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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 楚臣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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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4 00:03:3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六十章 血戰

  趙直賢、譚育良原本逃到竹公溪上游的一座入口狹小的山坳裡阻擋伏兵,等待援兵過來,但發生鹿角溪口的一幕,令他們不敢再坐以待斃。

  眼前這一幕,令趙直賢、譚育良認定四姓蠻族與韓家父子勾結起來。

  雖然在這之前,他們認為絕沒有這個可能,但是眼前血淋淋的一幕,令他們作何想?

  趙直賢心裡畏怯,譚育良卻擔心韓家父子隨時有可能率兵從黔陽城方向殺過來,事實上這一刻石馬坳南面的晴空,已經有好幾道煙柱陸續升起。

  他們在黔陽城及黔陽城北面的幾座寨子都藏有秘探,只要韓家父子在黔陽城有大的異動,秘探便會點燃堆積在房屋內的柴草,引起火災,給他們這邊示警。

  從黔陽城來道路崎嶇,但韓家父子率兵馬過來,都不需要三個時辰,這意味著他們最多僅有三個時辰的時間殺潰四姓寨兵,退入中方城死堅守。

  黔陽兵馬揚帆乘船過來的時間雖然更短一些,但韓家父子麾下幾艘水營戰船都為尖底大船,速度雖快,卻需要有現成的碼頭才能快速登岸,要不然的話,還不如走陸路趕來更快。

  譚育良換上精鋼鱗甲,帶著三十多馬客衝出之前暫避的山坳,損失十數人,從百餘四姓寨兵的包圍中殺出來,與山脊的三百多騎兵會合,又拚命打馬往鹿角溪南岸靠近。

  夏季雨水充沛,鹿角溪水位高漲,戰馬無法直接渡溪,譚育良便下令強攻四姓寨兵身後的木橋。

  七八匹戰馬編為一組,朝守在木橋四姓寨兵殺去,在戰馬腹部、胸口被鐵矛刺穿的同時,馬背上的戰卒也揮舞著戰刀,朝四姓寨兵頭頂狠狠的斬去,或胳膊緊緊夾著長槊,將長達三尺的鋒利尖刃捅進四姓寨兵的軀身之中……

  五溪蠻數百年來面對來自中原地區的兵馬罕有敗績,除了悍勇好戰外,更為重要的一個原因,還是佔據險地以及對左右險僻地形的熟悉,很少會在開闊的河谷地或平壩地區,與精銳甲卒硬戰。

  這一刻,對鹿角溪下游的雙方,都是一場慘烈的血戰。

  在鹿角溪下游開闊灘地集結的四姓寨兵,可以說是背水一戰。

  一方面他們這時候堅定的相信眼前這一切是韓家父子與潭州聯手給他們設下的陷阱,潭州兵馬死活不可能讓他們從容撤走,另一方面他們的哨船已經偵察到有兩艘戰帆船從大灣口方向徐徐駛來。

  這是敘州行營軍的戰船,要比四姓所造的烏篷船堅固龐大數倍。

  四姓大族雖然動用三十多艘烏篷帆船突襲鷹魚寨(中方城),但他們之前沒有做進行水戰的準備。

  他們的小型戰船裡沒有準備大量的火油罐、柴草用以火攻,沒有準備鉤鑲扣住敵船進行接舷戰,面對船身龐大十數倍、又裝備多架床子弩的戰艦,在開闊的沅水江面上,他們擁有的烏篷帆船再多,也是沒有幾分勝算的。

  此時倉促水戰,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們沉入江底,淪為魚蝦之食。

  而四姓寨兵所面對的潭州甲卒,除了將四姓寨兵殺敗殺潰,他們能及時退入中方城外,同樣不覺得自己還有其他退路可言。

  鐵與血的碰撞、刀與肉的糾纏。

  一蓬蓬鮮血激飛半空,殘肢斷臂在溪灘上滾落,屍首橫敘,血已經洇紅溪水一片,流入渾濁的沅水之中,卻很快被攪得沒有顏色。

  黃昏時,韓謙與田城敘州行營千餘將卒穿過石馬坳,抵達到竹公溪南岸時,鹿角溪畔的血戰才剛剛停息。

  這時候楊欽率四艘戰帆船、五百水營戰卒從沅江上下游合圍而來,陳陣在鹿角溪口之外,馮昌裕、馮瑾等人只能棄船,率三百多殘兵敗將,沿著鹿角溪北岸往東面的中方山深入逃去。

  趙直賢在混戰中被斬斷一臂,昏厥過去一陣,待他痛醒過來,正與其他四百多殘卒退入中方城中。

  譚育良、譚鐵、趙直賢在中方城內也就剩不到五百殘卒,四姓番兵悍不畏死的彪勇出乎他們所料,差不多將城中所藏的兵力全部武裝起來出城作戰,才勉強將番兵擊退,將木橋奪回來。

  即便不考慮到韓家父子漁翁得利,這一仗對他們來說,也是極其慘烈不堪的勝利。

  趙直賢這一刻看到四姓殘兵往中方山倉皇逃去,同時馮昌裕、馮瑾也深深疑惑的看著潭州兵馬倉皇逃入中方城裡將城門關閉起來,雙方都恍然明白過來,他們中了韓家父子的圈套,但他們的眼睛裡又滿是疑惑。

  「韓家父子這是想幹什麼,難道他們二人壓根就沒有跟潭州聯手的意圖,想要獨自吞下整個敘州?他們父子二人有哪麼大的胃口,能吞下整個敘州嗎?」趙直賢悲憤而不解的問譚育良。

  敘州地廣人稀,但也恰恰地廣人稀,人丁分散於山山水水之間,路途不便,加上地方民情複雜、民風彪悍,才更難為外來的統治者掌控。

  因為這點,韓家父子釋出尋找與潭州合作的善意,趙直賢、譚育良才壓根沒有起疑心。

  「張平那閹賊為何會助韓家父子?」馮昌裕站在一座山岩上,憤恨的以拳擊打從岩縫裡頑強生長出來的松樹,這個問題問自己,也問他人。

  強襲中方城乃是監軍使張平的建議,張平也承諾在他們奪下中方城後便會過來會合,然而召集沅江上游靖州以及沅江下游辰州的土籍大姓勢力,一起出兵到中方城會合,將韓家父子驅逐出去。

  馮昌裕再蠢也知道張平有問題,何況新設中方縣,以及趙直賢、譚育良出黔陽城到鷹魚寨置縣的時間、路線,都是張平知會他們的,要不然他們也不可能自以為是的布下今日的引蛇出洞之局,結果害他們與潭州兵馬在鹿角溪畔拼得了一個兩敗俱傷。

  韓謙知悉全盤謀劃的人也是屈指可數,他身邊更多的人到這一刻,甚至都壓根就沒有明白過來,潭州在敘州的兵馬,怎麼就突然會與四姓寨兵拚個兩敗俱傷?

  四姓寨兵吃飽撐著,聚集兵力強襲中方城?

  心裡疑惑歸疑惑,卻不妨礙千餘將卒卯足勁,將數艘烏篷船拖入竹公溪河道里,用繩索捆綁在一起,固定在兩岸數人合抱的巨樹上,拆掉船篷,鋪上新伐的雜木,搭成浮橋來。

  中方山深處道路崎嶇,又三面被沅江合抱,韓謙不擔心四姓殘兵短時間內能跳出中方,眼下還是要先解決趙直賢、譚育良、譚鐵等人所率領有如困獸般退守中方城(鷹魚寨)的四百潭州殘卒,將潭州扎入敘州內部的這顆釘子徹底撥除了。

  鷹魚寨最初便是臨水而建,潭州兵馬佔據後,在西寨牆外打下數排木樁,在木樁與西寨牆之間填以土石,形成一座簡易碼頭。

  鷹魚寨碼頭僅有四五百步見方,楊欽率四艘戰帆船第一時間將鷹魚寨碼頭封鎖起來,以便從陸路趕過來的千餘甲卒能在中方城西南角的江灘上順利紮營。

  高寶跟著楊欽下船去見韓謙,走進臨時搭建的帳篷裡,看到韓謙激動得叫嚷起來:

  「少主用計太妙,馮昌裕那老傢伙掉進少主挖的坑裡,從頭到尾都沒有想明白過來,差不多跟潭州的兵馬都拼光掉,才想到往中方山裡撤,他們這時候看到我們準備進攻鷹魚寨,大概眼睛都直了吧?」

  今日差不多有上千土籍番兵喪命於鹿角溪畔,這些應該都是高寶的族人,見高寶還能如此的興奮跟激動,大帳裡眾人看高寶的眼神多少有彆扭。

  韓謙卻是沒有什麼精神上的潔癖,將來他想要治理好敘州,高寶將是很關鍵的一個人,在一定程度上甚至比馮宣更值得他信任,笑著招手讓高寶坐到他身邊,說道:「待田城攻下中方城,你便是中方縣第一任的縣令,你有沒有做好縣太爺的心理準備啊?」

  「這,這……」高寶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欲治中方縣,馮宣比我更有聲望,少主或用馮宣更合適一些。」

  「馮宣我另有委任,中方縣令是你應得之賞。」韓謙不容高寶拒絕的說道,又將田城、楊欽、林靖宗召集過來,要讓他們連夜做好強攻中方城的準備。

  雖然他們將三百多四姓殘兵困在中方山裡,但他們沒有辦法將南北長五十里餘、東西三十餘里縱深的中方山完全封鎖住,只有兩三人跑出去,四姓在短時間內還是能聚集上千寨兵。

  他們畢竟在四姓寨兵再次聚集之前,拿下中方城。

  「韓謙……」

  這時候聽到中方城頭隱約傳來叫喝聲,韓謙揭開帳簾走出去,看到中方城頭隱約站著數人,聽聲音像是趙直賢在聲嘶力竭的在叫喊著,

  「韓謙,我潭州可待你父子不薄,贈送錢糧不提,還放你逃入敘州。你不念潭州待你的恩義,唆使四姓番兵偷襲我們,還要親自舉兵相害。你如此背信棄義,不日我潭州大軍便將揮師直入,將你奸詐父子挫骨揚灰!」

  「你記下我這些話,待會兒派人喊給城頭的趙直賢聽見!」

  韓謙才懶得扯著嗓子跟趙直賢對罵,直是叫林宗靖在身邊記下他的話,等會派人替他朝城頭喊話便,

  「我父親乃是大楚所封敘州防禦使,我乃大楚所封的敘州司馬、行營兵馬使,潭州乃是大楚之潭州,暗中封鎖水道、截留駛往敘州商船,對大楚有什麼恩義,對我韓家父子有什麼恩義?潭州乃大楚之潭州,卻在敘州暗藏兵馬,又是包藏怎樣的禍心?著趙直賢、譚育良、譚鐵在明日太陽初升裡開啟城門投降,我或可用船送他們回潭州去,倘若不降,就等著城破人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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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4 00:03:4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六十一章 奪城

  趙直賢、譚育良、譚鐵當然不可能這麼輕易就將辛苦經營近兩年的中方城拱手送上。

  看馮昌裕等人倉促逃入中方城的樣子,雖然趙直賢他們還是沒有想透四姓為何會突然出兵攻擊他們,但也能猜到四姓應該是中了韓道勳、韓謙父子的圈套。

  即便四姓不再集結兵馬報復韓家父子,在他們眼裡,韓家父子在敘州雖然募集了兩千多兵馬,但多為烏合之眾,戰鬥力弱如雞,無需為懼。

  他們在中方城內除了還有五百殘兵外,另外還有兩千婦孺也能協助守城。

  約定投降的時間一過,田城也帶著兵馬從江灘營地出來,往中方城的南城牆逼去。

  用船從五橋溪運來的戰械,已經連夜組裝起來。

  十數輛插滿精鋼矛頭的鐵滑車、盾車在前,防止守軍從城中反攻出來,後方乃是五百將卒簇擁著四座巨型樓車,往城門樓前緩緩進逼。

  十六架床子弩置在樓車之上,進入射程範圍之內,一支支巨如短矛的巨弩箭,便如黑色流星朝城頭守兵攢射過去,頓時射得城頭磚碎石飛。

  潭州兵馬在城內原先也藏有三十多具床子弩,但在昨日的激戰中,損失逾半,剩下十六七架床子弩|弓臂弩弦鬆弛,難以射遠,與敘州軍用精鋼加強過拓木弓臂、以精鋼鑄造箭簇的十多數床子弩對射,一開始就落在下風。

  四座旋風炮也趕在午前成功架設到中方城的南門前,將一枚枚重逾百斤的石彈,砸向磚木結構的城門樓,一點點的摧毀城頭的防禦設施,然後便是百餘先登甲卒,藉著堅固的登城車強行沖上兩丈多高的城牆,揮舞著刀矛戰戟,壓制住城頭守軍的反攻,搶佔更大的空間,以便更多的將卒能登上城牆作戰。

  孔熙榮強烈要求作為先登甲卒第一拔攻城。

  以往孔熙榮對馮翊言聽計從,大家都將他視為馮翊的跟班,常常將他忽視掉,但他這一刻身穿兩層扎甲,一手舉起鐵盾,一手舉起短槊,頂著零亂射來的箭矢,帶頭沖上城牆,站在最前方,持盾抵住拚命反攻過來的守軍殘卒,鋒利的短槊一次接一次狠狠的捅出去、再抽回來,鮮血在他眼前迸濺,然而孔熙榮的神色卻平靜得像是拿木樁子練習刺殺。

  當然孔熙榮也不是一味捅殺,身在混亂的戰場中,他也隨時關注敵我鋒線的強弱變化,敵軍太強,他也會聯合左右將卒退守一隅,守住他們在城頭的落腳地,等待後續的兵馬登上城牆增援,敵軍出現混亂,他也敢毫不猶豫帶著三五人往深處衝殺,將守軍陣列撕得更破碎。

  韓謙拿著銅望鏡,將城頭的戰況看得清清楚楚,暗感孔熙榮平時看上去沉默寡言、生性惇厚,任馮翊差遣也毫無怨言,或許他這種人與其父孔週一樣,都是沙場上天生的戰將,在待人接物上顯得有些笨拙。

  不得不承認潭州兵馬的作戰意志極強,能被送到敘州潛伏的,自然也都是忠於馬氏的精銳老卒,與潭州軍在當初荊襄戰事裡的無能表現迥然不同。

  韓謙午後甚至將駐守黔陽城的第二營部分將卒都調過來輪番作戰,以便能減少第一營的消耗與傷亡。

  不過,城中四百殘卒昨日與四姓番兵的血戰到底是消耗太大,幾乎都人人帶傷,倉促間裹傷上陣,戰鬥力還是受到嚴重的影響。

  而城中兩千老弱婦孺,則純粹是老弱婦孺,都沒有一個健勇丁壯。

  她們是守城殘卒的眷屬家小不假,血脈相連,協助守城也是奮不顧身,但終究遠非虎狼之卒的對手。

  敘州兵來源複雜,新募的將卒都沒有怎麼經過訓練,但基層武官都是經過淅川血戰錘煉過的精銳,更難得所有登上城牆作戰的將卒,兵甲好得令守軍絕望。

  登城甲卒,要嘛是身穿精鋼扎甲,要嘛是鐵葉甲裡面多穿一層革甲,所持戰刀、戰矛、戰斧,也極其鋒利,砍殺半天,鋒刃都不見崩幾個口子,攢射過來的箭矢,力度極大,鑽透力也強,普通革甲都難有效遮擋,雙方的傷亡一開始就拉開差距。

  攻城戰斷斷續續持續了一天,差不多三百多守城殘卒、五百多婦孺被殺死在城頭上下,守將譚鐵也在西南角的城牆上,被第三次登城作戰的孔熙榮持短槊捅死,趙直賢、譚育良看到敘州兵從西城門、南城門相繼殺進來,最終選擇率不到兩百名殘卒、一千八百餘眷屬投降。

  田城率第一營將卒趕在天黑之前控制住中方城,將百餘守軍殘卒、一千七八百守軍殘眷屬都驅趕到江灘營地關押起來。

  中方城不大,城牆周長不過四五里許,城內也就四五百步見方,而且這一年多時間內,潭州兵馬都是將中方城封閉起來發展,外人難窺裡面的奧秘。

  韓謙不需要衝鋒陷陣,他是等田城他們帶著人馬,將裡裡面面清肅過一遍後,才與奚荏進城。

  前後差不多兩年時間,潭州兵馬連同婦孺眷屬在內,有三千五百多人,除了建造城池、在城外新開墾數千畝糧田外,主要就在城內搗騰,又有潭州不斷運資源過來。

  韓謙進城後發現,雖然中方城僅有一條主街,但十數條巷子、近三百套大小院子井然有序的分佈在主街兩側,城池中央除了可以充當鎮將府或縣衙的大型套院外,還有一座三畝大小的校場。

  城裡還挖有八口水井,還有排污渠通過暗溝通入城外的沅江。

  另外,城裡還儲備有三千多人至少能支撐半年的一萬二千石糧食;很顯然他們也防備著敘州兵馬有可能在城外糧田收穫之前,突然過來圍困中文城;又或者是他們想著有一天會突然再加派兩三千精銳過來,徹底將敘州控制在他們手裡。

  鎮將府頗為簡樸,償大的廳堂裡擺放著兵器架及數張長案。

  除了趙直賢、譚育良在敘州長期潛伏,需要有家小當作掩護,此時也在黔陽城被韓謙扣押下來外,潭州直接派過來統領兵馬的主將,家小則留在潭州,所以後宅也相當的簡單。

  韓謙逛過一圈,再回到大堂,田城正將帶著人將五花大綁的趙直賢、譚育良押進來,他忙換了一副笑臉,熱情洋溢的跑過去給趙直賢、譚育良鬆綁,說道:「今日真是委屈趙大人、譚當家,你們也知道,有些事情是我也不想的。」

  設下圈套,使四姓番兵跟他們血拼,之後敘州兵又跑過來撿漏,殺死他們連將卒帶婦孺七八百人,韓謙卻擺出這樣的嘴臉,趙直賢、譚育良心口彷彿被人塞滿又髒又臭的破棉絮。

  然而成王敗寇,城陷兵敗,他們又落入韓謙的手裡,又有什麼話能言?

  「我已下令,讓人將趙大人、譚當家的家小從黔陽送過來,就不知道趙大人、譚當家是願意留在敘州呢,還是要我派船送你們回潭州去?」韓謙撩起甲襟,在中央長案後坐起來,一臉和氣的跟趙直賢、譚育良商議。

  他設下圈套,引四姓番兵與趙直賢他們廝殺,繼而出兵攻下中方城,也只能說明他父子二人有徹底控制敘州,不願意受制於潭州的野心。

  朝廷在鄂州還沒有大規模聚集兵馬,哪怕是能多麻痺潭州一天,也是要儘量去爭取的。

  趙直賢與譚育良面面相覷的對望了一陣,也便明白韓家父子設下這麼大的圈套,差不多將他們一鏟而盡,竟然還奢想獲得潭州的善意!

  在趙直賢、譚育良看來,韓家父子這是痴心妄想,但他們身家性命都掌握在韓謙手裡,要有能夠脫身的機會,也不會傻到跟韓謙犯沖。

  「此時鷹魚寨已落入韓大人之手,我等也無話可說,但請韓大人將殘卒及其他家小,一併放歸潭州,潭州應能感受到韓大人的善意。」

  即便此時能回潭州,趙直賢也需要考慮他與譚育良回潭州可能會被問責。

  此時倘若能將小兩百殘兵及一千七八百眷屬都帶回潭州去,他與譚育良即便會被問責,也應能減輕處置。

  韓謙打了哈哈,說道:「小兩百守兵個個帶傷,要是此時便送他們跟趙大人、譚當家一起登船,怕是沒有幾人能活到潭州。而大多數眷屬呢,她們當家的都已經不幸戰死在鹿角溪畔,即便不留下來看守墳塋,回到潭州怕是餬口都難。鷹魚寨畢竟還有她們過去兩年時間所開墾出來的田地、有她們所建的屋舍,我不會難為他們,望趙大人、譚當家勿念。」

  一千七八百眷屬,其中有七八百青年婦女,放在哪裡都是珍貴的勞動力資源,韓謙怎麼可能會放她們回潭州?

  這事連商量的餘地都沒有,為了表示「誠意」,韓謙頂多入那幾個沒有家小在敘州的中低級武官,跟趙直賢、譚育良一起回潭州去。

  見趙直賢、譚育良還想說什麼,韓謙揮了揮手,說道:「天色已晚,趙大人、譚當家先去歇息,我明天便會安排船隻送你們回潭州。」便著人將趙直賢、譚育良帶下去關押起來,又跟田城說道,「你立即將潭州沒有家小在這邊的武官剔除出去,然後安排人跟那些普通將卒吹風,便說潭州將趙直賢等人贖走,卻將他們放棄掉……」

  普通將卒對潭州並沒有什麼忠心,何況他們大多數都還有妻小被扣押在這裡,是最容易歸化的——這些人哪怕是用來耕田墾地,韓謙也不會放他們回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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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4 00:03:5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六十二章 招降的條件

  具體的事情,由田城、楊欽等人盯著,拿下中方縣,韓謙也是將心頭最大一塊石頭搬掉,回到鎮將府後宅,便想找間有被縟的房間休息,養足精神再考慮明天需要考慮的事情。

  後宅的院子裡不大,種了兩株石榴樹,敘州的初秋不甚炎熱,入夜後甚至還有些涼意,石榴樹的枝葉長得十分好看,侍衛都在院子裡守著,沒有什麼突發事件發生,也沒有人進來打擾韓謙。

  韓謙都不知道奚荏這時候跑哪裡去了,也懶得去理她,看著東廂房有燈亮著,記得剛才跑過來閒逛時那是一間臥房,便推門走進去,卻發現奚荏坐在床前。

  她此時解去革甲,也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一身墨綠色的襦裙換上,沒有披紗綾,雪白的胳膊、香肩裸露在外,彷彿雪一樣的白,彷彿牛乳一般的細滑,嬌豔的臉蛋在燭光下,顯得是那樣的嬌媚誘人。

  韓謙嚇了一跳,但也下意識的嚥了一口唾沫,扶門而立,一腳踏進屋裡,另一隻腳卻沒敢抬起來,問道:「你這是要幹什麼?」

  「你膽子什麼時候這麼小了?」奚荏深邃如幽夜的美眸望過來,問道,「我身上又沒有藏什麼兵刃,你還怕我不成?又或者少主真不想得到我的身子?」

  韓謙看著奚荏那能令任何男人都為之瘋狂容貌跟迷人嬌軀,舔了舔有些發乾的嘴唇,跨進屋,最終還是站在書案前,盯著奚荏白皙的臉蛋,問道:「你有什麼事,還是直說吧,我可不想受這份罪。」

  「奚荏願意將身子獻給少主,奚氏族人也會繼續效忠於少主,但只要少主不去招降馮昌裕、馮瑾這狗賊父子!」奚荏站起來,走到韓謙的身前,要將自己最嬌美的身子送到韓謙的嘴裡。

  「你這不是強人所難嗎?」韓謙苦笑道。

  馮昌裕、馮瑾等人率三百多番兵退入中方山深處,目前據探子所偵察,他們都逃入竹溪河上游的龍橋寨裡。

  龍橋寨有多險要且不去說他,從東麓河谷沿竹溪河北岸進山,山道最為狹窄處,僅能容匹馬貼著崖壁過去,這時候不要說三百多番兵了,即便是三十多番兵守這條險道,想強攻下來,也要付出極慘烈的傷亡。

  再者,四姓這一仗是損失上千精銳寨兵不假,但他們四家的核心寨子,還都有二三百不等的精銳寨兵防備,甚至還能進一步從下屬寨子裡再徵募健勇,想在今年年底之前,通過軍事手段將四姓都鎮壓下去,是不大現實的。

  而韓謙真要用凶殘手段,將四姓都血腥鎮壓了,不留一點緩和的餘地,一方面時間不夠,另外他以後還要怎麼跟沅水上游的靖州諸姓乃至黔陽故郡諸州的番民做生意?

  敘州作為黔中故郡的門戶,靖州等地與中原的交通聯繫要嘛從蜀地繞行,要嘛就是經沅水而下,這也是敘州地位突顯的價值所在。

  所以,既打又拉,武力征服與懷柔並用,才是真正合理的選擇。

  不管馮昌裕、馮瑾父子對奚氏族人、對奚荏做過什麼,但在他的眼底,跟洗真、楊再立、向建龍等人並無區別。

  「這樣也是奚荏強人所難?」奚荏將身子貼過來,美眸撩人盯住韓謙問道。

  韓謙未解衣甲,感覺是要遲鈍一些,但看著這妮子有意鉤人的媚眸,他還是控制不住的將雙手落在奚荏柔軟充滿彈性的腰上,隔著輕薄的羅衫,真他媽後悔這兩年多的和尚生涯是糟踐天賜良物,手忍不住貼著那動人的曲線往下滑。

  「答應我!」奚荏反手抓住韓謙的手,問道。

  「奚氏少年訓練也有近兩年了,我給你三天時間,三天後我再派人進山找四姓招降!」韓謙說道。

  「……」奚荏將韓謙的手甩開,身子從韓謙懷裡輕盈的滑出去,便到外屋走去,要重新換上革甲,準備帶著奚氏少年進山。

  「過河拆橋也沒有你這麼快!」韓謙身手不如奚荏敏捷,竟然沒能將這娘們抓住,恨得咬牙而叫。

  「少主想不想得到奚荏的心?」奚荏將襦裙直接脫下,裡面還穿著綢衣,一邊穿上革甲,將短刃插入大腿外側的皮鞘裡,回過頭來,鉤人的眸子盯著韓謙問道。

  韓謙喃喃的說道:「得到身子就行了,我要你的心幹嘛,又不能炒著吃?你要是刺殺馮家父子不成,死在龍橋寨,老子不是連根毛都撈不到?」

  奚荏卻渾然不理韓謙的牢騷、嘀咕,待裝備整飭,便推門走入深沉的夜色裡。

  韓謙看到奚發兒就守在院子,便知道奚荏早就想好要進山行刺馮家父子,他心裡只是微微一嘆,雖然他最終選擇三十多名奚氏少年修煉潛忍之術,只是護衛嚴密之下的刺殺,哪裡是那麼容易完成的事情?

  即便刺殺得成,他們又如何從數百番民的追殺下安然撤出?

  刺殺,從來都是要用死士才有可能完成的任務。

  只是奚氏一族對馮家父子的仇恨太深了,這是奚荏及大多奚氏少年心裡一定要解開才能會釋然的心結。

  韓謙微微一嘆,在廊前站了一會兒,便回屋和衣睡下。

  …………

  …………

  十二名奚氏少年隨奚荏、奚發兒進山,三天後奚發兒領著四名奚氏少年抬著左肩連中兩箭、失血無力的奚荏走入中方城。

  箭桿已經剪斷,但路途中沒有止血藥物,沒敢輕易將箭簇從肉裡挖出來。

  韓謙拿酒精洗淨手,親手將箭簇挖出來,幫她敷上傷藥,輕聲問道:「這麼做值得?」

  刺殺雖然得手,但八名訓練近兩年的奚氏少年突圍中被殺,奚荏、奚發兒他們逃回來的人也都個個帶傷,要是韓謙他做選擇,絕對不會願意為取馮昌裕、馮瑾父子的性命,白白損失這麼多的好手。

  「值得。我們還替你將龍橋寨與鬼岩寨的糧倉給燒了,所以這次我還是不欠你什麼。」奚荏忍住痛咬著銀牙說道。

  龍橋寨與鬼岩寨都是從竹公溪上游及源頭的兩座小寨,都只是一二百寨民在山裡種植谷地繁衍,也是四姓目前在中方山裡唯一能依賴的兩座寨子。

  山裡谷田不是水澆地,種植穀物收穫有限,存糧大多被寨頭收刮存入糧倉之中,奚荏放火燒掉糧倉,會逃入山裡三百多四姓寨兵更難困守太久的時間,派人進山也就更容易跟四姓在山裡的頭領人物談妥條件。

  只是奚荏這麼說,明明是想賴掉動身行刺前所答應他的條件,韓謙恨得牙癢癢的,心想等你這小娘們養好傷,看誰能賴得過誰?

  看奚荏傷勢沒有什麼大礙,韓謙站起來,走出臥室,跟等候在外面小廳裡的馮宣、馮璋等人說道:「你可以進山去了,告訴四姓酋首、頭目,他們倘若僅僅為求脫身而假意答應我的條件,以為回到各自的寨子之後便能相安無事,那就大錯特錯,到時候也請他們不要怪我心狠手辣,逐一攻其寨滅其族了!」

  馮璋原本乃是馮昌裕的族侄,韓道勳、韓謙入敘州,他與高寶一起被選出來,編入四姓船隊,負責押運之事,往來金陵、敘州之間。

  在荊襄戰事期間,馮璋與不少四姓子弟都立下戰功,回到敘州就與不少人被封了勳官。

  因為四姓與黔陽城的對立,他們也沒有在黔陽城謀求一官半職,而是在四姓船隊解散之後,都回了各自的寨子。

  馮璋等十數人,之前在各家寨子只是小頭目或者最普通的寨兵,但有功勛之後,便不願意再像傀儡一般,完全受四姓酋首的差使。

  而作為有官身的人,也有賞錢購置田宅,甚至僱人開闢新的寨子,他們事實上解除了以往對四姓酋首的人身依附。

  這一次四姓集結一千三百餘寨兵偷襲中方城,但馮昌裕、向建龍等人擔心馮璋這些人有可能被韓家父子籠絡、收買,所以將這些「異己分子」排斥在外,卻對高寶信任有加。

  馮昌裕、向建龍等人壓根就沒有想到荊襄戰事裡軍功的核算以及中低級勳官的分封,甚至馮璋等人返回敘州購置田宅、開闢新寨,韓謙在這些上面是狠狠動了一番腦筋的,用意就是分化四姓。

  韓謙這次馮宣、馮璋等人請到中方城(鷹魚寨)來,主要想將四姓所控制的番寨,擇山水要津分拆為十六鄉寨,請馮宣、馮璋等人擔任鄉寨巡檢,推進田稅改制之事。

  每座鄉寨下轄四到八座裡寨,每座保留三十到六十戶番民外,還要容納二十到四十戶這兩年新遷進來的流民以及一小部分潭州降卒及眷屬。

  多餘出來的寨民,全部遷入中方城以及五柳溪或黔陽城附近安置。敘州之民都合併一冊,不再分土客兩籍治之。

  馮宣、馮璋等原本就是敘州的土籍小戶,即便歸鄉後購置田宅,開闢新寨,但田稅改制還不會觸及到他們的利益,而出任鄉寨巡檢,算是正式授官。

  只是馮宣卻也罷了,馮璋等人長期處於馮昌裕等大姓酋首的統治之下,一下子想要反抗,心裡便有諸多的顧忌。

  而且諸寨番戶牴觸情緒強烈,馮璋等人短時間內也沒有獲得足夠的聲望鎮撫之。

  最好的方法,還是能讓困守龍橋寨的四姓酋首、頭目投降,馮宣、馮璋也願意到代表韓謙龍橋寨找向建龍、楊再立等酋首談判。

  為了盡快平定敘州的局面,韓謙給向建龍、楊再立等人的條件還算優惠,只需要同意配合田稅新政的推行,支持土客合籍,放棄對番戶的控制,到時候他會在中方縣、龍江縣沿江劃出數百畝到數千畝不等的田地,安置四姓酋首的親族。

  而他們只要願意效忠於敘州防禦使府,不再有叛反的心思,韓謙甚至還會將黔陽城目前所擁有三十多艘大中型商船,都無償分給他們,由他們壟斷與沅江上游諸州番寨的商貿,確保他們能在敘州維持以往的奢裕生活。

  當然,他們要是想舉族遷離敘州,韓謙也不會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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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三章 放歸武陵

  從鷹魚寨到武陵城,沅水曲曲折折有七百里水路,但秋水正盛,順江而水,帆船如梭,即便夜裡怕撞山壁,三天後趙直賢、譚育良帶著隨他們這些年在黔陽紮根臥底的妻小,與十數名家小在潭州的武官,也乘船進入朗州武陵縣境內。

  朗州乃潭州節度使府所轄。

  趙直賢、譚育良二人卻沒有歸鄉的喜悅,那些家小在潭州被放回來的武官同樣沒有絲毫的放鬆。

  遠遠看到沅水西岸一座近水山崖,新建起一座木質哨樓,裡面有數名軍將朝這邊張望,掌舵的艄工以及兩名操帆的水手將烏篷帆船停靠到江灘上,朝趙直賢、譚育良拱拱手說道:「趙大人、譚當家,就在別過!」

  對方僅有三人,趙直賢、譚育良當然可以將他們扣押下來,但真要這麼做,又有何益?

  他們倉皇下船,拖兒帶女往哨樓爬過去,稟明身份,他們便找了一塊空地,等這邊派哨騎去武陵報訊;差不多等了一個多時辰,才有一隊騎兵,沿江岸快馬馳過來。

  來人也不說其他,只是催促趙直賢、譚育良二人跟著他們走。

  趙直賢、譚育良拋下妻小及其他被放武官,天擦黑才趕到武陵城。

  武陵縣位於武陵山脈的東北麓,往東便是洞庭湖西岸與長江相交、廣及二三十里方圓的平原及丘陵帶。

  也就是說,武陵縣實際於位於整個洞庭湖平原及外圍丘陵帶的西南邊緣之上。

  長久以來,辰敘等州的客籍勢力孱弱,土籍山越蠻民雖然凶悍善戰,但較為分散的勢力沒有抱成團,還不足以發兵北侵中原。

  因此,武陵縣從來都不是潭州對外防備的重點,長期以來都僅有少量的駐兵,甚至還不如直接滲透到辰州、敘州的精銳兵馬為多。

  不過,趙直賢、譚育良進入武陵城,看到此時的武陵城內,兵馬明顯要多過往常。

  趙直賢、譚育良被帶到縣衙後宅,這時候他們從院子裡外侍衛身上所穿的華麗服甲,認得他們是世子馬循身邊的親衛,兩人對望了一眼:「世子早已經猜到敘州有變?」

  趙直賢、譚育良一直到中方城被攻陷,都沒有機會派出信使。

  當然,就算他們沒有機會派出信使,岩雞寨那邊察覺到鷹魚寨的異常,也會派人回潭州傳訊,但世子要是得知中方城變故之後再動身到武陵縣,可能這時候還在半路上。

  趙直賢、譚育良走進大堂,看到除了世子馬循外,新任朗州刺史馬元衡、兵馬使馬融以及世子身邊的謀士文瑞臨、文先生都在。

  感受到世子那殺人的眼神,趙直賢、譚育良直覺後腦勺發涼,也知道鷹魚寨失陷的消息,已經由岩雞寨的信使傳入世子的耳中了。

  「蠢貨,蠢貨!一千多精銳老卒都沒能守住鷹魚寨,你們是幹什麼吃的?難不成說韓家父子在敘州能撒豆成兵的異能?」馬循再也控制不住的朝趙直賢、譚育良咆哮起來。

  岩鳴寨跟鷹魚寨隔著有三四十里縱深、峰險林密的中方山脈,地理位置上還屬於辰州漵浦縣,即便確知韓家父子對鷹魚寨,攻下鷹魚寨,卻不知具體的詳情。

  趙直賢、譚育良他們不被放回來,馬循他們也已經新派斥候深入敘州探明根底,但顯然不可能比趙直賢、譚育良更清楚內情。

  說實話,趙直賢、譚育良這時候都沒有搞清楚四姓為何會強襲鷹魚寨,他們只是一五一十,將他們所見、所聞、所經歷的一切,都原原本本說出來,最後還小心翼翼的說出他們的見解:「韓家父子野心勃勃,意圖獨吞敘州!」

  「世子,你此時不會還不信韓家父子與楚帝共圖潭州的陰謀了吧?」文瑞臨恨恨的瞪了趙直賢、譚育良一眼,苦口婆心的跟世子馬循說道。

  「韓家父子素有野心,乃是我們早就知道之事,要不然韓謙也不可能去年冬季潛逃去敘州……」馬元衡皺著眉頭,遲疑的說道。

  潭州很早就聽到風聲,說韓謙攜有天祐帝的秘旨潛逃敘州,目的就是要助天祐帝對潭州進行削藩,但這種傳言並沒有引起潭州的重視。

  大楚開國才十四五年,還談不上民心歸附,再者有馮文瀾案在前,像韓道勳、韓謙有機會割據一方,誰還願意對天祐帝俯首稱臣?

  再一個就是他們所掌握的鷹魚寨,位於敘州的腹心之地,不覺得韓家父子能想要控制敘州的形勢,只能借助潭州的支持。

  之前的傳言,怎麼看都沒有能站得住腳的理由。

  而這一刻,趙直賢、譚育良的說法雖然也很順理成章,但馬元衡多多少少也有些遲疑了,只是這還是不能確定韓家父子跟金陵有共謀啊!

  「四姓為何會襲鷹魚寨?這個問題與韓謙當初為何能成功潛逃敘州一樣,看似沒有問題,但答案就擺在那裡,世子與刺史大人不敢相信罷了!」

  文瑞臨知道鷹魚寨失陷後,潭州倉促間沒有出兵征討韓家父子的可能,但潭州要是再不進行徹底的動員,不做最後的準備,還繼續被韓家父子的表演欺騙下去,那可能黃花菜真就要涼了。

  他情急之下,也不顧上溫順的態度,語氣激越的說道,

  「韓謙當初能攜帶那麼多的物資、人馬潛逃出金陵,非其良善,則是天祐帝及楊元溥有意縱容,之後天祐帝順勢將沈漾等人貶到鄂州,與敘州一起,對潭州隱隱形成夾擊之勢,然後再一步步的去加重這個勢。而四姓這次會襲鷹魚寨,看似百思難解,但倘若韓道勳請旨留在敘州擔任監軍使的張平與韓家父子串謀,設計誘騙四姓魯莽行事呢?」

  「張平與韓家父子怎麼串謀?」馬元衡有些不解的問道。

  「倘若四姓與刺史大人一樣,篤信韓家父子背叛朝廷,張平僅僅是朝廷放在敘州的擺飾,那在韓家父子推新田稅新政時,四姓暗中聯絡張平共反韓家父子,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文瑞臨說道。

  「四姓欲反韓家父子,為何去襲鷹魚寨?」堂下有人質問道。

  文瑞臨說道:「張平使他們相信韓家父子早就暗中投附我潭州,又使他們相信鷹魚寨易襲而黔陽城難攻,一切不就都有解釋了?而在座諸位,之前不是都在奢望韓家父子能投附潭州嗎?」

  文瑞臨咄咄逼人的語氣,叫馬元衡、馬融等人臉上不悅,卻又拿不出話來反駁他,畢竟四姓會強襲鷹魚寨必然是中了韓家父子的圈套,他們卻說不出一個更合適的解釋。

  當然,即便韓家父子事先跟金陵有合謀,也不能排除韓家父子在得勢之後有甩開金陵的心思,畢竟此時的形勢太有利於韓家父子割據敘州了,但潭州這邊卻不能冒險再袖手不管了。

  「不管怎麼說,韓家父子不得不防。」馬循遲疑的說道。

  「僅僅防韓家父子已遠遠不夠,還請世子即刻前往潭州,勸說主公放棄對金陵的最後一絲幻想,儘早進行防備……」文瑞臨說道。

  「那韓家父子就任他們張狂下去?」

  在大洪山兵敗之後,馬循雖然沒有將責任推到文瑞臨的頭,但也覺得文瑞臨不過爾爾,因此文瑞臨反覆說韓家父子與金陵合謀之事,他聽得都覺得膩煩。

  只是鷹魚寨失陷,他又傾向相信文瑞臨的分析。

  而就算韓家父子沒有跟金陵合謀,潭州上千精銳老卒死於韓家父子之手,他就能忍下這口氣?

  「楚軍隨時都有可能會在鄂州大規模聚集,在擊退這一路楚軍進攻之前,世子怕是無法直接拿韓家父子如何,但敘州那邊也必須要防備,」

  文瑞臨說道,

  「過去這幾年辰州刺史王梁實是阻止辰州諸姓聯合的關鍵。目前韓家父子在敘州推行田稅新政,又用詭計重挫敘州四姓,相信辰州大姓勢力必有唇亡齒寒、如芒刺背的危機,倘若此時能殺王梁,派信使入辰州,必能使辰州大姓聯合起來。就算我所說的一切,都只是猜測,但這樣至少能叫韓家父子不會成為潭州腹背的威脅!」

  馬循卻也不是蠢貨,沉吟片晌,問馬元衡、馬融等人:「你們覺得如何?」

  「此事宜早不宜遲,待韓家父子收服四姓,辰州那邊再應變,怕是會措手不及。」馬融並不喜歡文瑞臨,但不得不承受文瑞臨此時的建議,是難得的果決乾脆。

  即便馬融、馬元衡還是很難相信韓家父子與金陵共謀這事,但不管怎麼說,他們都要出手阻止韓家父子再吞併辰州。

  要不然的話,讓韓家父子佔據辰敘兩州,那韓家父子將不會再是潭州的服庸,而是潭州腹心處的強敵了。

  「倘若一切都如文先生所言,潭州要如何應對這次劫難?」馬元衡作為朗州刺史,他與馬融要留下來主持朗州的軍政,派人刺殺辰州刺史王梁以及盯住敘州的一舉一動,也得是他們負責,便不能回潭州去,這時候他心裡突然很沒有底,張口問道。

  「聯蜀、聯梁,吞取邵衡!」文瑞臨說道。

  潭州畢竟弱小,唯有蜀國、梁國大兵壓境,叫金陵無法從邊軍裡抽調精銳,潭州所面臨的壓力才會輕一些;而蜀梁兩國必然也不願意看到金陵能真正對潭州成功削藩。

  邵州與衡州,與潭州同處湘江流域之內,地理上沒有天然的阻隔,是渾在一體的,潭州這些年重點滲透的區域是邵州與衡州,此時就應該直接吞取,直接轉化為潭州所掌握的實力,去對抗楚軍隨時會發動的攻勢。

  馬元衡、馬融對視一眼,是不是真要搞這麼大的動作,就需要主公決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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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四章 四姓降服

  潭州內部陡然緊張起來,外界暫時還感知不到。

  數百里山水相阻,斥候敵情、傳遞信息極不方便,韓謙在鷹魚寨(中方城),暫時還察覺不到潭州內部的變化。

  洗真被潭州軍將殺死於鹿角溪畔,馮昌裕、馮瑾父子又被奚荏率奚氏少年入山成功刺殺,目前被困龍橋寨的四姓酋首,以原敘州長史向建龍、兵曹參軍楊再立以及洗真之子洗尋樵三人為主。

  他們或許以為潭州會為鷹魚寨的陷落而暴跳如雷,指望潭州會雷霆萬鈞、悍然出兵討伐韓家父子,一開始沒有應允韓謙的招降條件,甚至將馮宣、馮璋兩人都扣押下來。

  不過,韓謙也不焦急。

  韓謙即便無法及時知道潭州內部的變化,但在他看來,就算將趙直賢、譚育良放回來,沒有起到任何迷惑潭州的作用,暫時也沒有什麼好憂心的。

  潭州明面僅擁有兩萬兵馬,在沒有跟金陵撕破臉之前,他們不會進一步擴軍,而僅有兩萬兵馬里,他們敢抽調多少兵馬,穿過辰州,逆沅水來攻敘州?

  目前敘州明面也已經擁有近三千兵馬了,潭州哪怕是抽調雙倍的精銳兵馬逆水攻來,又有多大的勝算,又或者戰事要拖延多少,才有可能拿下敘州?

  要逆攻沅水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要不然的話,九百多年之前的東漢名將馬援就不會抱憾沅江壺頭山了;也不可能八九百年過去,數朝中央政權都縱容土籍大姓把控敘、辰等州的軍政大權了。

  潭州節度使馬寅即便是天祐帝楊密這樣的人物,韓謙相信他也會很難下這個決心!

  所以說,敘州還是有時間跟四姓酋首對峙一陣子的,韓謙可以先騰出手來收拾馮昌裕父子之前所控制的番寨勢力。

  馮昌裕、馮瑾父子在龍橋寨被刺身亡,馮宣、馮璋以及高寶等一批較為重要的人,又事實上投附韓謙,馮氏這一刻差不多處於崩潰之中。

  而其他三姓即便還能聚集上千精銳寨兵,這時候卻也不敢舉易妄動,更不要說集中兵馬強攻重兵把守的鷹魚寨,解救被困中方山裡的四姓酋首脫困。

  此前強襲鷹魚寨,馮家父子從所屬靖雲寨抽兵最多,六百寨兵,差不多被抽走八成多,忠於馮家的骨幹差不多也都被調走,最後剩下也就一百寨兵留守靖雲寨。

  馮家這時候也沒有威望足夠的核心人物站出來,將更多的丁壯動員武裝起來防守靖雲寨。

  馮昌裕雖然還有幾個庶子留在寨子裡,但這幾名庶子一直都是馮瑾打壓的對象,能力不足,威望不夠,得知馮昌裕、馮瑾在龍橋寨遇刺身亡,都想著要爭位,但手底下卻又沒有一個能用的人。

  留守的寨兵沒有人服他們,甚至守將跟馮昌裕的這幾個庶子還有舊怨。

  這時候,韓謙即便是強攻,也有把握逆車皮溪而上,將靖雲寨打下來。

  七月上旬,奚昌、趙啟率三百精銳甲卒,從車皮溪進入靖雲寨南面的谷裡,然後在高寶的策反下,靖雲寨最後百餘寨兵最終綁著馮昌裕、馮瑾的妻妾、庶子七十餘人,到鷹魚寨來向韓謙投降。

  韓謙沒有為難馮昌裕、馮瑾的妻妾以及馮昌裕幾名庶子以及馮瑾兩個還是孩童的幼子,只是將他們削爵為民,同時還將馮氏的近支族人三百餘人從山裡遷出來,在中方城附近給他們安排了能安身餬口的田宅。

  馮氏一族所控制的番寨,大體位於黔陽城南面、沅江南岸五十餘里縱深的蒿雲山裡,也差不多佔據著黔陽縣南部、郎溪縣西北部的大片區域,大小番寨有百餘座,共擁有土籍番民近一萬兩千餘人,其中又有逾三分之一,乃是馮氏直接控制的寨奴。

  百餘番寨,共有開墾谷田十五萬餘畝,只是山裡所建造的河渠水利設施極為薄弱,水澆地僅有一萬餘畝,而且還幾乎都掌握馮家手裡——好在敘州氣候溫潤,即便是百餘番寨所耕種絕大多數是旱地,收成也不至於太差。

  對普通的番戶,韓謙只是核定新的田稅,解除掉他們之前對馮氏的徭役義務。

  而之前完全依附馮氏的番奴、寨奴,韓謙則將他們全部遷到中方、黔陽、臨江三地,每戶給予十畝的口糧田以及十到二十畝的未墾荒地進行安置。

  而馮氏族人在黔陽縣南部、郎溪北部所直接控制的五萬畝,除了劃出三千餘畝作為口糧田,安置投附他的百餘靖雲寨兵眷屬外,還劃出兩萬畝分給缺地少地的普通番戶;還有兩萬多畝,則將潭州小兩百降卒及眷屬五百多人以及滯留郎溪縣北部山地的近兩千流民安置進去。

  馮家在靖雲寨的庫藏,則作為對去年的補征秋糧,則全部從車皮溪運入黔陽城。

  作為蒿雲山內流入沅水的最主要支流,車皮溪水勢極為湍急,又有暗灘急灣,大船難以通行,最為常見的是三百石載量的烏篷船。

  四十艘烏篷船,往返十次才將馮家在庫藏都運入黔陽的庫倉之中。

  韓謙都難以想像,馮家手裡常年僅備有六百寨兵,寨子存六萬石糧食幹什麼。

  一直拖到八月下旬,向建龍、楊再立、洗尋樵見潭州方向遲遲沒有動作,才率三百多餓得眼睛發綠的寨兵走出中方山,向韓謙投降。

  韓謙這時就不再留在中方城,而將向建龍、楊再立、洗尋樵三人以及四姓的主要頭目押回黔陽城處置。

  …………

  …………

  進入八月下旬,黔陽城內已能感受到些許的秋意,夜宴之上,周幼蕊撥彈琴弦,多有悲涼之意。

  黔陽城還沒有人看透四姓強襲鷹魚寨的奧秘,因而對韓謙大捷歸來,各有各的反應。

  諂媚奉承者自然是更加不遺餘力,而薛若谷心情郁苦,悶頭喝酒,夜未深,便有幾分醉意。

  要不是李唐、秦問坐在他左右攔著,他多半要對春風得意的韓家父子說幾句風涼話,譏笑那十幾個瘋狂諂媚韓家父子的官吏實在不知廉恥。

  或許是韓謙也膩煩這些人的諂媚,早早便跟其父韓道勳建議結束夜宴,薛若谷心頭放下一塊落石,便想著早早脫身。

  「薛大人、李大人、秦大人,三位大人今天的話很少啊,還請你們與監軍使一起暫留下來說會兒話。」韓謙盯著薛若谷他們說道。

  「少大人春風得意,俘得三姓酋首,大捷而歸,薛某搜腸刮肚都想不出有什麼恭賀之辭,還請少大人放過薛某。」薛若谷昂首站在案前,說道。

  周幼蕊有些吃驚的看了薛若谷一眼,轉頭看向韓道勳沉默不語,韓謙笑吟吟的也不說話,但恰是如此,更叫人害怕。

  她想說什麼,但又想這樣的場合,哪裡有她置喙的地方?

  「四姓咸服,新政即刻便要推進到郎溪、潭陽二縣,薛大人也無話可說?」韓謙將腰間的佩刃解下來,扔到身前的長案上,盯著薛若谷問道。

  「薛某愚鈍,真是無話可說。」薛若谷說道。

  其他官吏面面相覷,有人想到說幾句順韓家父子心意的話,卻見韓道勳揮手示意他們先離開,看大廳左右皆是韓家心腹精銳甲卒,心想韓家父子已經降服四姓,接下來該是清洗州衙裡不順從他們的官吏了。

  這不是他們該過問的事情,眾人都魚貫退出。

  周幼蕊將琴放下來,跟韓道勳說道:「大人想聽什麼曲子,幼蕊彈給大人及少大人聽?」

  「幼蕊姑娘,請你先迴避一下。」韓道勳說道。

  周幼蕊擔憂的看了薛若谷一眼,抱琴走出大廳,這時候看到廊前的甲卒將門窗關閉起來,她心頭一緊,想跑回去闖門,卻被兩名相隨的琴師死死拖住:「周姑娘,這事我們可不敢摻合進去啊!走吧,走吧!」

  無關人等都退了出去,韓道勳跟薛若谷、李唐、秦問說道:「薛大人,你們請坐下來說話。」

  薛若谷酒意湧上來,梗著脖子站在那裡,說道:「大人今日倘若不想薛某血濺五步,那便請放薛某離開敘州。」

  「爹,這天下還真有幾個不怕死的硬骨頭啊!不過,這天下人都跟我一樣貪生怕死,也是太無趣了,」韓謙跟他父親感慨了幾句,又跟張平說道,「現在還煩請張大人,跟薛大人、李大人、秦大人解釋陛下的奇謀吧?」

  張平最初以為他即便身為朝廷派過來的監軍使,也未必能讓四姓輕易上當,沒想到韓謙兩年前到敘州,就第一時間將高寶這個棋子布下去。

  韓謙一直在有意拉攏馮璋等人,離間馮璋等人與四姓的關係,但高寶始終都隱瞞在最深處。

  押船期間,高寶就不斷從金陵搜索珍玩討好馮瑾,甚至還從金陵買了兩個經過訓練、掌握各種花活,卻還沒有破身的美妓獻給馮瑾。

  荊襄戰事過後,高寶回到靖雲寨,便迅速成為馮瑾最信任的嫡系。

  要不是馮昌裕父子對外番寨之外的人提防甚密,韓謙都能將死士安排到馮昌裕父子身邊去。

  張平站起來,請又驚又疑的薛若谷、李唐、秦問三人坐下,細細講述韓謙去年在馮文瀾案後與三皇子楊元溥一起接受天祐帝召見、定下瞞天過海之策的詳情。

  薛若谷、李唐、秦問三人震驚得半天都不知道該說什麼話。

  「這是陛下的秘旨,請薛大人一觀!」韓謙將秘旨取出來,叫奚荏拿去遞給薛若谷、李唐、秦問三人看。

  韓謙心裡是想將薛李秦三人繼續晾在那裡,在敘州五縣的主要官職上都安排他的人或者安排那些只知明哲保身、趨炎附勢的人,日後他真要割據敘州,也不會有什麼阻力,但是,他除了他父親那一關過不去外,他到這時候再不讓薛李秦三人知悉密謀,不讓薛李秦三人參與進來掌握敘州的權柄,又如何能讓天祐老兒相信他沒有謀敘州的心思?

  天祐老兒未死之前,韓謙沒事還真不想去惹他的猜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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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五章 馮繚(一)

  看過秘旨,過了好半晌,薛若谷、李唐、秦問才站起來,對韓道勳長揖拜禮:「不識大人赤膽忠心,以往言語多有冒犯,請大人見罪。」

  韓道勳哈哈一笑,說道:「若谷倘若與庸碌之徒,只知道諂媚之言,道勳我真就要大失所望了,只是以往未能控制形勢,擔心四姓不入彀,才保守秘密,沒有知會若谷一聲,還要請若谷莫要怪我父子二人呢。」

  「豈敢豈敢!」薛若谷汗顏,說道,「大人與韓司馬乃是朝廷棟良,若谷沒有壞大人與韓司馬的大計,就已經是僥倖萬分了。」

  「此時已經入秋,朝廷隨時會往鄂州增派兵馬削蕃,敘州這邊也要以最快的速度做好從沅水出兵北上的準備,」韓道勳說道,「我們與張大人商議過,在朝廷令旨通達敘州之前,還請若谷暫代長史一職,請李大人、秦大人前往郎溪、潭陽主持縣政!」

  馮氏已經解體,而向建龍、楊再立、洗尋樵三人率眾投降,意味著敘州的軍政大權完全從土籍四姓手裡剝離出來。

  向氏、楊氏、敘州洗氏三家的勢力,主要分佈於潭陽縣、郎溪縣南部境內,使李唐、秦問出任潭陽、郎溪縣令,則能以最快的時間在這兩縣推進田稅改制及土客合籍等新政,為敘州入冬時的出兵籌措軍需物資以及更多的兵員。

  州長史乃是有輔助刺史統轄諸曹治理民政的職責,也是將新政往深處推進,對敘州進行深度治理的關鍵。

  薛若谷之前作為州府主簿,也一度輔助韓道勳處理州政,這方面他是能勝任的。

  雖然過去大半年時間,薛若谷、李唐、秦問三人都是冷眼旁觀,但對諸多新政是知悉的,只是沒有想到韓家父子推行新政,是要盡最大的可能,為接下來對潭州的戰事深度挖掘敘州的軍事潛力而已。

  酒宴已冷,但人心正熱。

  向建龍、楊再立、洗尋樵三人願意主動配合,韓謙想著首先將這三家嫡系及近支親族兩千餘人遷到黔陽、中方、臨江三縣安置。

  為了安他們的心,韓謙會將最近兩個月,在中方、臨江新墾的三萬多畝糧田拿出來,去置換他們在潭陽、郎溪的田宅。

  「為避免三姓再成隱患,我們是不是考慮將向、楊、洗三姓兩千餘族人拆族分戶,去平分這些田宅?」韓謙說道。

  地方鄉豪宗族勢力極強,與當世嫡子繼承、嫡長子繼承官爵、財產的宗法傳統有密切的關係,分家析產,甚至將庶子以及在室女都包括進來,推行「兄弟均分」制,實是韓道勳一直以來想要推行的改制新政之一。

  在敘州推行此政,更有著迫切的現實需求。

  一方面,韓謙要盡快的掌握住敘州的形勢,為冬季的戰事做準備,就需要向建龍、楊再立、洗尋樵他們密切配合,就需要在一定程度上跟他們進行妥協,儘可能在最快的時間內化解土籍番戶的敵意,同時還要防止資源再像以往那般都集中掌握在三家嫡支手裡,再次成為影響敘州穩定的隱患。

  向建龍、楊再立、洗尋樵三家嫡支,最終所分得田宅會多一些,但每家田宅也不過千餘畝左右,放在江淮都只能中等規模的地主。

  而作為對向建龍、楊再立、洗尋樵三家嫡支進一步的補償,韓謙則建議將黔陽城所控制二十多艘千石帆船,都由三家掌握,將與沅江上游諸州番寨的商貿等事,也都專任三家進行。

  靖州、辰州的土籍大姓,對敘州充滿警惕,都已經封鎖對敘州的商貿,禁止商船進出敘州,而這些土籍大姓,對大楚的忠心也實在有限,韓謙手裡的秘旨,對他們毫無作用。

  韓謙甚至懷疑在朝廷對潭州用兵之後,辰州的土籍大姓勢力極有可能會聚集起來支持潭州。

  現在他們在敘州推行田稅改制、土客合籍等新政,辰州的土籍大姓都極為緊張,已經在暗中招兵買馬,只不過敘州形勢的發展太快,韓謙沒有給辰州大姓勢力動手的機會,向建龍、楊再立、洗尋樵就被迫投降了。

  而一旦在入冬後,對潭州的戰事正式拉開,那他們跟沅江上游諸羈縻州縣的勢力,關係必然將會變得更緊張。

  韓謙目前也只能是寄希望向、楊、洗三家牽頭後,能恢復跟這些地區的商貿。

  其他物資不說,敘州已經開始缺鹽。

  沅州下游的通道被封鎖,目前就急需通過靖州,將蜀地的岩鹽運過來。

  敘州所產的茶藥布匹等物資,也已經積壓很多,也需要從沅水上游換購牛馬等緊缺物資;他們甚至需要運入更多的銅製錢,以便向敘州民間購買軍需物資。

  敘州將雜捐都併入田稅,作戰所需的桐油、木材等物資,就需要拿錢去買,而不能像以往那般設立名目進行直接徵收,對貨幣的需求量就大增。

  州府這邊,除了大幅增漲的田稅外,也要大幅提高商稅以及自營匠坊的收入,才有可能在維持州府自身運轉,在繼續屯墾、修造河渠、道路外,去維持三四千人精銳武備。

  以後州縣的田稅看似預計能增漲到十七八萬石糧秣、三萬多緡錢,數量已經相當可觀,但由於廢除徭役後,往後要州縣要修繕城池、道路、堤壩,就需要衙門拿出錢糧去僱傭人力,再加州縣官吏隊伍的薪奉、公帑錢,差不多就要吃掉田稅的一半。

  在敘州沒有辦法推行部兵制,廢除徭役,也將傳統的義務兵制給廢除掉了,募兵制目前唯一可行之策。

  州縣差不多要維持千人規模的治安兵馬,此外還要籌備三千人規模的精銳武備,糧餉以及兵甲戰械、戰船及營房的添置、修繕等等,可能每年的基本開支就要四五萬緡錢,更不要提戰爭期間將暴漲的巨額開銷了。

  雖然韓謙希望馬寅、馬循父子在朝廷所施加的巨大壓力,自行撤藩,但這個可能性不大,誰願意從一方諸侯淪為終身都有可能被幽禁的階下囚?

  敘州這邊後續除了養兵訓練外,還需要籌措一批物資作為儲備。

  後半夜,韓謙又將楊再立、洗尋樵、向建龍三人從獄中提來。

  除了田稅改制、土客合籍以及族人內遷、拆族分戶、專任商事外,韓謙還要求三家上繳六萬石糧、兩萬緡錢作為去年應補征的秋糧,此外就是將各家所屬的寨兵及眷屬以及私藏的兵甲都交出來。

  眷屬遷入臨江縣安置,一千兩百餘寨兵,作為募兵,編入敘州行營。

  條件雖然苛刻,但三家還是保留相當一部分族產、少量的奴婢,又專任商事的特權,往後在敘州還不失一個巨富鄉宦的存在。

  對出山投降時就已經將身家性命都交到韓家父子手裡的向建龍、楊再立、洗尋樵三人,又能有什麼比這更好的選擇?

  一直到晨曦初現,諸多事情才徹底談妥,向建龍、洗尋樵、楊再立三人也沒有再關押到州獄,而是在芙蓉園裡找了一座院子,暫時將他們軟禁起來。

  而為了能讓高紹、林海崢脫身出來,助他統兵,籌備隨時都會暴發的戰事,他們之前兼任的州司法參軍、州司工參軍兩職推出去。

  而韓謙他自己除了兼領臨江縣令外,州衙這邊的事務也都將全部推掉,之後他便會到龍牙城專心致致的進行備戰;張平作為監軍使,也會到龍牙城去。

  「哪怕是多迷惑潭州一天也是好的,接下來便要請薛大人、李大人、秦大人冒充一段時間的趨炎附勢之徒了;以後州衙這邊的事務,便要請薛大人勞心助我父親治理了。」韓謙站起來笑道。

  「比起韓大人、韓司馬的忍辱負重,我們這點小委屈,算得了什麼?」薛若谷見韓謙要回東院休息,站起來給他送行。

  …………

  …………

  「你肩頭上的箭傷,應該好差不多了吧?」韓謙伸著懶腰往東院走去,跟奚荏說道,「我們是不是應該討論討論你欠我的債了?」

  「少主一定要強迫民女,奚荏便再掙扎都沒有用的,哪怕還能喊趙庭兒來救我?」奚荏嬌怨的說道。

  「你等會兒先幫我掐掐肩,就當是收點利錢。」韓謙才不敢奚荏拿趙庭兒當擋箭牌,想著先將她騙到臥房裡好動手動腳,大不了出了臥房不認就是。

  走進他起居的院子裡,韓謙卻發現好幾個侍衛都守在院子裡,沒有回房休息,探頭看見馮繚一人正孤獨的坐在小廳裡等候他過來。

  韓謙沉著臉走進小廳,盯著馮繚問道:「你不會在夜宴過後,在這裡等我一夜吧?」

  「你父子二人並沒有割據敘州之意,一切的一切,都是助天祐帝謀算潭州?」馮繚迎著韓謙銳利的眼神,問道。

  「哦,你什麼時候猜出來的?」韓謙坐下來,饒有興趣的問道。

  「韓大人並無稱雄主之意,時時處處都更關心民生;而之前我就聽說四姓有人暗通聯絡監軍使張平,也曾提醒過你注意,但四姓在聯絡監軍使張平之後,卻輕易上當去偷襲中方城,我便懷疑張平與你們暗中串謀,」馮繚直接說出他這些天心裡的疑惑,「而昨日夜宴之後,你父子將薛若谷三人留下來,他人都認為你父子會殺薛若谷清洗州衙,但哪怕是將薛若谷三人放回金陵,也遠比殺了他們三人要好。我苦思良久,除了我剛才所說的那個可能,再沒有其他更好的解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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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4 00:05:3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六十六章 馮繚(二)

  韓謙沒想到馮繚這麼快就將一切都猜透了,盯著馮繚痛苦而糾結的臉,說道:

  「你猜得不錯,這邊事了,我便會去龍牙城全力備戰,鄂州那邊很快也會聚集兵馬,到時候說不定還是我這邊先出兵。你倘若在戰事打起來之後想要離開,我會不阻攔你;而你倘若要繼續留在敘州,大概還需要過幾年,我才能在殿下面前幫你求情,正式授你官職。」

  馮家現在也算是在敘州紮下根來,也不用擔心會再受到清洗以及其他結怨仇敵的打壓,韓謙並不覺得有什麼地方虧欠馮繚或者誰的。

  既然馮繚猜透這一切,現在不會放他走,但在潭州的戰事打起來之後,馮繚、馮翊以及孔熙榮三人何去何從,韓謙都不會為難他們。

  即便馮繚他們選擇留在敘州,只要天祐帝活著一天,他們都不要想能恢復官身。

  韓謙沒事也不可能去冒這個險。

  「我哪裡都不想去,也不想留在黔陽城,我隨你去龍牙城。」馮繚說道。

  「龍牙城有什麼好去的?」韓謙打了一個哈哈說道。

  「天祐帝死後,他三個兒子總是要自相殘殺,我能在你身邊看到這一幕,心裡也沒有什麼怨恨了。」馮繚說道。

  馮文瀾、孔周被下旨賜死後,馮家其他人沒有受到誅連,但馮文瀾的母親及馮文瀾的正室夫人,也是馮繚、馮翊的母親,也相繼病故,而馮繚年僅五歲的幼子也在抄家得驚厥病死。

  遭遇這麼大的變故,各方面處境都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而即便敘州這邊再照顧有加,但多多少少還是有人水土不服,馮家人近一年時間,老老小小病故或受不了這挫折自縊身亡的,也有小二十人。

  要說馮繚心裡沒有怨恨,誰信?

  「你要這麼想,那我更不可能將你帶在身邊了。」韓謙說道。

  「我什麼心思,瞞不過你,所以我才說出來,但除了今日,我絕不會再有這樣的心思——你要助三皇子登基,我多少能幫到你的;要不然,熙榮的心結,你怎麼解?」馮繚說道。

  攻中方城一戰,孔熙榮曾四次登城作戰,之後又率一隊先登甲卒殺入西城,似乎將他憋在體內逾二十年的能量一下子爆發起來,他在一戰之中便斬下十五顆首級。

  要是公正的論述軍功,孔熙榮便能從普通將卒直升隊率;武勇之極,甚至不在田城、高紹之下。

  雖然在戰爭之中,個人的作用總是有限的,但這樣的戰將出現在戰場之上,帶著戰卒衝鋒陷陣,總是能將己方的士氣以最快的速度激發起來。

  只是孔熙榮知道他們如此積極的籌措戰事,只是為助朝廷降服潭州,他心裡的那腔熱血,還會不冷嗎?

  「或許你才是真正能頂替我執掌左司的人選,」韓謙打量馮繚好一會兒,輕嘆說道,「但你要留在我身邊任事,便要記住你剛才所說的話!」

  田城、高紹、林海崢乃至趙無忌、奚發兒、林宗靖等人都各有所擅,但真正能執掌秘密力量的人,其生性必須要像一條能永遠隱藏在陰影深處的毒蛇。

  馮繚無論見識、能力,都已經夠全面,更難得是他陰柔知微的性情。

  韓謙也不知道將馮繚留在身邊是對是錯,但他現在確實需要馮繚這麼一個助手。

  「馮繚此生唯大人馬首是瞻!」馮繚長揖,幾乎拜倒在地說道。

  韓謙笑了笑,他從他父親、薛若谷、沈漾以及楊恩等人能看到氣節、信義,但是有些人的話,他心想自己還是聽聽就算了,跟馮繚說道:「你等會兒去找田城、林海崢,他們會將行營以及郡王府在鄂州的準備情況說給你知道——我現在還補一覺,有什麼事情,等我睡醒過來再說,或者你隨田城、林海崢先去龍牙城也行。」

  「我送馮先生去見田城、林海崢,要不然田城、林海崢怕是會將馮先生扣下來。」奚荏藉口送馮繚去見田城、林海崢,便先一步走出門。

  韓謙心想奚荏逃得過初一,逃不過十五,便任她躲走,推門進屋,痛痛快快的補了一覺,睡醒過來,看日頭已經西斜。

  向建龍、楊再立、洗尋樵三人也想最快解除幽禁,將親信派回番寨,距離大灣口最近的番寨,已經派人過來傳訊,很快就會將寨兵及眷屬送到五柳溪、沙河安置,田城、林海崢下午過來見韓謙還在呼呼大睡,便跟韓道勳請辭,帶著馮繚先乘船回大灣口了。

  …………

  …………

  韓謙原本次日就想拉著監軍使張平趕往龍牙城主持兵備等事,此時辰州刺史王梁身染疫病而亡的消息傳到黔陽城。

  韓謙與王梁沒有什麼交集,甚至他當初隨父親出仕敘州,途中經過辰州時,王梁甚至都吝嗇一見。

  不過,王梁卻也是金陵派出楔入潭州後方的一方大員。

  由於辰州的土籍大姓同樣有種種特權,而潭州對辰州有著更早、更深入的滲透,使得王梁在辰州任刺史受到的限制更多。

  王梁也是極厲害的一個人物,他利用諸姓之間以及與客籍大戶的重重矛盾,卻也令別人無法忽視他的存在;潭州也沒能成功收賣王梁。

  此時王梁又身染病猝死,時機未免太巧合了,但王梁已死,韓謙之前也沒有將秘旨之事告之,暫時也不清楚辰州在王梁死後會有怎樣的形勢變化,也不清楚潭州此時對他父子二人的警惕到底有多深。

  韓謙在黔陽附近調整一些部署,又耽擱了幾天,一直到九月初才帶著趙庭兒、奚荏,與監軍使張平及姚惜水、春十三娘一行人,乘船趕去榆樹灣。

  目前工輜營有兩千多精壯以及一部眷屬婦孺聚集於沙河入沅水的河口。

  今年入冬前大灣口先修造沙河河口的堤壩,然後河口地方擇高地修建臨江縣城,為來年開墾大灣口的臨江灘地做準備。

  真要將大灣口約十萬畝左右的灘地開發成糧田,差不多需要投入十萬緡錢糧,但新置的臨江縣承擔最繁重的內遷番戶、滯留流民的安置任務,能在兩三年內,將這些事做妥當,敘州的局勢也就算是徹底安穩下來了。

  戰帆船停靠到簡易碼頭上,田城、高紹、林海崢等人早就在這裡迎接韓謙、張平。

  韓謙跳下船,看到鄭通也在人群裡,問道:「推薦你擔任州司工參軍,你怎麼還賴在這裡不走?」

  「司馬大人想要趕在年前,將臨江縣城的城牆框架夯造起來,我不留在這裡多盯幾天,怕手下那些個兔崽子懈怠啊!」鄭通這時候已經從田城、高紹那裡知道全盤計畫,再不用為家人留金陵而寢食難安,看到韓謙過來,眉飛色舞的說道,又給監軍使張平行禮。

  敘州軍政長官乃是防禦使韓道勳,張平作為監軍使應該僅次於防禦使,官階要在韓謙之上,但他心裡清楚,即便秘旨公開之後,在敘州軍中,也是韓謙為主,他為輔,對鄭通、田城等人,也是客氣的回禮,並無踞傲之色。

  「雞鳴寨那邊有什麼動靜沒有?」韓謙問這天代他在龍牙城指揮兵馬的田城道。

  雞鳴寨是辰州勢力的前哨,與龍牙城相距就十二三里,中間有古驛道相通。

  「又新增了兩三百番兵,頗為精銳。」田城說道。

  韓謙點點頭,辰州大姓對他充滿戒心是必然的,但王梁突然病死,辰州大姓竟然沒有出現慌亂,還能保持原有的節奏,往雞鳴寨增兵,這顯然不可能是正常的現象。

  韓謙岔開話題問道:「這幾日有多少戶寨兵及眷屬遷過來?」

  「速度很快,目前已經有八百戶寨兵及眷屬共五千六百餘人遷過來,我們都不得不請兩位馮爺出來幫助!」田城說道。

  被向建龍他們扣押在龍橋寨折磨得不成人形的馮宣、馮璋二人,此前先送到龍牙城來養傷,但向、楊、洗三姓將寨兵及眷屬送過來,很多事情都需要更熟悉地方情況,也更容易為番戶所接受的馮宣、馮璋相助,才更容易推進。

  馮宣、馮璋這幾天差不多都是叫人抬著擔架,見各家的寨兵小頭目,安撫他們不安、焦慮的內心。

  看馮宣、馮璋二人到今天走路還有很多不便,韓謙說道:「戰事迫在眉睫,還是要辛苦你們二人了。」

  不管潭州有沒有察覺,韓謙想出兵不意偷襲武陵,都不是現實的事情。

  韓謙之前已經讓田城、高紹、林海崢他們將戰爭動員下沉到隊率一級,自然更不用再瞞著馮宣、馮璋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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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4 00:05:5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六十七章 馮繚(三)

  下船後,在田城等人陪同下,韓謙一邊看河口江堤的修造情況,一邊談他對行營作進一步改編的設想。

  韓謙在敘州努力推行土客合籍,當然不會在軍中保留單獨的番營編制,想著將遷入臨江縣的寨兵分散募入軍中,與現有的兵馬混編,然後在水營外,拆編為三營步甲兵馬,配合金陵冬季有可能對潭州的作戰。

  三營分別由田城、高紹、林海崢三人擔任指揮使,再用奚昌、馮宣、馮璋三人為副指揮使。

  大楚營一級通常都僅編五百人,五營二千五百將卒為一都,只是韓謙這邊湊不出足夠的高級武官。

  趙無忌、郭奴兒、林宗靖、奚發兒、郭雀兒等人雖然跟在韓謙身邊夠久,也大多參加荊襄戰事,也積累一定的指揮經驗,但畢竟還是太年輕了,擔任營指揮使一級的武官,未必能壓得下面的將卒,還容易給別人造成他在軍中專任私人的印象。

  給別人造成這樣的印象也沒有什麼,給天祐老兒造成這樣的印象,只怕日後還有節外生枝的可能。

  韓謙索性將營級編制擴大到一千人,每營編十支百人隊,將林宗靖、郭奴兒、郭雀兒等人下沉到隊率一級任職。

  編營之事很容易完成,但行營步甲之前就來源複雜,這次又要將上千番兵拆散編入諸隊,想要一個月內完成戰事集訓,也是極其困難的事情。

  當然了,地方州營新卒的整訓期也就一個月,而且絕大多數都還不是老卒,韓謙倘若要求不高,三營兵馬絕對比地方州營的戰鬥力要強出一截,畢竟即便新編進來的番戶,也多為悍勇善戰的老卒。

  只是目前這三營步甲,距離韓謙心目裡的精銳,還有一定的差距。

  韓謙心想這時候差不多應該讓左司將卒歸隊了。

  有六十多名經驗豐富的左司精銳斥候作為基層武官編入三營,很多工作就能在接下來一個月內推進更快。

  韓謙跟張平、田城、高紹、林海崢他們說過這些事後,便回到臨時搭建的帳篷裡休息,等明天大家再一起趕去龍牙城。

  馮繚夜裡又避開眾人,單獨到大帳來見韓謙:

  「左司將卒這段時間被編入戶曹任事,我對他們的心態還是有所瞭解的。雖然秘旨公開後,所有人都會為大人的忍辱負重感懷,但不可否認在秘旨公開之前,還是有不少人對被大人脅裹到敘州一事心懷怨恨的;當然,更多的人,也只是更擔心留在金陵的眷屬有可能會受迫破,而不願盡心任事……」

  大帳內松脂火把嗶嗶的燃燒著,韓謙看著馮繚略顯陰鬱的臉,直接問道:

  「你想說什麼?」

  馮繚抬起頭,將他的話說得更明確一些:「左司將卒差不多都有眷屬留在金陵,但隨大人到敘州的五百左司子弟裡,也有他們的子侄,所以在秘旨公開之前,大多數人都心裡都只是因為擔心而猶豫掙扎著,但也有少數心懷怨恨,同樣也有一些人以為大人有雄主之風——左司將卒要怎麼用,實有權衡的餘地。」

  「所謂雄主這樣的話,說出口便是禍,我不希望再有這樣的話從你嘴裡說出來,」韓謙看了馮繚一眼,說道,「另外,左司將卒有哪些人適合編入軍中的,你擬個名單給我。」

  「我知道了。」馮繚行了一禮,退出大帳。

  「好像他不說,你就不會做似的——他這是自作聰明呢,還是真有些小聰明啊!」奚荏看著馮繚離開的身影,拿剪刀將燈繩剪去一截,叫燭光變得更明亮一些。

  韓謙輕嘆一口氣,說道:「有點小聰明,也是自作聰明。」

  馮繚不說,左司將卒及左司子弟的任命上,韓謙也會動些手腳,確保他的影響力能滲透到基層。

  現在馮繚將這事挑明開來,他真要這麼做了,就相當於是一個把柄被馮繚抓在手裡。

  「你是要照他說的做,還是直接將他給哢嚓了?」奚荏拿剪刀尖挑著手指甲,人在燈下豔如桃花,說道,「我看還是將他直接哢嚓了拉倒,馮家托庇於你,現在什麼狗屁都不是,馮繚竟然有膽子拿捏你,以後誰知道他會搞出什麼事來?」

  「要照你這麼說,我當初就應該直接將你給哢嚓了。」韓謙瞅著奚荏說道,伸手在她修長光潔的脖子上比劃,還著再去摸摸她香滑的臉蛋,這時候趙庭兒揭簾走進來,嚇得他跟做賊似的坐直身子。

  奚荏挑釁的瞪了韓謙一眼,便起身伸著懶腰走出去了。

  此時敘州夜裡雖然有些涼意,但奚荏、趙庭兒都還穿著輕薄的襦裙,奚荏伸著懶腰,從後面看腰肢顯然纖盈柔軟。

  韓謙看了好幾眼,心思才轉回來。

  換在一年多前,馮繚有拿捏他的心思,韓謙多半不會忍耐。

  即便不會像奚荏所說的那般將人給哢嚓了,韓謙也會將馮繚踢到敘州的那個山溝溝裡,叫他這輩子都不能翻身。

  此時的韓謙心境則要平和、從容多了,知道馮繚如此自作聰明,應該更多是害怕有朝一日會淪為棄子吧!

  馮繚其實也是在賭,賭他能不能容得下自作聰明的人吧?

  馮繚此時掙扎的心態,韓謙多多少少還是能有所體會的。

  韓謙苦笑著搖了搖頭,揭開簾子走出大帳,抬頭看夜空下的星辰,暗感真要能像父親那樣,心境卻也是純粹。

  「司馬大人,在想什麼心事?」

  韓謙轉回身,見張平手裡持著一根玉笛,此時也在營地裡、星空下的閒逛,笑著說道:「夜空如此澄澈,真叫人不希望再有血腥殺戮之事發生啊,張大人是否也有這樣的感慨?」

  「司馬大人是有能力去平息血腥殺戮的,所以感慨多些,張平半生漂泊,卻是希望能隨遇而安。」張平笑道。

  「張大人也知音律?」韓謙看向張平手裡的玉笛問道。

  「音律是知道些,但笛子吹不好。在宮裡這些年,過得小心翼翼,可不敢隨意製作什麼異響去挨訓斥,倒是在黔陽城這些天,閒著無事,又重新去學著吹笛,卻還是吹不好,就不讓司馬大人見笑了。」張平看著手裡的玉笛笑道。

  晚紅樓那麼多人裡,幾乎所有人都給人一種劍拔弩張的感覺,即便是李知誥內在也是緊繃著的,唯有張平要顯得從容淡泊些。

  當然,韓謙現在也不清楚,這是不是張平偽裝出來的表象,站在營帳前,跟張平閒扯了一會兒,便就各自回帳休息。

  …………

  …………

  次日一早,眾人便從沙河河口動身北上,沿著沙河,跨過新開挖的龍牙渠,進入龍牙山裡,沿著五柳溪西岸新拓寬的驛道,差不多臨近黃昏,才再次進入龍牙城裡。

  龍牙城已經變成一座熱鬧沸騰的軍營。

  從雁蕩磯西遷進敘州的三十戶奴婢,都在龍牙城附近落戶,而除了煉鐵場、兵甲匠坊的數百名匠師、匠工外,此時集結過來的將卒已經超過三千人;後續還將新增五六百番兵,可以用作預備役。

  龍牙城內的營房較為充足,一切都顯得井井有條,張平、姚惜水、春十三娘也給安排了一套獨立的院子。

  韓謙將龍牙城作為兵馬集結地,姚惜水這次有機會走進龍牙城,便看明白龍牙城的戰略地位。

  除了從中方山脈東面繞過去的沅江河道外,龍牙城是敘州北進辰州的陸路隘道。

  目前辰州土籍大姓對敘州的警惕十分強,在龍牙城北面十三四里外的雞鳴寨,就聚集千餘番兵,而從雞鳴寨沿辰水往下約三十里,便能少繞二三百里水路,直接抄捷徑抵達沅水江畔。

  在這條古驛道上,龍牙城是有著居高臨下的優勢。

  而辰州的腹地,辰陽城就位於辰水入沅江的河口,而再沿沅水而下六十里,便是辰州的州治沅陵。

  也就是說,拿下雞鳴寨,辰州的腹地就在敘州軍的兵鋒之下,而距離潭州所直接控制的朗州武陵縣,更是要縮短二百里的水路。

  同時兵駐龍牙城,還能有效保護敘州的腹地,有什麼風吹草動,往南二十里便是五柳寨,走沙河、五柳溪都能以最快的速度進入沅江。

  當然,韓謙能在短短不到一年時間內,竟然真能在敘州折騰出這般模樣,姚惜水也是歎為觀止,也更明白李知誥當初主張不要去勉強控制這麼一個人物。

  只可惜她明白這點的時間太短,而李侯爺、宮主他們還未必能認清這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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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4 00:06:0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六十八章 番民士人

  春十三娘原本以為到龍牙城很是無趣,看似韓謙給張平及她們很大的自由,不拘她們在龍牙城內幫張平做事,但問題龍牙城上上下下都是韓謙的嫡系親信,又主要是兵將駐紮,她們能做什麼事情?

  不過,龍牙城近乎於軍營,除了百餘女眷女孺外,其他絕大多數人都是氣血旺盛的青壯男丁,看到花枝招展、又知撩人的春十三娘,灼熱的眼神都能將冰山都融化掉。

  春十三娘很是享受這種萬眾矚目的感覺,這一天收拾過落腳的小院子,但拉著姚惜水出院子閒逛,遠遠看到校場那邊傳來一陣陣喝彩聲,便走過去看熱鬧。

  校場足有三四百步見方,大概是龍牙城內最空曠的所在,一隊隊將卒已經在校場上操訓起來。

  春十三娘與姚惜水看了半晌,也並沒有什麼奇特的地方,心想韓謙或善用謀,或善經世致用之術,或能造成厲害的戰械,但在治軍用兵方面卻還是中規中矩,看不到有什麼過人的地方。

  攻陷中方城,主要也是用謀,而之前的淅川血戰,李知誥等人才是統兵戰將,是李知誥他們將梁軍的耐心消磨到極致,才使焦躁起來的梁軍踏入韓謙所設的死亡陷阱之中。

  認真說起來,韓謙在治軍用兵方面,還沒有突出的表現。

  也許如此,韓謙才沒有顯得更加的可怕。

  東南角圍著一圈人,陣陣喝彩聲便是從那裡傳出來,春十三娘、姚惜水湊過來。

  普通將卒看到清豔動人的姚惜水以及花枝招展的春十三娘,眼神是很灼熱,但也知道她們身份殊微,不敢怠慢,讓出空間讓她們走到內圈,春十三娘這才看到場地裡有兩個彪勇甲士正拿練習用的無刃槊與鐵盾捉對廝殺。

  兩人都戴著面甲,看不清臉。

  春十三娘看那個身形略瘦、身穿精鋼鱗甲的甲士要弱一些,看得出他氣息沒那麼均勻,此時防守多過進攻,多用鐵盾卸去扎甲武卒對他的砍斬,甚至步伐都有些凌厲,明顯是氣力有些跟不上。

  「不是一個層次的較量,有什麼好看,你看這穿鱗甲的,最多再抵擋三五下,多半便要被砍翻在地。」春十三娘評頭論足的說道。

  春十三娘的聲音不大,左右又嘈雜得很,那鱗甲武卒的耳朵卻是極尖,扭過頭朝這邊看了一眼,下一刻便轉守為攻,手裡的精鋼戰槊頓時間凌厲起來,朝對面武卒的鐵盾斬斫過去,連著十數下都沒有沒有歇氣,逼得扎甲武卒連連後退,最後氣力不支,坐地舉槊示意投降。

  四周頓時一片喝彩,旁邊有人讚嘆不已的說道:「這孔蠻子今天又吃了什麼藥,又連敗七人了,但他剛才這麼暴砍,今日怕是湊不足十殺了。」

  春十三娘聽了暗暗吃驚,她剛才看這人氣力有所不足,原本是之前已經連續殺敗六人了,在三四千人規模的軍中,這樣的武勇大概也得是數一數二的吧?

  那鱗甲武卒也沒有跟春十三娘、姚惜水炫耀之意,將練習用的槊盾擲在地上,便轉身往另一側走去,邊走連將頭上所戴的面甲、頭盔摘下來。

  春十三娘與姚惜水看過去,那人不是孔熙榮是誰?

  春十三娘與姚惜水面面相覷,沒想到以往她看不上眼的孔熙榮,竟然如此的武勇過人。

  「哼!」春十三娘聽得身後一聲飽含怨氣的輕哼。

  她轉回頭見是馮繚風塵僕僕的樣子,似乎剛從外面趕回龍牙城,斂身施禮說道:「十三娘身上有什麼叫馮大人不滿的地方啊,還請馮大人指教?」

  馮家的災難注定難逃,但春十三娘作為姑夫孔周的外室,卻不知廉恥以身子勾引馮翊與熙榮,這怎麼叫馮繚對她滿意?

  馮繚心裡再不滿意,此時也不會跟春十三娘過不去,他剛才那一聲哼,不過是提醒春十三娘不要去招惹孔熙榮。

  「十三娘能有什麼地方叫馮某不滿,十三娘自謙了吧?」馮繚一笑,便甩手去往西面的主樓走過去。

  龍牙城內的寨廳,或者說鎮將府,乃是一座新建吊腳木樓。

  馮繚從外梯走入寨廳,看到韓謙站在木闌干前眺望寨廳前的校場,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將剛才一幕看在眼底,走過去稟道:「馮繚遵大人秘令,將左司三十七人帶到龍牙城來了。」

  韓謙將名單從馮繚手裡接過來,又說道:

  「我此時也僅是暫領兵馬,倘若能對潭州成功削藩,我還在郡王府一閒人,你我稱謂,不需如此拘謹。」

  馮繚耐心的等著韓謙細看名單,站在一旁也不作聲。

  左司精銳斥候一度發展到一百二十餘人,但到敘州後,有相當一部分將卒的眷屬留在金陵,心思難附,韓謙只能用刑徒兵及山寨出身的那一部分精銳編入行營充當武官。

  有眷屬留在金陵的左司將卒,差不多有七十人,則或編入工輜營,或編入戶曹,負責營造及田稅改制等事。

  從離開金陵算起,差不多也快有一年時間,這裡面還是有一部分人對敘州產生一些歸屬感,馮繚這幾天就是負責將這些人挑出來。

  「你擬一份命令,委任三十人為副隊率,另七人都編入工輜營。

  此時聚集到龍牙城的兵馬已經達到三千六百人,在三十支百人隊不繼續新增的基礎上,每支百人隊擴編到一百二十人,差不多是傳統兩隊半甲卒的編制,需要三到四名正副隊率級的中層武官,才能更好的統領其事。

  而除了煉鐵場及兵甲匠坊這邊還有匠師、匠工近四百人外,採煤場、鐵礦場以及為確保物資源源不斷的運入龍牙城,韓謙還僱傭一千二百餘名力夫。

  韓謙將這些人統統編入工輜營,由於沒有合適的人選,他直接兼領輜重營指揮使,但實際的事情則是由馮繚、陳濟堂、杜君益等人在負責。

  陳濟堂乃是敵臣之子,被貶為官奴;杜君益乃降臣之子,被貶為官奴;馮繚乃逆臣之人,被貶為庶民。

  韓謙可以將馮繚、陳濟堂、杜君益三人收為家奴,收為部曲,但在天祐帝活著的時候,他們都不要想能正式授以官職。

  而即便在天祐帝駕崩之後,他們會入仕,也需要特旨。

  馮繚對這些事則渾不在意,照韓謙的意思,將三十七人的委任告身擬寫好,拿過來讓韓謙確認:「大人要不要見一見他們?」

  「暫時沒有這個必要,他們編入軍中,隨時都能見到。」

  這些人最初便是韓謙親自從染疫飢民選出來的,又對他們進行長達兩年的編訓,沒有一個人是韓謙不熟悉的,沒有必要這時候刻意籠絡,交給田城、高紹、林海崢他們負責便好。

  「向建龍、楊再立、洗尋樵三人今日也到河口,我這次回來,剛好跟他們同船……」馮繚又說道。

  在向建龍、楊再立、洗尋樵三人積極主動配合下,不僅三姓寨兵及眷屬很快都遷到臨江縣安置,李唐、秦問到潭陽、朗溪任職後,這些天對田畝、人口摸底工作,也進行得相當順利。

  由於向、楊、洗三姓承擔去年潭陽、郎溪二縣共計六萬石糧、兩萬緡制錢的秋糧補繳,這也消除田稅改制新政在這兩縣推行的最大阻力。

  投挑報李,韓道勳這時候也解除對向建龍、楊再立、洗尋樵以及其他三姓頭目的幽禁,集中在臨江縣給他們安排了田宅。

  當然,馮繚與楊再立、向建龍他們同船離開黔陽城,又一起到沙河河口下船,顯然不會是趕巧了。

  「哦,他們重獲自由,都有什麼感概?」韓謙問道。

  「楊再立、向建龍或許覺得大人有朝一日會自食惡果,洗尋樵看沅江兩岸氣象日新月益,卻有些欽佩大人之能呢。」馮繚說道。

  目前三姓積極配合,是三姓酋首的性命都在韓家父子的掌握之中,而三姓也聚集不起足夠強大的兵力對抗韓家父子,但不意味著他們心裡就沒有怨恨。

  目前潭州那邊看不出有大的動靜,但辰州在刺史王梁猝死後,大姓勢力間的聯合一日強過一日,敘州三姓內心裡怎麼可能沒有一點期待?

  洗尋樵要是看到沅江兩岸的建設,心存欽佩之意,韓謙倒有些意外了。

  見韓謙面露不解,馮繚說道:「洗真在世時,洗尋樵與其父關係並不睦。洗尋樵喜讀詩書,常以士人自居,也為此事常遭其父訓斥。洗尋樵年少時有一少女乃他所慕,卻被其父捷足先登、納為妾室,父子間的關係更為惡劣,洗尋樵也一直未在州縣任職。洗尋樵在洗氏的嫡子地位一直都是岌岌可危的,這也使得洗真的其他幾個兒子,與洗尋樵的關係惡劣。這次置換田宅以及賞賜商船,洗氏內部還是鬧出不少事,洗尋樵對這些卻有些心灰意冷。這些雞皮蒜皮的事,怕是暫時還沒有傳到大人耳中吧……」

  韓謙目前的將注意力放到北面的辰州,同時極為關注潭州內部的細微變化,對三姓是有招撫的心思,但還沒有精力去關注到這麼細。

  聽馮繚說了洗氏這麼多舊聞,韓謙說道:「我確實還不知道這些事,你要是覺得我有必見洗尋樵,你明天派人去沙河口,將洗尋樵接到龍牙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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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4 00:06:1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六十九章 番民

  洗尋樵年紀都不到三旬,因為與其父洗真關係不睦,在族中也未掌握過實權,是其父在鹿角溪畔死於潭州將卒的刀劍之下,他才在那樣窘迫的處境下繼承洗氏酋首的位子,之後被困龍橋寨月許,隨之又被迫投降囚於黔陽芙蓉園裡。

  解除軟禁,剛到新置還一片荒涼的臨江縣落腳兩天,突然有一隊人馬過來,說州司馬韓謙要見他,洗尋樵也只能惶然與妻兒告別,換了一身長衫,隨來人一起進山。

  臨江縣城選址處還一片荒涼,但沿沙河往大灣口深處走,便能看到新建的宅院屋舍越發密集,沙河兩岸開墾出大片的糧田,長起豐茂的莊稼,還有不少青壯正在開挖新的灌溉支渠,似乎要大灣口這一片都改造成水澆地。

  敘州地廣人稀、山多地少,特別是大大小小的番寨也開墾大量的糧田,但多在山間,水澆地卻少。

  也就這兩年刺史韓道勳先在黔陽縣境內,教導客籍民從利用坡度較緩的山地,建造梯田陂塘,一步步將山間的旱地改造成水澆田,甚至將水稻種到山間去。

  換達山腳前,洗尋樵也看到連接五柳溪與沙河的新渠,看到五柳溪的分水堰與攔河溢水堰。

  雖然在這些水利工程建成後,站到高處,稍知致世致用之術的人,便能將裡面的道理看清楚,但新渠位於龍牙山外圍的丘陵處,地勢多少有些高低不平,在三四個月的時間內,一下子將新渠分段開挖出來,那其實就意味著每一段渠道的高低落差,都是事前測算好的。

  洗尋樵也自詡為飽學之人,卻不知道韓家父子是如何做到這點的。

  新渠有修造一段長三百餘步的暗渠,穿過一道土山。

  這道土山僅有三四十米高,東西僅三四百米寬,但南北卻有五六里綿長,是沙河與五柳河的天然分野。

  繞過這座土山,新渠工程量要增加一倍,從土山之中開挖明渠也不現實,最後是用井渠法,將兩端的新渠貫通起來。

  這也是洗尋樵之前所難以想像的複雜,暗感或許中原的修堰之法,確有過人的地方。

  沿著五柳溪西岸拓寬過的驛道進山,二十里外便是整飭一新的龍牙城,看過龍牙城內兵馬雲集的模樣,洗尋樵倒是能想像北面雞鳴寨等辰州大姓心裡所承受的壓力。

  被人帶進寨廳,洗尋樵看到寨廳中央擺著一張巨案,韓謙正將袍襟系到腰間,整個人爬到巨案上,正比對著手邊的圖冊,將河砂混和不知為何物的水液,塑成山水之形,隱隱看著像是沅水流經辰州的地勢。

  臉面光潔無須的監軍使張平、臉色臘黃的田城、馮繚以及在敘州早就有豔名的奚夫人站在一旁,饒有著興致的看著巨案上的山水之形,沙盤要比地圖更為直觀的將辰州的地勢顯現出來,幾條關鍵的進兵通道、要隘以及此時辰州大姓勢力的兵馬聚集點,也都一目瞭然。

  韓謙看到洗尋樵被帶進來,指著牆壁旁的座椅說道:「你先坐著歇息,待我將這點事先忙完。」

  洗尋樵行了一禮,站到一旁,也不敢擅自坐下。

  過了一會兒,韓謙才將手裡的事情忙完,爬下沙盤,招呼洗尋樵走到近前,單刀直入的說道:「辰州刺史王梁染疫身故之事,想必你也應該聽說過了,你有什麼想法?」

  洗尋樵微微一怔,暗道這是他此時應該關心的事情嗎?

  趙庭兒端水過來,韓謙一邊洗手,一邊跟洗尋樵說道:「朝廷計畫今年冬天就要革去馬寅潭州節度使之職,以防潭州生變,秘旨使我父子二人整飭敘州兵馬,以便到時候能從敘州出兵,夾擊潭州——我聽聞洗大人熟讀兵書,不知道洗大人以為在當前的形勢,我們要如何才能對潭州進行有效的箝制?」

  洗尋樵嘴巴張了半天,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看到監軍使張平跟韓謙站在一起,他自然能猜到張平與韓家父子串謀設下陷阱,引誘四姓進攻鷹魚寨,但怎麼都沒有想到真正的原因,竟然是這個!

  韓謙繼續問道:「辰陽縣令洗英,與洗大人乃是一族,洗大人覺得洗英有多大可能,會聽從朝廷的令旨行事?」

  辰州洗氏乃是百餘年前從敘州洗氏分拆出去的一支,目前在辰州發展出來的勢力,甚至比敘州洗氏還要強盛,目前龍牙城北面的雞鳴寨以及到沅水江畔的辰陽城,都是辰州洗氏所控制的勢力範圍。

  要單單一個洗氏,韓謙還不用擔憂什麼,畢竟辰州洗氏控制番民一萬三四千口,能組織千餘精銳番兵已經是極限了,但目前雞鳴寨聚集的番兵已經達到兩千人,此外辰陽城還有千餘番兵聚集。

  辰州土籍大姓暫時還不敢擔下刺殺刺史王梁、叛變造反的罪名,也就沒有公然推洗英出任辰州刺史,但此時聚集辰陽縣境的三千番兵受洗英指揮,卻是已經確認的事實。

  此外,潭州在武陵集結的兵馬也超過五千。

  洗英此時未必會迎潭州兵馬進入辰州,但倘若他這邊正式進攻雞鳴寨,洗英見抵擋不住,則必定會迎潭州兵馬南下協防。

  潭州集結於武陵的兵馬,即便逆水而上,四百里不到的水路,抵達辰陽縣也僅需要四五天的時間,韓謙此時還沒有自信在四五天內,以一倍不到的兵力將防備嚴密的雞鳴寨攻下來。

  韓謙就想著能不能從其他方面,對辰州大姓勢力進行分化。

  韓謙他們紮根敘州的時間畢竟太短,而馮宣等人之前在山越番戶裡的地位又低,接觸的層次不夠,還得是洗尋樵這些人,對洗英等辰州番民酋首的認識有可能要更深刻一些。

  洗尋樵這時候才明白過來,為何楊再立、向建龍被撇在沙河河口,而是他被帶到龍牙城來?

  說到底楊再立、向建龍等人不管知不知道秘旨之事,他們明面上都不敢再反抗韓家父子,內心深處卻巴不得洗英在辰州聚集番兵,能盡快重創韓家父子,將韓家父子驅逐出去或者直接殲滅,到時候他們即便要依附於洗英,要對洗英俯首稱臣,但敘州恢復土客分籍的舊觀,他們也能恢復大姓酋首的地位。

  作為能主宰上千寨奴性命、統治大小數十座甚至上百座番寨的土皇帝,怎麼都要比看到州縣長官納頭而拜的鄉宦強出太多。

  只是,這是他洗尋樵想要看到的嗎?

  不管其他,就算辰州出兵驅走韓家父子後,敘州這邊恢復土客分籍的舊觀,他的幾個兄弟能服庸他,讓他坐穩敘州洗氏族首的位子?

  到時候敘州洗氏內部嚴重分裂,是不是會重蹈十多年前奚氏的悲慘命運?

  洗尋樵回過神來,看到監軍使張平、田城、馮繚、奚夫人以及韓謙都目光灼灼的盯著他,才恍然驚覺過來,他沉默的時間太長了。

  「洗氏百餘年前,分出兩支,一支遷入辰州、一支遷入靖州,但這些年並無密切接觸,洗英是否眷顧朝廷的恩義,尋樵確實不知。」洗尋樵略帶慌亂的說道。

  大楚開國才十五年,名義上恢復對辰敘諸州的統治,也才五六年,朝廷即便有恩義,這邊的大姓勢力也不可能感受得到。

  見洗尋樵不願意多言,韓謙也不勉強他,說道:「路途勞累,洗大人先下去休息吧。」

  韓謙暫時也沒有讓洗尋樵離開龍牙城的意思,而是吩咐馮繚安排一套院子,讓他暫時先住下來。

  看著洗尋樵隨馮繚離開的身影,張平感慨的說道:「洗尋樵還是顧忌重重啊!」

  「那是當然,我以詐計誘四姓與潭州兵馬兩敗俱傷後,才控制敘州形勢,在別人看來,純屬取巧。洗尋樵也不以為我們在敘州有什麼根基,他這時候出力助我們,不得擔心我們有朝一日被驅逐出去,他會受到清洗?」韓謙笑道。

  韓謙對洗尋樵的反應並不意外,要是洗尋樵這時候表現得太積極,反倒會叫他心裡打鼓,洗尋樵作為閒棋冷子,能發揮作用更好,不能發揮作用,也沒有什麼損失。

  再者他將洗尋樵留在龍牙城,多多少少會叫楊再立、向建龍心裡多些忌憚,至少在這時候不敢在背裡搞什麼動作。

  「我們什麼時候強攻雞鳴寨嗎?」田城問道,他不覺得有不戰而降洗英的可能,更希望做出強攻雞鳴寨、出兵踏入辰州境內的準備。

  韓謙搖了搖頭,說道:「還是先看鄂州那邊的準備情況吧!」

  韓謙想著朝廷先對潭州進行削藩、郡王府在鄂州先對岳州出兵,這樣潭州的主力將先被牽制在北線,他這邊再出兵進攻雞鳴寨,把握更大一些。

  要不然的話,他這邊出兵太早,洗英迎潭州兵馬入辰州,他們又不能第一時間攻下雞鳴寨、辰陽城,敘州有打消耗戰的資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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