

  張瀚、高隆、苗勇這些在決定性戰鬥之前就主動投降歸附,並能積極立功的敵將,多半會受到優待,但那些在城陷後被俘或者形勢已失不得不投降的敵將,以及被定為謀逆罪的奸佞臣子,則多半不會有好下場。

  這些人即便當時不直接進行血腥清洗,也會一輩子被打入另冊。

  周處、趙際成作為武陵城破之後被俘的叛逆降臣,這次能逃過一死,便已經是相當幸運的了。

  馬元衡沒能逃過一死;季鐘琪囚馬寅、馬循父子獻岳陽城,雖然沒有被殺了,甚至進金陵還被封了侯,但人被扣押在金陵軟禁起來,最後能不能活到老死,還得看天祐帝的心情呢。

  今日之大楚,天祐帝便是天大的規矩,韓謙沒事哪裡敢給馮繚、孔熙榮他們請功?

  為了避嫌,韓謙甚至都儘可能讓他們不要在三皇子出沒的場合露面。

  今日滿城的喜慶,跟馮繚他們絕無半點關係,相反會叫他們感到異常的抑鬱苦悶。

  這一切從馮繚吹奏的壎音裡畢露無遺。

  韓謙也沒有什麼好開慰他們的,揭開這事不提,將沈鶴到潭州後得到進一步證實的消息告訴眾人,說道:「行台設立後,首先還是要考慮對永州叛軍殘部的清剿,你們有喝酒吹壎的閒工夫,還是盡快拿出一個具體的清剿條陳出來。」

  「金陵殺得人頭滾滾落地,趙勝、羅嘉等賊徹底斷絕了投降的希望,這一仗怕是難打了!」馮繚感慨說道。

  韓謙苦澀一笑,要是天祐帝只滅馬氏一族,他們還能做工夫,派人進入永州,遊說趙勝、羅嘉手下的部將投降歸附,但他們這次押送到金陵的叛犯,沒有一人逃過清算,而留在潭州的中下層降吏俘將也都判了充軍或送入苦役營,如此一來,逃到永州的趙勝、羅嘉兩部叛軍,不要說中高級將領,恐怕基層武官都不願投降。

  天祐帝殺得人頭滾滾,或許能有效震懾住徐明珍、杜崇韜甚至信王楊元演等人都不敢輕舉妄動,但同時也逼得原本士氣極度低落的趙勝、羅嘉兩部叛軍,成了沒有退路的困獸,重新凝聚成一團。

  現在想要打下趙勝、羅嘉兩部叛軍,龍雀軍進入永州之後,可能每走出一步都會遭受激烈的抵抗。

  何況他們還不清楚南面清源軍、南海王劉隱的態度。

  「難有難的打法,你們明日便照最壞的打算去擬條陳吧。」韓謙吩咐道。

  今日夜色已深,韓謙再是周扒皮,也得讓眾人解去醉意,等到明天頭腦清醒後再參謀軍務。

  韓謙站起來,問周處、趙際成二人:「你們在這府裡住下,可有什麼不便?」

  周處出身貧寒,但其人勇武有謀,早年選入鄉兵,捕盜有功,得任小吏,一直到四十歲才累遷擔任武陵縣尉,也是馬融守武陵城時的副將之一。

  趙際成乃是潭州士子,他年紀要比周處小一些。

  這兩人助馬融守武陵城,給武陵軍及龍雀軍攻城製造了不少麻煩跟障礙,但這兩人在武陵任職時官風極好,乃是為數不多能勤政愛民、不盤剝地方的官吏,又極具才幹。

  在押送逆犯到金陵受審時,韓謙這才向三皇子求情,將他們從押送逆犯名單裡剔除出來,此時他們與家小都被貶為奴籍,韓謙也沒有送他們去苦役營,而是接到府裡來任事。

  相比較之下,武陵縣令及縣丞就沒有那麼幸運,與親眷家小被押送到金陵受審都被處死。

  周處、趙際成可能看淡個人死生,但想到妻兒老小人頭滾滾的可怖場景,還是心有餘悸,此時能在韓謙府裡安生,哪裡還能什麼怨言?

  韓謙站在院中,示意他人先行,他最後要離開時,看似無意的跟站在身後恭送的馮繚說道:「沈鶴沈大人說陛下偶染微恙……」

  馮繚微微一怔,正琢磨韓謙這話裡的意思,韓謙又吩咐了一句話便邁步走出院子:「沈鶴沈大人乘船到潭州宣旨,有些水土不服、身體不適,我說過要幫他診治,你明天帶著幫我去接沈鶴沈大人過來一敘……」

  聽韓謙這麼說,馮繚更是一怔。

  韓謙真要請沈鶴過來,奚發兒或林宗靖帶著人出面,都要比他這個逆犯之子合適,難道說沈鶴的身體不適與天祐的偶染微恙有關,韓謙是要他近距離觀察沈鶴?

  馮繚也是絕頂聰明之人,片晌後便已經琢磨出韓謙的意思,畢竟韓謙跟他說過安寧宮及信王那邊不會安分,那下毒無疑是隱蔽而有效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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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二章 診病

  次日馮繚帶著人去驛館請沈鶴過來診治,未曾想長鄉侯王邕、清陽郡主假扮的少年以及三皇子身邊的主薄王琳,也跟著沈鶴一起過來。

  「沈大人身體不適,本侯略知醫術,剛過去探訪,才知道殿下派王大人過去探望之餘,韓大人還派家人過去相請,也便跟著一起過來叨擾。韓大人不覺得本侯乃是不速之客吧?」長鄉侯王邕渾然不覺得他滯留潭州的時間都有些太久了,拱手揖禮,便與沈鶴一起往府裡走來。

  主簿王琳以及長鄉侯王邕在場,有些試探性的話就不便再問沈鶴,但韓謙也不能將王琳及長鄉侯王邕轟出去,只能笑嘻嘻的將他與清陽郡主一起迎進府來。

  杜家兄妹是自幼學醫,此時除了老大杜益君外,其他人都還沒有滿二十歲,但好在韓謙被姚惜水下過毒後,這幾年都著意要趙庭兒蒐集醫書藥典裡有關種種毒物的資料,甚至還嘗試著煉取一些毒物,這些都傳授給杜家兄妹。

  而到組建醫護營後,韓謙除了要求杜家兄妹帶著醫師大膽摸索人體組織,提高外科救治水平外,還要他們養兔子作藥物試驗。

  杜家兄妹年紀輕輕,但在某些醫術方面,卻是要比傳統的醫家強出許多。

  除了韓謙很早就在敘州出售頗有奇效的祛瘴酒,醫護營設立後,杜家兄妹與諸醫師救治大批傷病,即便年少也是積累了一些名望。

  韓謙清晨起床也特意吩咐過杜家兄妹,替沈鶴診病,要著點考慮中毒,卻不能讓沈鶴察覺到這點,最後開張治風寒的方子應付過去便是。

  一切都安排妥當,卻沒想到長鄉侯王邕兄妹以及主簿王琳也跟著過來了。

  王琳是奉三皇子的命令,但長鄉侯王邕敢主動上門替沈鶴診治,應該不僅僅是略知醫術這麼簡單。

  這麼一來,杜家兄妹要是還照事前的安排替沈鶴診治,必然會露出馬腳來。

  韓謙請沈鶴、王琳、王邕及女扮男裝的清陽郡主入室就座,閒談片刻,在趙庭兒使人端上茶水之時,馮繚遞過一封信函。

  韓謙拆開信函,這信函看似公文,卻是馮繚剛剛在外面所寫。

  馮繚懷疑長鄉侯早日觀禮時就察覺沈鶴有中毒的症狀,今日登門應該是為進一步確認這事。

  馮繚沒有機會直接說,只能假借信函告訴韓謙。

  韓謙不動聲色的合上信函,心想馮繚的猜測很有道理,長鄉侯再擅醫術,潭州城內也不缺少醫術高明的郎中,他身為蜀王次子,沒有必要對沈鶴獻這樣的慇勤。

  韓謙將信函遞迴給馮繚,又說道:「你叫杜七娘過來替沈大人診治一番。」

  他相信馮繚出去重新吩咐一番,杜七娘待會兒進來不會露太大的破綻。

  「防禦使《疫水疏》一文對蠱毒見解極為深刻,可以說是遠在當世醫者之上,而又傳聞敘州醫館有祛瘴酒問世,治逾瘴病有奇效,韓大人家學淵源,想必醫術也是極高了,」長鄉侯王邕卻未等杜家兄妹過來,便與韓謙討論起沈鶴的病情來,「依韓大人所見,沈大人是哪種病灶侵體?」

  「江風夜寒,暑氣相侵,我看沈大人多半是乘船時染上了風寒,只是我半桶水醫術,實在作不得準,等我府上醫官替沈大人診治過,開張方子,定能叫沈大人藥到病除。」韓謙隨口胡說道。

  韓謙平時也只是將千年之後普通人對醫藥衛生以及防疫的一些零碎概念,灌輸給趙庭兒及杜家兄妹,本身並沒有精力對醫術、藥學進行系統、深入的研究,自然也沒有資格跟長鄉侯王邕深入的討論沈鶴的病症。

  而沈鶴也絕想不到自己是中了毒,畢竟在金陵時精神還相當不錯,卻是更相信韓謙的信口胡言。

  長鄉侯王邕微微蹙眉。

  王琳則饒有興致的打量起屋內的擺飾,好像他的任務就是代表三皇子探望沈鶴,既然韓謙要找人替沈鶴診治,他為了盡職分跟著過來看一眼,至於沈鶴到底什麼病症,他全無關心。

  片晌後,容貌清麗的杜七娘走過來,卻是叫沈鶴、長鄉侯王邕一怔。

  杜七娘乃是杜家長女,不像其兄杜益君早年更著意功名,她從父學醫最久,也最為專注。她跟隨韓謙這兩年多時間,又接受許多全新想法、全新概念的熏陶,在醫術上的造詣,已經是堪稱名家。

  這時候長鄉侯王邕探討沈鶴的病灶,都是杜七娘代為回答,而且皆是切中要害、言之有物。

  當然,杜七娘也剛剛得馮繚傳話,探討沈鶴的病症很深入,卻儘可能避開中毒一說,最後與長鄉侯王邕也沒能討論出一個明確的結論,畢竟當世難治的疑難雜症太多了,也只能先開一張方子溫養身體。

  中午韓謙在府上擺過宴,才送沈鶴、長鄉侯王邕及清陽郡主離開,在府門前還特地留王琳多說了一會兒,談及幾封要送往金陵的奏章。

  …………

  …………

  「大哥看出什麼來了?」清陽郡主坐進馬車,隔著車窗看了一眼深闊的諮議參軍府宅子,看到韓謙與潭王府主簿王琳站在府門前相送,轉回頭問長鄉侯。

  「沈鶴明明是有中毒症兆,相信韓謙也是有所懷疑,才會將沈鶴接到府裡,由手下醫官作進一步的診治,但韓謙顧慮太多,又或者是我們在場,他並沒有言明。」長鄉侯王邕蹙著眉頭說道。

  「不過,我看韓謙沒有什麼真材實料卻是不假,卻不知三皇子為何如此服庸於他!」清陽郡主撇著嘴說道。

  「有些人僅需善用人便行,即便有韓道勳在幕後謀劃,但韓謙此人能站出來在三皇子身邊,與李普、沈漾分庭抗禮,便不容小窺。」長鄉侯王邕雖然認定韓道勳才是楊元溥幕後最大的謀主,但他這段時間留在潭州,多方信息收集,也確定韓謙並非泛泛之輩。

  當然了,清陽郡主對韓謙不屑一顧,也是確認韓謙在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等事上是沒有什麼造詣,有時候用典還錯漏百出。

  現在又明確知道韓謙不擅醫術,清陽郡主都不知道溧陽侯楊恩當初為何如此盛讚他。

  倒是三皇子楊元溥身邊的這個主簿、曾擔任侍御史的王琳詩詞文章都堪稱一品,話鋒也是機敏有趣,人長得風流倜儻,相比較下,韓謙的相貌也是一般。

  長鄉侯王邕原本有其他一些疑慮,但還沒有深思下去,便叫清陽將話題岔開,忍不住搖頭而笑,心想女孩子嘛,總是更在意這些。

  當然了,王邕本身也極自忖詩詞冠絕川蜀,他與清陽的母親早年病逝,症狀極似中毒,他聰明過人,也在醫術上狠下過一番工夫,而韓謙拙於此術,也就難免會被他看低一頭。

  …………

  …………

  韓謙待送走沈鶴、長鄉侯王邕之後,又在府門前跟主簿王琳說了一會兒話。

  馮繚急著回小廳詢問杜七娘診斷的詳情,卻見韓謙與王琳喋喋不休的說話。

  王琳曾任侍御史,後因彈劾徐明珍被貶為京兆府小吏,得沈漾舉薦才到三皇子身邊任職,但向來恃才傲慢,與韓謙這邊的關係素來冷淡,馮繚也不知道韓謙跟他有什麼好應付的。

  當然,長鄉侯王邕不認得馮繚,王琳卻認得馮繚是誰,在沈鶴那邊見到,王琳對馮繚呼來喝去,這也叫馮繚對王琳這人甚是不滿。

  王琳將要告辭離開時,又突然感慨了一句:「沈大人這風寒看上去好像是有些重啊!」

  「哈,我還以為王大人漠不關心呢。」韓謙哈哈一笑。

  「我是不喜沈鶴這人,但沈鶴極得陛下信任,由不得王琳不關心一二。」王琳說道。

  「沈大人邪熱入體,幾副藥下去應能藥到病除,沒有什麼好擔心的。」韓謙風輕雲淡的說道。

  「韓大人既然這麼說,那我便這麼回稟殿下。」王琳說罷示意家人牽馬過來,翻身上馬,拱拱手告辭離去。

  「大人怎麼琢磨起王琳這個人來了?」馮繚疑惑的問道。

  「有嗎?沒有吧。」韓謙說道。

  見韓謙不願意多說,馮繚也不便追問,他此時更關心杜七娘診斷出沈鶴中了什麼毒。

  韓謙與馮繚、奚荏重新走回小廳,看到杜七娘還在那裡等著,問道:「沈大人的病情,你看出來什麼了?」

  「……沈大人病症應該是中了毒,而且中毒甚久,只是卻又難以確認被下的是何種之毒。有幾分噬心藤的症況,但又有幾分不像。不過,沈大人剛才又說他在金陵除了不思茶飯、有些削瘦外,精神卻無中毒之萎靡,很多事便是七娘所看不懂的。」杜七娘如實說出她對沈鶴病症的判斷,但她所提供的信息已經足夠。

  「沈鶴顯然不可能是出京之後,再中的毒——莫非是安寧宮一邊暗中給沈鶴下毒,一邊又暗中給他服用能壓制毒發的解藥?這也會叫沈鶴中毒深入骨髓,但表面上卻又看不出來,但沈鶴離開金陵後,毒症便突顯出來?」趙庭兒猜測道。

  馮繚眼瞳一亮,覺得趙庭兒的這個猜測可能切中事情的真相,暗想韓謙身邊的兩個女人都不簡單。

  馮繚也推測應是如此,而下毒之人在天祐帝身上也這麼搞的話,則能更精準的去控制天祐帝何時會毒發身亡。

  「好吧,你先下去了吧,今日之事莫要透漏給別人知道。」韓謙跟杜七娘說道,讓她先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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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三章 決斷之策

  杜七娘走後,屋裡就剩韓謙、奚荏、趙庭兒,馮繚目光灼灼的問道:「大人能確認安寧宮已經下手了?」

  馮繚也更傾向推斷是安寧宮在沈鶴及天祐帝身上動了手腳,現在就想知道韓謙的決斷以及接下來會有什麼應對之策。

  韓謙點點頭,各方面的線索彙總起來,都支持這個結論,更何況再有四個月便是天祐十七年了,但是他心裡還是有不少疑點,暫時還想不透。

  馮繚問道:「現在我們要怎麼辦?要不要將此事知會殿下及信昌侯他們?」

  馮繚知道韓謙跟信昌侯他們不對付,但大家目前首要的目標不都是幫三皇子爭位嗎?

  眼下安寧宮已經下手了,沈漾那幾個老頑固知道這事後,可能會打草驚蛇,妄想去戳穿安寧宮的陰謀,但馮繚相信信昌侯李普一定會贊同按兵不動,從中窺得最有利時機再出手。

  「這事我自有安排。再說了,就算我不說,信昌侯那邊也不可能完全被蒙在鼓裡——你剛才也看到王大人多多少少也察覺到異常了。」韓謙說道。

  「王琳或許不會說給沈漾知曉,但大人怎麼料定他不會跟殿下說?」趙庭兒疑惑的問道。

  當時郡王府私抄馮家財貨時,王琳就跟著他們隱瞞過沈漾一回了。

  「王琳是個沽名釣譽的小人!」馮繚說道,「當年他在御史台任侍待史,彈劾徐明珍,也是撿無關痛癢的小事,不想名聲沒有賺到,卻坐了好幾年的冷板凳!」

  「不管哪種可能,他都不會去跟殿下說,」韓謙一笑,問馮繚,「他去殿下怎麼說,說我們懷疑安寧宮對陛下及沈鶴下毒?」

  馮繚微微一怔,心想王琳還有些才氣跟聰明勁的,他能看出沈鶴的病狀有異,這個不叫人奇怪,但王琳怎麼會料他們這邊在懷疑安寧宮對天祐帝下毒?

  馮繚想到這裡,也是暗暗震驚,也不知道韓謙如何確認這點,心想自己以往對王琳這人還真是不夠重視,琢磨不夠深啊!

  「要是不跟殿下及信昌侯那邊主動挑明這點,我們要怎麼辦?」馮繚問道。

  韓謙沉吟片晌,說道:「只是到這一步,事情還有很多的疑點!」

  「大人還有什麼地方想不透?」馮繚問道。

  韓謙沒有說話,奚荏這時候插嘴說出她心裡的疑點,道:「沈鶴離開金陵,便現中毒症狀,難道安寧宮就不怕我們察覺警惕?再者,梁軍集於蔡州,而我們又統兵在潭州養寇自重,不歸金陵,他們此時應該不會輕易露出這樣的馬腳才是啊!」

  趙庭兒恍然悟道:「對啊,沈鶴要是死在途中,對安寧宮來說,不就打草驚蛇了嗎?」

  馮繚知道韓謙最信任身邊這兩個女人,也不會覺得奚荏、趙庭兒是女流之輩就輕視他們,見韓謙不吭聲,便想解釋二女的疑惑,說道:

  「依我之見,極可能是潭州削藩戰事太過迅猛,完全出乎他們的意料,這同時也打亂他們的陣腳,迫使他們行事,無法再顧忌周全,以致他們即便露出破綻,也要迫不及待的先除掉沈鶴。」

  「他們第一步的目標只是想除掉沈鶴?」趙庭兒不解的問道。

  馮繚說道:「他們應該準備好頂替沈鶴的人選,只要沈鶴一死,他們才能更進一步的控制天祐帝身邊的人與事,也只有這樣,就算天祐帝意識到自己中毒,沒有幾天活頭了,也沒有能力對他們反戈一擊。」

  趙庭兒點點頭,她知道天祐帝對安寧宮不是沒有防備,姜獲、袁國維都是從內府局出來的老人,只要天祐帝一口氣不斷,下令誅殺安寧宮徐後及太子,宮裡的侍衛及金陵駐軍,多半還是會遵從天祐帝的旨意。

  其實對安寧宮而言,也是越到最後越是凶險。

  「要是沈鶴死後,直接上秘折揭穿他們的陰謀呢?」趙庭兒問道。

  韓謙這時候才搖了搖頭,說道:「難。我們是有先入之見,才有這樣的推測,其他人更多會以為沈鶴離開金陵後得病而死。即便能證實沈鶴是中毒身亡,那目前的證據也只能證明是沈鶴在『離開金陵之後』才中的毒,陛下憑什麼信任我們的猜測?而真要等到從沈鶴這條線徹查出什麼結果,他們的陰謀都已經得逞了……」

  「……」奚荏奇怪的看了韓謙一眼,要是這個不算漏洞,他剛才所說有幾件事沒有想透,到底是指什麼?

  韓謙沒有解釋他心裡到底有哪些困惑,繼續問馮繚,「你接著說說安寧宮那邊為何不顧忌此時集結於蔡州的梁軍?!」

  「大人沒有經歷過馮家所遭受的禍事,或許不知道有時候人是回事急亂投醫的,」馮繚說道,「梁軍集於蔡州欲鄧襄,總比梁軍作勢欲攻壽州,要叫他們好受一些。」

  奚荏、趙庭兒站在一旁撇撇嘴,沒想到馮繚倒是勇於承認馮家遇禍時的反覆無常是何等的愚蠢。

  「也對,很可能安寧宮已經料到我們會在潭州拖延不歸金陵,那與其等我們在潭州徹底站穩腳再動手,還不如盡快出手。」韓謙點點頭說道。

  「我也這麼覺得,新帝登基時,而我們在潭州沒有站穩腳,新帝下旨令殿下統領龍雀軍北上抵禦梁軍,我們或許還真沒有其他選擇,同時信王在楚州也無法輕舉妄動,反倒有利他們鞏固實力,他們只要有足夠的耐心,時間是屬於他們的……」馮繚說道。

  「這麼說,他們的勝算還是極大啊!」韓謙站起來感慨道。

  馮繚當然知道安寧宮的勝算當然很大。

  天祐帝駕崩,沒有真憑實據證明他是死于毒殺,太子作為儲君繼位,是名正言順、天經地義之事。

  無論是信王還是三皇子,就算想舉叛旗,又能有幾成勝算?又有多少人會附隨?更何況三皇子與信王都還各懷鬼胎呢!

  有這麼多的情報,馮繚不難推測安寧宮那邊的打算,但他此時更想知道韓謙心裡有什麼打算。

  看著馮繚期待的眼神,韓謙卻說道:

  「我要隨殿下留在潭州,需要有一個人隱藏在暗處,能幫著盯著金陵的風吹草動,你不會叫我失望吧?」

  「天祐帝死於婦人之手,我心裡怨恨便消,為宗族計,也會千方百計助三皇子登位,但大人只是隨三皇子坐守潭州,太過消極了!」馮繚說道,「即便我們沒有真憑實據,但可以跟姜獲、袁國維挑明這點……」

  有時候大義名分也是實力的一種。

  他們這邊真要是什麼都不做,等天祐帝駕崩,太子楊元渥繼位,這便是大義名分。

  到時候三皇子或信王再舉叛旗,在很多人眼裡就是倒行逆施。

  沈漾這些人,這時候是主持三皇子爭嫡的,但大義名分定了之後,他們還會繼續支持三皇子嗎?

  更不要說龍雀軍那麼多文武將吏的眷屬,都還在金陵呢。

  馮繚希望韓謙能想清楚,他們這邊要出手就不能拖延,再遲也不能叫太子楊元渥有機會坐上帝位。

  而且他們現在去找姜獲、袁國維挑明這點,那沈鶴接下來的一死,反倒能成為他們推測的一種佐證!

  奚荏、趙庭兒朝韓謙看去,她們也都覺得馮繚說得在理,他們現在通過姜獲、袁國維挑明這點,天祐帝對安寧宮及太子一系還有反制之力。

  要是沈鶴一死,真讓安寧宮的人頂替沈鶴,進一步控制住天祐帝身邊的人跟事,那機會真就更渺茫了。

  韓謙搖了搖頭,嘆氣說道:「時機不對啊,龍雀軍根底太淺了,沒有爭勝的資格啊。而且此時金陵大亂,我父親及沈漾先生都會極力主力殿下率龍雀軍去守荊襄;你剛才也說的,此時對安寧宮而言,梁軍欲對荊襄用兵,總比對壽州用兵要好——到時候說不定就為信王做了嫁衣,你們就甘心了?」

  馮繚微微一怔,也意識到他們真要挑明這點,天祐帝即便能在金陵大亂中活下來,也更有可能調楚州兵馬進金陵。

  竟然是死局?!

  馮繚頹然坐下來,他自詡智慮過人,沒想到推演到這一步,他所謂的策略並不能破局。

  韓謙揮了揮手,說道:「所以說,沈鶴要死,只能是『病死』,讓安寧宮覺得還有時間,不那麼急著出手——那樣的話,我們可能還有一線希望。你去金陵後,只要盯住風吹草動,不要有其他的輕舉妄動!」

  「信王有王文謙與謀,要是他們也察覺到安寧宮的異動,打算在沈鶴的『死』上做文章,促使天祐帝反制安寧宮而使金陵大亂呢?」馮繚順著韓謙的思路推測下去,越想越覺得楚州的希望竟然比他們要大得多。

  信王這幾年在楚州坐鎮,但信王一系的官員還是有機會進出宮禁、接觸到天祐的,像王文謙心機陰沉的,就不會懷疑安寧宮對天祐帝用毒?

  「這個我倒是有一策能穩住楚州那邊。」韓謙說道。

  馮繚見韓謙胸有成竹卻不願多說,也便岔開話題問道:「能穩住楚州,三皇子確實會有一絲機會。那我到金陵後,與縉雲樓那邊是否要有聯絡?」

  韓謙將一批左司斥候以及這兩年成長起來的左司子弟調回縉雲樓,重新組建消息刺探、傳遞網路,目前也明確縉雲樓的事務由高紹具體負責。

  馮繚知道韓謙派他去金陵,與縉雲樓互不統屬,要不然就沒有必要派他去了,但到金陵後,要不要借助縉雲樓的資源辦事,他就不確定了。

  韓謙搖了搖頭,說道:「你直接向我匯報,縉雲樓之事,與你沒有干係。到時候我會讓你帶著八名奚氏少年去金陵。而你以後還要特別小心信昌侯府的人手……」

  縉雲樓雖然是高紹主事,但袁國維、姜獲還將繼續在縉雲樓任事,同時在過去那麼長的時間內,也必然有一部分察子、秘探,已經被信昌侯府滲透。

  目前大家都是要確保三皇子能成功爭嫡登位,韓謙也不可能將這些人手從縉雲樓剔除出雲,但除了安寧宮下毒之事外,還有一些其他部署,他也不能讓信昌侯府及袁國維、姜獲知道,那只能用馮繚率領奚氏少年去辦。

  「信昌侯府?」馮繚疑惑不解的問道。

  站在一旁的奚荏、趙庭兒這時候也是微微一怔,知道韓謙要將神陵司及晚紅樓的秘密說給馮繚知曉。

  「前朝昭宗為謀削藩,使宇內重歸一統,借修陵的名義籌措大筆的錢糧,任用宦臣秘密組建了神陵司,培養刺客、密探以及監視天下諸侯,」韓謙淡然說道,「馮家貨棧一度遍佈江淮,又曾主持江淮的財賦,想必你應該聽說過神陵司的存在。前朝覆滅後,信昌侯府主要聚集的就是神陵司在江淮的殘存勢力。他們扶持殿下,是有他們的用意,但最終應該跟我們不是一路人吧……」

  馮繚愣怔了片晌,難以消化這麼一則驚人的消息,這時候也稍稍能理解韓謙為什麼遲遲沒有定策了。

  這他媽也太複雜了吧?

  馮繚過了好一會兒,才艱難的說道:「文瑞臨對大人琢磨比較透,他此時傾力幫神陵司謀事,大人要小心他……」

  「文瑞臨實不足為慮,你不用擔心。」韓謙淡淡一笑,說道。

  見韓謙有這樣的自信,馮繚自然沒有其他什麼好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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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四章 選擇

  諸多事交待過後,韓謙讓馮繚當天就帶著人離開潭州,這時候,三皇子又派人過來請韓謙過去。

  韓謙匆匆送別馮繚,便趕到三皇子那裡,看到沈漾、信昌侯李普、文瑞臨、王琳、張平等人都在座,看他們與三皇子都關切的看過來,便知道他們還是想進一步瞭解沈鶴的病情。

  沈鶴乃天祐帝身邊最信任的宦臣,而在過去的接觸中,跟他們這邊的關係還算得上和睦友善,這麼一個人健健康康的活在天祐帝的身邊,對他們是有極大好處的。

  「沈大人是得了什麼急病,杜家兄妹可是有診斷出什麼來?」沈漾問韓謙道。

  韓謙看了王琳一眼,也不知道他是怎麼跟三皇子及沈漾稟報的,會叫三皇子及沈漾認定自己在長鄉侯王邕面前有所隱瞞,沒有吐露完全的實情。

  「請殿下摒退左右……」韓謙跟三皇子說道。

  楊元溥點點頭,示意左右侍衛、侍女都退出大殿去。

  文瑞臨、王琳這時候也知情識趣的欠起身,準備暫時迴避,到大殿外廊前恭侯著。

  「文大人、王大人可以留下來幫殿下出謀劃策。」韓謙說道。

  楊元溥看向王琳、文瑞臨,示意他們留下來參與密謀。

  張平掃了王琳、文瑞臨二人一眼,心裡暗想,王琳作為主簿,乃是府上奏疏文函的主要執筆人,很多機密之事,他都是第一時間過目的;而文瑞臨雖然是投附過來,但能這麼快的推動削藩戰事,他居功甚大。再說了,李侯爺跑哪裡都將文瑞臨帶身邊,他們現在叫文瑞臨迴避,李侯爺回頭一樣將機密之事說給他聽,還不如索性叫他參謀機密。

  文瑞臨、王琳朝三皇子躬身行了一禮,又坐回原處,期待的朝韓謙看過來。

  韓謙說道:「沈大人應該是出金陵後,飲食不注意,被人下了毒——有人迫不及待的想除掉沈大人,在陛下身邊換上他們的人!」

  韓謙自然不會說出所有的實情,他前半句話說的是沈鶴的狀況,後半句話對下毒者動機的推測——這也是很多人能看出並推測到的事情。

  說過這話,韓謙朝沈漾、信昌侯李普、張平看去,他們臉上都流露出震驚但事情應該如此的神色。

  韓謙沒有看文瑞臨、王琳,似乎他們的意見跟想法並不重要。

  「能不能救治?」沈漾傾過身子問道。

  「只能說儘量用藥,能不能救過來,實在不好說,」韓謙說道,「但這事除了通過袁老大人、姜老大人通過內府局的暗樁傳信給陛下、或由陛下命令內府局派人暗中調查外,絕不能有一絲絲的洩漏,甚至都不能讓沈大人自己察覺到中了毒,要不然京中必生大亂……」

  沈漾、信昌侯李普、張平他們臉色都有些蒼白,他們不難猜到是誰迫不及待出手要除掉沈鶴,也知道消息一旦洩漏出去,打草驚蛇的後果有多恐怖。

  唯一的應對之策,就是通過袁國維、姜獲二人,悄無聲息的將信息傳給陛下知曉。

  畢竟沈鶴死後,陛下只要有足夠的警覺,頂替沈鶴出任內侍省少監、崇文殿常侍的人選,就不會是陰謀者的人。

  「殿下,我希望接下來所有接觸沈大人的醫官,都有縉雲樓負責;而倘若沈大人支撐不住,我們也只會對外宣稱沈大人沾染瘴氣,邪熱入體病發而亡,還要請沈漾先生、李侯爺切莫說漏了嘴——在救治時,要是有必要,縉雲樓也會儘可能令沈大人臨死時的病狀看上去與瘴疫相似。」韓謙鄭重其事的跟三皇子說道。

  三皇子沉吟片晌,看向沈漾、信昌侯李普徵詢意見。

  沈漾、信昌侯李普遲疑一會兒,最終還是點頭,覺得此事全權交給韓謙處置。

  韓謙所說在救治過程中,令沈鶴的病狀與瘴疫相近,說白了就是不僅不會積極去救治沈鶴,說不定還要用其他的手段加重沈鶴的病情,這樣才能叫沈鶴死時看上去更像是染上瘴疫、邪熱入體。

  說到這裡,韓謙又說道:「殿下,我們去見袁老大人、姜老大人吧……」

  袁國維、姜獲乃是天祐帝派到郡王府的,雖然目前還是在縉雲樓擔任主案從事,但真正要他們跟宮裡聯絡,韓謙說了不算。

  楊元溥示意沈漾、信昌侯李普他們各自忙去,也沒有讓張平、王琳跟在身邊,帶著侍衛,與韓謙一起往縉雲樓的臨時場地走去。

  走進通往縉雲樓的夾道,韓謙壓低聲音跟三皇子說道:「剛才微臣沒有說出全部的實情——沈鶴中毒甚深,並非是離開金陵才被人下毒,而是一直都被人下毒,但在宮中有人偷偷往沈鶴飯菜裡放壓制毒發的解藥,因此沈鶴在宮裡只是顯得日漸削瘦,而無中毒症狀。離開金陵後,不再定期服壓制毒發的解藥,沈鶴的中毒症狀便顯現出來,而且深入骨髓、治無可治。」

  楊元溥震驚的盯著韓謙,心裡一時間塞滿太多的疑惑,但也沒有問韓謙為何在沈瀾以及他岳父面前沒有吐露實情。

  「殿下繼續往前走,邊走邊聽微臣解釋,莫要露出太多的震驚,殿下身邊的人並非全部可靠,」

  韓謙壓低聲音,示意三皇子要稍稍掩飾住內心的震驚,繼續往夾道深處走去,

  「沈少監如此狀況,微臣更有理由相信陛下很有可能也已經毒入骨髓、無藥可醫了。我們現在去見姜、袁二人,或許能通過他們將此事秘密奏稟陛下知道,但陛下即便相信我們的判斷,龍雀軍此時根基未穩,而梁軍集結蔡州窺視荊襄,陛下極可能調二皇子的兵馬回金陵勤王,而調殿下前往荊襄,以防梁軍長驅直入……」

  楊元溥陷入沉默之中,穿過夾道,站在一座空曠的庭院裡,還是忍不住盯住韓謙問道:

  「韓師的意思是我們不作聲,梁軍入冬之後便有可能撤兵,而龍雀軍有三四個月的時間,便能有三四萬精銳可用,到時候即便金陵大亂,我才有一線機會?」

  「只要沈鶴『確鑿』是染疫而亡,幕後之後應該會拖延對陛下出手,我們應該還有半年到一年左右的時間可用,但一切全憑殿下定度……」韓謙說道,示意三皇子繼續往前走。

  韓謙悄悄落後半步,看到三皇子削瘦而長眉糾結的臉。

  不管三皇子與天祐帝之間的父子之情是深是淺,要一個十七歲少年對其父身上發生的這一切都假裝不知,不能說不是一個殘酷的考驗。

  心思游離間便走到縉雲樓,韓謙將姜獲、袁國維單獨請過來,問了一些安排秘探潛伏湖南諸州刺探地方民情的情況,但到最後楊元溥都沒有提及下毒之事,便讓姜獲、袁國維各自去忙手頭的事情。

  看著袁國維、姜獲不明所以的退出去,楊元溥忍不住長吐一口氣,盯住韓謙問道:「隱忍半年,當真能多一線機會?」

  韓謙肯定的說道:「當然。」

  楊元溥又嘆了一口氣,與韓謙走出縉雲樓,在侍衛的簇擁下,從夾道往回走去,剛走出夾道,便看到長鄉侯王邕與清陽郡主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裡鑽出來。

  「見過殿下,」長鄉侯王邕拱拱手說道,「我在潭州逗留的時間已經夠久了,剛剛有信使從蜀都過來,攜來我父王的信書,催促我到金陵參拜大楚國主。我父王的信書裡還盛讚殿下文治武功,我有一幼妹,也是剛過舞勺之年,體姿卓約美好,少讀詩書,溫順知禮,此時還沒有許人家,我父王想籍此良機與大楚結秦晉之後,特令我到金陵參拜大楚國主請求恩許……」

  三皇子目光灼灼的盯著在假扮少年、面帶羞意、勾人心魂的清陽郡主身上,韓謙卻暗暗打量長鄉侯王邕,心想他即便猜不到更多的內幕,但也應該看出沈鶴的中毒症狀,是什麼促使他這麼早下決心將籌碼押到三皇子身上的,難道蜀主王建真有什麼信函剛送進潭州城來?

  接下來數日,除了杜七娘外,韓謙還請了潭州城內極有名望的兩位名醫替沈鶴診治。

  不過,這兩位名醫都是原潭州節度使府的醫官,沒有被送到金陵受審,也是韓謙惜才,跟三皇子求情才從押送名單裡賜除下來。

  他們此時都是受縉雲樓控制的「官奴婢」,兩人對沈鶴診斷的結論,自然都是偶染瘴疫、邪熱侵體,開出方子,主要是抓些清毒溫洩的藥給沈鶴煎服。

  在潭州溫養了十日,沈鶴的身體恢復了些,則與長鄉侯王邕及清陽郡主乘船,動身趕往金陵復旨。

  一切看上去就像是沈鶴離京途中偶染微恙,而待他回到金陵病情再次加重,也將很難讓人將他的病情,再跟中毒聯繫到一起。

  沈鶴回到金陵後,太醫署派人替他診治,結論是途中染了瘴疫,這時候沈鶴不要說回到天祐帝身邊服侍了,甚至都不能回宮裡,只能是在皇城裡找了一棟宅院養病,苦苦支撐到八月底就撒手人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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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五章 賞田

  進入九月,天氣漸涼,如煙絲雨裡,岳麓山蔥蔥鬱郁的綠蔭裡偶有幾片黃葉飄落。

  韓謙站在涼亭下,風捲煙雨而入,吹面已能感受到幾分寒意。

  「沈少監死狀無人能知,即便是生前伺候他的兩名小宦,第二天也因為盜竊私物,被杖斃宮門前……」一名馮繚派回來的奚氏少年,匯報他們到金陵這段時間收集的消息。

  韓謙點點頭,這名身穿蓑衣奚氏少年便下山陷入煙雨之中。

  韓謙微微一嘆,情不自禁陷入沉思之中……

  沈鶴雖然注定一死,但為了叫他在潭州時看上去恢復過來,韓謙下令在給他的藥裡用了大補之物,實際上是提前透支掉他最後那點生命力。

  沈鶴沒能熬過八月,韓謙也是可以說在背後助了安寧宮一臂之力。

  而在過去兩個多月時間內,潭王府、湖南行軍也是全力整編削藩之後的湖南八州勢力。

  收復岳、朗、潭、邵、衡五州,共收押四萬俘兵,加上隨張瀚、高隆、苗勇等降將歸附的兵馬,也有近六千人。

  這四萬六千人裡,抽丁編伍而得的鄉兵總計有兩萬六千人左右,行台眾人最終經討論決定讓一萬一千名鄉兵返歸家園,確保諸州的農耕之事儘可能少受戰事的影響,其他抽籤留下來的一萬五千鄉兵,則編入新籌建的朗州、岳州、潭州、邵州、衡州五地的州營,作為維護地方治安及基本防衛的必要武裝力量保存下來。

  州司馬、兵馬使乃至基層武官的任命,則主要從龍雀軍中抽調武官及老卒擔任。

  龍雀軍的老卒更願意戰後能歸鄉與家人團聚,甚至牴觸被選調到諸地州營擔任基層武官。

  而即便將他們的家小也遷過來安置,但大量的老卒英勇有餘大字卻不識幾個,又沒有足夠的時間進行培訓,對陌生環境的適應能力很差,就很難指望他們能協調好跟地方宗族及鄉兵間的複雜關係,與地方及鄉兵之間的矛盾也是層出不窮。

  這也導致州營的戰鬥力相當有限。

  不過,目前要保證行台對地方的絕對控制力,防範地方生有異心,這也是必須要推行的辦法。

  這時候縉雲樓以搜尋叛逆的名義監察、刺探地方,也就成為控制諸州縣必不可少的補充手段。

  除了金陵以及秘密潛往蜀地、梁國刺探消息的人馬外,縉雲樓監察湖南八州的機構到八月底,也是從被俘鄉兵裡招募人手擴編到四百人。

  除了鄉兵之外,還有兩萬多俘兵,乃馬家所直轄的軍府兵馬,這些人連同眷屬家小十三萬餘人,這次自然是都編為龍雀軍的軍府兵戶。

  而原潭州設於桃江、資陽、寧鄉等地的屯營軍府,總計擁有九十餘萬畝糧田,自然還由原先的兵戶負責耕種。

  由於洞庭湖沿岸的削藩戰事持續時間不長,潭州、岳陽、漢壽等主要城池幾乎都沒有怎麼經受兵災便收復過來,對農耕、城市手工業的傷害,也算是降到最低,並沒有造成毀滅性的打擊。

  這兩個月來,金陵也派遣大批的文職官員,填補進誅殺、清洗逆犯後所造成的空缺,洞庭湖沿岸諸縣的形勢就很快便穩定下來,進入九月之後,江湖溪河以及驛道、馳道也開始有商旅頻繁出沒,重新繁榮起來。

  雖然陷城時對潭州節度使府的直接抄查,所得極為有限,但後續隨著對叛軍文武將吏的深度清算,前後抄查糧田、桑麻田八十餘萬畝,房屋六千餘間,典當鋪、貨棧三百餘間,造船場三座,鐵礦場六座、採煤場六座、織造院十二座、大中型水磨房六十餘座。

  此外,抄查的奴婢以及被貶為奴籍的逆犯及家小,總計九萬餘人。

  抄查糧谷二十六萬石以及其他財貨五百餘萬緡錢。

  所抄查的錢糧,毫不疑問都是充公作為湖南行台及諸州的公帑錢以及龍雀軍的養軍之資。

  二三十座鐵礦場、造船場、織造院、採煤場以及附庸的萬餘官奴婢,也統統歸入行台下轄、由張潛擔任監官的鹽鐵院經營,每年經營所得錢糧也都統統用來彌補行台公帑錢及養軍錢的不足。

  另編四萬餘官奴婢總計七千餘戶,以及三十萬餘畝糧田、桑麻田,進一步擴張龍雀軍的兵戶及軍府屯田規模。

  至此,潭王府護軍府所轄的屯營軍府擴編到十座,總計編有六萬戶兵戶、近十萬丁壯健勇,擁有糧田二百餘萬畝。

  這也意味著削藩戰事進行到這一階段,潭王府直轄的兵戶、屯田規模都擴大逾一倍。

  不考慮暴發戰事時的極端情況,左右龍雀軍日常要維持三萬人左右的常備戰力,也差不多達到三丁抽一的水平,也就相當於軍府兵戶的每個丁壯,平均每年要承擔近四個月的兵役,而兵甲的購置、修繕,都需要兵戶自行負責。

  另外,每十戶兵戶要供養一頭騾馬,還要照戶頭繳納一定田稅。

  這對普通兵戶而言,負擔依舊相當的沉重。

  不過,對潭王府及湖南行台而言,維持三萬人規模的精銳戰力、三萬人左右的地方州營,只要不爆發大規模的戰事,用度卻是夠了,這次為收攏人心,甚至對這次新編入的兵戶實行三年田稅的減免。

  除了二十萬畝糧田、桑麻地及兩千餘戶官奴婢直接劃為三皇子潭王府的私產外,還有近三十萬畝糧田、桑麻地及近四千官奴婢則都用來封賞有功將吏。

  在三皇子的支持下,韓謙與其父韓道勳依舊定為削藩首功,排在信昌侯李普及鄭暉、鎮遠侯楊澗、沈漾等人之前。

  除了潭州城內的宅子外,韓謙及其父韓道勳還受賞糧田六千餘畝、官奴婢二百戶等賞賜,許編三百家兵部曲。

  這次也是重新增的屯營軍府、三萬餘兵戶裡,抽籤徵調八千兵卒調往邵州,編入左龍雀軍之中,接受李知誥的指揮、編訓。

  這時候李知誥在南線,除了直接統領新編的左龍雀軍,還節制邵州、衡州兩地的州營,暫時全權負責對逃入永州境內裡的叛軍殘兵進行壓制、抵禦。

  李知誥此時所節制統轄的兵馬雖然高達兩萬三千人,但其中逾四分之三都是降兵俘兵,很難說有多少戰鬥力,短時間也很難從五指嶺對永州叛軍發動大規模的攻勢。

  不過,除了在潭州城休整的右龍雀軍一萬五千多精銳以及三千餘樓船軍水師將卒、洗英統領的辰州番營三千精銳、潭州州營五千兵馬外,在翻越雪峰山的古驛道打通之後,黔陽縣到邵州武岡縣的路程縮短至一百三十里,如有必要,敘州州營也隨時能調往邵州東南的五指嶺協助作戰。

  金陵暫時還算風平浪靜,三皇子坐鎮潭州,主要也是穩定湖南的形勢,軍政事務有沈漾、信昌侯李普輔助,而沈漾有王琳、張潛等人與謀,李普有文瑞臨、柴建、李沖等人與謀,韓謙作為諮議參軍事,反倒不是最忙碌的。

  在縉雲樓的事務梳理順暢後,三皇子則令韓謙前行邵州,協助李知誥整頓南線的兵備。

  不管金陵發生什麼變局,潭州作為大本營不容有失,退守永州的趙勝、羅嘉兩部殘軍,始終是潭王府的心頭之患,不能輕視。

  得到沈鶴病逝的確切消息後,韓謙便奉命從潭州動身,趕往到邵州南部的五指嶺跟李知誥會合,協助整頓南線的防務,爭取入冬後對永州叛軍發動一次攻勢,也好對金陵有所交待。

  趙勝、羅嘉率殘部拖家帶口逾十萬人逃入永州。

  雖然天祐帝對潭州逆犯的無情鎮壓,令這兩部叛軍除了成為困獸頑抗下去外,沒有其他選擇,雖然這兩部叛軍逃入永州之後,也很快順利控制住應陽、零陵兩座大城,所擁有的兵力要比李知誥所部要強,但由於這麼多人馬吃喝拉撒所導致的物資緊缺,以及與永州地方勢力的尖銳矛盾,也使他們無力轉過頭來,進攻進駐邵州、衡州的楚軍。

  雙方目前還只能繼續僵持下去。

  永州的南部便是南海王劉隱所轄的全州,就目前的情報,南海清源軍內部有相當一部分將臣畏懼楚軍勢強,強烈不主張輕舉妄動。

  雖然南海王劉隱所部在全州南面的桂州集結上萬的兵馬,但目前沒有與趙勝、羅嘉兩路叛軍聯絡的跡象,更沒有派人馬或物資直接增援趙勝、羅嘉。

  李知誥用兵有大家風範,韓謙與李知誥會合後,看到五指嶺、獅子嶺(位於永州與衡州交界處)的一帶的防務,也沒有什麼需要他操心的地方,他便先趕到邵州武岡縣。

  除了雪峰山驛道的東部出口就位於武崗縣境內,韓謙需要從武岡縣借道回黔陽外,而這次他所受賞的六千畝糧田裡,扣除龍牙城及附近三千畝地外,還有三千畝糧田位於武岡縣境內的雪峰山驛道出口處。

  這處田莊原是邵州刺史羅嘉的私產,查抄充公後,是韓謙請求三皇子,將他的賞田選在那裡。

  田莊裡的農戶,自然都被羅嘉脅裹逃入永州了,韓謙這次過來,也是要將賜到他父子名下的二百戶官奴婢遷過來安置。

  九月十二日,韓謙一行人策馬進入武岡縣境內時,等到能看見雪峰山腳下的武崗縣城時,同時也看到有一隊人馬,十數人左右,從武崗城出來,緩緩朝他們這邊趕過來。

  負責斥侯前路的郭雀兒帶著兩人打馬馳回,稟告道:「武岡縣令、縣尉等人出城來迎接大人!」

  武岡縣令宋澤乃是金陵七月中旬直接派任過來的官員,與韓謙沒有什麼交情,但宋澤對三皇子身邊的紅人韓謙卻不敢有絲毫的怠慢;而新任的武岡縣尉,則是韓道勳的庶長子、韓謙的堂兄韓成蒙。

  湖南行台所轄八州,除了辰敘二州的官員基本保持不變外,除了永州尚在叛軍控制之下外,其他五州四十縣,兩個多月的時間裡,總計填入三百名有品官員,韓成蒙作為三皇子身邊的從事,這次也得任正八品的武岡縣尉。

  在武岡縣,韓成蒙作為縣尉,除了協助縣令宋澤捕盜緝匪、維持縣城防備治安外,還負責訓練、統領五百人規模的縣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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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六章 雪峰山驛道

  韓謙就在武岡縣城外,與縣令宋澤及韓成蒙等人見了一面,以三皇子嚴令禁擾地方為藉口,謝絕宋澤的宴請,更沒有進入武岡城,而是直接帶著人趕往縣城西邊的田莊花溪寨。

  花溪寨位於雪峰山東麓的一座山谷裡,由於這裡位於雪峰山驛道的東口,作為羅氏的私產,佔地不過兩百畝地的花溪寨,依山壁而建,卻也建得堅固異常,石砌的寨牆足有一丈多寬。

  羅嘉率叛軍南逃時,能帶走的物資差不多都帶走了,不能帶走的以及木樓屋舍都縱火燒燬,花溪寨也就剩下一座殘寨以及二三百間僅剩殘牆斷壁的破房子。

  一道數丈寬闊的溪河,從殘寨前流淌而過,驛道沿著溪河的北岸,往山裡、山外延伸。

  溪河兩岸以及後山的梯田,總計三千餘畝,皆是羅氏的私產。

  好在叛軍沒有時間摧毀田地裡的農作物,兩百戶賜奴先一步遷過來,正趕上田地裡的莊稼成熟,等到韓謙他們趕過來,已經有四千餘石糧谷收進殘寨的糧倉之中。

  這兩百戶賜奴,主要是攻陷武陵、漢壽兩城之後,收編進工輜營、醫護營的兩地降吏及親族家小,當然也包括周處、趙際成的新族家小在內。

  說實話,這些降吏及親族家小多少不事農耕,驅使他們經營田莊,還遠不如那些原本就替馬氏等潭州宗族耕種的奴婢,同時他們的心思游離,也相當的不安分,甚至可能都有南逃永州投附趙勝、羅嘉叛軍的心思。

  不過,韓謙將他們作為封賞討要過來,主要是因為除了這些降吏之外,他們的子女乃是當世難得受過教育之人,真要是能將他們規訓好,其價值實要比同樣一千四五百名普通奴婢大得多。

  目前花溪寨的管事,乃是韓老山的侄子韓東,是個三十歲多頭的剽健漢子,與一個月前到潭州城參見韓謙時相比,韓東要削瘦許多,可見僅帶著七八名人手,要管住兩百戶、一千四五百名心思不安分的降吏親族家小,壓力要比想像中大得多。

  當然,為了防止這些人逃跑,韓成蒙特地從縣裡調撥了一隊鄉兵,就駐紮在花溪寨東面的谷口。

  不管韓謙領不領情,韓東卻是要如實稟報的。

  兩百賜奴遷入花溪寨,除了收割谷田,種植入冬的農作物、修繕屋舍外,韓東還照韓謙的吩咐,將近三百名青少年組織起來進行集中編訓,將女眷組織起來紡麻線、織造布匹衣物。

  此時,花溪寨進行近一個月的混亂整頓,此時卻也算得上井井有條,並沒有出現逃奴。

  換作別人看到這一幕,定然會大吃一驚。

  即便是韓成蒙這類家學淵源,自幼受過良好教育的人,又多年參與打理家族事務,也很難在這麼短時間內,將人員如此複雜、人心如此躁動的一座寨子打理得井井有條,但在趙啟、奚發兒及杜家兄妹等隨行人員眼裡,則稀疏平常得很,甚至能挑出很多韓東做得還不夠好的地方。

  站在五尺寬的寨牆之上,韓謙眺望寨前清澈見底的溪河。

  深秋時節,水位變淺,溪河僅能靠漁舟蕩漾,難以供載貨的舟船通過,雪峰山驛道還是以為山道陸路為主。

  「雖然你們都被貶為奴婢苦役,但你們終究是被脅裹進亂事之中,將來少不得有立功脫籍的機會,」

  韓謙跟身後的周處、趙際成說道,

  「這兩天你們去跟各家說,我韓謙也沒有奴役、盤剝他們的心思,他們要是能安心留在花溪寨,附近的田宅都照戶頭分給他們,僅需要照敘州所行的田稅上繳一部分錢糧便可。而到織造院做工的女眷,也照例能領到工錢,想來各家維持生計應該沒有什麼問題。而這次殿下許我父子收編三百名家兵部曲,諸家十六歲以上的少年,願意編入,皆照募兵發給錢糧,立下戰功之後,也一樣會推薦陞官任吏,只是應募的年限跟尋常募兵有些不一樣……」

  目前敘州州營所行的募兵制,主要以敘州子弟為主,以五年為期,到期之後轉為五年期的預備兵。

  在五年預備期內,每年需要有四個月的時間到州縣參加輪訓、輪戍,輪戍期間兵餉照常發放;輪戍期外自謀職業、兵晌減半發放。

  五年預備期後,則自謀職業,兵餉再減半發放,直至逝世。

  韓謙這次要招募的家兵部曲,除了立下戰功得授勳官另任外,則是終身制的。

  這次除了信昌侯李普早就重編家兵部兵,並進一步擴編到五百人(含李沖、柴建受賞部分),韓謙、沈漾等一批人都獲得資格擁有私兵。

  而韓謙與其父韓道勳作為首功,擁有家兵部曲的數量,也從之前三十兵戶激增到三百兵戶。

  封賞給他們的田宅,也主要是用來豢養家兵的。

  這也意味著韓謙等人成為削藩之後,隨三皇子在潭州成為新崛起的強豪勢力。

  對韓謙而言,最大的好處除了以田城、楊欽、奚昌、馮璋等人為首的敘州州營,以及隨高紹編入縉雲樓的郭雀兒、林宗靖、郭奴兒等人外,趙無忌、奚發兒、孔熙榮、趙啟都得以部曲的身份站到明處,在韓謙身邊負責統領家兵。

  苦訓多年的奚氏少年這次能正式編入韓家的家兵部曲之中。

  當然,除開這些,能正式上陣作戰的精銳家兵,還嚴重不足,但要保證州營的戰鬥力,也不能抽調太多的精銳老卒,還需要額外招募一批新人進行訓練。

  花溪寨的這兩百戶奴婢,名義上就是韓家的私奴,自然是優先從他們裡招募一批人。

  韓謙當然可以將體格強壯的少年、青年健勇強行編進來,但還是希望周處、趙際成出面做思想工作,儘可能將負面牴觸情緒降到最低。

  周處作為鄉兵出身,一步步升任縣尉,此時也是年逾四旬,卻是能勝任協助編訓、統領家兵的事務。

  當然,周處、趙際成出面做工作,也是連唬帶嚇。

  韓謙許以這麼優厚的條件,各家在花溪田平均能分得十五畝地的口糧田,還能進入織造院做工,除了奴婢身份難以更變外,相當於是直接免除掉他們所要承擔、極可能會令他們後半生陷入噩夢難以自拔的苦役,他們還能有其他什麼要求?

  而他們想要擺脫奴籍,出路極為狹窄,應募到韓道勳、韓謙父子身邊擔任家兵部曲,一步步成為嫡系親信,對他們來說,反倒是前途最為光明的出路選擇。

  三天後,韓謙從花溪寨出發,翻越雪峰山前往黔陽城,隊伍就迅速擴充到二百餘人。

  韓謙將韓東、趙際成兩人留下來,打理花溪寨,他用趙啟、周處、孔熙榮為將,統領這二百名新募家兵,隨他們走殘破多年的驛道,返回黔陽城……

  …………

  …………

  雪峰山驛道始於武岡縣城,經花溪、江口、火麻、硤洲諸寨,抵達巫口寨對岸的沅江河畔。

  這是一條漢代|開闢以便對武陵蠻用兵的通道,修建之初就極其險陡,前朝中晚期土客矛盾加劇,兼之地方割據,這條驛道也就基本廢掉了。

  在田城率兵的威懾下,諸路番寨不敢設卡阻攔,但絕大多數的山路,石階崩壞、山體坍塌,很多隘口都無法騎馬過去。

  韓謙他們足足走了六天,才走通這條僅一百三十里的雪峰山驛道。

  韓謙一行人從武岡縣城出發時,帶了四十多匹馬隨行,也都沒有駝運什麼物資,這一路過來便有七匹馬不慎掉入懸崖損失掉了。

  另外,走得這麼慢、這麼小心謹慎,還有三名新募家兵不幸滑入深谷喪命,摔傷跌傷者更是多達二十多人,可見這條驛道的險僻。

  路途險阻也是削藩戰事期間敘州與邵州相距甚近,卻又都無法對對方出兵的根本原因。

  出雪峰山,有一片野柿子林,此時正是層林盡染的深秋時節,野柿子林紅葉似火,十分的壯美。

  楊欽帶著兩艘戰帆船在東岸等候有兩天了,望穿秋水等到韓謙他們出山,說道:「約定好時間,還以為你們在山裡遇到什麼事情,要不是老大人那邊沉得住氣,田城倒要率兵進山去接你們了。」

  「山裡的番寨,真要有異動,你們帶兵能打得進去?」韓謙笑道,「山裡連下了幾場雨,路更陡更滑,我們又帶了這麼多人,遲緩三天已經算是快的了。」

  韓謙與眾人登船,天將黑時才抵達黔陽城。

  比預定的時間足足推遲了三天,敘州這邊也有些擔心,看到父親站在城門樓前凝視,韓謙心頭也是一熱。

  沒有讓安排什麼隆重宴席,韓謙回到芙蓉園,就讓韓老山的老婆周氏燒了幾樣下酒的小菜,讓韓老山、范錫程、趙闊、田城、楊欽他們陪著喝酒。

  韓謙知道父親絕對不會高興討論天祐帝對諸多逆犯的血腥處置,多半也不多談這次韓家所得的封賞,席間只談他們走雪峰山驛道絕險以及沿途所看的壯美秋景。

  「從潭州沿湘江南下,經衡陽至寧鄉,抵達衡州與永州分野的獅子嶺,需要走水路五百餘里。而從敘州黔陽縣巫口寨,走雪峰山驛道,經武岡縣抵達邵州與永州分野的五指嶺,則是三百多里陸路,」

  韓道勳沒有機會親自走雪峰山驛道,但其意義之重要,卻有很深刻的考慮,沉吟著說道,

  「不管多困難,這條驛道還是要整修,到時候只要不是糧食這樣的大宗物資,體積較小、貨值較高的茶藥布匹以及鐵器紙張、食鹽、絲綢等貨物,自然還是走陸路翻越雪峰山,往來於邵州、敘州要便捷得多;人員往來,會更加快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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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七章 離去

  韓謙自然也是迫切想整修雪峰山驛道,要不然他也不會將另一塊賞田討要在驛道東口的花溪寨了,只是整修雪峰山驛道的靡費太高、太大了。

  龍牙山僅僅是武陵山的餘脈,山勢相對平緩,驛道相對易修,而雪峰山乃是分隔湘南與湘西南兩塊大區域、南北縱橫五六百里的主山脈,要重修這條古驛道,工程量比重修龍牙山驛道要多出十倍不止。

  而整修龍牙山驛道的費用已經打到軍費開支之中,現在倘若以湖南行台的名義去整修雪峰山驛道,以沈漾那老頑固的脾氣,多半也是打回交由敘州全權負責。

  敘州田稅改制後,加上過稅、市泊稅,雖然每年能征十二萬石糧穀、近五萬緡錢,但州縣官吏的奉祿、公帑錢以及州營的維持費用,再扣除掉每年上繳行台的三萬石糧穀、兩萬緡錢,每年能擠出來用於城池道路修造、河渠堤壩營建等工程費也就三四萬石糧穀。

  關鍵這筆錢糧也不能都投到雪峰山驛道的整修上,臨江、中方、黔陽、郎溪、潭陽五縣,哪個縣不需要撥錢糧修造公共工程?

  說到底敘州還是田少人稀,兩萬餘民戶,都不及潭州、岳州的兩個上縣,糧田一百六七十萬畝,其中算得上豐產的水澆地才二十餘萬畝,佔比還是太低。

  「州衙能擠出多少錢糧?」韓謙問他父親。

  「州衙錢糧有限,但現在秋收已過,開春前應該能募不少人手去修驛道。龍牙城以及織造院這邊六月之後便不用額外補貼武陵軍供給,應該能擠不少錢糧出來吧?」韓道勳目光灼灼的盯住韓謙問道。

  「嗨,我難道回來一趟,你提這個,不是傷害我們父子感情嘛!」韓謙撓頭說道。

  「你得給個准數,我才能吩咐鄭通立馬籌備工事。」韓道勳卻無意放過韓謙,非要他說個具體的數目出來。

  雖然直至潭州陷落前,西線的後勤輜重都是韓謙負責,但收復武陵、漢壽、石首等城,繳獲及地方鄉豪的捐納錢糧,便彌補這一期間的軍事開銷。

  而在收復潭州城後,韓謙裁撤武陵軍的同時,也將後勤之事轉交沈漾、周元等人接手。

  實際上從五月起,龍牙城及五峰山就停止對武陵軍的補貼,即便再有軍需物資供給諸軍,甚至造船場造出來補充到州營水軍的四艘雙層列槳戰帆船,也都是照價核算,不再像以往那般算糊塗帳。

  韓謙「潛逃」敘州期間,曾一次往敘州輸送高達六萬石糧穀以及其他近十萬緡錢的巨資物資,這些錢糧加上後期田稅補征、對四姓大族的收刮以及攻陷敵城後的繳獲等等,都是混入一本帳目裡統一支出。

  當然也沒有可能將帳目分清楚。

  而到五月之後,特別是迎三皇子進潭州城,三皇子便跟韓謙明確說清楚,韓家這幾年所敘州所辦的造船場、種植園、煉鐵場、織造院、兵甲作坊等,都算作韓家的私產。

  這一次,龍牙城及附近三千畝地以及這些土地所附屬的屋舍、匠坊等等,更是直接明確作為對他父子二人立功的封賞。

  加上洗向楊三家船隊的分紅以及陸陸續續的賞賜,扣除每日都可以說是相當龐大的開銷外,龍牙城到現在還節餘五萬餘緡錢可用。

  這也是韓謙手裡再次攢下來的巨款,沒想到他還沒有將這筆錢捂熱,他老子已經又打起主意來了。

  看到韓謙猶豫,韓道勳說道:「雪峰山通道打開,也是有利龍牙城的貨物往邵衡兩州輸入,不應該盡用州衙捉襟見肘的公帑錢。你手裡再怎麼緊缺,這個冬天也要先給我擠三萬緡錢出來……」

  韓謙見州府實在擠不出多少錢糧出來,才順勢答應下來。

  三萬緡錢,雇三千多壯勞力幹一個冬天,大概也就能將雪峰山驛道沿途二十多處坍塌地及特別險陡處打通出來。

  想要進一步拓寬、裁曲取直,就要架設橋樑,那便三十萬緡錢都打不住。

  說起家兵部曲招募,韓道勳興致就淡了下來,臨了只是輕嘆一聲,跟韓謙說道:「這些事你決定吧!」

  看父親眉頭所鎖的淡愁,韓謙心裡一嘆,他知道父親的政治抱負就是要為生民立命、削除宗族強豪、使國用富足,繼而使天下重歸一統、削彌戰事,攻陷潭州城這三個月來,父親也多次寫信給他,討論借削藩之勝在湖南八州推行新田制的可能,沒想到父親的諸多政治主張都沒有浮出水面討論的機會,他韓家此時卻成為湖南一等一的強豪。

  郎溪縣近日發生一樁叔伯告侄媳通姦卻又被侄媳反告侵奪家財的案子,李唐在郎溪縣審不出什麼明堂來,韓道勳下令將案犯押送到州衙來親自審理。

  案犯天黑前才押送過來,喝過酒夜色已深,韓道勳便先回書房閱讀卷宗,方便明日一早便能上堂審問案犯。

  韓謙也準備回東院歇息,范錫程卻喊住他,說道:

  「成志如今也成家立業,而我年紀也一大把了,倘若再不動身去梁地尋找妻女,怕是半截身子就要埋入黃土,再也走不動了。家主許我這幾天就動身,這裡再跟少主說一聲。」

  韓謙微微一怔,看著范錫程霜白過半的鬚髮,沒想他還是放不下十多年前在戰亂裡走散的妻女,竟然要趁著現在還有些氣力,抱著明知只剩一絲渺茫之極的機會,執意要前往梁國尋找。

  韓謙暗裡一嘆,淮河下游一度梁楚交戰的重心,流賊橫掠,滄海桑田、幾經變易,早就物是人非,范錫程的妻女即便還活在世上,也不知道在哪個角落裡掙扎生存,哪裡有可能找得到?

  韓謙想勸一勸范錫程,但看他腰板挺得筆直,透漏出不可折服的意志,暗感倘若執意阻擋,范錫程倘若不不告而別,也會因為心結難解而從此意志消沉下去吧?

  韓謙與范錫程相處談不上多愉快,但范錫程對他父親忠心耿耿,韓謙也不想他晚年淒涼的客死他鄉,到最後身邊連送終之人都沒有,說道:

  「三年為期,要是三年還沒有音信,范爺便回來可好?成志以後便留在我的身邊辦事,但范爺總也要唸著他們兄妹三人。」

  范成志乃是韓謙當年強迫范錫程所收養的家兵子弟,范武成、范大黑死後,他便是范錫程唯一的養子。

  范成志還有兩個妹妹隨他們的寡母嫁給范錫程,過繼過來。

  范成志今年剛滿十八,范錫程就迫不及待的幫他說了一門親事,而他兩個妹妹今年也都許了人家,韓謙在潭州時,還特地讓趙庭兒幫他備了禮,卻沒想到范錫程這麼心急,主要是為了離開時能沒有太多的牽掛。

  范錫程點點頭,答應韓謙所說的三年之期,心想自己在外風餐露宿、漂泊三年,估計也沒有力氣再跑動了。

  韓謙將右手所戴的一枚精鋼戒指摘下來,遞給范錫程,說道:「范爺你帶一名奚氏少年在身邊伺候,也將這枚戒指帶在身上。倘若途中需要什麼幫助,到水陸通衢之地,將戒面翻過來,或能得到一些援助……」

  精鋼戒指看上去平淡無奇,但按住側面的微小機簧能打開戒面,露出裡面的小盤有兩個小篆「縉雲」。

  縉雲樓聯絡密間的信物自然不會僅有一件,但韓謙隨身所用的信物,必是最高等級的。

  「多謝少主。」范錫程謝道,便要先離開。

  韓謙揮了揮手,指定一名奚氏少年跟隨范錫程離開,以便沿途能照顧范錫程的起居——當世人一過五旬便步入老年,范錫程即便苦練刀弓,但年近六旬也已經幾分老態,韓謙都怕他能不能熬得住三年的風霜苦旅。

  「范爺是重情義的人,這兩年范大黑戰死沙場,他身子就比以前差了一些,一直念叨著要去尋妻女,他此去哪怕是客死他鄉,他心裡也會好受些。」韓老山陪著韓謙去東跨院,頗為感傷的嘮叨道。

  韓謙點點頭,范大黑的死他感觸極深,也知道對范錫程的改變極大,畢竟范成志是他硬塞到范錫程膝前的,范武成與范大黑二人才是真正叫范錫程傾注心血。

  范武成真正的死因,韓謙迄今沒有跟任何提起,此時也沒有提起的必要,便想著這次回黔陽城,怎麼都要找機會到范大黑的墓前祭拜一番。

  韓謙想起一件事,跟韓老山說道:「韓東在花溪寨辦事甚力,整修驛道,兩邊都要募集工匠,在多個地方同時進行,進度才夠快,等到年後我再薦他到工曹跟著鄭通學習吏事——你們可以將韓東過繼到膝下,為你跟周嬸養老。」

  韓老山夫婦也沒有子女,韓東乃是他們的侄子,只是此前作為家奴,一直都在韓道勳、韓鈞父子身邊伺候——韓謙「潛逃」期間,韓族被迫解散家兵部曲,也解散了一部分家奴,當時便有一些人跋山涉水到敘州來投奔。

  有時候韓族內部的關係,並非韓謙說切割就能切割乾淨的。

  韓老山夫婦沒有子女,早就想將侄子韓東過繼到膝前,也是想有個養老送終的人,只是沒有摸透少主韓謙心裡的想法,也沒有敢提起,只是將韓東留在身邊幫襯著。

  這些年韓老山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韓謙也犯不著為這點小事跟他們治氣,索性將這事替他們挑明了。

  見少主不僅許他們將韓東過繼到膝前,還說年後讓韓東任吏,韓老山頓時眉開眼笑,看著韓謙走進東跨院。

  韓謙跨步走進臥房,看到趙庭兒、奚荏二女都在,而趙庭兒滿臉的不虞,奇怪的問趙庭兒:「這麼長時間都沒有回來一趟,你不去陪你爹娘,怎麼還一臉的不高興?」

  「趙老倌看上去老實得很,卻想著韓家如今家大業大,不指望自家的女兒能為正室,卻希望自家的外孫,能是韓家的長孫,」奚荏坐在一旁笑道,「而如今不要說抱外孫了,看到自家女兒雲鬢都未改,哪裡能忍得住不數落幾句啊?」

  「哪有你說的這般不堪?」趙庭兒嗔怪道。

  「對,對,是我說得不太堪,」奚荏打著哈欠說道,「我太困了,或許聽得不真切,聽岔了,我去外屋睡了,你伺候大人洗漱吧……」

  見奚荏要走,趙庭兒忙將她捉住。

  韓謙想到荊襄戰事結束後回金陵時趙老倌曾教導庭兒勾引自己的事情,心裡一笑,沒想到轉眼已經兩年時間過去了,盯著趙庭兒看她也不再是當年的清麗少女,而多出幾分豐腴美姿。

  以往韓謙不將趙庭兒收入房裡,除了當世生育對身子未長成的少女是道鬼門關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過去幾年,他時刻想著有朝一日會亡命天涯,不願意有牽掛。

  卻沒想到趙庭兒會為此承受那麼大的額外壓力。

  想到范錫程這些年皆是牽掛失散的妻兒,韓謙心想到有個人牽掛著應該也不算是什麼壞事吧?

  韓謙看著趙庭兒叫他心旌搖拽的絕美臉蛋,以及那令人沉醉的閃躲眼神,問道:「你不會覺得委屈了自己?」

  「在你身邊一輩為奴為婢,也沒有什麼好委屈的?」趙庭兒都差點將頭埋到胸口裡去,放開奚荏的手,嚶嚀道。

  「現在嫌我礙事了?」奚荏調笑道。

  趙庭兒舉手要打奚荏,奚荏跳著要閃開。

  韓謙伸手將奚荏捉住。

  「你想幹什麼?」奚荏嚇一跳,盯住韓謙問道。

  「你想哪裡去了?」見奚荏很凶的瞪過來,韓謙笑道,「我雖然不能給庭兒正室的名份,但稟明父母的禮數不能缺。這事,總得要你幫庭兒張羅——范爺要離開黔陽去尋妻女,怎麼也得請范爺喝過我與庭兒的喜酒,再讓范爺離開。」

  奚荏莫名臉紅了一笑,也沒有說什麼,便牽著趙庭兒的手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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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4 09:14:3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零八章 天涼好個秋

  「天涼好個秋!」

  趙老倌偶爾聽韓謙感慨過這麼一句,一直識不得這句話的妙處,今日的他卻恨不得遇到個人就大大的感慨這麼一聲。

  不管是趙庭兒,還是趙無忌,這兩年的封賞都不少,趙老倌在黔陽城裡所置辦的也是帶東西跨院的三進大宅。

  今天趙老倌特意換了一身綢袍出門,往芙蓉園走去,都覺得腳下輕飄飄的。

  「趙爺,這是有什麼好事臨門了,走路都哼著小曲呢?」

  田城從州衙西堂走出來,也有事到芙蓉園東院找韓謙說話,撞見趙老倌帶著兩小廝滿面春風的站在芙蓉園宅門前將進不進的,笑著拱手問道。

  「我哪有好事臨門子?便是見到少主回來,心裡高興吶。」趙老倌心想自己要穩重一些,不能叫人看輕了,但轉念想到田城乃州司馬、兵馬使,是敘州除家主之外的第二號人物,以往見到再怎麼客氣,也沒有必要對他用敬稱。

  趙老倌想到田城多半是知道少主與庭兒的婚事,老臉一紅,便有些拘泥起來。

  田城說道:「趙爺記得婚席給田某人留個位置便是。」他哈哈一笑,看到韓老山從裡間走出來,便與趙老倌辭別,先去東院找韓謙談事情去了。

  韓道勳他人還在前衙署理公務,趙老倌先跟著韓老山往西院的書齋走去。

  侍女沏茶端上來,趙老倌習慣性的攏著袖子站在書齋裡,看到韓老山示意他坐下來,一時還未能回過神來,客套說道:「韓爺您坐,老倌不乏。」

  「趙爺今日可是貴客,而往後老山在趙爺面前也沒有坐下的資格了。」韓老山笑道。

  「嗨,韓爺說哪裡話,這是要折煞趙老倌我啊?」趙老倌將韓老山也摁到椅子上陪著說話,他知道女兒嫁入韓府為妾,他還不是韓府真正意義上的親家公。

  等了片晌,韓道勳從前衙回來。

  韓道勳律下甚嚴,也積威甚重,看到韓道勳在趙闊、范錫程兩人的陪同下踱步走進來,趙老倌也是莫名緊張,跟著韓老山站起來上前請安。

  「坐下說話,莫要拘束,你我以後便是親家。」韓道勳請趙老倌坐下來說話。

  韓道勳乃是至情至性之人,娶妻之後便沒有納妾,甚至在妻子病逝之後也都沒有續娶。

  照他的性子,照他的處世原則,絕對是不願意看到韓謙還沒有成婚就先納妾的,但問題韓謙早就過了成家立業的年紀,婚事卻始終懸而不決,而趙庭兒跟隨在韓謙身邊伺待也是多年了。

  韓道勳更不願意看到趙庭兒為他韓家懷胎生子時都沒有一個名份。

  天祐帝欽定的大楚律,對官吏及門蔭子弟的婚娶都有嚴格的要求。

  趙庭兒這些年在韓謙的身邊都是侍婢,便只能為妾,不能為妻。

  韓道勳還是認真的吩咐韓老山仔細準備媒聘之禮,選擇良辰吉時,但韓謙告假留在黔陽的時間不能太長,一切禮數都要從簡,納娶之日便定在六天之後。

  納娶當天,韓謙在芙蓉園內擺下幾桌私宴,將這幾年追隨他父子二人的家兵部曲以及季希堯、季福、馮翊、孔熙榮、田城、鄭通、楊欽、奚昌、馮璋等人喊過來喝酒。

  像薛若谷、李唐這邊恪守禮數之人,都當沒有聽說過這件事,根本就不要指望他們會參加宴請。而即便是此時極力討好韓家父子的楊再立、向建龍等人,也只是派家人送來厚禮,人都沒有出面。

  也沒有鬧洞房一說,馮翊喝過酒,便與孔熙榮拉著郭奴兒等一干少年,跟韓謙告辭說道:「不耽擱你的好事,我們這便要去趙宅,找趙無忌討酒喝去!」

  韓謙走向小院,杜九娘領著兩名侍女站在廊前,屋裡紅燭正燒,臉蒙頭蓋的趙庭兒,窈窕身影映在窗格明瓦之上。

  「九兒恭喜少主,賀喜少主!」今年才十六歲的杜九娘還是小丫頭片子,看到韓謙走進來,斂身施禮,脆生生的說道。

  韓謙推開房門,吱呀一響,看到趙庭兒微微一顫,

  為了守禮數,回到黔陽城韓謙有六日沒有讓趙庭兒侍候在身邊。

  而雖說以前他情切之時,趙庭兒也半推半就的叫他看過身子,親過吻過,但想到今日能徹徹底底的擁有眼前這具完美無瑕的嬌軀,進行徹底的開發、憐愛,揭開頭蓋,看到趙庭兒臉蛋在燭下為勝嬌羞的酡紅,眸光似盈盈秋波,他的心魂也跟著輕顫起來,想起當年山莊初見時她身上那種鄉野難掩的天真與清麗。

  這幾年的相依為命,情感雖然算不上多麼的熾烈,但也是刻骨銘心。

  「有什麼好看,看你這痴樣?」趙庭兒噗嗤輕笑道。

  這些年掙扎著想要擺脫噩夢的糾纏,韓謙刻意壓制作為一個正常男人的需求,將全部的精力投入到錘煉筋骨以及諸多算計佈局之中,此時像是解開一道封印,卻是覺得眼前的女人怎麼看都不夠,長長的睫毛輕顫著,眼眸深邃而充滿羞澀的情意,嬌豔欲滴的檀唇,直叫想狠狠的吮吸幾口,長成規模的挺立胸脯、亭勻迷人的身段無一不透漏出誘人的青春氣息。

  當然,眼前的女人,也有著自己狡黠的心思,有著自己的努力跟堅持,有時候也有一些小算計,然而這也叫她更加的真實。

  「就這麼嫁給我,真是委屈你了。」韓謙捧著趙庭兒嬌媚的臉蛋問道。

  早兩年,一是他自身的名聲不佳,二是他父親廷諫驅逐飢民壞了名聲,在退掉與王珺的婚事後,也沒有誰提及要與他家聯姻。

  荊襄戰事過後,韓謙停留金陵的時間不長,兼之身邊沒有長輩牽線搭橋,也沒有提及這事,但潭州城陷落之後,便不斷有人試探他的意思。

  雖然韓謙並不願意拿自己的婚姻去做交易,雖然他心底半點都不在意家世貴賤,但他沒有辦法正式娶趙庭兒為妻,也是無奈的事實。

  「相公問出這句話,庭兒便不覺得有點委屈。」趙庭兒充滿情意的盯住韓謙叫她著迷的削瘦臉龐、深邃的眼瞳。

  雖然韓謙跟她說過少女未長成時生育的艱難跟凶險,但她滿心願意成為他真正的女人,甚至這兩年被她父親數落,她自己心裡都隱隱有些擔憂,擔憂韓謙對她並無情意,擔憂很多很多的事情。

  這一刻,諸多的擔憂都化為柔情蜜意,即便娘親送她上轎前還吩咐過真正成為女人時一定要熬過肉體撕裂的痛楚,她卻也沒有什麼擔心,只是盼望那一刻的來臨。

  見韓謙要親過來,滿嘴的酒氣,趙庭兒嬌嗔著站起來想著先將燭火吹滅,說道:

  「又喝這麼多酒——熄燈吧,庭兒服侍相公休息!」

  韓謙揪住她的手,說道,「都未徹徹底底的看過你這麼美的身子,怎捨得將燈燭吹滅?」

  韓謙可不是初哥,當然知道女人最美乃是承受雨露、魂入雲巔之時。

  以往趙庭兒在他懷裡相擁,片晌連脖子都是一片緋紅,他早就想看她雪膩般的身子也一片緋紅之時,是何等的誘人。

  「你?」趙庭兒咬住嬌豔欲滴的紅唇,哪裡想到新婚初夜,韓謙竟然提如此無理的要求,百般不肯,在韓謙懷裡掙扎著要去吹滅火燭,卻聽得屋頂傳來一聲貓叫,之後便是幾響銀鈴輕蕩。

  「啊!」趙庭兒沒想到奚荏這時候守在附近,在韓謙的懷裡忘了掙扎,抬頭驚問道,「你在屋頂作什麼?」

  「這院子裡總歸要有人值守,你們要不想別人聽牆腳角,只能是我辛苦一夜——你們放心,我耳朵裡塞了棉花,什麼動靜都聽不見。」奚荏在屋頂慵懶的說道。

  在潭州城不只一次有人試圖窺視韓謙的起居之地,都被守衛驚走;韓道勳身邊以及韓謙到黔陽城,身邊的侍衛之事絕不敢有半點馬虎。

  誰叫他父子二人在三皇子身邊的作用越來越突顯出來?

  韓謙都有意將大功讓給信昌侯李普頭上了,三皇子最後還是執意將他父子二人定為首功。

  「都聽不見動靜,她守在外面抵什麼用?」趙庭兒撇嘴嬌怨道。

  「她愛聽便由著她聽去。」韓謙想到奚荏守在屋頂,未但沒有受到什麼影響,心念更熾,伸手將趙庭兒摟住。

  趙庭兒原本就羞澀不堪,此時得知奚荏守在附近,更是像只受驚的小綿羊一般,只是任她掙扎又能如何,身上的裙衫幾乎都是被韓謙強剝下來。

  趙庭兒半推半就被推倒在床榻上,雙手摟住韓謙的脖子,忍不住輕聲問道:「你與她有沒有做過那事?」

  「這時候問這個作什麼?」韓謙奇怪的問道。

  「庭兒怕不及她美,怕不及她會服侍相公,怕……」趙庭兒咬唇說道,「要是庭兒做得不夠好,相公要教我,還有,相公什麼時候填首詞送給庭兒?」

  韓謙沒想到趙庭兒還藏著跟奚荏爭風吃醋的心思,竟然還發現他抄送給奚荏那首詞,心想自己還真冤,又覺得身下的女人也天真得可愛,看她鼓足勇氣的樣子,笑著說道:「這個嘛,你先將腿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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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4 09:14:4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零九章 一夜

  一夜刪除字數十萬,韓謙身體通泰睡到天光大亮才醒過來,看到趙庭兒已經坐在窗前梳妝起來,正抬頭整理鬢髮,纖纖玉手捧起如爆秀髮,露出纖長雪白的一截脖梗,彷彿半隱在絲滑錦緞下的一段美玉。

  想起昨日燭下玉體橫陳,韓謙披衣而起,從後面將趙庭兒摟住,看著鏡中佳人美豔如春花,問道:「怎麼這麼早起來,你身子受得了?」

  「……」趙庭兒美眸橫了韓謙一眼,說道,「要去西院拜見大人,哪能賴床上不起來?」

  趙庭兒年後便滿二十了,身體到底是長開了,即便韓謙昨夜熬不住,折騰了她三回,她也沒有感到有太多的不適,換了婦人的妝容,容顏更加的明豔迷人。

  這時候她看到韓謙起身,照著娘親所說,拿著剪刀將床單那塊混雜血跡、白渾的地方剪下來,藏入箱底。

  韓謙剛想說他父親這時候多半已經到前衙署理公務,轉念又想到新婚次日拜見父母乃是禮數,說不定他父親還在西院等候著,他也趕緊穿好衣衫,推開房門看到奚荏、韓周氏、杜七娘、杜九娘等人都在院子裡守著,暗想僥倖,幸虧心裡想著這事,要不然將趙庭兒強拉回被窩睡回籠覺,就有些丟臉了。

  「新娘子真是漂亮得過分呢!」奚荏看到趙庭兒成為婦人,一夜過去身上便多出幾分清媚的氣質,也忍不住出口稱讚。

  「我爹他可有去前衙署理公務?」韓謙問道。

  「老爺可還在西院等著新婦奉茶呢,今日這日子,你竟然還能睡到日上三竿,也不知道節制?」奚荏說道。

  趙庭兒心說時辰明明還早,但想到昨夜奚荏就守在屋頂,什麼都叫這婦人聽過去了,這時候也沒有勇氣說話懟她。

  即便心裡知道奚荏與相公的關係親近,甚至哪怕是為了徹底籠絡住奚氏族人,相公早晚也應該將奚荏收入房中,但作為女人的天性,也希望那一天越遲越好。

  韓謙心裡則說自己已經夠節制了好吧,不去理會奚荏的調笑,趕忙洗漱,帶著趙庭兒到西院去見父親。

  韓道勳早就用過早餐,這會兒正等韓謙攜新婦過來行禮,范錫程也在書齋里正陪著韓道勳說著話。

  看著范錫程一襲青衫,韓謙吩咐過去伺候范錫程的奚氏少年拿著行囊守在廊前,也知道范錫程今日便要離開敘州,這會兒是過來跟父親辭行的。

  喝過新婦奉過來的茶湯,韓道勳跟韓謙道:「為父要到前衙署理公務,你代為父送錫程出城吧。」

  「好的!」韓謙答應下來,匆匆用過早餐,便讓人備好車馬,與趙庭兒一起送范錫程出城,看著他搭乘從黔陽過路的商船,順流而下。

  著范錫程的養子范成志先回城去,此時秋意正濃,韓

  謙陪著趙庭兒沿著五峰山種棉區域的乘車欣賞風景,心裡想著要是不管金陵風波正惡,留在敘州自成一統,也不甚快哉。

  「相公在想什麼?」趙庭兒慵懶的依偎在韓謙的懷裡,抬頭看他眉頭輕鎖,問道。

  「不知道金陵何時會出變局。」韓謙說道。

  「相公不能阻止金陵生亂?」趙庭兒雖然也有她的算計,但她畢竟不像奚荏經歷過那麼坎坷的人生,想到金陵生亂,不知道多少人會妻離子散,總是於心不忍。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韓謙感慨道,他掙扎到此時,也不過是能喘幾口氣罷了,金陵的局勢真不是他所能掌控的,他現在只能是等金陵出現變局後再隨機而動。

  與趙庭兒在城外閒逛到夕陽將落,韓謙才回芙蓉園,到西院給父親請安,正好司工參軍鄭通也在西院書齋裡談雪峰山驛道整修的事情。

  韓謙雖然將州司馬一職交給田城接任,但他作為潭王府諮議參軍,作為湖南行台郎官,自然有資格公開參與湖南行台所屬八州的軍政事務,更不要說整修雪峰山驛道都是韓謙出錢出糧。

  司工參軍鄭通這幾天帶著人又親自走了一遍雪峰山驛道,確定要整修、拓寬的關隘險道三十一處,為確保明年春耕之前,所雇之工能夠返鄉,鄭通也主張在沿途現有的番寨、村寨設立工輜營,多地同時開工。

  不過,雪峰山深處的番寨,這幾十年內與外界的接觸極少,對外部勢力的警惕心之高,與敘州四姓大族治下的番民有過之而不無不足。

  與土籍大族治下的番民相比,這些番寨素為被視為不受管治的生番。

  之前敘州的人馬過境,這些番寨沒有什麼異動,但是成百上千的人在番寨左右駐紮下來,伐木修路造橋,不意味著這些番寨還會繼續保持沉默。

  鄭通過來找韓道勳,也是希望針對這些事能早作預案,以免遇到事情就措手不及。

  「既然約定三個月的工期,那三個月內,這三十一處隘口就必須都要拓寬出來,不容有一絲意外與拖延!」韓謙果斷說道,「州營要組織人馬訓練適應山地作戰,那便選在雪峰山——倘若這幾座番寨有什麼異狀,一律鎮壓、強遷出來……」

  雪峰山驛道沿途經過七座番寨,總計兩千餘口人,韓謙的態度很明確,要是不能確保這些七寨的番民安分守己,將這七寨番民強行遷出來安置,總比留下隱患要好。

  鄭通微微一驚,暗感雪峰山險峭崎嶇,說不定一場暴雨便會耽擱好些天的工期,也可能使拓寬的險隘又坍塌,一定要趕在三個月內結束工事,一方面靡費激漲,一方面事故傷亡會大增。

  看韓謙態度堅決,鄭通試探的問道:「三殿下年後就要對盤踞永

  州的叛軍用兵吧?」

  韓謙點點頭,說道:「鄭大人無需擔心錢糧,不誤工期才是要緊!」

  有韓謙這話,鄭通頗無擔憂,喜滋滋的告辭離開。

  韓謙剛想找韓老山夜裡準備什麼吃的,見父親韓道勳眉頭緊鎖,心裡忐忑一跳,心想莫非叫他老子察覺出什麼來了?

  「僅僅是對永州叛軍發動攻勢,左右龍雀軍擴編到近三萬精銳,前後又有四五個月的整編,怎麼都不需要敘州的兵馬,」韓道勳放下手裡的公函,蹙著眉頭問道,「你一定要趕在三個月內完成對雪峰山驛道的整修,是在擔憂什麼?」

  「龍雀軍擴編到三萬精銳,此外還有近兩萬州營兵馬及樓船軍水營、番營能調用,但有軍功擺在眼前,也不能不爭啊!」韓謙笑著說道。

  「三皇子削藩建立這麼大的功勞,太子及信王全無動靜,你是擔心這個吧?」韓道勳定睛盯住韓謙,「而且你將時間卡得這麼精準,是不是覺察出哪裡有什麼不對勁?」

  韓謙頭皮發麻,心想他老子還真是不好唬弄啊,腦筋飛速運轉起來,編話說道:「我們是有一些擔憂,因此籌措對永州發動攻勢,希望能一戰潰敵,不能帶半點的拖泥帶水,要不然形勢恐怕真要出現難以預料的變數了……」

  韓謙這話看似毫無破綻,但韓道勳卻是將信將疑。

  這時候韓老山走進來說晚餐準備好了。

  韓謙岔開話題,說道:「對山中番寨也不是一定要用武力鎮壓之,爹爹應要鄭通儘可能多選會說山越話的熟番隨匠工、州營將卒進山,與番寨加強溝通。而除了對生活窮困的番寨進行必要的賑濟、贈送一些必需的生活用品外,還可以僱傭番民做工,總之往長期看,還是要將雪峰山裡的生番教化為大楚之民……」

  「都說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你今年才二十二歲,便已站到這麼高的位置,更不能忘了這份治政為民的心思啊。」韓道勳站起來,苦口婆心的告誡道。

  「爹爹教訓得是。」韓謙應道,站起來陪父親往書齋外走去,但看到父親眉頭似乎低鎖著在思索著什麼,暗暗叫苦,也不知道金陵大亂的消息傳到敘州,父親會是何等的痛心疾首。

  韓謙硬著頭皮陪父親去吃晚餐,席間也絕口不提三皇子對清剿叛軍殘部的戰事籌措,怕說得越多、破綻越大。

  吃過晚餐,韓謙到東院前說道:「我陪庭兒回門過後,便直接乘船去臨江縣,說不定會直接從龍牙城直接到辰州,然後乘船去見三皇子……」

  韓謙怕被父親看出太多,都有些不敢再回黔陽城來。

  「要是能早日平滅永州的叛軍,使湖南全境由亂變治,也是好的,你到三皇子身邊要盡力與謀。」韓道勳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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