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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 楚臣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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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4 09:17:5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二十章 韓師賜教

  韓謙看著魚池,錦鯉都躲在假石深處的石隙裡,池水平靜平波,熨平似的,又彷彿一枚磨得鋥亮的銅鏡,清晰照得清陽郡主那張絕美無瑕的臉蛋,正盯著他的後背看。

  清陽沒有意識到池水如鏡,只是沒想到大哥的諸多算計,竟然早就落在韓謙的眼裡。

  當然了,他們在聯姻這事上的算計跟謀求,叫韓謙或者誰窺破,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而蔚侯王孝先的下馬威以及楚使在錦華樓所受的待遇,自然不難猜測都是清江侯在幕後授意,也不難猜測清江侯對他們有所猜測,但真正令她們所擔憂甚至驚懼的,還是清江侯對他們的猜忌到底有多深?

  又或者正如韓謙所暗示的,清江侯到底看穿他們暗中所做的多少事,看透了他們藏在暗處的多少馬腳?

  「韓大人說笑了,我四弟素來任性妄為,又自詡知兵善戰,武功過人,多半是聽說韓大人在荊襄、潭州諸戰赫赫威名,心裡有所不服氣,才有意找機會跟韓大人親近。要是韓謙人耿耿於懷,本侯在這裡代四弟再向韓大人致以歉意。」長鄉侯王邕笑著說道。

  聽大兄如此說,清陽郡主轉念又想,莫非韓謙並沒有看出什麼,僅僅是拿話詐他們?

  在韓謙值不值得信任上,她們私下裡也討論過多次,比起其父韓道勳神鬼莫測的奇謀、大謀,在他們看來,韓謙用計多陰謀、狠決,而御下嚴苛的韓謙也是冷酷無情、心胸狹窄之輩。

  照常理來說,她嫁給楊元溥,韓謙總歸要忌憚於她,不敢對大哥不利,但問題在於荊襄戰事,不擇手段的韓謙都敢拿楊元溥的性命冒險去搏奇功,他心裡對自己,真有多少忌憚?

  如果不考慮她的因素,那韓謙他此行的最為核心的目的,就是要將她順利迎娶回大楚。在蜀國要克服的最大礙障是誰,又會選擇跟誰合作?

  想到這裡,清陽暗感大哥的謹慎是對的,韓謙這人並不值得信任。

  韓謙側坐木亭欄前,將清陽郡主映入池中的驚疑都看在眼裡,心裡也暗暗叫苦,看得出長鄉侯王邕、清陽郡主雖然對他及父親有所誤解,但他們對自己的情況瞭解,顯然也要比想像中多得多。

  難道說信昌侯及晚紅樓之中,有人跟他們暗遞信息?

  這他娘真有意思了!

  韓謙見拋出這麼多的釣鉤,長鄉侯王邕小王八蛋都不咬鉤,便伸了個懶腰站起來,說道:「既然侯爺如此說,那韓某便不叨擾了——這次出使蜀地,韓某人也私攜不少貨物過來,說不定這會兒南苑裡就已經有人登門,重金求|購呢!」

  韓謙暗中攜帶大量的寶貨,實際上就幾十隻小箱子,僅有他身邊極少數人知道,但將四艘船底艙塞得滿滿的數千匹黔陽布、茶藥等大宗貨物,誰都能看在眼裡。

  他說著急著回錦華樓南苑賣貨,長鄉侯王邕臉色就有些掛不住了。

  倘若有人這時候上門重金求|購這批貨物,必然是清江侯所派的人。

  韓謙話裡的意思也很明顯,聯姻之事走到這一步,清江侯執意要破壞,後果不是一般的嚴重,而清江侯的目的,也無非是想著阻止他從這樁婚事裡獲得好處,那與其搞得雞飛蛋打、搞得雞犬不寧,清江侯與最受楊元溥寵信的近臣韓謙勾結合作,無疑是最省事的捷徑,甚至可以將促成聯姻的政治成果也順手摘過去,更不要說韓謙這次獻上的國禮裡,還有旋風炮圖樣!

  「韓大人這次攜來多少貨物?侯府雖然破落,但還是能湊出些錢物寶貨,購入韓大人的貨物。」長鄉侯妃梁婉先按捺不住,開口說道。

  韓謙瞥了一眼長鄉侯妃,又看向長鄉侯王邕,笑道:「侯爺應該知道我所說的,可不是單指這一次的買賣。」

  長鄉侯王邕苦澀一笑,婉兒將他這邊的底先漏了,接下來還真是難以應答。

  這批貨宗,頂天就十數二十萬緡錢。

  楊元溥一旦登基,韓家父子作為從龍之臣,權勢滔天,眼皮子再淺,也不會將十數二十萬緡錢看在眼裡,他所要的是每年數十萬緡錢,甚至上百萬緡錢的往來貿易,要的是每年都要數萬、十數萬緡的海量利益。

  倘若長鄉侯府沒有暗中控制一定量的貨棧、店舖分銷貨物,憑什麼每年從韓謙那裡承接如此巨量的貨物?

  他要是承接下這事,並非簡單承認長鄉侯府暗中控制一定的勢力,還要讓一部分勢力浮出水面,與敘州過來的商船隊進行對接。

  「侯爺在遲疑什麼?」韓謙盯著長鄉侯王邕問道,「只要侯爺向韓某顯示足夠強的實力,難不成韓某人會捨近求遠,去找清江侯合作?難道韓某真就一點都不忌憚清陽郡主會得寵於殿下?我們在過南津關峽時,說得好好的,要一起努力將這樁婚事順順利利的推進下去,怎麼都八字都畫出第一撇了,侯爺卻猶豫起來的?」

  長鄉侯王邕這一刻似山嶽壓身,他從沒有想到韓謙竟然能給自己這麼大的壓力。

  「韓某不是什麼文雅人,侯妃琴技應該是師承景瓊文景大人吧?」韓謙這時候轉身看向長鄉侯妃梁婉問道。

  「你怎麼知道?!」清陽郡主震驚的失聲問道,轉念又氣憤道,「你故意詐我,你都不可能認得景大人,怎麼可能聽得出婉姐的琴技師承於景大人?」

  清陽郡主經不住詐,那韓謙心裡最後一絲疑雲也蕩然而去,哂然笑道:「我是昨日才到蜀都不假,以往也沒有入過蜀地,而景大人這些年也一直都在暗中『潛伏』在兩川,但問題是,神陵司那點破事又能瞞得了誰?說實話,我還以為景大人今日會在侯府商議大計,沒想到你們到底是不足為謀——算了,韓某告辭了!」

  韓謙揮了揮袖子,便抬腳跨出木亭,要帶著奚荏、孔熙榮、馮翊、楊欽等人離開長鄉侯府。

  長鄉侯王邕及清陽郡主、侯妃梁婉怔立在木亭之中,他們哪裡想千方百計所想要遮掩的秘密,早已被人窺破?

  待韓謙都跨步走出院子,長鄉侯王邕才驚醒過來,喊道:「韓大人請留步!韓大人請留步!」

  韓謙故弄玄虛的看著院牆上的一叢蓑草,奚荏回頭見長鄉侯王邕急切的追過來,壓低聲音問道:「全詐出來了?」

  「他們自以為深謀遠慮,但都沒有什麼歷練,都沒有見識人世間真正的險惡,算哪門子深謀遠慮啊?」韓謙得意的撇嘴一笑,壓著聲音說道。

  長鄉侯王邕看上去要比三皇子年長七八歲,但本質上並沒有什麼不同,多幾年驚弓之鳥的生涯,並不足以令他的情智圓滿無缺,真正厲害的人物或許是景瓊文,但景瓊文受蜀主寵信的特殊身份,又令他們不能經常接觸。

  奚荏橫了韓謙一眼,這時候長鄉侯王邕已經追了過來,她也不便多說什麼。

  「請韓師不吝賜教王邕!」長鄉侯王邕長揖拜倒。

  「我這點本事,僅學得我父親皮毛,當不得侯爺如此大禮。」韓謙嘴裡雖然這麼說,但雙手袖藏在身後,似乎鼓勵長鄉侯王邕再喊一聲。

  「請韓師不吝賜教王邕!」長鄉侯王邕長揖不起,再次喊道。

  清陽郡主與侯妃梁婉跟著走過來,大哥對韓謙如何敬稱,她滿心不爽,但心想楊元溥都如此稱喚韓謙,大哥要將韓謙留下來問策,似乎也沒有更適合的敬稱了。

  韓謙想到潭州也一團亂麻,他也不能裝得太過分,見好便收,攙住長鄉侯王邕說道:「侯爺折煞韓謙了,侯府未必沒有清江侯的耳目,我們還是摒退旁人,到木亭清淨地再詳聊吧!」

  韓謙著馮翊、楊欽他們先回錦華樓南苑,僅留奚荏陪他在長鄉侯府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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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5 00:47:5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二十一章 謀蜀主

  「郡主以為我有意欺詐,卻不知道侯爺使楚期間,有兩次遣信使密見景大人,都叫縉雲樓的眼線看在眼底……」韓謙重坐回木亭之中,也不介意告訴長鄉侯、清陽郡主,縉雲樓有眼線潛伏在蜀地。

  韓謙也知道並不是長鄉侯說一句「韓師賜教」,雙方就能掏心掏肺的坐下來無話不說,也不是長鄉侯一句「韓師賜教」,他就真會毫無遮掩的將老底都翻出來給他看、求他出謀劃策。

  相反的,雙方都還要拿出一些更實質性的東西,才能真正推動合作實質性的進行下去。

  長鄉侯王邕臉色陰睛不定,轉念也想明白景瓊文為何會被盯上。

  除了景瓊文之外,他實在找不到其他有足夠份量的大臣,在清陽的婚事上向父王進諫。

  當然景瓊文被盯上,以及韓謙直接道破梁婉琴技師承景瓊文,說明韓謙對他們的調查瞭解已經足夠深入。

  而他們跟韓謙接觸的時間又不長,滿打滿算都只有五個月。

  在這麼短的時間裡,韓謙對他們就如此瞭解,要是清江侯沒有被他這幾年來偽裝出來的假象瞞住,一直都派人暗中盯著他,那這邊又有多少秘密落到清江侯的眼底?

  想到這裡,長鄉侯王邕背浹都快要滲出汗來。

  「都說聯姻事成,接下來大楚便會行廢嫡改立之事,似乎大楚皇位已經是三皇子的囊中之物,」韓謙折下一截柳枝,去逗木亭前魚池裡肥碩的錦鯉,笑道,「但想必不需要韓某細說,侯爺也知道天下從不會有如此輕易之事吧……」

  長鄉侯王邕是底細被韓謙窺破,才不得不敬呼「韓師」,將韓謙挽留下來,但他心裡卻沒有這麼輕易就認輸,微眯起眼睛,強行將波瀾的心緒平定下來,看著韓謙,強笑問道:

  「陛下雄霸江淮,文治武功無不令人服庸,哪個宵小敢生異想?」

  「事情真要像侯爺說的這般輕鬆,沈大人他就不會毒發身亡了。」韓謙哂然笑道。

  長鄉侯王邕眼眯驟然一斂。

  沈鶴八月底攜旨剛到潭州時,當時呈現出來的病容明顯是中毒,但韓謙府上的醫師以及潭州的醫官,硬是將沈鶴當成瘴疫醫治,而沈鶴回金陵後不到一個月就病發身亡。

  整件事在金陵沒有掀起多大的波瀾,畢竟生老病死是誰都逃不過去的大劫數,但長鄉侯王邕卻知道整件事沒有那麼簡單。

  只是他在金陵及潭州的信息來源有限,暫時還窺不破重重迷障下的真相。

  這時候韓謙親口承認他確信沈鶴乃是毒發身亡,實際上就是承認沈鶴在潭州期間被當成瘴疫救治,是韓謙他有意掩蓋事情的真相。

  「在潭州時,韓大人為何要堅持說沈大人是染瘴疫?」清陽郡主忍不住問道。

  長鄉侯妃梁婉同樣震驚的看過來,想要知道答案。

  韓謙看了清陽郡主一眼,說道:「郡主能想明白的!」

  清陽郡主恨不得抬腳踹韓謙的臉上去,這是她們一直都沒有想不明白的迷題,韓謙這時候說這話,不是嘲笑她們愚蠢嗎?

  「想必韓大人與三皇子早已經將沈少監中毒之事密奏陛下知曉了吧?」長鄉侯王邕眯起眼睛問韓謙道。

  「侯爺應該早就有這樣的猜測,卻偏偏看不出陛下有知曉此事的蛛絲馬跡,所以心裡困惑猶深吧?」韓謙笑了笑,將沾了池水的柳條提起來,又問道,「侯爺既然跟神陵司在金陵的故舊有聯繫,難道他們就沒有提供一些有用情報,給侯爺以啟發嗎?」

  「哼!」聽韓謙這麼說,清陽郡主忍不住輕哼的一聲,不滿之意溢於意表。

  韓謙心裡微微一笑,大難臨頭各自飛,神陵司早就支離破碎,試問世間有多少人會念及故舊之情?

  「請韓師賜教。」長鄉侯王邕不得以,只能再祭出這句五字咒言,揖禮道。

  「削藩戰事太過順利,安寧宮已經意識到廢嫡改立之事難以避免,使沈鶴病故而使陳行墨繼任內侍省少監,不過是方便他們行大事,」韓謙說道,「我等要是過早奏明沈少監毒發身亡乃是安寧宮的密謀,陛下倘若耐不住性子,要在年前清除叛逆,就只能調楚州兵馬渡江南下。那麼一來,我們千辛萬苦,豈不是為信王做了嫁衣!」

  「你將沈鶴當作瘴疫醫治,實際目的就是要對天祐帝隱瞞真相嗎?」清陽郡主難抑內心的震驚問道,「你就不怕天祐帝知曉此事,治你欺君之罪,砍下你的腦袋嗎?」

  天祐帝崛起江淮之間,半輩子戎馬征戰,聲威赫赫,誰敢想像他麾下竟有臣子敢如此相欺瞞?

  要知道楊元溥想要順利繼位,這件事最後是很難隱瞞過去的,那最後韓謙怎麼都逃不掉一個欺君之罪!

  除非韓謙就沒有考慮楊元溥能順順利利的繼位?

  想到這裡,清陽郡主震驚的盯住韓謙,問道:「你使蜀,除迎親之外,還有什麼目的?」

  韓謙頗為詫異的看了清陽郡主一眼,沒想到平時看上去小性子不小的清陽郡主,竟然比長鄉侯更早想到關鍵處。

  「我們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而最壞的情況,那就是金陵發生動亂,」韓謙淡定的說道,「一旦發生這種情況,殿下在此之前必須要有能統兵回京平叛的能力跟準備!而這個準備,除了潭州十萬精銳要完成初步的編訓,除了要爭取杜崇韜、張蟓等將的支持外,在一定程度上也需要獲得蜀國的支持。很顯然就目前的情形看,清陽郡主嫁入大楚,並不能保證蜀國一定會支持三皇子!」

  清陽郡主美臉漲得通紅,韓謙這話無疑是說她作為蜀主愛女,在楚蜀兩國的關係裡是那麼的無足輕重。

  韓謙沒有看清陽郡主的反應,而是對長鄉侯王邕說道:「侯爺現在可以明白過來,我說要找清江侯合作,絕非是嚇唬侯爺。」

  長鄉侯王邕震驚的坐在那裡,沒有想到韓謙使蜀的根本目的竟然是這個。

  「現在該是侯爺表示誠意了。」韓謙拿著柳條輕蕩池水,不忘提醒長鄉侯王邕,他剛才說這麼多,不是閒來無事要講故事給他們聽。

  在無數屍骸血肉鑄就的江山社稷面前,一個女子的份量實在是太輕了。

  只要能獲得蜀國的支持,不是韓謙,而是三皇子楊元溥隨時都可以將清陽放棄或犧牲掉——而這個結果對長鄉侯府來說,將是毀滅性的。

  長鄉侯王邕淒然一笑,說道:「本侯沒有韓師這樣的人物相助,這些年只有景大人暗中扶持,想做什麼事都是舉步唯艱啊!」

  韓謙將他們那邊如此關鍵、緊要的事情都攤開來說,長鄉侯王邕心裡也知道該有所表示了,要不然他也怨不得韓謙袖手而走了。

  然而相比起楊元溥除了攜荊襄、削藩戰事積攢下來的聲望外,還掌握左右龍淮軍、湖南八州兵備以及有韓道勳、韓謙父子、信昌侯府、鄭氏、沈漾等一大群文臣武將的擁護,長鄉侯王邕想想自己身邊能用的人手,實在是慘淡得很。

  「請侯爺莫要妄自菲薄,蜀楚兩國情況不一樣,應對之策也不一樣。」韓謙說道。

  「還請韓師賜教。」長鄉侯王邕說道。

  「還要請清陽郡主莫要忘韓謙今日籌謀之功。」韓謙朝清陽郡主作了一揖說道。

  清陽心裡多少還有些不爽,但也知道韓謙這一禮的意思。

  第一層面則是代表三皇子楊元溥與大哥在楚蜀兩國層面上的結盟,同時也代表她與韓謙在楊元溥身邊人之間的結盟。

  只是叫她這時候低頭認小,又有些不情不願。

  這會兒,長鄉侯妃梁婉不經意的拉了清陽衣袖一下,清陽才斂身施禮說道:「還請韓師賜教。」

  韓謙微微一笑,便細說起楚蜀兩國政體有何根本性的不同。

  天祐帝崛起江淮初期,容納廣陵節度使府的勢力才力壓江淮群雄,但也導致外戚徐氏的勢力太強,不得不使信王奪浙東郡王李遇的兵馬坐鎮楚州以制衡之。

  蜀主王建獨霸川蜀,雖然在崛起過程裡也收編諸多勢力的殘部,這些勢力殘部在蜀國內部也形成不同的派系,但沒有一個派系,能有楚國徐氏那麼強。

  這使得蜀主王建,要比天祐帝更好的掌握著蜀國的軍政大權。

  清江侯作為世子,目前直接掌握的府衛,僅六七千人規模;蔚侯這幾年隨軍南征北戰,所謂的黑雲騎也只有三千騎兵。即便清江侯與蔚侯鐵板一塊,兩邊加起來,所直接掌握的兵馬也就一萬人而已。

  此外,外戚趙氏雖然權高位重,卻只掌政事、不掌兵權。

  實際上蜀國的政局變化,很大程度都取決於開國郡主王建的態度變易;而戎馬一生的王建,在蜀國的聲望,也並不比天祐帝在楚國稍低。

  到最後,韓謙說道:「侯爺之謀,不是謀清江侯,而是要謀蜀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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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5 00:48:0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二十二章 蜀宮隱情

  「韓師所言,王邕不是不明白,只是這些年門前冷落,一年到頭都不得父王幾次召見,想謀卻不知從何謀起。」聽韓謙分析過楚蜀兩國的形勢不同,長鄉侯王邕滿臉苦澀的說道。

  韓謙還以為他一通分析,長鄉侯王邕怎麼也該興奮起來,沒想到他卻是一副意態闌珊的模樣,心裡奇怪,難道長鄉侯王邕與其父王建還有什麼隱情不為外人所知?

  韓謙盯著王邕的臉,不放過他臉上任何一道細微的表情,繼續問道:

  「侯爺在韓某人面前也沒有必要再藏什麼心跡,我且問侯爺一句,侯爺的志願是想當一個富貴侯,還是想取而代之?」

  韓謙昨夜翻看了一夜的情報,只可惜縉雲樓的探子再厲害,短時間內能探得的情報也是有限,太多的疑點暫時還找不到合理的解釋。

  蜀主王建的子女並不多,但蘇淑妃病逝後,蜀主王建與長鄉侯王邕的父子關係就相當冷淡,以及長鄉侯對清江侯的畏懼,兼之景瓊文當中沉寂了數年才重新得蜀主王建的寵信,這諸多事背後都有韓謙暫時還看不透的蹊蹺在。

  韓謙不指望縉雲樓的密諜能在短時間內,將所有的陳年舊事都事無粗細的挖出來,這時候索性單刀直入,直接從長鄉侯王邕這邊尋求答案。

  「富貴侯怎麼謀法?」長鄉侯王邕問道。

  韓謙到這一步,才不會給長鄉侯王邕避重就輕的機會,目光炯然的追問道:「對於蜀國,韓某終究是個外人,所能瞭解的情況畢竟有限,但侯爺這些年如此小心謹慎,必有侯爺的道理,侯爺何苦還問我謀富貴長安之策?」

  清陽郡主忍不住要橫韓謙一眼,問題明明是他自己問出來的,難道他們就不能兩個都撿著聽?

  長鄉侯王邕還是有很深的顧忌,琢磨著哪些事能說,哪些事不能透漏風聲。

  雖然在他心目裡,始終認為韓道勳才是大謀之人,但韓謙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掌握他這麼多的情報,就注定也不會是等閒之輩。

  何況在荊襄、削藩戰事裡,韓謙也是頻用奇謀,長鄉侯王邕今天被韓謙打了一個措手不及,也怕輕易說錯話,透漏的更多,最終叫他連最後一點自保能力都沒有,完全變成韓謙手裡受其宰割的魚肉。

  他是向韓謙求策,但這不意味著要將身家性命都交出去——韓謙說到底還是楚臣,根本上還是在為楊元溥謀事。

  「蜀主與侯爺父子關係頗為冷淡,想必蘇淑妃在世時也不甚得蜀主的寵愛。傳聞蘇淑妃得病鬱鬱而死,想來也沒有其他什麼隱情。不過,就像我剛才所說,蜀之國政,悉決於蜀主,侯爺即便要迴避清江侯的猜忌,似乎這幾年也沒有必要專寄情於詩詞,又或者說這一層也是世人對侯爺的誤解?」見長鄉侯王邕猶豫著不說話,韓謙只能就著他心裡的疑點一步步往下挖。

  什麼叫不甚得寵?

  清陽郡主脾氣本身就不是很好,聽到韓謙隨意評判她早逝的母親,絕美的臉蛋彷彿是覆上一層寒霜。

  奚荏則是站在韓謙的身邊暗暗觀察眾人的神色,她知道長鄉侯王邕不願意主動吐露實情,那韓謙的問話就要極有技巧,這時候即便長鄉侯王邕、清陽郡主、長鄉侯妃他們繼續沉默不說話,或者岔開話題,都能從他們的神色反應上判斷出很多有用的信息。

  韓謙這句話的重點不在後面的問題上,而是在前面的鋪墊上。

  清陽郡主雖然有維護其母妃的情緒,但長鄉侯王邕卻沒有否認,則說明韓謙對蘇淑妃與蜀主王建的關係猜測是正確的。

  蘇淑妃作為神陵司在川蜀的關鍵人物之一,她得不得寵愛,顯然不能理解為簡單的宮廷爭寵成敗,這背後必然涉及到王建統治川蜀過程中神策軍與神陵司兩股勢力的融合與鬥爭。

  當年蜀國在開國初期內部權力的爭鬥,甚至可能直接涉及到蘇淑妃與王建兩人,這才致使蘇淑妃病逝之後,連其子長鄉侯王邕都受到冷落;景瓊文沉寂數年,或許與此事也有關係。

  又或許是這段隱情舊事難以啟齒,長鄉侯王邕才不知道要如何作答吧?

  「今日時辰已經不早了,鴻臚寺及宗正寺那邊,我要是一點都不參與,也顯得太清閒了。來日方長,諸事可以慢慢商議,倘若能與景大人見上一面,那更是再好不過。」韓謙也沒有打破砂鍋追問到底的意思,這時候振了振衣襟,便提出告辭。

  長鄉侯王邕也覺得今日太過被動,即便要合作,此時也不是深談下去的契機,便恭送韓謙先離開,想著將思緒理順過來,又或者像韓謙所說,找個適當的機會,叫景瓊文與韓謙見上一面,或者更好一些。

  長鄉侯府與錦華樓南苑僅隔一條巷子,但奚發兒還是帶著護衛守在侯府門外,沒有先回錦華樓。

  「我最後所問的幾個問題,你從他們兄妹二人臉上的反應,看出些什麼來了沒?」韓謙在眾人環衛下往錦華樓南苑走去,邊走邊問奚荏。

  奚荏將她的猜測說出來,韓謙點點頭,說道:「這個蘇淑妃多半不是省油的燈?」

  「何以見得?」奚荏不解的問道,「難不成女子就一定就要謙恭賢良、百依百順,才算得上是省油的燈?」

  「當初晚紅樓是沒有捨得在我身上下重注,要不然的話,姚惜水多半會嫁給我作妾。你再想想蘇紅玉到李知誥身邊為妾,以及他們這些人當初在三皇子身上的諸多作為,便知道神陵司一貫的風格是什麼。他們這些人,不管現在是否四分五裂,但風格到底是一脈相承的,這風格並不侷限在劍舞、琴技的傳承之上,更是一種深入他們骨髓深入的狹隘與陰沉。如此一來,也就不難猜測蘇淑妃與蜀主王建當初因何走到一起,又因何關係惡劣了。」韓謙輕嘆一聲說道。

  「你是說最初是神陵司為了方便控制王建,蘇淑妃才到王建身邊?而王建也是借助神陵司的力量,才在神策軍內部獲任高位,並一步步清除兩川的其他勢力?而在王建獨霸川蜀之後,他與神陵司的矛盾就日益激化起來,所以蘇淑妃才鬱鬱病逝,而景瓊文不得不沉寂數年?」奚荏問道:「不過,王建為何事隔數年又重新啟用景瓊文?」

  「神陵司再陰沉狹隘,總要有一兩個殊例,我看王建與景瓊文早期關係應該也不太差。即便王建一度不用神陵司的殘餘勢力,他麾下大將也沒有幾個是省油的燈。王建或許後期想明白過來,神陵司的那一套,也是有些用處的。」韓謙說道。

  信昌侯府這些年多次嘗試控制三皇子及龍雀軍的圖謀,都為韓謙所挫敗,奚荏細想這裡面的諸多曲折,心想韓謙的猜測極可能是正確的,問道:「要是你的推測不錯,不僅僅清江侯猜忌長鄉侯王邕,甚至蜀主王建都防範著自己的這個二兒子。長鄉侯接觸不到軍政大權,實際上不僅僅是迴避清江侯的猜忌,同時也在迴避他父親蜀主王建的猜忌?」

  「蘇淑妃死時,長鄉侯五邕的年紀也已經差不多有十三四歲了,」韓謙說道,「沈鶴中毒之狀,杜七娘能辨得,乃是庭兒這幾年專門蒐集大量的藥毒典藏,供她專門鑽研了兩年,但潭州的醫官卻沒有看出太多的異常。長鄉侯能一眼看出異常,第二天還專門跑到沈鶴的驛所確認,可見他辨毒的本事不弱,他身為貴子,很難直接接觸這類東西,應該得傳於蘇淑妃。換另一種說法,長鄉侯或許才是神陵司在川蜀的傳人,這麼想,就不會覺得蜀主王建冷落他這個兒子奇怪了吧?」

  「你說蘇淑妃的死,有沒有其他隱情?」奚荏又問道。

  「王建能重新啟用景瓊文,說明王建在控制川蜀之後,壓制神陵司的手段不會太暴烈。要不然的話,長鄉侯也不會這麼悠閒。」韓謙說道。

  奚荏輕蹙秀眉,說道:「即便是如此,你替他謀取代之策,也是萬分艱難吧?」

  「那又有什麼辦法?總不能寫信跟三皇子說我們接觸的這位不是一個省油的燈,實在不行就換一個納妃的人選?」韓謙笑道,「好在我出策替他謀之,又沒有打包票說是一定能成。倘若僅僅是在一定程度離間蜀主王建與清江侯的父子關係,恢復蜀主王建與長鄉侯的父子關係,卻也不是沒有辦法可想——王建不還是重新啟用了景瓊文?」

  奚荏明白過來了,蜀主王建要比天祐帝及梁帝都要年輕一起,但也步入暮年。特別是他早年與神陵司的恩怨情仇,到晚年猜忌心應該不少。

  他防備繼承人會按耐不住,卻又不能不立繼承人,也許學天祐帝讓幾個兒子相互制衡,是他這類人最終迫不得已的選擇——至於神陵司不神陵司,只要能為帝王家所用,跟其他的宗族派系勢力,又有什麼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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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5 00:48:1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二十三章 僚人

  正值晚晴時分,韓謙與奚荏走回錦華樓南苑,看到夕陽餘暉照在東苑的主樓之上,琉璃瓦鋪就的樓簷熠熠生輝,他們抬頭能看見好幾人正在主樓上憑欄眺望過來。

  「真是討厭啊,恨不得一人一箭都射落下來,」奚荏咬著牙,恨恨的說道,「說是沒有什麼妨礙,但叫人整天這麼盯著,心情也是不爽……」

  韓謙又抬頭陰翳往主樓那邊瞥了一眼,與奚荏往他的臨時居所走去。

  「我們走後,你們留在長鄉侯府,又聊了什麼,這麼晚才回來?」馮翊看到韓謙,遠遠走過來好奇的問道。

  「你今日立了大功,我跟長鄉侯討論怎麼給你請功呢。」韓謙開玩笑的說道。

  不過馮翊今日確實是發揮了大作用,要不是他聽出長鄉侯妃的琴技與蘇紅玉一脈相承,韓謙就找不到突破口,「殺」長鄉侯一個措手不及,自然也不可能在長鄉侯方寸大亂時,刺探出這麼多有用的信息來。

  「郭大人與鴻臚寺、宗正寺的官員聊得怎麼樣?」韓謙又問道。

  「還能怎麼樣,還不是照章行事?」馮翊想到下午盯住郭榮與蜀國官吏商議迎親的情形,都忍不住要打哈欠。

  「有沒有什麼值得特別注意的事情?」韓謙問道。

  「下午有兩名宮裡的老麼過來,說是趙惠妃讓過來問商議迎親的細節,要求宗正寺的官員在籌備妝禮時,不可失了大蜀的禮數——趙惠妃不是清江侯他娘嗎,這麼熱心是不是有什麼問題啊?」馮翊說道。

  「趙惠妃乃是一宮之主,這事情理應她過問。」韓謙輕描淡寫的說道,但他心裡清楚,蜀國是在神策軍及神陵司的基礎上崛起而霸兩川的,相信蜀國內部知道神陵司存在的人,絕不會僅有三五人。

  這會兒郭榮走過來,韓謙便問了一些下午接洽的事情。

  鴻臚寺卿韋群雖然是清閒官職,但作為九卿之一,品秩等同諸部尚書,他昨日是奉旨出城迎接韓謙,但具體日常接待以及洽談迎親婚娶之事,他就沒有再露面,而由一名叫宋鴻忠的通事舍人負責。

  婚事倒沒有什麼好說的,畢竟蜀國主動提出來的,大楚也給予足夠的重視,洽談的重點是雙方互設貢館、互市以及裁減雙方在硤州夷陵、荊州的駐兵等問題。

  蜀主王建控制東川的時機頗早,又搶在大楚之前,控制住巫山東麓的硤州宣陵。

  雖然楚蜀雙方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正式開戰過,但硤州居長江上游,有高屋建瓴、居高臨下的優勢,蜀國有鎮江軍一萬餘精銳駐守於硤州宜陵,就令楚國極為難受,不得不在荊州駐紮精銳重兵防備。

  削藩戰事籌備前期,蜀國將駐守硤州宜陵的兵馬增至兩萬人,金陵擔心蜀軍隨時會出兵干涉,甚至有不少人主張軟化對潭州的姿態。

  而在削藩戰事期間,張蟓率領駐守於荊州的精銳戰力,中前期都沒有發揮出什麼作用,一直等到長鄉侯使楚之後,才由張蟓之子張封率一部精銳渡江南下作戰。

  雙方真要攜手合作,共同減少硤州、荊州的駐兵,對雙方而言都能每年減少十數二十萬緡國帑投入。

  互設貢館、互派官員進駐方便聯絡,互市則是方便促進雙方貿易,都是雙方合作進入更實質性階段的標誌。

  這些事情,蜀楚都願意去推進,要洽談的主要是具體方式以及進行的程度。

  韓謙大體瞭解過來今日洽談的細節,便回到屋裡,繼續研究縉雲樓這段時間蒐集來的情報。

  除了蜀主王建諸子以及蜀國朝臣間的矛盾,蒐集的情報也包括蜀國當前面臨的軍政形勢。

  這些情報除了縉雲樓密探刺探來的消息外,還有大量記錄川蜀風物人情的典籍、地方志及文人筆記文章,遠非韓謙晝夜之間就能徹底消化。

  雖然韓謙一直都有刻意加強縉雲樓內部人才的培養,但真正有能力處理這些信息的人物,還是太少。

  這也不能怨韓謙很多事都要親力親為,以後世的標準衡量,真正有能力進行情報檢索及分析的人才,在當世無一不是鳳毛麟角的俊傑之才,韓謙手裡即便有幾個,也都獨擋一面雲了。

  很多資料情報,韓謙在潭州時都有研究,但之前沒有想到會有機會出使蜀國,更沒想到他今日還要為長鄉侯在蜀國爭寵出位出謀劃策,之前也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研究得太深入。

  不過,他現在要是對蜀國的情況沒有一個全面的掌握、瞭解,隨便就替長鄉侯王邕出謀劃策,只會破綻百出,也根本不可能獲得長鄉侯王邕的信任。

  雖然長鄉侯、清陽郡主比較好唬弄,但他不能忘了長鄉侯王邕背後,還有景瓊文這麼一頭老狐狸存在。

  在錦華樓南苑沒有條件做大型沙盤,韓謙便要奚荏將宣紙鋪滿書案,拿特製的鵝毛筆,繪出蜀國的山川地形,將一條條重要的信息直接標註在地形圖上,以便他對蜀國形勢有直觀的認識。

  且不管縉雲樓蒐集的情報是否有缺漏,韓謙進行情報歸類分析的方法,卻不知要甩當世所謂的雄傑多少倍——這點也令所有在他身邊服侍的人受益極深。

  蜀國除了與梁楚兩國接壤,西北有羌戎之擾,其川南地區則主要受當地的土著僚人控制。

  與大楚疆域廣闊不同,蜀國的縱深有限,核心地區主要侷限於成都平原,要想增強實力、擴大疆域的縱深,主要選擇更多是往南面的川南地區進行擴張,以削滅川南僚人對長江兩岸渝州、瀘州、戎州、晏州等地的威脅。

  因此這幾年蜀國對外的戰事,除了抵擋西北方向羌戎勢力的侵擾外,主要還是往南鎮壓土籍僚蠻的叛亂。

  蔚侯王孝先這幾年戰功卓著,主要就是參與鎮壓川南僚人勢力的叛亂。

  而為了恢復前朝對晏州等地區的統治,蜀國在設立瀘州都督府,右鎮江軍就部署在瀘州,專司對盤踞晏州以及戎州南部山區僚人的鎮壓及統治。

  僚人乃是南北朝時趁蜀地大亂,從南詔地區北遷而來的族群。

  他們數百年在晏戎等州,暴力驅趕原住民,目前已經全面控制黔北、川南的山地,自稱山都掌,意即「總領掌管」,而其族人極為彪悍,男子椎髻、或髡其發,左右佩雙刃,喜斗好殺,以輕死為勇,酋首出動,必擊鼓高山之上,諸蠻聞聲四集,令歷代掌控蜀地的統治都頭痛不已。

  蜀主王建大約在天祐四五年前後,才將蜀地南部的瀘、戎、渝諸州控制到旗下,而在此期間,僚人亦曾試圖出山控制瀘、戎兩州,與王建所部數次激戰,損失數千精銳才被擊退,之後就結下血仇,隔三岔五就聚嘯出山襲擊州縣。

  別看蔚侯王孝先這幾年戰功卓著,每戰所斬獲的首級也是成百上千,但僚人極其彪悍,始終都沒有在武力強壓下屈服,以致蜀國此時還未能有效統治晏州及戎州南部地區。

  而渝州南面的烏江(黔江)沿岸巴南地區,川蜀井鹽經思州走私辰敘州地的通道,目前也主要落在僚族旁支婺僚人的控制之下。

  大楚可以對辰敘等州採取妥靖羈縻政策,並無意直接將這些地區納入直接統治,但蜀國對川南僚人的姿態卻沒有辦法如此從容,畢竟蜀國的縱容太有限,受僚人威脅,其川南三十餘縣的統治就難以鞏固。

  比起梁軍的威脅外,川南僚人可以說是蜀國的心頭大患了。

  通事舍人宋鴻忠夜裡在主樓設下宴席,韓謙沒有工夫浪費在這些應酬之事上,他著郭榮、馮詡、周處等去應酬,自己只是在屋裡簡單吃了些東西,又將奚發兒及郭卻找來,詢問川南僚人的情報。

  刑徒兵裡的私鹽販子,與巴南黔江兩岸的婺僚人接觸極密,這條鹽道甚至就有很多婺僚人直接參與;奚發兒曾被販賣到黔北為奴多年,而黔北也有很多山寨為僚人控制,他對相關情況也比較熟悉。

  「你們這數日多打探川南山掌都的消息,情報越詳盡細緻越好,蜀都這邊也要花大氣力培養線人……」韓謙吩咐郭卻、奚發兒道,便讓他們先下去休息。

  「此時緊要關頭,你研究這些做什麼?」奚荏好奇的問道。

  「長鄉侯要我出謀劃策,以在蜀主王建之前爭寵,但要是沒有一定過硬的東西,僅憑幾張旋風炮圖樣,你以為這就能輕易入王建的眼?」韓謙搖頭問道。

  離間清江侯與蜀主王建的關係或許不難,但蜀主王建不信任清江侯,卻未必是長鄉侯得利,除了清江侯、長鄉侯之外,蜀主王建還有三個兒子。

  他要想到能真正令長鄉侯王邕信服且委以長鄉侯事權的謀略,還是要下很大的力氣去做些功課,而且還要從蜀國當前的心頭大患之上做文章才會有足夠的份量。

  「川南僚人確實乃是蜀主心頭大患,但你想出計策,等真正幫他們解決掉這個心頭大患,又要等到驢年馬月?」奚荏問道,她懷疑韓謙在川南僚人身上打注意,遠水難解近渴。

  再者說,別人對韓道勳、韓謙父子是存在一些誤解,以為韓家父子在很多事情發生之初,就已經想到通盤的策謀,誤以為韓家父子有著神鬼莫測、算無遺策,但奚荏這幾年在韓謙身邊,知道韓謙絕大多數時候主要還是隨機應變。

  韓謙真正強的,是他總是有辦法解決掉一個個別人難以破解的實際問題。

  韓謙要是能統領蜀軍,去征討川南僚人,奚荏相信他能勢如破竹的克服所遇到的一個個困難,最終取得良好的結果。

  不過,奚荏並不認為韓謙現在就能替蜀國拿出一個能全面解決川南僚叛問題、而沒有遺漏的策謀來。

  世間壓根就不存在這樣的人。

  「行不行另說,關鍵能得蜀主王建認可便成——再說了,我父子能在敘州立足,便已經叫王建側目了吧?」韓謙出謀主要是幫長鄉侯在蜀主王建面前爭寵,爭得事權,頗為自信的笑著說道,「倘若事不可為,還能說一句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呢!」

  奚荏想想也是,僅憑著韓家父子能在土籍番戶勢力極大的敘州立足,甚至能完全掌控敘州形勢,並籍此奠定大楚對潭州削藩的獲勝基礎,在川南平僚事之上確是有著他人所不及的話語權。

  只是想到這裡,奚荏又陷入沉默中,自古以來僚越乃是一家,而且一直以都是中原王朝疆域往南擴張的受害者……

  韓謙能猜到奚荏心裡在想什麼,奚荏身為山越後裔,出於同仇敵愾的心理,心裡多半同情川南僚人居多,盯著她的眼睛,問道:「不說其他地方,便說這川南,漢夷雜居千百年,然而到今日血腥紛爭猶是不斷,不知道已經有多少人死於亂事。你心裡是希望我能想出一策平定戎亂,從此止息血腥之事,還是希望此地繼續折騰上千百年,使血腥之爭永無止息?」

  奚荏陷入徹底的沉默之中,面對韓謙的這個問題,她心思迷茫,是徹底不知道要怎麼回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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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5 00:48:2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二十四章 熱鬧

  夜裡將要休息時,周處跑過來找韓謙稟告說晚宴後,通事舍人宋鴻忠引薦幾名商賈,有意承接他們這次以及往後運入蜀都的大宗貨物。

  韓謙整理了半夜的川南僚人資料,正頭昏腦脹,聽周處稟報,好奇的問道:「昨天打了我們兩棒子,今天就送甜棗來了?以他們的態度跟架勢,怎麼也得拖我們幾天啊!」

  通事舍人宋鴻忠是清江侯王弘翼的人,一點都令人不奇怪,此前將他們安排在南苑,起居行止都被主樓中人看在眼底,顯然不可能是鴻臚寺卿韋群一個人刻意想為難他們。

  畢竟清江侯王弘翼是正而八經的蜀國儲君,雖然有些心胸狹窄,但性情也不算多乖戾荒嬉,沒有令人髮指的不良德行,滿朝文武大把人願意與儲君交好,願意為儲君所用,這自然也包括鴻臚寺的一群官員在內。

  不像長鄉侯王邕的府門前門庭冷落可羅雀,都沒有幾隻小貓小狗走動。

  這麼想,韓謙都感覺他像是掉在狼窩裡的小綿羊啊!

  「未必是甜棗,他們的壓價比較狠,我們走巫山長峽過來,得利都不及售於湖南諸州;他們同時也要求敘州運入川蜀的貨物,都交由他們接手!」周處見韓謙有所誤解,略有些尷尬的解釋說道。

  「是這樣啊!」韓謙略有些遲疑的沉吟道,「這麼一來,我們佔不到半點便宜,清江侯卻想佔盡我們的便宜啊!」

  敘州所出的鐵器、棉布以及楚國其他地方的貨物,運入川蜀如何銷售,這恰恰是雙方在互市環節上所洽談的要點。

  不管怎麼說,蜀國再開放,也不決會允許敘州直接派人到蜀國各地開設貨棧、商舖,那樣的話,鬼知道楚國會往蜀國塞多少間諜斥候甚至精銳戰力來?

  最終談判的結果,必然是允許楚國的商隊進來,在有司監管之下,與指定的商賈,或者直接與蜀國的官營機構進行大宗交易。

  同樣的,蜀國的貨物想要進入楚國,也要遵循這樣的規矩。

  聽周處的意思,清江侯那邊派人跟這邊接觸,並非是立過下馬威之後再送兩顆甜棗以示拉攏,實際上還是獨佔兩國互市的一部分利益。

  當然了,敘州所產的精良鐵器及棉布,在成本上極具優勢,倘若能打擊其他競爭者、盡快鋪開市場,價格低點沒有關係,到最後還是能擴大貿易量增加收益。

  不過,就算清江侯以及外戚趙氏等勢力名下沒有直接控制大量的蜀錦及鐵器產業,清江侯作為蜀國儲君,也不可能目光短淺到縱容敘州的布鐵大肆進入,打擊蜀地的錦鍛鐵器等產業。

  而在互市問題上,雙方每年所進行貿易的貨物種類及規模,都是談判的要點,同時還涉及到市泊稅的額定與徵收。

  蜀國初步提出僅容許楚國所產的棉麻絹綢類每年入蜀不超過十萬匹,這個額度敘州所產的黔陽布也不可能全佔過來,要不然吃相就有些難看了,很容易就成眾矢之的。

  要是敘州所產的黔陽布,每年只能有一兩萬匹運入川蜀銷售,這時候倘若價格還被清江侯手下的商賈吃得死死的,那整件事對敘州就全無意義——畢竟黔陽布連湖南八州的市場都沒有填滿,現在主要指望能拿到蜀地賣個高價。

  「好在我們沒有將希望放在清江侯的身上。」韓謙想到這裡,笑著跟奚荏說道。

  「清江侯卻似乎以為是吃定我們了啊,並不認為我們有與長鄉侯勾結的可能。」奚荏說道。

  」長鄉侯所處的環境是惡劣了一些!」韓謙沉吟說道。

  奚荏心說這哪裡僅是惡劣了一些啊?

  他們現在能確認長鄉侯王邕這幾年閒於詩詞,實際上是受到其父王建的猜忌跟防備,換作普通人,早就認定長鄉侯絕沒有翻身的機會。

  而長鄉侯卻又隱藏著與實力不相符的野心,這實際上已經是取死之道了。

  韓謙沉吟片響,又跟周處說道:「既然宋鴻忠如此『好意』,你便與他們先談著唄……」

  任何時候有接觸總比沒接觸要好,也只有繼續接觸下去,才有可能蒐集到更多的有用信息。

  「好的。」周處應道,便先告退離開。

  …………

  …………

  接下來數日,雙方主要還是就迎親以及結盟的細節問題進行深度的商談,蜀主王建或有一些象徵性的賞賜送過來,但韓謙這邊有什麼想法,還是通過鴻臚寺的官員轉奏過去。

  正式的覲見卻不急於一時。

  長鄉侯王邕卻是每天都要到韓謙這邊報導一次,清陽郡主偶爾也會女扮男裝隨行,但雙方都沒有談到更實質的問題,也沒有提與景瓊文見面的事情。

  一直到十二月八日,這一次蜀都幾年難得下了一場大雪,錦華樓東苑擠滿賞雪觀梅的達官貴人、文人騷客。

  長鄉侯王邕也於這一天特意在錦華樓頂層設宴,請韓謙、郭榮過去賞雪,還特地邀鴻臚寺卿韋群以及通事舍人宋鴻忠等官員作陪。

  雖然從南苑有道側門能直接進入東苑,但韓謙進入蜀都城十數日,除了暗中拿望鏡觀察登樓望高的形形色色人物,他本人都沒有踏入過東苑半步。

  這時候走進來,才看到錦華樓底部是一座近五丈高的石砌基台,在基台之上再建三層木樓,在蜀都城內自然是顯得巍峨高聳。

  錦華樓佔地極廣,基台彷彿一座小型石堡,周近二百步,登上基台,三層木樓在當世也是少有的壯闊,第一、第二層分隔著大大小小的雅間,差不多有六七十間雅室,而頂層整體是一座空闊得足有六丈進深的大廳,憑欄四望,差不多能將蜀都城都收入眼底。

  都說蜀都繁華,萬家燈火,但韓謙登上錦華樓頂層,眺望四野,所謂燈火,依舊寥寥,跟夢境世界裡的燈光璀璨實在是有雲壤之別,只是滿城靜臥在暗沉的夜色裡,給人別一種異樣的感受。

  「侯爺身邊這位便是楚使韓謙韓大人?」

  韓謙正與長鄉侯王邕、女扮男裝的清陽郡主等人登高遠眺,突然間聽到身邊有人出聲招呼,轉身看到又有五六人登樓來,為首之人身穿紋鶴便袍,面目清矍,大約五旬年紀。

  「原來是教坊使景大人,這位確是楚使韓大人。」長鄉侯王邕朝來人揖禮,順利也替韓謙與景瓊文做了介紹。

  韓謙在錦華樓南苑出入不方便,特別是在被清江侯盯上的情況下,想在長鄉侯府私會景瓊文也不現實,只能安排在錦華樓賞雪時偶遇。

  不過,錦華樓乃是蜀都官宦文人遊宴之所,韓謙能與長鄉侯過來,景瓊文能過來,今夜乃是蜀都數年難得一見的大雪,也難以將其他宴遊之人阻擋在外,前後已經有好幾拔人跟他及長鄉侯招呼。

  韓謙這時候也只能不動聲色的朝景瓊文行了一禮,身子往旁邊讓了一步,以景瓊文能走過來憑欄觀賞夜雪。

  「今夜錦華樓真是熱鬧啊!」

  韓謙待要與景瓊文閒扯起來,卻又聽到身邊一陣喧嘩,就見頂樓之上賞雪的眾人一陣騷亂,便看到在一群人的簇擁下,蔚侯王孝先正陪同兩位錦衣男子,一邊登樓走上頂屋,一邊大聲感慨道。

  兩位錦衣男子,其中一人三十二三歲的樣子,唇上留了兩撇短髭,臉容清瘦,兩眼炯炯有神,腰間佩以短劍,登樓後眼神便朝長鄉侯王邕及韓謙盯過來;另一人年紀與景瓊文相當,卻是十分的富態,滿臉堆笑的與登樓賞雪的眾人招喚。

  不用長鄉侯王邕介紹,韓謙也知道短髭者便是蜀國世子王弘翼,透過樓梯口看到下一層站著好些王弘翼帶來的貼身侍衛。

  錦華樓有規矩,游宴之客不得攜帶侍衛、護衛登樓,但身為儲君的王弘翼顯然是能無視規矩,享受長鄉侯王邕都不能有的特權。

  另一人則是蜀國當今的國舅爺、羌國公趙惟升。

  「王邕見過兄長。」看到清江侯王弘翼今夜也登錦華樓賞雪,長鄉侯王邕也只能老實的上前行禮。

  清陽郡主知道瞞不住清江侯的眼睛,跟在長鄉侯王邕的身邊行禮。

  「哼!」清江侯瞥了清陽一眼,輕輕哼了一聲,卻也不道破。

  「景瓊文見過世子,沒想到世子與羌國公、蔚侯今夜也是好雅興啊。」景瓊文卻是瀟灑得多,笑著給清江侯行禮。

  「景公也是好雅興啊,」清江侯還沒有登位,對父王身邊的親近之臣卻不敢太怠慢,寒暄過後,眼睛卻在韓謙與長鄉侯王邕身上打轉,「楚使入蜀都多日,本侯一直沒能抽出空來相邀,還請楚使莫怪本侯待客疏慢了。」

  「世子客氣了,韓謙使蜀每日有長鄉侯相伴,卻是沒有半點受疏慢之感,還請世子勿念。」韓謙笑道。

  清江侯眼瞳一斂,轉瞬又笑道:「人生有緣不如偶遇,既然在錦華樓遇見,那本侯便在錦華樓擺宴,與韓大人相敘賞雪,也算是人生一快哉。」

  「恭敬不如從命。」韓謙也不推辭,笑著應承下來。

  這時候也無需示意,那些自知沒資格在世子面前晃蕩的人問過安便自行下樓離開,剛才還有些擁擠的頂樓,登時空闊起來,除隨清江侯、羌國公、蔚侯過來的數名隨從外,也就八九人與景瓊文、鴻臚寺卿韋群等人在告退時,被挽留下來一起飲宴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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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五章 聯詞

  蜀國嚴禁私人釀酒,蜀都城內除了所特許十八家正店之外,鹽鐵使司之下還專設酒場,釀酒以售酒肆。

  錦華樓便是屬於鹽鐵使司酒場官營,也司售酒之事。

  這時候清江侯一聲令下,負責錦華樓經營的令吏,便帶著十數小廝、侍女,鋪上地毯、擺上席案,四角還擺上木炭正燒得紅熱的火爐供眾人禦寒取暖,一場奢華夜宴,頃刻間便擺出樣子來。

  韓謙、郭榮作為楚使,分別與清江侯、羌國公對案而坐,接下來才是長鄉侯、蔚侯、景瓊文、韋鴻等人依次落座。

  清陽郡主女扮男裝,大家也不說破,但她只能作為侍從,坐在長鄉侯的身後陪宴。

  飲酒賞雪,倘若是真乾癟癟坐在那裡飲酒也甚是無聊。

  夜裡雪勢是更大了一些,但燈籠挑出來,除了近欄處的雪花能看見,稍遠一些便是黑黢黢的暗影,一直盯著賞看,也顯得有幾分蠢態。

  十月八日,又是臘八法寶節,這樣的場合,要嘛召歌伎琴師上樓來助興,要嘛便是飲酒賦詩為樂。

  一巡酒喝過,清江侯身邊便有一名文士打扮的中年人站起來,提起要聯詞助興。

  所謂聯詞,便是指定詞牌,在場者一人填一句聯綴成詞,這是蜀都城宴場最為雅緻的活動了;倘若實在卡頓,想不出什麼佳句,滿飲一杯酒也算是過關。

  「聽聞金陵詞風極盛,韓敘州也是大家,韓大人家學淵源,今日乃是貴客,還請韓大人指定詞牌作第一句。」中年文士朝韓謙拱手說道。

  請韓謙指定詞牌先填第一句,對方也沒有為難之意,畢竟韓謙自由度最高,不受什麼限制,接下來聯詞的人,都要根據他指定的詞牌找韻腳平仄,而整首詞的格調、意象,也都由他所作的第一句詞限定。

  今日是飲宴賞雪,寫雪的詩句,韓謙還記得一些,比如岑參的「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如柳宗元的「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杜甫的「窗含西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如劉長卿的「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都是千古名篇,且絕大多數都是前朝詩詞極盛時的作品。

  說到寫雪的詞,此時還沒有問世的,夢境中人所記得的就少了,除了一首沁園春雪之外,就還記得納蘭性德所填菩薩蠻裡的一句「朔風吹散三更雪」。

  韓謙心想著此時尚早,蜀地文客寫景寄情最是擅長,要是真陪他們玩下去,自己撐不過兩輪就會露怯。

  再者說,清江侯第一輪讓他指定詞牌作第一句,看似最為容易,但到第二輪由別人指定詞牌作首句,他要怎麼辦?

  這壓根就是一個陷阱嘛!

  韓謙轉頭看向作為侍從坐在他身邊的馮翊:「要不你來替我指定詞牌作出首句?」

  馮翊早年為騙大姑娘小媳婦上床,在詩詞上就花過一番工夫,更不要說這兩年馮家遭逢大變、人生沉滄,令馮翊有時不得不寄興詩詞化解心裡的郁苦了。

  這樣的場合,馮翊最是拿手。

  「要是都由侍從代勞,這場詞宴也甚是無趣,幸負世子的盛情,也辜負今夜之雪啊,」中年文士文縐縐的說道,「韓大人曾在三皇子身邊侍從文學,必不會將如此簡單之事放在眼裡,此時還有必要藏拙?」

  「我在金陵,便是以不學無術著稱,這位大人似乎還不清楚啊,」韓謙哈哈一笑,自承不學無術沒有半點的心理壓力,說道,「要不我先自罰一杯。」

  「要是如此簡單之事,韓大人都要投機取巧,接下來怕是不會有人願意動腦子了——世子殿下今夜宴酒之意,可不就太寡淡無味啊?」中年文士還是不願意放過韓謙,「再說難得景公在場,此詞填就,少不得還要懇請景公操琴助興。」

  說到這裡,中年文士又朝景瓊文行了一禮:「郭縱之請,景公不為難吧?」

  「郭大人客氣,景瓊文也就這點能耐,等會兒自然是要獻醜。」景瓊文不動聲色的笑著應承下來。

  王建稱王未稱帝,也就只能封其子王弘翼為世子,不能封太子,但清江侯府的職官規格卻不稍低。

  清江侯府除了六千名精銳親衛外,還設三寺四府有職官近百人。

  郭縱乃是少詹事,官居正四品,除了三師四賓等榮譽官職外,少詹事在清江侯府所設的三寺四府職官裡名列第二;而在蜀國朝中加學士銜,位在大臣之列。

  韓謙心裡暗想,清江侯這王八蛋硬湊上來,老子還得承他的情不成?

  「景公操琴,少不得要請郡主唱詞。」郭縱這時候點破清陽郡主的身份,笑著相請道。

  能留下來飲宴賞雪的,無不是達官顯貴,所以點破清陽郡主的身份,也算不上唐破、冒犯。

  清陽郡主要是想使性子,指不定還要先被清江侯訓斥一頓。

  「韓大人要是執意罰酒,清陽想唱也唱不成啊。」清陽郡主稍稍往案前坐去,說道。

  見清陽這小娘們這會兒也是將矛頭指過來,竟然沒有一點同仇敵愾的意思,韓謙都想拿酒潑這小娘們臉上。

  這時候清江侯朝身邊一員青衣小宦瞥了一眼,小宦心領神會,拿出紙筆以及研好的墨,恭恭敬敬的走到韓謙身側;大家都耐著性子看過來,大有韓謙不出手便不歡而散的架勢。

  韓謙霍然立起,青衣小宦嚇了一跳,以為韓謙要甩袖而走。

  清江侯、蔚侯、羌國公卻是安靜的坐在那裡,他們才不怕韓謙真敢使什麼性子。

  韓謙曾在楚皇子身邊侍讀、任文學從事,此等雅事說破天也算不上有半點刁難,這時候鬧得不歡,只能算是楚使傲慢無禮,不將蜀國世子放在眼裡,那婚事要接著談下去,也大可以請楚國換個知書達禮的使臣過來。

  「蜀地文風極盛,韓某在金陵早就有所耳聞,今日也算是有所目睹,但韓某以為這並非蜀地能為之所倚,」韓謙掃眼看著在座的眾人,笑道,「所謂客隨主便,韓某要是壞了世子與諸位大人今夜的雅興,也是罪過,我與長鄉侯溯江而上,觀長江天險頗為有觀,心想此或為蜀之所倚吧!那我今日便以長江為題,作十數字,以贈諸公……」

  見青衣小宦要遞筆墨過來,韓謙撇嘴一笑,說道:「我說你寫。」

  青衣小宦也不敢太強迫韓謙,當即在案側坐下,提筆蘸墨等候著。

  「調定《念奴嬌》——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韓謙直接將蘇軾氣魄最大的《念奴嬌赤壁懷古》首句抄出來,心想蜀地文風是盛,但盛在清豔小詞,他倒想看看在座有哪位人物有能力、有心胸能聯蘇軾的這首詞?

  韓謙坐下來,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飲下,說道:「韓某首句實在粗陋,自罰一杯酒。不過,韓某先獻過丑了,接下來該是哪位大人獻醜了?」

  韓謙首句一出,在座眾人都有些傻眼。

  蜀地風文從掌書記韋莊始,就走向極盛,蜀人也都以此為傲,但詞風以清豔小調為主,擅詠物、詠景述情,數十年間都沒有幾首氣魄雄渾的詞作出現,在如此倉促的場合,誰能驟然間去聯氣魄如此宏大的首句?

  長鄉侯王邕自詡蜀地當世詞家之首,思量了好一會兒,也只是暗自搖頭,所能想到的幾句,氣象差不太遠,勉強接上去,也真就像韓謙所說的那般要「獻醜」了。

  當然,長鄉侯王邕內心的震驚是不少了的。

  他使楚期間,曾與清陽在潭州滯留了近兩個月,與韓謙即便談不上朝夕相處,也是陋三岔五能見到面,韓謙從未在詩詞方面表現出天賦與才華來,而清陽與三皇子楊元溥親近,能不時看到韓謙所書的公文,手書功名頗弱,文章也相當勉強,絕然沒有詞家的氣象。

  說實話,長鄉侯王邕這時候心裡更懷疑韓謙所吟的念奴嬌首句,氣象如此雄渾,是不是抄襲哪篇還沒有傳世的詞作。

  清陽郡主一雙妙目滿是狐疑的盯住韓謙的臉,忍不住低聲問長鄉侯:「這首詞是不是韓謙抄他父親的?」

  韓道勳雖然也沒有什麼詞作傳世,但長鄉侯在潭州有幸讀過《疫水疏》以及韓道勳的幾封奏疏,心想清陽如此猜測,還真有幾分可能。

  當然,最初是清江侯手下郭縱矛頭直指韓謙拋出難題,要聯也是清江侯他們先聯下一句,長鄉侯王邕可犯不著替他們解圍。

  等了好一會兒,都無人站出來,韓謙盯著少詹事郭縱,笑問道:「請問郭大人,接下來該是誰聯下一句?如此簡單之事,想必在座諸公都不會投機取巧、自領罰酒吧?實在不行,要不放寬限制,請諸公身邊的侍承也參與進來一起動動腦筋啊,要不然的話,就算自領罰酒,怕也要將世子的酒喝盡了!」

  眾人一臉尷尬,這些話都是郭縱剛才說出來擠兌韓謙的,他們這時候也就得生生受著。

  要不然的話,便是他們蜀國有失禮數,事情鬧到國主那裡,還不是他們挨訓斥?他們看長鄉侯都面帶為難之色,心想要是真詢問身邊的侍隨能否聯下一句,多半也是出醜。

  羌國公趙惟升見場面實在有些難看,站起來離座告退:「本人想起來,還有一樁公案未處置好,先行告退,還要諸位恕過。」

  有羌國公打岔,清江侯王弘翼也隨後帶著人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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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六章 玄機壺

  長鄉侯王邕今夜原本就是要在東苑著韋群、宋鴻忠作陪,宴請楚使韓謙、郭榮,雪還在下,這酒自然還要接著往下喝。

  景瓊文將走未走之時,朝韓謙行了一禮,問道:「新詞首句氣魄雄奇,敢問韓大人,這首念奴嬌是否已經填就,叫景某人一賞?」

  「侯爺與郡主心里正在猜想我這句新詞抄自何人筆下,我哪裡還敢繼做這不要臉的事情?」韓謙哂然笑道。

  長鄉侯臉色一紅,心想難道自己剛才流露出來的猜疑太明顯了?

  清陽郡主一雙妙目轉向看往欄外夜雪,那意思就是說韓謙這句詞是抄自他人。

  景瓊文哈哈一笑,將要告辭時,韓謙揖禮邀請道:「景公也留下來喝一杯酒?」

  「哪怕新詞就這一句,便值得多喝兩杯,」景瓊文趁勢又坐了下來,笑著問鴻臚寺卿韋群,「韋大人,您說呢?」

  「新詞首句自然是極妙,倉促間確實是叫人難以聯句。」韋群笑道。

  「蜀酒太軟,喝著沒勁,我這次使蜀,除了雁蕩春外,還攜來一種春梅新酒。這種新酒所釀甚少,便不能獻給國主,侯爺與景公可想私下嘗一嘗?」韓謙笑問道。

  「我也是好酒之人,那是再好不過。」景瓊文說道。

  韓謙示奚荏親自去南苑取酒及酒器。

  清江侯他們走後,頂層更顯得空闊,即便四角有火爐,但四欄無門窗遮閉,還是寒風灌骨。

  待奚荏取來春梅新酒,眾人便移到第二層的臨西窗雅室聚宴。

  所謂春梅新酒,只是傳統的果釀酒基礎進行蒸餾提純,再加上白糖等物增加甜度,口感極佳,甚至入口都不怎麼能感覺到酒的凶烈程度,可以說是醉人於無形。

  眾人推杯換盞,韋群酒量最弱,都沒有支撐喝下七盅,便滾到桌案下,叫隨待扶下去休息;接著郭榮、宋鴻忠等人也相繼醉倒,這時候韓謙示意馮翊他們都出去,方便他與長鄉侯、韋群密談。

  「怎麼回事,他們怎麼輕易就醉倒,我們卻沒有事?」韋群訝異的問道。

  「機巧在這玄機壺中,」韓謙指著奚荏所執的銀酒壺,說道,「這玄機壺內藏隔層,能裝兩種酒,機括在把手內側,執壺人輕輕一撥,便能換不同的酒斟入杯中——即便內藏毒酒,也能哄人毫無知覺得喝下去。看韋大人如此驚訝,神陵司大概沒有這種奇技淫巧之物吧?」

  長鄉侯王邕、韋群面面相覷,後背都要滲出汗來。

  他們都畏懼別人會下毒,但即便長鄉侯王邕,也不可能絕然不在外面用食,平時也只能倍加小心。

  只是他們再倍加小心,都眼睜睜看著跟韓謙跟他們同飲一壺酒,又哪裡能想到酒壺之內暗中玄機?

  韓謙這次是往玄機壺裡裝了兩種酒,用烈酒將韋群、郭榮等人先灌醉,好方便他們密談,但要是這酒壺暗藏的另一種是毒酒,豈非他人回到府裡毒發身亡,都未必能有人會意識到毒是韓謙所下?

  韓謙心裡一笑,小樣的,不拿點真東西還真震不住你們!

  當下也不管他們滿臉的驚訝,韓謙繼續笑著說道:「前朝覆滅,我還以為神陵司便算是名存實亡、四分五裂了,直到晚紅樓早前欲從我手裡拿走祛瘴酒的藥方,我才想到江淮與川蜀兩地還是有聯絡的……」

  韓謙想要從長鄉侯、韋群嘴裡詐出更多的秘密,當然不會承認他是近期才從三皇子那裡知道神陵司之事,也不會承認三皇子對神陵司知之也甚為有限,只是以一種很風輕雲淡的口吻提及祛瘴酒的方子。

  當年姚惜水提及想要獲得祛瘴酒的方子,韓謙就猜測晚紅樓在江淮之外還有勢力潛伏,但還是等到三皇子告訴他神陵司乃前朝昭宗借宦官集團所設的秘密機構,以及待這次踏入蜀地得知蘇淑妃、長鄉侯乃神陵司的一支,窺測出蘇淑妃的病逝以及長鄉侯的閒置另有隱情,他才想到極可能是川蜀這邊需要祛瘴酒的方子,用於征服位於川南山地的僚人。

  前朝昭宗秘設神陵司,意在削藩,使宇內重歸一統。

  就前朝晚期的形勢而言,河南、河東、山東、幽燕等地諸雄廝殺不休,江淮當時實是國朝最為主要的稅賦來源,而川蜀則是帝室頻頻避難叛亂的後花園,神陵司在有限的資源下,於南方也只可能重點佈局在江淮與川蜀兩地,再往南就沒有現實意義。

  因此韓謙猜測當時晚紅樓意圖拿到祛瘴酒的藥方,應該是想提供給韋群他們。

  不過,韓謙要是猜測錯了,也完全可以找藉口糊弄過去,他本身跟晚紅樓就不是一路的,偶爾猜錯了,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韓謙很顯然是猜對了,韋群大概是為玄機壺震住了,完全沒有想到韓謙這話是在詐他,神色略帶惆悵的說道:「說是同出一脈,但四分五裂之後,最終都不過是各逐其利而已——晚紅樓索取太甚,我們沒有答應,卻沒想到晚紅樓手裡並沒有祛瘴酒的方子——這兩年僅敘州有祛瘴酒流出,我們早就該想到這點!」

  韓謙心裡一笑,信昌侯府當初為籌建龍雀軍幾乎都被榨乾了,欺詐起舊人真不手軟,後來估計是韋群這邊被晚紅樓的開價嚇退了,李普、姚惜水在他面前也沒有再提祛瘴酒方的事情。

  「侯爺與韋大人倘若想要祛瘴酒的藥方,我現在就可以抄錄下來,但侯爺想要得到蜀主的認可,需要在川南問題上有獨特且深辟其理的見解,僅一張祛瘴酒藥主或幾張旋風炮的圖樣是遠遠不夠的……」韓謙說道。

  既然確定是韋群他們想要得到祛瘴酒的藥方,那就表明在他們在川南僚人問題上確實有動過腦筋,同時也說蜀主王建對長鄉侯的態度已經有所軟化,只是沒有到委以重任去制衡世子清江侯的地步。

  摸透韋群他們的意圖,而韓謙這十多日在川南僚人問題做了充足功課,此時自然也便顯得信心更足,繼續說道:

  「想貴主暗厭清江侯卻是簡單得很。貴主稱王不稱帝,在梁楚兩國面前本身就矮了一截,拿今日來說,清江侯主要也是在王帝有別的禮數上沒有佔到便宜,才被我擠兌得如此不堪,最終不得不狼狽離席——那清江侯私下有所怨言,以及未來對稱帝有所期許,也是理所當然之吧?」

  長鄉侯王邕心想也是,韓謙使蜀,能夠高人一頭,主要是楚主稱帝,而他的父親在蜀地只是稱王。

  在接待禮數上,他到楚國莫名要矮上一截,而韓謙到蜀地卻要高出一截,以致韓謙剛才完全不給清江侯的面子傲然還擊,並不能算是有失禮數。

  要是他的父親在蜀地稱帝,王弘翼作為儲君,地位上便要凌然居於身為蜀使的韓謙之上;韓謙表現得太咄咄逼人,便是韓謙不知尊卑退讓之禮。

  這時候,王弘翼直接出聲斥責,韓謙還能承擔起兩國關係破裂的責任,使性子甩手離開蜀地?

  景瓊文也是心思機敏之人,心裡稍一琢磨,便想到韓謙要建議他們做什麼:

  「韓大人是希望我們能在無意間,將清江侯這些怨言傳到國主耳中去?」

  景瓊文心裡也很清楚,蜀國內部一直以來都有聲音主張國主直接稱帝,只是國主一直以來都不予理會罷了。

  國主是以為時機不成熟,蜀國的實力相比梁楚還太弱小,但下面人未必都能理解國主韜光養晦的心思,清江侯在今天的場所大折面子,回去後滿腹怨言,也是人之常理。

  只不過這樣的怨言傳到國主的耳朵裡,意味多多少少會有些不一樣就是了。

  「僅僅如此還不夠,」韓謙笑道,「還得讓清江侯的人主動上書提及懇請貴主稱帝,這樣才能真正顯得清江侯有些迫不及待,而叫貴主心生警惕啊!當然,清江侯身邊要是有你們的人,趁著清江侯今日在氣頭上,稍加挑拔,事情就更容易得逞了!」

  韋群與長鄉侯對望一眼,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便是默認清江侯身邊有他們能用的人。

  「倘若僅僅如此,韓大人此行之志怕是難以得逞?」景瓊文眼瞳遲疑的盯住韓謙問道。

  景瓊文如此問,也表明他之前有機會跟長鄉侯有過充分的交流,知道韓謙此行最根本的目標,是防備金陵大亂時,蜀國能堅定的支持三皇子楊元溥爭奪帝位。

  倘若僅僅是離間蜀主與清江侯的關係,是無法達成這個目標的。

  「這是巴南黔江三百七十六寨的地形及勢力分佈圖,」

  韓謙從奚任手裡接過一副描繪精細的地圖,遞給長鄉侯後,才接著說道,

  「此時使蜀,我們第一個要達成的目標就是力求雙方裁撤在硤州、荊州的駐軍。於我大楚而言,荊州駐軍北移,能夠加強對北線梁軍的防範,而三皇子而言,金陵發生大亂,即便張蟓不支持,卻也不能讓他留在荊州成為妨礙與威脅!當然,我們同時希望蜀國的左鎮江軍主力能撤出硤州,用於巴南地區婺僚人的征討,這樣也能保證大楚發生內亂時,蜀國不會滋生什麼不必要的野心。而倘若這件事是由長鄉侯主導,我們就能更放心了!」

  目前湖南八州可以說是三皇子楊元溥的大本營,倘若金陵發生大亂,三皇子想要後顧無憂的率左右龍雀軍主力東進勤王,自然要先保證近在咫尺的荊州、硤州沒有其他軍事勢力的精銳兵馬覬覦一側。

  只是對韓謙所說的理由,長鄉侯、景瓊文無法置疑,但看他們的神色,也未必就全然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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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七章 獻策

  不管心裡信不信,長鄉侯王邕還是徐徐先鋪開韓謙所遞給他的地圖,卻是要比蜀軍所用的軍事地圖都要精細得多,暗感在這副地圖面前,大蜀樞密院職方館的官員都應該要羞愧投江才是。

  在地圖上不僅清晰的標識出沿黔江及主要支流、以婺僚人為主的三百七十六座山寨的分佈情況,甚至還標識出巴南井鹽及經僚人之手,從巴南地區流出、經川南山地流往黔中、湘西南以及回流到川蜀內部的幾條路線圖。

  韓謙並沒有刻意遮掩武陵小道的存在,這是瞞不過真正熟悉巴南事務的人的,而且由於武陵小道涉及敘州的利益,韓謙的獻策才顯得更真實可信。

  長鄉侯王邕暗暗心驚,沒想到韓謙憑藉縉雲樓,對川南山地的情況摸得比蜀軍都要清晰透徹。

  川南僚人雖說凶悍難以馴服,但平時龜縮山地裡,也不會動不動就發神經出城進入長江兩岸的平原地區,但除了臥榻之側不容他人酣睡外,還有一個主要原因就是巴南地區有不少鹽井控制在婺僚人手裡,從而有大量的私鹽,經僚人之手回流到川蜀內部,怎麼堵都堵不住。

  川蜀井鹽在前朝最盛之時年出四十萬擔,每擔加鹽稅兩緡,也就意味著僅井鹽一項,就每年為川蜀貢獻出高達八十萬緡的鹽利。

  受戰亂等事影響,目前川蜀還在汲鹵熬鹽的鹽井剩餘有三百八十餘口,年產銷井鹽不足二十萬擔,但由於鹽鐵使司大幅提高鹽課,鹽利也僅比前朝鼎盛時稍低。

  此時蜀禁軍十六萬兵馬,差不多有近半的軍資來源於鹽利,對鹽利的依賴之重,可見一斑。

  只不過鹽課越重,鹽價越高,私鹽就越是猖厥,每年砍下上百顆頭顱,都不能禁絕。

  私鹽經黔江流入湘黔、南詔等地,蜀國自然是鞭長莫及,也不會太損蜀國的利益,但大量私鹽回流到川蜀內部,直接衝擊到蜀軍的給養之資,就是蜀國君臣都不容忍的。

  山僚勢力販運私鹽牟取巨利之餘,還籍此增強實力,修築堅寨大堡,依據山川之險越發對抗蜀軍的統治,這諸多因素都使得川南這幾年的形勢越發嚴峻。

  目前全蜀三四百口鹽井裡,渝州南部的巴南地區雖然佔不到五分之一,但這些鹽井大多落在婺僚人手裡,也是川蜀私鹽的主要來源。

  雖然巴南地區是川蜀私鹽的源頭,但可惜巴南地區的地形更加深險,婺源人的寨子藏得更深,也因此通常不會直接威脅到渝州城。

  相比較而言,晏州、戎州南部山地裡的山僚,對平原地區的威脅更直接、直觀——天祐四年,晏州山僚首領,曾率部直接攻下晏州,還與蜀軍主力在瀘州南部激戰,殺傷蜀軍五六千主力精銳後才被迫退出晏州。

  因此,這幾年蜀國主要還是集中兵力,清剿晏州、戎州南部的山僚,而對巴南地區的婺僚人容忍較高。

  不過,從蜀國內部對鹽利的依賴以及山僚人的經濟來源等角度著手,加強對巴南地區的控制,才是更根本的解決之道。

  「以往蜀軍拙於川東南兵馬有限,主要又都駐紮在巫東硤州,借兩國聯姻、削減硤荊駐兵之際,侯爺上書力陳南線戰略東移,經略巴南,是水到渠成之事,」

  韓謙窺著長鄉侯王邕與景瓊文眼裡的疑色,隱約能想到他們在擔憂什麼,也知道人與人之間要建立信任是最困難的事情,何況長鄉侯王邕、景瓊文這些人出自神陵司一脈,心機陰沉,更難信任別人。

  韓謙卻不管他們心裡在想什麼,只是將他的想法說出來,

  「而在貴主對清江侯生隙之時,侯爺顯得對巴南事務極為熟稔,又有景大人數年軟化之功,侯爺經略巴南建功立業,也便能指日可待了吧!」

  長鄉侯與景瓊文對望一眼,神色稍振,說道:「僅憑這副地圖,想要謀經略巴南之事,或有不足,還請韓師不吝賜教。」

  韓謙點點頭,現在各方面的時機是成熟了,但就算蜀主王建對長子王弘翼心生不滿,要用次子王邕經略巴南,至少還需要王邕表現出有足夠經略巴南的眼光及能力才行。

  王建總不能直接跟長子王弘翼說,老子就是看你羽翼漸豐不滿,才一定要用老二分權制衡?

  蜀國此時想要平定川南,徹底化解酋首頭目對僚人的控制性統治,可以用的策略很多,韓謙不會將最根本的傳授給長鄉侯及景瓊文,只是重點談及以夷制夷、析族推思二策,臨了又說道:「侯爺欲圖巴南,分以鹽利,或可與思州楊行逢謀之!」

  思州位於辰水上游,橫跨黔江、沅江流域,地域要比敘州、辰州更為廣闊,此時名義上臣服於大楚,但州刺史楊行逢沒有稱王,實在是因為思州山水險僻、人煙稀少,稱王還不如臣服於大楚做個土霸主更舒心。

  思州是比較徹底的羈縻州,除了每年象徵性的向金陵繳納一些貢賦外,軍政諸事皆決於楊氏,金陵不能干涉,可以視為獨立於楚蜀之外的一家獨立勢力。

  楊行逢控制黔江中上游的思州西部地區,蜀軍想要經略巴南,與思州結盟,聯手從南北夾攻佔據黔陽中下游的婺僚人,無疑是最佳的手段。

  當然,想要思州出兵,自然要給以足夠的利益。

  使川鹽通過思州光明正大的流入黔中、南詔,楊氏得利甚多,而蜀國也能從中分得一部分鹽利,可以說是雙贏之事。

  至於他韓家父子能不能從中得利,會不會有一部分川鹽經思州流入敘州,韓謙心想長鄉侯王邕應該不會深究。

  再說了,天下熙熙,皆為利趨,天下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韓謙要是獻謀獻策,自己白忙一場,也難以取信王邕、景瓊文這些人。

  「黔江兩岸皆是懸崖陡峭。婺僚人所建山寨,雖臨江畔,但多居高崖之上,戰船臨之卻難擊,我大楚除了能造旋風炮外,還能造一種能放置在戰船甲板上的蠍子炮。蜀國倘若向敘州購買二百具蠍子炮,我或可請三皇子特許恩准,將蠍子炮的圖樣一併售給蜀國!」韓謙繼續說道,「當然,蠍子炮圖樣、祛瘴酒秘方,都是侯爺要極力爭取才有可能獲得的,不在此次的國禮名單裡……」

  巴南山高林密,瘴疫極厲;此外,憑戰船難攻峭壁,這些都是蜀軍經略巴蜀,必須要克服的障礙。

  韓謙指定唯有長鄉侯才能從他手裡獲得相當的製造技術及成品,也是要確保蜀國經略巴南至少有一部分事務需要長鄉侯參與,至於其他的,則要長鄉侯、景瓊文他們自己想辦法爭取了。

  長鄉侯求策,韓謙此時所提供的解決思路,可以說從戰略到具體的戰術都有到位體貼的建議,接著便要看他們自己怎麼發揮了或者說看他們自己到底有多少實力進行發揮了!

  說到這裡,韓謙擔心時間再拖延下去,會引起他人的疑心,指著玄機壺,說道:「不能叫韋群他們察覺出異常,景公與侯爺怎麼也得大醉而歸。我嘛,自然是知道青梅新酒的深淺,少喝一些也不會叫人懷疑。」

  長鄉侯王邕、景瓊文對望一眼,知道再怎麼樣,此時也不能表現出對韓謙的不信任,懷著忐忑的心情,大飲兩杯青梅新酒,才由清陽郡主醉態酣然的扶出雅室,各自大醉而歸……

  …………

  …………

  回到侯府,長鄉侯王邕沒敢懈怠,差人拿來木桶,將剛才所食的酒菜嘔吐一空,接著又飲下滿杯溫水,感覺到醉意稍減,身體的不適度也降低下來,才確認韓謙叫他們所喝的青梅酒確實僅僅是烈酒,而沒有摻入其他什麼東西。

  「怎麼醉成這樣?」長鄉侯妃梁婉不知道素來海量、千杯不醉的夫君,為何走回來時都東倒西歪起來,關心的問道。

  清陽將今夜見面密談的情形相告,梁婉也擔心青梅新酒及玄機壺有什麼問題,問道:「可有什麼不適?」

  「目前看,僅僅是酒烈而已。」長鄉侯王邕搖頭說道,感覺到頭還有些痛。

  「除了擔憂金陵會大亂外,韓謙所獻諸策,是否暗藏其他企圖?」梁婉與韓謙就接觸過一次,但聽夫君及清陽描述後,也認定其人心機陰沉,總覺得此時得韓謙獻策太過輕易了。

  事實上他們也是剛剛得知,在韓謙從岳陽出發後不久,其父韓道勳就奉旨調入金陵出任京兆尹。

  梁婉他們沒有認識到,這件事其實也是完全出乎韓謙的意料。

  她們以己度人,不能體會到韓道勳身上那種為國為民、義無反顧的心志與情懷,而以陰謀家的眼光去看待韓道勳、韓謙父子,自然就會認為韓道勳必然是對局勢有一定的把握,才會前往金陵就任京兆尹。

  如此一來,那韓謙所說擔憂金陵形勢隨時會發生劇變,在他們眼裡就極可能是一種託辭,也就更顯得韓謙的獻策居心叵測。

  「我在金陵時,削藩戰事之前金陵就有傳聞說楚帝要封韓家父子世襲敘州——韓謙所獻之策,涉及敘州利益頗多,目前看不出什麼疑點。景公回去後,也會深思熟慮,我們暫且再等上數日,」長鄉侯王邕說道,「我現在頭暈得厲害,一切事待明天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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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八章 大江東去

  清陽出宮後沒有獨闢一府,以長鄉侯府的西跨院作為居所。

  看大哥睡下,沒有其他的不適,清陽才心懷忐忑的回到居所,將侍宦、宮女遣開,鋪紙提筆醺墨,在雪白的宣紙上寫道: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此時雪停夜晴,一彎弦月透過軒窗照在案前,清陽凝眸看著宣紙上的這句新詞,總覺得自己落筆太過柔弱,不能將這句新詞的雄奇氣魄刻寫出來,便揭去一層宣紙,人站案前,重新落筆。

  如此數番,清陽感覺自己寫了有幾分意思,才停下手,美眸凝望窗外,彷彿大江浮空,無數英雄人物在其中載浮載沉。

  她皓月一般的柔荑素手托著雪腮凝思,是何等人物才能寫下如此雄奇詞句竟然落入韓謙這廝的眼裡,而除了這首句之外,整首詞的全貌又是什麼?自己倘若委屈一下自己,與韓謙這心機陰沉的傢伙套近乎,有沒有可能知道真正的詞家是誰,以窺這首念奴嬌的全貌?

  清陽輕嘆一口氣,又將韓謙今日交給他們的一疊資料拿出來翻看。

  這些都是有關巴南婺僚的情報,韓謙交給長鄉侯,以便長鄉侯向蜀主王建進諫經略巴南時能做好更充足的準備。

  大哥現在喝醉了,清陽便將這些資料先拿過來翻看。

  也許她嫁給楊元溥,韓謙將是她唯一的盟友,但說來奇怪,她總覺得韓謙這人心機陰沉。

  她自幼容貌就驚豔絕倫,稍稍長大便有沉魚落雁之姿,都不知道吸引多少男人的目光,這也給她在郡主身份之外另一種難以言喻的自信。

  楊元溥都被她迷得神魂巔倒,其他人即便顧著禮數,暗中窺望之事總是免不了的,但接觸這麼久,韓謙都沒有怎麼正眼看過她,這不是心機陰沉是什麼?

  而韓謙將一堆資料拱手送上,卻偏偏沒有他口口聲聲說要拿出來的祛瘴酒藥方及蠍子炮圖樣,說到底還是要他們這邊一步步照著他劃定的路徑去走。

  韓謙這廝到底有沒有旁人猜不透的心機呢?

  清陽看不透,卻又總覺得沒有那麼簡單,百無聊賴的翻看案前一大疊書頁。

  清陽雖說琴棋書畫詩詞文賦無一不精,但也僅限於此,在宮中絕無機會去經世致用之術,也就搬入長鄉侯府,能接觸到一些宮裡不能出現的事物,只是時日淺。

  韓謙今日所說諸多謀略,她聽得也是似懂非懂,將材料拿過來,沒想到剛翻看幾頁,就昏昏欲睡……

  …………

  …………

  「我看長鄉侯、景瓊文並無想像中那麼興奮,甚至頗有疑慮?」奚荏站在韓謙的身後,看著雪晴之後夜空浮現的新月,回想夜宴時長鄉侯王邕與景瓊文的反應,頗為遲疑的說道。

  「他們多半是得到我父親到金陵出任京兆尹的信息了,我口口聲聲說金陵將有大亂,但我父親此時又到金陵赴任,以他們的心胸,我怎麼跟他們說,才能解釋清楚我父親一心為國為民的心志?」

  韓謙輕嘆一口氣,說道,

  「不過他們再疑神疑鬼,除開我所獻之策,他們很難打開他們所需要看到的局面。而蜀主王建召見我,硤荊兩地撤軍都要拿出來給一個最終的答覆,他們不借這個機會上書經略巴南,也將錯失這個機會。所以無所謂了,即便這真是我給他們挖的坑,他們也得給我乖乖跳進去!」

  「……」奚荏看著韓謙堅毅而自信的削瘦臉頰,低聲問道,「新詞你真是才想出首句,後面的還沒有填就?」

  韓謙回頭見換回女裝的奚荏,在月色下美膩如仙,笑道:「彫蟲小技,有什麼值得你如此期待的?」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奚荏輕輕吟道,「恰如新詞所說,千百年來多少英雄人物層出不窮,又有多少人物風流能為世人傳頌?我還記得幼時聽我父親說過,真正能令夷狄歸於一統者,雙手沾滿血腥的英雄人物或許不可缺少,但真正令人仰望、想要融入其中的還是華夏道統,千百傳世的華文名章乃是其熠熠輝芒……」

  奚荏的父親乃是馬元融在敘州任刺史時的佐官,之後又為馬元融、馮昌裕陷害而死,敘州對這麼一號人物記憶、傳聞甚少,韓謙沒想到奚荏父親在生前竟然就提出文化融合的概念。

  奚荏的心智,與她這些年坎坷的人生有關,但想來也與其父自幼的諄諄教導脫不開關係。

  只是想到要抄蘇軾的詞去俘獲奚荏的芳心,韓謙多少覺得自己有些無恥了。

  「你在想什麼?」奚荏抬頭問道。

  這時候奚發兒叩門進來,遞來一封書函,說道:「金陵信報!」

  韓謙接過信函,迫不及待的拆開起來。

  蜀都相距金陵有四千餘里,要是都走水路,從金陵出發的信使最快也要一個半月將書函送到韓謙手裡。

  雖然從金陵到硤州宜陵,以及從夔州奉節到蜀都,都可以騎快馬通過,但硤州到夔州巫山長峽這段四百多里的水路卻怎麼都要十天才能通過,再加上前後的馬程,再快也需要二十六七天,才能將一封信函從金陵順利送入蜀都。

  韓謙拆開信函,信是馮繚遣人送來,確實是一個月前馮繚得知他父親韓道勳赴任金陵後第一時間所寫,在信裡馮繚也是異常的震驚,他一時間也不知道要如何應對韓道勳赴任金陵的局面。

  當世的信息傳遞太慢了,人員物資的輸送太慢太慢,韓謙暗感趙無忌順流而下,速度要比逆流而上快出一截,但要趕到潭州見三皇子,加上召集人手,或許此時才剛剛趕到金陵!

  他現在要滯後一個月左右的時間才能知道金陵最近的形勢變化,他再神通廣陵,有神鬼莫測之謀,對金陵那邊瞬息萬變的形勢也是鞭長莫及了。

  他現在只能寄望馮繚、趙無忌他們能隨機應變,寄望三皇子接到他的信後,能以輪戍的名義,及時安排三五千精銳返回金陵以策萬全!

  …………

  …………

  金陵的冬季也是枝葉凋零,一片蕭條。

  夜裡下過雨,院牆外的泥巷裡偶爾車馬經過,都能聽到一陣泥濘聲,寒風吹過,到凌晨時就會被凍得結結實實,再到午時被太陽一曬、車馬輾壓,又會變得越發泥濘。

  這大概是金陵城內這個時節,最令人頭痛的交通問題。

  金陵即便是江淮繁盛之地,但滿城街巷,真正鋪上磚石的也是極少。

  天祐八年時有人動議皇宮貫接南城的十里御街鋪上石板,但核算下來,耗資太大無疾而終,最終只是鋪上一層細砂了事。

  今天十二月八日,也是臘八法寶節,韓氏大宅明居堂內,明燭高燒,老太爺韓文煥用過宴後,正精神抖擻的高坐明堂之上。

  雖然韓謙使楚,韓建吉、韓成蒙、喬維閻等人在潭州任事,今日的韓家大宅裡也是子孫滿堂。

  韓鈞、韓端自知不受韓謙待見,削藩戰事期間也沒有想能到三皇子麾前效力,但此刻在三叔韓道勳面前卻十分熱情、恭敬,端茶遞水,令韓道勳也擺不出冷臉來。

  如今韓道銘乃是吏部侍郎,已步入大臣之列,而韓道勳所任京兆尹,更是位在諸部侍郎之上,韓府此時也可以說是盛極一時,風光已經蓋過當年的馮家。

  不過,從韓道勳出乎所有人意料被陛下調入京中任京兆尹那一刻起,大家心裡都很清楚,眼下還沒有到韓氏最鼎盛的時刻。

  等到三皇子繼位後,韓氏才能迎來真正的登峰造極之時。

  到時候不要說一門兩侍郎了,一門三尚書、三公都不是什麼難以想像的事情。

  更為難得的,韓氏一族,從老太爺韓文煥起,一代比一代強,韓謙年僅二十二歲,就已經是正五品的潭王府諮議參軍事,代表大楚出使蜀國迎親,可能等到三皇子登基,便有資格直接進入樞密院或政事堂侍奉御前了,畢竟屢建奇功,又真正能得三皇子信任的親近之臣,又有幾人?

  「蘭亭巷的宅子太過狹窄,父親吩咐我這個月將南院收拾出來,另外又將南院東邊的兩進宅子買了過來,單獨開了門戶」

  韓道昌勸說韓道勳搬進大宅來,說道,

  「父親年紀現在也大了,也就圖子孫環繞膝前!」

  雖然老二將孝道大義搬出來,韓道勳也不想湊到這邊,正想措辭要怎麼拒絕,侍立身後的馮繚,卻插嘴道:「蘭亭巷的宅子目前住進去不覺得擁擠,但等少家主使蜀歸京,大家少不得要替他張羅婚事,那蘭亭巷的宅子怎麼都不夠用。要是另外準備,怎麼也要一兩年才能建一棟像模像樣的宅子!」

  馮繚這麼說,韓道勳都有些意外,他卻不知道馮繚如此建議,實是趙無忌昨日率五十精銳部曲進入金陵時,所捎來的韓謙信函裡有提及這些事。

  韓謙自然沒有那麼輕易就放下心裡的仇怨,但考慮到金陵一旦發生動亂,就算形勢大壞,以他父親的性情,真未必就會明哲保身,出城撤入桃塢集軍府避禍,馮繚、趙無忌等人也不能逆抗他父親的意志,到時候就需要更多、更強勢的人,說服他父親從亂局中脫身出來。

  韓謙能猜到他父親赴任京兆尹後,金陵眾人都將意識到廢嫡改立之事將近,而他大伯韓道銘、二伯韓道昌都會巴結過來,在信裡要馮繚有機會便加強與大宅的聯繫。

  這樣的話,一旦發生動亂,老太爺韓文煥說句話的份量,怎麼都要比馮繚他們管用得多。

  馮家遭難之後,馮氏族人便隨韓謙遷往敘州安頓下來,馮繚目前不再是馮家少主,從韓成蒙、喬維閻他們寄回來的書信裡,韓道銘、韓道昌都知道馮繚現在極受韓謙的重用,視為心腹。

  馮繚竟然就建議老三搬入大宅,韓道銘、韓道昌還以為韓謙終於想到要放下以前的仇怨,借韓族的家勢更上一層樓,也是滿心歡喜,都順勢說道:「三弟,你便不要再推辭了——我們現在也的確要替韓謙張羅婚事,韓鈞這個年紀,兒子都生兩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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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5 00:49:2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二十九章 攔街

  在韓家眾人的眼裡,趙庭兒的地位是不會得到承認的,眾人趁著時辰還早,便議論滿朝文武大臣裡,有誰跟太子、二皇子那邊沒有牽扯,家勢又能配得上他韓氏且能相形益彰的。

  當然了,馮繚今日就站在韓道勳的身後伺候,眾人心裡也都想著,韓氏一族即將走上登峰造極的一刻,怎麼都要防範著馮家之禍在他們身上重演。

  想到這裡,韓道銘瞥了一眼明居堂內,除了自家子侄外,也就馮繚、趙闊幾個嫡繫心腹,他便示意性子還不夠穩重的年輕子侄都先退下去休息,接著才往前傾過身子,下意識的壓低聲音問韓道勳:「有人傳言說陛下有意使韓家世領敘州刺吏一職,這件事是不是真的?」

  敘州雖然偏於一隅,乃是漢夷雜居、瘴疫遍野之地,但真要封給哪家,其封賞之重不下王侯。

  即便削藩戰事之前就有這樣的說法,而且這樣的說法也是從宮裡直接傳出來,但當時大家都猜測這是要安韓道勳、韓謙父子的心。

  因為當時對朝廷來說,拿敘州換湖南行台另七州,也是極合算的買賣。

  不過,削藩戰事如此順利的進行這一步,天祐帝還會不會承認這樣的承諾,那就難說了。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韓道勳也覺得有時候不該有什麼非分之想。

  只不過韓道勳到金陵赴任京兆尹已經有一個月時間了,照理來說,朝廷早應該派新人接替韓道勳的敘州刺史一職了。

  韓道勳作為吏部侍郎,也參與吏部這邊選定幾個人選,進奏上去請陛下定度。

  不過,有關敘州刺史新人選任命的奏摺,都被留中封存了,以致韓道勳此時還兼著敘州刺史一職,遙領敘州軍政事務,韓道勳心思也禁不住便有些活泛起來。

  辰州很多官職,都是由土籍大戶世領,敘州比辰州還要險僻,漢夷雜居情況更複雜,需要強勢人物坐鎮才能穩定形勢,如此看來,由韓家世領刺吏一職,也算不上什麼非分之想了。

  韓道勳苦澀一笑,說道:「我未嘗聽聞此事,大哥你們也莫要道聽途說。」

  韓道勳想到他畢生心志便是要削強豪、強國體,使天下能早日削彌戰亂,誰曾想削藩戰事之後,他父子二人卻先成為名下擁有上萬畝田地、十數座匠院作坊、三百家兵部曲、三百多戶奴婢、數千傭工的強豪一族。

  雖然這些事都是韓謙一手掌握,但韓道勳也清楚,不需要額外補貼龍雀軍,這幾年在敘州所建的十數座匠院作坊,每年少說能謀七八萬緡錢的巨利。

  韓道勳也不想在這種問題太多糾纏,看時辰不早,便站起身來與老父子告辭,帶著馮繚、趙闊等人離開。

  在趙無忌、趙闊率領諸多護衛的簇擁下,韓道勳乘車離開大宅,一路泥濘而平靜,眼見蘭亭巷就在前面,突然前方傳來示警聲,趙無忌勒住馬,示意左右眾人護住馬車停下來小心戒備。

  「怎麼了?」韓道勳揭開簾子往外探望,這時候兩名護衛用身子擋住左右,防止附近有刺客持弓弩藏在暗中覬覦這裡。

  「應該有不明人物擋道。」趙無忌勒馬靠過來,一邊派人前往探看,一邊跟韓道勳解釋。

  「雖然是夜裡,但保不定左鄰右舍夜裡有什麼急事出門,你們莫要搞得風聲鶴唳。」韓道勳說道。

  「小心一些也是應該的。」馮繚在一旁勸道。

  韓道勳也沒有堅持,示意趙無忌一起去看前面到底發生什麼事情,又隔著車窗子,壓低聲音問馮繚:「你們到底有多少事瞞著我?」

  「馮繚有什麼事敢瞞大人?」馮繚說道。

  「倘若沒有什麼事情,為何要如此風聲鶴唳?」韓道勳不滿的瞥了一眼馮繚問道,他哪有那麼好欺瞞?

  「大人就任京兆尹,滿城就傳陛下要廢嫡改立,少主知道這事,總是要防備有人會狗急跳牆對大人。」馮繚不動聲色的說道。

  韓道勳輕嘆一口氣,知道他使喚不動馮繚,又跟趙闊說道:「你去前面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趙闊策馬隱入夜色之後,片晌後,他在兩名斥候的陪同,帶著一名不到二十歲的年輕小廝趕回來,稟告韓道勳道:「此人攔街告狀?」

  趙無忌無奈的跟在趙闊身後回來。

  馮繚打量趙闊帶回來的小廝,眼瞳裡滿是疑色,看到韓道勳要下車,忙勸說道:「哪有半夜攔街告狀的道理?大人,我看還是將這人趕開,著他明日到府衙遞狀紙便是。」

  承續前朝舊制,韓道勳身為京兆尹,不僅金陵城及輔縣的刑獄誅訴狀皆受他管治,也有權力接受其他州縣的訴狀,在刑獄方面的權柄,與大理寺、御史台及刑部是相當的,京兆尹通常又有小刑部之稱。

  地方上有什麼冤情,跑到金陵來告御狀,通常都是將狀紙遞進京兆府衙門,但狀紙也是層層遞交上去,不可能直接遞到韓道勳手裡。至於意圖闖皇城大門外,即便不被亂刃砍死,一頓棍棒也要打下幾層皮來。

  藉著氣死風燈透出來的光芒,馮繚看到年輕小廝臉上驚恐有堅毅,或許是真有什麼冤情要陳述,但能知道韓府在蘭亭巷,又恰好趕在韓道勳從大宅夜宴歸來時攔街,他怎麼都不相信事情會簡單。

  馮繚便想著他先將人扣下來,搞清楚是怎麼回事,再交給韓道勳處置為好。

  「時辰尚早,先看看他有何冤情要申訴,也無妨礙,」韓道勳示意趙闊將那小廝帶到車前來,問道,「你半夜攔街,是有何事要訴?」

  「小人周摯,乃內侍省尚內僕局小宦,少監沈鶴大人生前時,曾在沈少監跟前聽過使喚。沈鶴前往潭州宣旨,歸京後便身染重疫而亡,尚醫局診斷為沈少監在潭州不幸身染瘴疫,但實際沈少監離京前往潭州之前,身體就嚴重不適,他實是受奸小所害,中毒身亡。小人攔街,乃是為沈少監鳴冤!」小廝趴在車前,砰砰叩頭,喊冤道。

  馮繚難抑內心震驚的看往左右,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直竄上來:

  沈鶴之死,他是最清楚詳情的,而且沈鶴臨死時身前所侍候的兩名小宦,都被幕後指使者找藉口滅口掉,眼前這名喊冤者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而且這個叫周摯的,從怎麼知道他們這時候從韓家大宅回蘭亭巷?

  是誰隱藏在幕後操縱這一切?

  馮繚硬著頭皮跟韓道勳說道:「聽他空口胡言,沈少監即便死有隱情,這案子也不該是京兆府接下。」

  京兆府是有權力接金陵之外的州縣訴狀,但還有一條規定就是京兆尹小事獨斷、大事奏決,也就是說像涉及到內侍省少監這個層次的人物病死迷雲這樣的案子,京兆府還是要轉交出去,是沒有資格處置的。

  要不然的話,京兆府就是「超級刑部」,而非「小刑部」了。

  韓道勳神色凝重,輕蹙眉頭彷彿有山嶽壓著,看向馮繚,語氣沉重的問道:「你們是不是早就知道沈少監染疫病逝是有隱情嘍?」

  馮繚語塞,不知道要怎麼回答。

  韓道勳眼瞳裡蒙上一層陰影,謙兒百般遮掩的難道就是沈鶴的真正死因?

  韓道勳沒有理會馮繚勸告,徑直跟車前的周摯說道:「你先將狀紙遞過來……」即便這案子輪不到京兆府管轄,但他卻是可以接訴狀的。

  馮繚頭大如麻,一時猜不到是何人在背後作梗,但想到要是將沈鶴病死迷局揭開來,特別是經韓道勳之手揭開蓋子,心皮就一陣陣發麻,實在不知道這事會掀起何等的波瀾,只是他也沒有辦法強行將眼前這自稱是內僕局小宦的周摯拉開!

  …………

  …………

  在蘭亭巷對面的巷子深處,在月色照不到的暗影裡,停著一輛黑黢黢的馬車,彷彿蹲踞在夜色裡的凶獸,緊盯著對面蘭亭巷口的動靜。

  光線昏暗,相距又遠,除了一點模糊的光影,根本不可能將蘭亭巷口的情形看真切,但沒有太大聲的喧嘩傳出來,表現一切都如原計畫進行。

  楚州館知事殷鵬站在馬車旁,隔著車窗見王文謙如雕像般坐在車廂裡一動都不動,似乎並無關切周摯攔下韓道勳車馬駕會發生什麼。

  「沈鶴中毒身亡之事,潭州應該早就密奏陛下,而陛下隨後將韓道勳調到金陵,應該也是對這事的應對,大人為何費這般勁將周摯找來?」殷鵬頗為不解的問道。

  「沈鶴中毒身亡,陳行墨替之侍奉崇文殿前,只可能是安寧宮幕後為之——倘若陛下鐵心要立三皇子為嫡,將韓道勳調入金陵後,斷不可能一個月過去都沒有其他動作——我懷疑潭州那邊並沒有將沈鶴中毒之事密奏給陛下,而是有意放假消息來安我們的心!」王文謙不急不徐的說道。

  「大人是說子珩先生的行藏已露?」殷鵬驚疑的問道。

  「子珩的行藏露沒露,只要看韓道勳會不會接下這樁案子,便知道了。」王文謙說道。

  「不對啊,對外隱瞞沈鶴中毒這事,從頭到尾都是韓謙為三皇子籌劃,韓道勳沒有理由不知曉啊,大人拿如此費力將周摯找出來試探韓道勳,不是緣木求魚?」殷鵬疑惑的問道。

  「你對韓道勳其人的秉性還不瞭解,韓道勳與其子韓謙實際上並非一路人,你以為韓道勳這些年與韓氏行同陌路,真是沽名釣譽裝給世人看的?」

  王文謙透著微弱的燈光,瞥了殷鵬一眼,說道,

  「倘若韓謙真如子珩密信所說的那般,對外隱瞞沈鶴中毒之事而密奏陛下知曉,那他們確實沒有必要瞞著韓道勳;但是,倘若子珩被韓謙此子騙過,那韓道勳多半也會被韓謙蒙在鼓裡,並不知詳情——你們明天找京兆府裡的暗線,接觸到周摯,問清楚韓道勳知道沈鶴毒發身亡真相後的反應,事情就差不多能八九不離十搞清楚了……」

  「他們為何要向陛下瞞住這事,而陛下倘若不知道此事,為何又要調韓道勳回朝?」殷鵬還是不解。

  「他們瞞住陛下,道理很簡單,他們怕陛下會調楚州兵馬渡江,而他們在潭州剛剛打完一仗,龍雀軍剛剛擴編,什麼都沒有準備好。三皇子年輕雖輕,但對皇位的熱切,比你所想像的要迫切得多,」王文謙說道,「至於陛下為何要調韓道勳入朝嘛?聽聞陛下最近身體有所不適,或許是真想很快就將立三皇子為嫡的事情定下來吧?」

  「陛下身體不適,會不會也被安寧宮的人動了手腳?」殷鵬問道。

  「先確認陛下與韓道勳知不知道沈鶴中毒這事,要是他們真不知曉,事情可能比我們所想像的還要複雜!」王文謙說道,「你安排好船,只要一確認這事,我便與珺兒回楚州!」

  想到滔天巨浪很可能即將掀起來,想到背後所藏的驚天殺機,殷鵬背心也是一陣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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