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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 楚臣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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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章 暗夜

  王珺聽著前院車轍聲、馬蹄聲踏碎街港的寂靜,提著裙襬小跑過來,恰是父親從車廂裡鑽出來,問道:「父親這麼晚趕去哪裡了?」

  「就與殷鵬出去轉了轉,你怎麼還沒有歇下?」王文謙笑問道。

  「我今天上街帶著菟兒逛街,看到西市有好幾家鋪子出售黔陽布,便買了幾匹黔陽布回來,想著給爹爹做兩身禦寒的袍子,」

  王珺為今天的收穫高興的說道,

  「大冷天的,棉布要比麻布、絹綢要暖和,而黔陽布的質地比普通的棉布細膩,穿在身上也舒服,實屬是極好的料子。女兒聽說韓叔叔與韓謙在敘州大力種植棉花,短短三五年,從當初千餘畝激增到十數萬畝,還從周邊州縣收購棉籽,但是黔陽、臨江、中方等地的織造院用工不過兩三千人,可見他們一定有新的辦法剝棉、紡線,才能用工如此之省,也才能將這麼好的料子賣得如此便宜。爹爹說博施於民,而能濟於世,敘州要是真像女兒猜測的那般,已經想出脫籽紡棉的新法,應該可以說是衣被天下的大澤了吧?」

  「澤被天下一詞,哪裡能像是你這般胡亂解釋的?」王文謙笑著說道,「敘州產布,所謀也不過是商賈之利而已。」

  「不要說北地了,即便是楚州的貧民穿不起絹綢,過冬寒衣更不可能填充絲絮這樣的貴物,僅能拿麻布填以草絮,禦寒實在勉強。這也是入冬後兩淮傷寒頻發、病疫劇增、死者盈野的主要原因,是以提及窮困,必以飢寒並立,」王珺雪膩小臉,卻是認真的說道,「即便敘州所謀乃是商賈之利,但其法能行之天下,使平民能穿得起寒衣,便是大澤。」

  「小姐如此學問,要在前朝武週年間,都能出任女相了!」殷鵬笑著感慨說道,「只是不知道哪家相公有富氣將小姐娶回去相父教子啊?」

  「我才不要嫁人相父教子呢,」王珺抬頭看向父親,問道,「父親常說韓叔有濟世胸懷,這兩天是否可以登門去找韓叔叔討買黔陽布的紡織之法在楚州推廣?此事真要能成,父親真就是做了一大功德的事情呢!」

  王文謙微微一怔,都有些不知道要怎麼回應女兒的話,難道說他剛剛挖出一隻大坑,正等著看韓道勳跳不跳呢?

  「敘州所出的鐵器,即便是普通的農具,也要比其他州縣所出鐵作精良得多,」王珺沒有意識到父親臉上的異色,自顧自的笑著說道,「這事或許求韓叔叔還是沒用,秋湖山匠坊乃是韓謙所創,敘州的鐵布新法,多半也是出自韓謙之手,可惜還有人笑他不學無術——爹爹,你多半也斗韓謙不過,殷叔叔也不慎被他活捉過。要不待韓謙使蜀回來,爹爹你找韓謙問一下楚州要用什麼代價才能換得布鐵新法?」

  殷鵬尷尬的咳嗽了兩聲,便告辭先離開。

  …………

  …………

  蘭亭巷籠罩在靜寂的夜色之下。

  韓謙「潛逃」敘州,韓家在蘭亭巷、靠山巷、鐵梨巷定居的家兵部曲,都隨韓謙西遷;林海崢、田城、高紹他們的家人親屬,也都一起遷入敘州。

  之後貨棧、錢鋪由郡王府派人接管,

  由於韓謙未回金陵,縉雲樓重新組建在金陵的信息刺探網路,也是以原郡王府,也就是此時的潭王府與凝香樓為機構核心。

  蘭亭巷附近很多宅子都空了下來,到這時候都沒有新的人家搬進去居住,也就顯得相當的空曠。

  馮繚提了一盞明角小燈,從側院推門走出來,往斜對面的院子走去。

  周摯從宮裡告假出來,半夜回不了,他在城裡也沒有安置宅院,同時他又是苦主,不可能直接派人將他扔到京兆府的大牢裡去,韓道勳便直接安排他在蘭亭巷的客院裡暫住一宿,等到明天再帶回京兆府詳細的詢問案情,進一步確認是不是要奏稟上去,開棺驗屍。

  馮繚提著一壺酒、一包牛肉,心臟也是提到嗓子眼,遇過兩道暗哨,也是強作鎮靜,叩門示意守在客院內的護衛放他進去。

  雖然馮家以往也有過一些不開眼的奴才,或勾搭府裡女婢通姦,或盜賣、貪默主家財貨,都被馮繚暗中處置掉,但馮繚當時手下有干髒活的部曲,他自己沒有親自動手過。

  不管幕後指揮者是誰,也不管是不是如周摯他自己所說那般,出宮後就一直在暗處等候著韓道勳的車駕,馮繚看了看手裡的酒壺跟那包牛肉,心想著一定不能讓周摯活到明天。

  沈鶴死亡的真相一經揭開,馮繚都難以想像會掀起何等的滔天巨浪!

  韓謙遠在四五千里之外的蜀都,這件事馮繚找不到其他人商量。

  當然,真要殺周摯滅口,必定會觸怒大人,馮繚想著趙無忌還要負責統領侍衛護衛韓道勳的安全,這事就只能是他親自下手。

  哪怕事後韓道勳如何暴怒,將他驅逐出去或抓住京兆府大牢關押起來都沒有問題,現在關鍵還是要將事情拖到韓謙使蜀歸來。

  「馮爺怎麼這麼晚還沒有睡?」守侍客院的護衛從裡面打開院門,見是馮繚,頗為震驚的問道。

  「周摯的狀紙有含糊的地方,大人著我過來詢問清楚,」馮繚強作鎮靜的說道,「另外,周摯攔街告狀,怕是都沒有怎麼吃東西吧,我經過後廚,看到還有些冷酒跟冷牛肉,便拿來給他吃——詢問此事機密,你們不要進來,我直接去找周摯。」

  「我有說周摯狀紙有含糊不清的地方嗎?」韓道勳與趙闊從廊下的陰影裡走出來,目光灼灼的盯住馮繚手裡的酒壺與冷牛肉,厲聲問道,「你手裡拿的是什麼,慌稱我的名義過來私見周摯,到底想幹什麼?」

  馮繚臉色煞白,沒想到韓道勳竟然沒有休息,而是在這裡守株待兔等著他自投羅網。

  趙闊走上前,一把將酒壺與牛肉奪過來,示意護衛牽來一隻黑狗。

  黑狗不喝酒,趙闊蹲下來摟住黑狗的脖子,當場將酒與牛肉硬塞到狗嘴裡強迫其吃下,不多會兒便見狗在趙闊的腋下狂亂掙扎,只是被趙闊抓住嘴,只能發出嗚咽的嘶吼,在這靜寂的夜裡尤其的磣人。

  黑狗很快就抽搐著口吐白沫、氣絕而亡。

  苦主周摯走出來,看到這一幕臉色煞白,沒想到自己剛與死亡擦肩而過。

  馮繚見行跡敗露,壓著聲音朝韓道勳說道:「周摯攔街告狀,大人要先搞清楚是何人指揮,莫要中了奸人的圈套啊!」

  「你竟然想私下毒謀害苦主,你好大的膽子,」韓道勳氣得額頭青筋暴跳,手直發抖,沒想到馮繚竟然膽大妄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出殺人滅口的事情,他都不知道他們到底有多少事情瞞著自己,示意左右,沉聲喝道,「將馮繚給我拿下!」

  客院裡的兩名護衛雖然也是趙無忌這次帶回金陵的,但不管怎麼說,作為韓家部曲,他們這時候只會聽從韓道勳的命令,當即找到麻繩,將馮繚捆了一個嚴密。

  「沈少監生前待小人恩重如山,還說過要收養小人為義子,小人即便肝腦塗地,也要為沈少監申冤,絕不是受人挑撥,請大人明察!」周摯跪前廊前,叩頭喊冤。

  「你的狀紙我已經收下,必會給你,給沈少監一個交待,」韓道勳沉聲說道,「你今夜暫時在這裡休息,不要擔心再有人敢過來打擾到你,你明日便回宮去,要有什麼事情,我會通知內侍省召你過來詢問。」

  韓道勳盯著兩名守院的護衛,厲聲說道:「苦主要是在這院子裡有什麼閃失,我拿你們是問。」吩咐過之後,便著趙闊牽住馮繚隨他去大院。

  …………

  …………

  「馮繚,你說,你與謙兒到底有多少事瞞著我,沈鶴中毒身亡,你們究竟為何百般隱瞞?」

  馮繚膽敢在他眼鼻子底子殺人滅口,韓道勳也是氣壞了,回到書齋,直接叫馮繚跪在冰冷的地上問話,也不讓人將捆住他雙手的麻繩解開。

  趙無忌、韓老山這時候都驚動了,但他們站在書齋裡,又能說什麼?

  「沈鶴確是中毒身亡,他到潭州裡,少主便已經察覺,並著醫師確認這點,」馮繚稍稍整理思緒,跪坐在冰冷的磚地上,說道,「但少主與殿下懷疑是安寧宮下的毒,意圖將他們的人替換到陛下跟前伺候,少主擔憂打草驚蛇,僅僅是密奏陛下其事,由陛下處置一切,潭州表面上則聲稱沈鶴是身染瘴疫。當時沈鶴中毒極深,已經救不回來,潭州醫官也只是以瘴疫治之——周摯申冤,必有人在幕後謀劃,馮繚殺他滅口,是不想安寧宮警覺奸計敗露,掀起驚天巨浪。」

  「你還在那裡張口胡說,真當我韓道勳好欺?」韓道勳怒拍桌案,斥問道。

  「少主與三殿下或許擔憂陛下知曉沈鶴中毒之事後,有可能會調楚州兵馬渡江鎮壓安寧宮的叛亂,才有意將這事瞞下來吧?」趙闊猜測道,「少主到底還是一心想著輔佐三殿下登位。」

  「韓家榮辱、馮家起復,皆繫於三皇子一身,大人要揭這案子,只會叫陛下對三皇子、對少主生疑,望大人三思啊!」趙闊平時沉默不語,雖然他所說距離真相甚遠,但能想到這一步,也極不簡單,馮繚則是順著他的口氣,繼續勸諫韓道勳道。

  「不會這麼簡單,真要只是沈鶴被安寧宮下毒,便應該密奏陛下,只要能成功穩住安寧宮,陛下也不會那麼沉不住氣,就直接決定儲君的人選,」韓道勳搖了搖頭,不相信馮繚的說辭,他頭痛的閉上眼睛,揉著太陽穴苦思,片晌後驀然閃過一個念頭,睜開眼睛盯住馮繚,「是不是陛下也中了毒卻還不知道?」

  馮繚這才真正一屁股坐在冰冷的磚地上,實在不知道要怎麼回韓道勳的問話。

  韓謙著趙無忌送信回來,信函前夜才到他手裡,韓謙在信裡千叮嚀萬囑咐,所強調的就是不能叫他父親知道天祐帝中毒之事,只是誰想像隱在幕後之人手段如此狠辣,誰又想到韓道勳沒那麼容易欺瞞!

  看馮繚如此反應,韓道勳直覺背脊一股寒氣直竄上來,他萬萬沒想到韓謙膽大妄為到這一步,竟然瞞住這翻天覆地的消息。

  「趙無忌,你到底知道什麼?是不是陛下中毒已深?」韓道勳厲目看向趙無忌,沉聲斥問道。

  趙無忌羞愧的低下頭,不敢與韓道勳對視。

  「你們啊,你們啊,除了權謀私利,有沒有想過天下社稷?有沒有想到億萬黎庶?」韓道勳痛心疾首的說道,「此時調楚州兵馬入京,還有可能穩住局勢,你們有沒有想到陛下哪一天毒發突然身亡,這江淮大楚要死多少人,要流多少血?」

  韓道勳直覺胸口絞痛,沒想到謙兒為助三皇子登位,竟然會坐看江淮大地血流成河,推開窗戶,看天色淺青,再有不多時,宮門就要打開,吩咐趙闊道:「趙闊,立即備馬,我們進宮!」

  「大人,少主與三皇子犯的是欺君大罪,即便陛下不追究,信王登基,也會籍此清算韓家啊!」馮繚急著站起來,伸手要將韓道勳攔住。

  「你們將他拉開!」韓道勳冷漠的盯著馮繚,示意趙無忌、趙闊將他拉走。

  見趙無忌要過來拉走他,馮繚急道:「趙無忌,少主可是命令你到金陵後,一切聽我命令行事?」

  趙無忌一怔,有些不明白馮繚話裡的意思,但韓謙確有如此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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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一章 反制

  「你想幹什麼?」韓道勳見馮繚此時竟然敢用話拿住趙無忌,氣得渾身發抖,厲色斥問道。

  「大人,請恕馮繚放肆,事後任殺任剮,馮繚絕無怨言,但此時請大人稍稍委屈一下!」

  馮繚雙手被捆,很不方便,還是跪下來朝韓道勳叩了兩個頭,吩咐趙無忌道,

  「趙無忌,你帶人將大人與趙闊、韓老山扣押下來,將周摯殺了,然後準備車馬,我們等天亮就出城!」

  「誰敢拿我?」韓道勳虎目怒瞪,盯住趙無忌,厲色斥問道,「你想看江淮大地為爾等一己私利,屍橫遍野、血流成河不成?」

  看到趙無忌露出遲疑之色,馮繚知道他內心在極力掙扎著,關鍵之時,他也顧不得拘束,站起來便駁斥韓道勳道:

  「大人,你此時進宮,也不能解此危局。內侍省少監、崇文殿常侍陳行墨是安寧宮的人,你首先都未必就能過得了陳行墨這一關,而如何將此事密奏陛下知曉?更不要說陛下身邊稍有風吹草動,安寧宮必然會狗急跳牆,局勢哪裡可能拖延到楚州兵馬渡江?金陵危局,已然無解,大人,一切都先保全住有用之身才是要緊啊!」

  「危局能不能解,不是你說得算的。陛下戎馬一生,不知經歷多少危局,只要此事能避開安寧宮的監視,密奏陛下知曉,陛下便有應對之策;這些年陛下防備安寧宮也不是一天兩天。倘若遂你們的私慾,隱瞞不報,陛下暴斃而亡,大楚朝野悉無準備,江淮則必血腥千里、屍橫遍野!」韓道勳凜然盯住馮繚,他才不會為馮繚的詭辯唬住。

  「大人到宮中報信,趙無忌你即刻前去蜀都,通知少主直接退往敘州,即便有欺君之罪,陛下及信王看在大人忠心為國的面子上,也絕對不會拿少主怎麼樣!」趙闊這時候站出來,先拿話爭取穩住趙無忌,繼而又厲聲指責馮繚,「少主雖有欺君之罪,但自保無虞,馮繚你是擔心你馮家沒有起復的機會吧?」

  「你血口噴人,」馮繚沒想到趙闊如此牙尖嘴厲,直接往他身上潑髒水,待要再想措辭堅定趙無忌的信心,召集護衛,特別是僅聽韓謙、趙無忌命令的隱忍奚氏少年進來將韓道勳等人軟禁下來,趙闊突然連刀帶鞘,以刀柄撞向內心正陷入激烈掙扎的趙無忌的胸口。

  趙無忌猝不及防,哪裡想到趙闊會突然對他出手?

  他直覺趙闊的刀柄橫撞過來,勢如閃電,又有千鈞之力,幾乎要將他的胸骨打塌下來。

  他身子猛然後挫,但佔得先機的趙闊速度更快,又是一拳錘中他的胸口,叫他眼前驟然發黑……

  馮繚想要保住趙無忌能始終留在韓道勳身邊,去滅周摯的口時,沒有知會趙無忌。還是馮繚被扣押回來,趙無忌才驚醒趕過來,都沒有來得及穿護甲,他的身子又不比孔熙榮那麼壯實,更沒想到趙闊身手是如此之強,實打實的硬挨了這兩下,反應就徹底慢了下來。

  趙闊接著往趙無忌脖子上一記手刀,就徹底將趙無忌劈昏過去。

  看到這一幕,馮繚心裡瓦涼一片,待要再說什麼,趙闊舉手便似鐵鉗夾來,似雷霆般直接扣住他的喉管,令他半個字都吐不出。

  接著不知道趙闊從哪裡找來一塊腥臭破布,直接塞到馮繚的嘴裡,又將他的雙手反綁到身後,叫他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來。

  聽到室內動靜,院子裡守候的幾名護衛推門進來,看到室內的情形驚疑不定。

  韓道勳稍整衣衫,說道:「馮繚、趙無忌以下犯上,韓老山你將他們關押到柴房,看管起來,待我回來再收拾他們。其他人要嘛看守宅院,要嘛將車馬準備好,切記都不要有半點的驚慌……」

  趙無忌、馮繚都被控制住,沒有牽頭人,餘下的護衛乃至奚氏少年,誰又能、又敢去忤逆韓道勳的威勢?

  何況他們都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心想或許真是趙無忌、馮繚犯了什麼事,此時也只是先將他們關押起來,又不是要將他們殺了,心裡都想著等少主使蜀歸來才說其他,當下便有兩人幫著韓老山,將趙無忌、馮繚兩人架起來,拖到後院關押到柴房裡去。

  韓老山對心機陰沉、以往高高在上的馮家大少爺沒有什麼好感,到柴房還特別拿根麻繩,將馮繚捆在樑柱上;而他對趙無忌當年射殺范武成的印象也極深刻,也怕他行事偏激,再要傷著了,對少夫人及趙老倌不好交待,見他只是昏厥過來,稍稍放下心來,也是細細拿繩索捆好。

  馮繚急得都快暈過去,但他此時已經什麼都幹不了,心想或許三皇子終歸與皇位無緣,或許他馮家終於應該沉淪下去。

  雖然馮繚是嚴格遵照韓謙在信裡的指示行事,但有一點他也不能否認趙闊的「斥責」,那就是他確實有將馮家起復的希望都寄託在三皇子登基上!

  馮繚心亂如焚,自視甚高的他這一刻有如困獸。

  雖然龍雀軍有一部分精銳正安排返回金陵,但三五千精銳以輪戍的名義調回金陵桃塢集軍府,需要一個過程,不可能像趙無忌帶著五十名家兵部曲,六七天就能從岳陽乘船過來。

  韓道勳能成功繞過安寧宮的監視,將真相密奏天祐帝?

  而天祐帝又會如何反應,有沒有可能抓住他生命最後的時刻,成功瞞過安寧宮的視線,調楚州兵馬渡江,予安寧宮及太子一系致命一擊?

  而天祐帝知道韓謙及三皇子隱瞞如此關鍵的信息,又會如何看待韓謙及三皇子?

  馮繚眼前一片黑,彷彿此時黎明前最黑暗的夜,他完全看不清楚金陵接下來的局勢,有可能往哪個方面發展。

  也不知道大楚一旦陷入內亂,又不能快速平息,梁軍會不會趁機大舉南侵?

  隨之而來,蜀國的反應也將變得難以預料。

  要是三皇子與皇位無緣,他與清陽郡主聯姻之事,甚至都有可能直接泡湯吧?

  畢竟蜀主王建不可能將其女嫁給一個可能注定要被大楚新帝清除的人,除非蜀主王建認為潭州的根基穩固!

  馮繚心思亂作一團,很快就透過柴門看到屋外的光線清亮起來,聽到院子裡準備好車馬,韓道勳在趙闊等人陪同離開蘭亭巷的轔轔車轍聲,那車轍就彷彿碾壓在他的心臟……

  …………

  …………

  朔風呼嘯、大雪紛飛。

  梁國汴京南部的尉氏縣,郊外皆是一片銀裝素裹。

  一隊黑衣騎士在雪花刮得睜不開眼的時候,出現在尉氏縣城東面的一座莊園前。

  騎隊的末尾有人拿大樹杈子掃去馬蹄印,剩下稍許的痕跡在風雪交加的作用之下,很快就被徹底掩去了。

  這麼一支兩百餘人規模的騎隊,出現在汴京城前七八十里外的尉氏縣郊野,都沒有驚動任何人。

  莊園佔地甚廣,但頗為普通,內裡除了十數棟磚瓦房外,主要以茅草房為主,四周僅以樹籬為牆,圈起五六百畝地,彷彿汴京城外普普通通的一座村莊,莊園的柴門也歪歪斜斜,似乎一推就要倒塌下來。

  騎隊出現在莊園大門前,裡側不遠處一座茅草跑過來兩個身披大氅遮擋風雪的漢子,腰間挎刀從大氅裡斜斜伸出來,打開柴門,問為首者:「主子爺呢?」

  沒有等為首者回答,黑衣騎士往兩邊分開,露出被人群包圍在中間的雍王朱裕。

  雍王朱裕身穿黑色大氅,大張臉都掩藏在大氅之中,只見他一臉鐵青,默不作聲的穿過柴門,往莊園裡走去。

  陳昆示意兩百多騎士進入柴門內側的幾座茅草房掩藏住行蹤,他緊隨在雍王朱裕身後,往北面十數棟磚瓦房組成的建築群走去。

  莊園北側的十數棟磚瓦房看似規模不大,但這邊的守衛更森嚴,每棟房子通過窗戶能看到裡面都擠滿甲卒。

  他們也不出來,看到雍王朱裕通過,都只是注目行禮。

  陳昆陪同雍王朱裕走到北面相對較為高大的一座房子前,廊前守著十數青甲衛卒,臉容冷峻得彷彿雕像一般,看到雍王朱裕過來,才行禮道:「見過殿下。」

  過了一會兒,聽得吱呀一聲響,緊閉的木門打開來,從光線昏黑的小廳裡走出一名老臉皺得跟枯樹皮似的黑衣老宦,示意青甲衛卒都退下去,才走到雍王朱裕,用一種很低的沙啞聲音說道:「容妃屍首便停在裡面……」

  什麼?

  陳昆如遭雷霆轟劈, 容妃逝世了?

  看到雍王這十數日來臉色不時作猙獰狀,陳昆知道汴京發生要命的大事,但怎麼都沒有想到是容妃去世,是雍王當作心頭肉、掌中寶的「容兒」去世!

  只是容妃逝世,或病或疫或生意外,為何要封鎖住消息不令半點傳出?

  為何近十年都沒有露過面、三年前被雍王請入王府坐鎮的雷九淵是如此的小心謹慎?

  難不成容妃去世,藏著什麼驚世駭俗的秘密?

  十數日前送入驪山的第三枚蟄虎密信裡,是寫了容妃的死因是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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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二章 劫

  陳昆站得稍後一些,只看得見雍王臉頰在微微的抽搐著、雙手握拳,關節發白,手背上的青筋在微微跳動著,可見雍王內心正壓抑著的痛苦是何等揪人,陳昆都擔心雍王支撐不下來,隨時會癱倒在廊前。

  只是他能說什麼安慰的話,能做什麼,只能懷著沉重而忐忑的心情,小心翼翼的跟在雍王身後,走進昏暗的廳裡。

  一具極不起眼的柏木棺停在堂中,除了雷九淵帶著兩個老麼守在左右外,再沒有其他人的蹤影,似乎彷彿這柏木棺裡的秘密插翅而飛,將大梁掀得天翻地覆、血流滿地。

  屋裡陳飾也是極其簡陋,沒有桌椅書案,都沒有供上香燭,也顯得是那麼冷寂冰涼。

  天真冷啊!

  有著國色天香之姿、令雍王寵愛不已,旬日便要寫封書函以訴衷情的容妃,就冰冷的躺在這具毫無生命力的柏木棺裡?

  陳昆難以想像這一切,也難以想像雍王內心所承受的痛楚。

  黑衣老宦示意兩個老麼都先退出去,聲音沙啞的說道:

  「十二日宮裡傳陛下偶染風寒,容妃便入宮問安,當夜宮裡派人說是貴妃要容妃留宿宮裡陪伴,次日容妃回王府摒退左右枯坐一夜,清晨懸於樑上,侍婢發現時,容妃已經氣絕身亡。老奴擔心此事另有隱情,便將容妃身邊的侍婢都扣押起來,沒能讓消息有一絲洩漏,之後再悄悄將容妃屍身裝棺運抵此地,派人送密信奏知殿下……」

  陳昆站在門檻前,聽到雷九淵這話,彷彿被雷劈中一般。

  這樣的驚人消息,叫在戰場之上渾身浴血殺敵、卻毫無畏懼的他,這一刻渾身上下一片冰涼的怔立當場:容妃被扣在宮裡一夜,回府後自縊身亡?

  天啊!

  蒼天為何要如此懲罰大梁,為何要如此懲罰雍王?

  雍王朱裕站在棺前,額頭青筋暴露,猙獰異常,半天才沙啞著低吼道:「開棺。」

  此事不能驚動他人,陳昆強抑住內心的震驚,走上前與雷九淵親自動手,將沉重的棺蓋移開。

  此時陳昆已經適應室內的光線昏暗,興許是天氣寒冷,看到容妃躺在棺木之中容貌猶如生前,然而修長雪白的頸脖子上,那一道紫黑色被繩索勒出來的淤痕,卻是那樣的刺目。

  淤痕很規整,可見容妃懸樑自縊時是那麼的決絕,沒有絲毫的掙扎就這樣結束自己的性命。

  看到雍王臉皮子抽搐著,探身將容妃的屍身輕輕托起,要揭開衣衫,查驗容妃身上被衣衫遮掩、在宮受凌辱的痕跡,陳昆避諱的退到一旁,守在門檻前。

  過了片晌,陳昆才看見雍王無力的揮了揮手,示意雷九淵合上棺蓋,雍王隨後彷彿被人抽走椎骨似的,癱坐在棺前的磚地上失魂落魄。

  陳昆站在門前,心裡也是掀起一片波瀾,心想張皇后死後,都說陛下性情大變,只是他怎麼都沒有想到陛下召兒媳容妃進宮,會做出有背人倫的事情來!

  當然,相比較已經發生的人倫慘劇,更令陳昆頭皮發緊、背脊生寒的,是當下如此慘烈的局面要怎麼收拾!

  陳昆也是暗暗慶幸這兩年有雷九淵在王府主持府事,換作其他人,怕是隱瞞不住容妃自縊身亡的消息。

  不過,容妃自縊身亡的消息也瞞不住多久,即便是對外宣稱容妃得急病逝世,但真就能叫陛下相信雍王完全不知道他所做的醜事?

  再說了,他們一路藏蹤匿趕回汴京是很小心謹慎,但雍王離開關中已經有大半個月,就算再次再小心翼翼趕回驪山,少說也得大半個月——雍王前後一個多月沒有在驪山,在關中別處公開露面,此事傳到做賊心虛的陛下耳中,又怎麼可能不會引起疑心?

  陛下一旦對雍王生疑,會有怎樣的後果?

  想到這裡,陳昆後背心一片冰涼,知道陛下一旦對雍王生疑,削去兵權,幽禁起來都是輕的;而雍王無望皇位,最有望繼位的博王朱珪猜忌心重,又與雍王關係又是惡劣,繼位後也不可能容雍王活在眼鼻子底下。

  「殿下,當斷不斷,性命難保!」雷九淵站在棺前,聲音沙啞的說道。

  聽雷九淵這話,陳昆驟然心驚,抬頭疑惑的看過去:當斷,要怎麼斷?

  汴京禁軍兵權,主要由博王朱珪、國舅爺趙岩、樞密副使、汴京馬軍都指揮使馮廷鍔等人掌控,即便有人跟雍王的關係不錯,但也絕對沒有到生死相托、矢志相隨的地步。

  而忠於雍王的玄甲都精銳則遠在千里之外的關中。

  此時盡起承天衛秘卒,簇擁雍王逃入關中自立嗎?

  且不說關中官吏有不少是陛下的嫡繫心腹,且不說玄甲都有相大部分將卒的眷屬都安置於汴京附近,就憑藉殘破不堪、人口不過一百三四十萬、與楚蜀晉皆有交戰通道的關中,真的就能閉守潼關自立嗎?

  更關鍵的以什麼名義閉守潼關自立?

  名不正而言不順。

  沒有正當的名義,關中百萬軍民,有幾人會像愣頭青一般,就不管不顧的跟著雍王一條道走到黑?

  看雍王左手扶棺,指甲都刺入棺木少許,陳昆也替他此時所承受的痛苦、掙扎而糾結。

  室中清寒,不知不覺間天色昏暗下來,室內更是漆黑一片,雷九淵也不吩咐他人掌燈,三人或坐或立就靜寂在黑暗裡,要不是有淡淡的呼吸聲傳出來,陳昆都懷疑雍王與雷九淵已經出去了。

  「掌燈!」沉默半天之後,雍王朱裕才說出兩個字,聲音已經是瘖啞之極。

  …………

  …………

  雷九淵出去片晌,拿了一隻燭台走出來,散發光暈,將偌大的廳堂照得昏幽冷寂。

  廳裡除了當中這具柏木棺外,沒有其他擺飾,也沒有桌案,雷九淵便手持燭台站在那裡。

  朱裕將燭台接過來,直接放在棺木上,輕聲說道:「容兒不會怪我怠慢她的!」

  這時看雍王眼裡皆是血絲,雙目赤紅,陳昆嚇了一跳,勸說:「殿下要不稍作休息,身體要緊?」

  朱裕沒有理會陳昆的勸告,從懷裡取出一副他貼身收藏、時時會拿出來觀摩的大梁形勢圖鋪在棺木上,就著昏暗的燭光細看。

  形勢圖除了大梁轄境的山川地形,也有諸鎮駐兵以及與臨近楚蜀及晉國的對抗形勢。

  一支高燭不知不覺間就燃燒殆盡,時間已經是深夜。

  「陳昆你攜我的虎符金印回驪山,與諸將說我閉關讀書,我與雷公去蔡州。你到驪山後,要是聽到韓建獻蔡州投楚的消息,便即刻以我的金印快馬傳書汴京,說蜀軍於梁州大舉集結,欲入陳倉道攻驪山!」朱裕聲帶已經沙啞到都快發不聲來,只是盡力嘶吼著叫陳昆、雷九淵聽清楚他的話。

  「調虎離山?」陳昆跟隨在雍王身邊多年,聽雍王這麼一說,很快就想明白雍王要用什麼計策破開眼前的危機,但又怕自己理解有誤,進一步確認問道。

  容妃之死還能暫時隱瞞一段時間,這時候蔡州節度使韓建及其侄韓元齊在蔡州「叛變」,欲獻蔡州投楚,而玄甲都又因為蜀軍欲攻驪山不能出關中,那陛下就只能從汴京調禁軍精銳南下平叛。

  也唯有禁軍精銳南下,汴京防禦空虛,玄都甲再悍然沿黃河東進,才有可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謀成大事!

  朱裕點點頭,虎目赤紅,盯著陳昆問道:「陳昆,本王能信任你否?」

  陳昆雙膝撲通跪地,抬起頭來,直面雍王的凝視,懇聲說道:「博王欲奪吾妻以侍其荒淫,不是殿下阻之,陳昆怕是早已身首異處!除開殿下這些年待陳昆如手足,此情此恩陳昆不敢忘外,陳昆也絕不敢想像博王繼承大統之後的情形。只是殿下僅與雷公二人潛往蔡州,韓建、韓元齊倘若不從,當奈何之?」

  陳昆擔心韓建乃是陛下所親信的老臣,要說服他配合行事,不是易事;他又看向雷九淵,雷九淵老淚渾濁,即便在這樣的驚天巨變面前,也看不出他內心有似絲毫的波瀾起伏。

  「倘若韓建執我獻於汴京,你攜家小投楚吧!雖說楚國也不太平,但楊元溥得韓謙輔佐,天下或能在楊元溥之手歸於一統吧?」朱裕略帶淒涼的說道。

  聽雍王提及韓謙,陳昆驀然想到荊襄戰事過後,他隨雍王潛入楚地於龜山見韓謙時的情形,當時韓謙就說過雍王三年內必有大劫。

  陳昆心頭一驚,心想韓謙此人是真能未卜先知,還是說韓謙三年前對大梁宮廷內情的瞭解,就遠在他這個梁國大將之上?

  陳昆也不虛偽敷衍,當即跪頭道:「陳昆知道了。」

  「你喊和尚他們幾人進來,今日只能暫時委屈容兒葬在這陋室之下了!」朱裕說道。

  和尚乃是承天衛主持關中事務的秘卒頭目,沒有他的配合,陳昆即便是手持雍王的虎符、金印,一個人也沒有辦法假傳軍情,更不要調動玄甲都精銳大軍了。

  陳昆走出去,片晌後帶過來數人,大家手持刀鏟,將棺木移開後,便在屋裡掘開平鋪的青磚,挖出土坑,將棺木埋入其中,又將青磚重新鋪上,看上去室裡僅僅墊高了少許。

  諸事完畢,已經是拂曉時分,此時風雪未停,陳昆與雍王告別,帶上虎符、金印以及雍王手書的秘令,帶著一隊人馬沒入風雪之中,往關中方向逶迤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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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三章 波瀾不驚

  梁楚兩國正醞釀的驚天危機,彷彿火山一般隨時都會爆發,但數千里之外的蜀都卻是沒有絲毫的覺察,還是那樣的風平浪靜、波瀾不驚。

  蜀都下了一雪夜,到清晨時才雪過天晴。

  蜀都天氣溫潤,數年都難得下一場大雪,清晨時的城池覆蓋在大雪之下,猶顯得乾坤朗朗、風輕雲淡。

  郭榮宿醉醒來,雖然頭痛得很,但擁被躺在窗前,看著窗對面房簷、院牆上的積雪,一邊暗自感慨敘州新釀梅酒的凶烈,一邊琢磨著昨日那句新詞。

  爭嫡形勢沒那麼凶險時,而當時韓道勳作為秘書少監,在朝中只能說是清貴,談不上有權有勢,郭榮因為羨慕韓道勳的文章與書法,接觸甚密,也知道韓道勳於詩詞不甚用功,更專注於經世致用之學。

  也就是說,那句新詞,韓謙不可能是抄自他父親韓道勳的。

  要是別人,或許認定這句新詞,韓謙即便不是抄襲他父親的,也是抄襲別人的,但郭榮這幾年被安寧宮派到楊元溥身邊,跟韓謙的接觸之深,也是非他人能及的。

  試想過去這幾年,韓謙有多少次的驚豔表現令他震驚莫名了?

  即便韓道勳或許是一切計謀大略的制定者,但韓謙的表現,也絕對不弱。

  要不然,他當年也不可能近在咫尺,被玩弄於股掌之間了。

  如今看來,這句新詞便是韓謙所作,他也不會覺得有什麼意外。

  這時候馮翊叩門進來,手裡端著一碗藥味撲鼻的熱湯,笑著問道:「郭大人宿醉一場,可是頭痛得緊,韓謙著我端來解酒湯給你……」

  宿醉過後,除了頭痛外,腹中也甚是難受,喝過解酒湯,腹中感覺一股溫熱,卻是真緩過勁來了。

  「我昨日很早便喝醉了,看韋大人酒量也不大行,不過,韓大人與長鄉侯、景瓊文大人的酒量應是不差,他們又喝了多久,可有喝倒?」郭榮醉酒後,對昨夜的記憶有些模糊,問昨夜沒有喝酒的馮翊。

  馮家案發後,馮翊就被貶為庶民,沒有官身,昨夜自然也沒有資格坐下來陪著喝酒,他笑著說道:「韓謙賊得很,他所釀的酒有多烈,他心裡有數,他便沒有怎麼多喝,至於長鄉侯與景瓊文嘛,酒量不比郭大人好到哪裡去……」

  此時的馮翊早非三四年前,隨便就能叫郭榮哄出話來,此時只是拿話敷衍他,斷不可能將昨日夜宴的真正情形,說給郭榮知道。

  不過,郭榮也沒有那麼容易好敷衍,暗感韓謙沒事,灌醉他們這麼多人做什麼,炫耀敘州所醉新酒凶烈嗎?

  郭榮也知道他名為副使,事權卻都在韓謙的手裡,即便他能猜測在迎親之外韓謙還有圖謀,卻非他所能干涉。

  當然,並非被安寧宮疏遠,又在潭王府這邊坐冷板凳,郭榮就意識不到金陵正醞釀的危機。

  對潭州削藩獲得決定性的勝捷之後,三皇子其勢如虹,他在金陵還沒有啟程出使之時,京裡就已經有很大廢嫡改立的聲音,更不要說這次聯姻,更會憑添三皇子的聲音,但不意味著安寧宮、壽州及太子那邊就會束手就擒,也不意味著楚州那邊全無動靜。

  牛耕儒、趙明庭、王文謙等人都不是易與之輩;安寧宮那位看著慈眉善目,內中卻是狼顧之相,而知兵善戰、坐鎮楚州的那位也絕對不會良善之人!

  這些人要是容易搞,陛下這幾年就絕不會如此的糾結,韓謙心裡到底是怎麼謀劃這些事?又或者他誤以為陛下足以掌握住形勢?

  要是如此,韓謙及三皇子他們就太樂觀了,或許說並沒有認清楚安寧宮那位是何等人物,或許根本就沒有認識到陛下這些年親自在內侍省內部所扶植的內府局,也都早已經被寧安宮滲透了!

  郭榮想到這裡,又忍不住搖頭起來,他沒事替韓謙他們擔憂作甚?

  三皇子真要登位了,於他只有壞處沒有好處。

  「對了,韓大人他今天可說有什麼安排?」郭榮問馮翊道。

  「韓謙昨夜留奚夫人在房裡過夜了,哪裡捨得這麼早起床?」馮翊打了哈欠,說道,「蜀都難得晴雪天氣,要是時時都溺於瑣事,也太過無趣了。」

  郭榮微微一笑,要是韓謙真能沉溺於女色,這幾年也不會給安寧宮製造出那麼多的麻煩了,但細想那番女奚氏也確實是天香國色,即便是作為去勢之人的他,看在眼底也不比清陽郡主差出多少。

  「郭大人要沒有什麼吩咐,我還得去給長鄉侯送解酒湯去——如今我不比往昔,要將諸位大人一一伺侯到位才行。」馮翊感慨說道。

  郭榮微微一笑,心想馮家兄弟如此巴結著韓謙,應該是將馮家起復的希望寄託在三皇子身上了。

  …………

  …………

  長鄉侯王邕昨日回府就大吐過一場,睡前又喝過解酒湯,一覺醒過除了有些虛弱外,卻沒有多少宿醉的痛楚。

  他記得走出錦華樓東苑時,韓謙交給他一大疊材料,他抬頭看了一圈,卻沒在屋裡看到,恍惚間還以為昨夜喝多,將這件事記岔了。

  長鄉侯王邕沒有急著起床,他這時候頭腦清醒過來,臥床細思韓謙昨夜所說的諸多事,直到聽到外面的園子裡有嬉笑的聲音傳來,他才在女侍的服侍下洗漱,披了一件裘袍踏雪走過去,看到婉兒牽著幼子王煥、小女兒穗兒的手,在園子裡玩雪。

  長鄉侯王邕神色陰翳的站在廊前,盯著園子裡看了一會兒。

  幼子王煥很快看到他,稚嫩小臉流露出期待而遲疑的神色,長鄉侯王邕則狠心轉過身走回書齋,將滿臉失望的幼子王煥丟在園子裡。

  長鄉侯妃梁婉略帶惆悵,暗感生於帝王家,難道真是連半點親情都不能有嗎?

  走到書齋,看到清陽捧著昨夜拿走的材料正走過來,長鄉侯王邕低聲說道:「此等書冊只能在書齋翻閱,不能隨意拿出去。倘若落在有心人眼裡,你叫我如何解釋得清楚?」

  「我看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你莫非真覺得韓謙昨夜所說之策可行?」清陽撇著嘴說道。

  「我細思良久,卻也沒有發現有什麼不行的。」長鄉侯王邕遲疑說道,他知道韓謙一旦受到父王召見,就隨時會護送清陽返回楚國,留給他做決定的時間,實在不多。

  「韓道勳調入金陵任京兆尹,韓謙在這事撒了彌天大謊,大哥還要用他所言之策?」清陽不可思議的說道。

  長鄉侯王邕即便每日都要告誡自己韜光養晦,但他出宮就府迄今已經有十三年了,也將他最後一絲耐心磨滅掉了,兩國從硤荊兩州裁軍,這是大蜀有多餘兵力經略巴南的時機,也是他介入軍政的良機,他不想再錯過去,咬牙說道:

  「韓謙應該不會愚蠢到認為其父就任京兆尹的消息能瞞過我們,他不提,或許有他不提的理由!也許金陵的形勢,比韓謙所說的還要錯綜複雜!」

  清陽頗為詫異的盯著大哥,沒想到平素那麼小心謹慎的一個人,竟然無視那麼大的破綻、疑點,也要用韓謙的計策?

  長鄉侯王邕打定注意不再韜光養晦,即便韓謙所設是陷阱,也決意跳下去,心思也變得果斷起來,跟清陽說道:

  「韓謙使蜀,所議是你的婚事,你自己也不能沒心沒肺的當個沒事人似的。你這幾天便多回宮裡走動,多到戚夫人那裡問候……」

  他們能拉攏來幫著說話的朝中大臣還是太少,戚夫人的兄長、右武衛將軍、樞密副使戚倫是不多能在經略巴南之事有話語權的人物。

  見大哥拿定主意,清陽郡主也只能悶聲應承下來:「好吧!」

  這時候侍衛進來稟報:「楚使韓大人遣人送解酒湯給殿下來了。」

  聽到韓謙派人過來,長鄉侯王邕讓侍衛趕緊讓人進來,卻見是馮翊帶著兩名護衛,各提一隻精美的黑漆食盒。

  「昨日醉態獻醜,卻勞韓大人惦念著送解酒湯。」長鄉侯王邕看到馮翊從食盒裡拿出玄機壺,斟了一碗藥味腥重的解酒湯,稍作遲疑,還是將解酒湯一併飲下。

  「韓諮議另有事情差遣我去辦,我便不在侯爺這裡耽擱了。」馮翊見長鄉侯王邕喝過解酒湯,不僅玄機壺不取,連那兩隻兩尺高矮的黑漆食盒也不拿,直接帶著人就走了。

  「這裡面有什麼玄機?」待侍衛走開,清陽郡主拿起案上的玄機壺打量了一會兒,又狐疑的打量起被馮翊直接丟在案桌上的食盒,不明其意的問道。

  長鄉侯王邕走過去摸索了一會兒,從一隻食盒底部抽出一張暗板,才發現這只食盒裡還有一個夾層,絲絨之中鋪滿好幾層大拇指粗細的合浦珠。

  長鄉侯驚疑不己的臉,這一刻被映照得瑩然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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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四章 窮酸王侯

  「韓謙這是什麼意思,大哥不喝解酒湯,難不成馮翊就要將這藏滿合浦珠的食盒帶走?」清陽郡主盯著食盒夾層裡的寶珠,也是難抑內心的波瀾,問道。

  長鄉侯王邕震驚之餘,又是苦澀一笑,知道清陽猜測得不錯,解酒湯就是韓謙拿來試探他心裡存沒存疑慮的最後一道考驗。

  他剛才要是心存疑慮,沒敢當場將解酒湯喝下去,而是讓馮翊先放在那裡,那馮翊順手將食盒帶走,他就永遠不知道食盒裡竟然藏有這麼多的合浦寶珠。

  他拿起一枚合浦珠在窗前細看。

  所謂「八分為珍,九分為寶」,這些拇指粗細的合浦珠,每一枚足有十二分大小,每一枚都可以說是價值百金。

  再打開另一隻食盒,這只食盒整個都做成夾層,裡面所藏皆是最上品的珠玉寶器。

  蜀地風氣奢靡,達官巨富皆愛玩奇珍異寶。

  長鄉侯王邕長於蜀宮,出宮就府後又交遊文人墨客,眼力絕對不差,也不難想像這批珠玉的價值是何等的驚人,價值三四十萬緡錢總是有的。

  而他當然也清楚昨日夜宴過後,韓謙這時將這些寶貨送入他的侯府,就是要助承攬經略巴南之事的!

  長鄉侯王邕貴為王侯,即便再受父王冷落,侯府侍衛、侍女、侍宦加起來也有六七百號人。

  除了正常的奉祿以及逢年過節的賞賜外,侯府還擁有總計五萬餘畝的莊田、千餘戶莊奴,每年能有六七萬石糧穀的產出。

  倘若再將他這些年暗中經營的產業都算進來,總是能抵得上七八十萬緡錢。

  然而這些要嘛是糧田、莊園,要嘛是貨棧、織院作坊或典當鋪,真正能直接拿出來打點的,卻未必能有三四萬緡活錢;畢竟他們在暗中要維持的事情太多,每一處都要精打細算、消耗不菲的錢糧。

  他雖貴為長鄉侯,但朝中大臣、宮裡內宦,即便此時不會在他父王面前表現得跟清江侯王弘翼太親近,但也絕不會隨意敷衍於他。

  他希望能經略巴南一事上有更多的人幫他說話,說到底還是要歸結到「有錢能使鬼推磨」這個手段上來。

  清晨醒來時,他還在暗暗為這事發愁,沒想到韓謙就像是隨時能猜到他心意似的,這會兒就派馮翊將這批珠玉寶貨送上門來,當真是能解決他眼下的大問題了。

  雖然長鄉侯王邕能想到這批財貨,應該皆是三皇子楊元溥收刮湖南八州所得,不是韓謙從自家口袋裡掏出來的,但韓謙能一下子拿出如此之巨的財貨給他支用,氣魄之極,長鄉侯內心也是極為震憾。

  清陽郡主也是暗暗震驚,強抑住內心的波瀾,拿起幾枚珠玉鑑賞,比宮裡被諸貴人視為珍藏的那些寶貨,只好不差,嘆道:「攻陷潭州,他們倒是大發橫財呢!潭州百年積蓄,比蜀地還要豐盛,算是盡落他們手裡了!」

  「戚夫人喜歡南珠,你挑出一百枚無瑕寶珠,今日便送到宮裡去;容麼麼、周司闈等人,也各送十二枚南珠,便說這些皆是我們從金陵攜帶歸來,相謝她們這些年籌備婚事之辛苦,」長鄉侯王邕清點過這批珠玉的數量、品相,當下便要清陽直接攜帶最上品的一批珠玉進宮打點,說道,「戚倫喜歡賭六博,我這便去見他的兩名賭友!」

  戚夫人受寵,自然就受趙惠妃猜忌、排斥,加上戚夫人於清陽有養育之情,因而戚倫與戚夫人兄妹是長鄉侯王邕第一時間要拉攏過來的對象。

  只是過去這幾年,長鄉侯王邕要韜光養晦,同時也拿不出足夠誘人的利益雲拉攏,所以他與戚家的關係也是一般。

  清陽可以直接進宮將百枚極品合浦珠送給戚夫人以謝養育之情,但長鄉侯王邕想要將五六萬緡的財貨送入樞密副使戚倫手裡,卻還是要講究一些技巧;太赤裸裸了,戚倫或許會覺得燙手。

  除開戚夫人、戚倫兄妹以及宮裡幾個能在父王面前露臉的宮官內宦外,長鄉侯王邕又梳理出二十多個需要重點打點人的名單,這兩天便著人拜訪到位……

  …………

  …………

  「送解酒湯過去,長鄉侯王邕僅有一絲遲疑便一飲而盡,卻算是也有幾分膽魄,不枉你如此助他;可惜沒能親眼見到他打開食盒的情形,要不然的話,一定會很精彩!」

  馮翊看屋裡沒有其他人,也便隨意的拉了一把椅子坐下來,說及他前往長鄉侯府送解酒湯的情形,還頗為遺憾,問韓謙,「你為何不親手將這些珠玉交到長鄉侯手裡?又或者說,長鄉侯需要賄賂哪些人,我們替他經辦就是,還能多收一分人情!」

  韓謙站在窗前,看著院子裡的積雪,他心裡還想著馮繚昨夜差人送過來的書函,只是那是一個月前馮繚從金陵發出來的信函,當時看上去還風平浪靜,卻叫韓謙更加為金陵此時的形勢牽掛不已。

  不過,想到自己遠在數千里之外,書函傳遞都至少需要一個月,他再牽掛也是鞭長莫及,眼下還是得先處理蜀都的事情。

  韓謙轉回身來,跟馮翊解釋說道:

  「蜀主王建不是那麼好欺的,在蜀國有些事我們能少插手,就要儘可能少插手;特別是蜀主王建身邊的人,儘可能不要去接觸太多、太深。」

  沒想到韓謙有這層考慮,馮翊細思片晌,說道:「還是你想得深,難怪你一開始就比我強。」

  「這還用問?」韓謙笑道。

  馮翊又說道:「話說回來,長鄉侯貴為國子王侯,他父親獨霸蜀中也是有些年頭了,怎麼還窮酸成這樣?也就那麼點財貨,長鄉侯到底能用來拉攏多少人幫他說項?」

  見馮翊以為第一批價值三四十萬緡錢的珠寶有可能辦不成什麼事情,韓謙哈哈一笑,說道:

  「你馮家在從前朝時就掌握江淮財脈,百年積累才有如此大的家業,才養成你這不知柴米油鹽貴的紈絝子弟來。前朝玄宗、肅宗兩次避禍川蜀不去說,你算算看,昭宗、僖宗兩帝,川蜀就爆發多少起大小戰事?以往蜀地是極富庶,甚至還在江淮之上,但兩川的宗豪世族就算有積累,經過數十年不間斷的戰亂,也都被摧殘一空了,而兩川到王建手裡休生養息才十多年,人丁勉強恢復到前朝鼎盛時的四成,隨王建而崛起於蜀地的新貴宗豪們,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又能有多少積累?如今王建據蜀地要養十數萬精銳蜀軍,他手裡除了奪自舊藩強豪的田地寬裕些,也剩不了多少錢糧賞賜他手下的臣子了,每年的賞賜,比我們大楚還要扣門——你想想看,殿下剛出宮就府時,有多寒暄?」

  蜀地風氣奢靡,但到底是跟前朝鼎盛之時不能相提並論。

  兼之蜀主王建起居克儉,蜀國臣子,包括長鄉侯在內,也都過得緊巴巴的,韓謙這次私下攜帶價值八九十萬緡的珠寶財貨過來,哪怕暫時先分四成給長鄉侯支用,還是能收買到一批人的。

  反正這是三皇子撥給他的公帑,韓謙花出去也不心疼。

  而見馮翊日益幹練,在平時的嬉笑遊戲背後,心思也日漸穩重,除開天祐帝中毒以及他建議三皇子袖手旁觀等事外,韓謙這兩天也差不多將他們此次使蜀更深層次的用意,都說給他知曉;甚至神陵司之事,也沒有必要再瞞住他。

  這樣也是方便馮翊在與郭榮、長鄉侯王邕等人接觸時能更加靈活機變。

  此外,不要說清江侯會派人盯住他,韓謙作為迎親正使,身份就要比郭榮還敏感。

  他想要走出錦華樓南苑,鴻臚寺的官員差不多都要盯住他,除了長鄉侯府等極有限的地方,他在蜀都實在沒有更多自由活動的空間。

  馮翊作為韓謙身邊沒有官身的隨扈,出入還是較為方便。

  韓謙同時也會叫馮翊借這段時間,頻頻出沒蜀都的酒肆妓寨,跟蜀國的官宦子弟以及低層胥吏接觸,挖掘可以收買的人手,交由郭卻他們慢慢去發展。

  縉雲樓能真正派入蜀地的精銳斥候、密探,人數終究是極有限的,但哪怕派出五六十名精銳斥候,精英密探,這點人手都遠不足組建覆蓋蜀地的情報網路。

  情報的蒐集,更多是要在當地發展眼線,甚至可以暗中扶持一些於當世而言還處於萌芽狀態的幫會勢力或者商幫牙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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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五章 貨殖之道

  聽韓謙詳說蜀地近數十年來新舊宗族強豪勢力的興衰起滅,馮翊想到馮家舉亡,苦澀一笑,感慨說道:

  「唉,當初到底是我父親沒有想明白過來,要不然也不會招來大禍!」

  想三皇子剛出宮就府時,籌建龍雀軍,信昌侯府及晚紅樓,極盡全力每年也就能拿出四五萬緡錢糧出來,但也算是將龍雀軍維持下來。

  當時三皇子身邊的人都過得極為清寒,韓謙也都恨不得將一枚銅子掰成兩半去花。

  爭取到移駐鄧襄、抵禦梁軍的機會,韓謙甚至不惜以臨江侯府的名義開設錢鋪攬錢,以補貼軍資不足,前後也就總計籌到五六萬緡錢而已。

  誰能想像馮家除開數十萬畝計的糧田莊院、數以百計的貨棧、商舖以及規模多達三四百艘船的船隊,所秘密的現錢,包括金銀錠、銅製錢以及珠寶財貨等等在內,就高達近三百萬緡,足足抵得上大楚朝廷一年的歲入?

  要是當時馮家押寶到三皇子身上,捨得拿三五十萬緡錢糧出來,將來三皇子登基,馮家的地位就不會在信昌侯府之下。

  當然,馮文瀾沒有押注到三皇子身上,卻也不是說馮文瀾吝嗇,當時實在是沒有幾人看到三皇子有一飛衝天的跡象啊!

  「你心裡還有怨恨?」韓謙問道。

  「怨恨自然是有的,」室內沒有外人,孔熙榮也不知道被韓謙派到哪裡去辦事了,馮翊也沒有必要在韓謙面前掩飾什麼,感慨嘆道,「但我如今提及馮家所遭之禍,更多也是心裡感慨有此一說而已,也沒有想像到新貴之族積累家產財富的艱難。」

  韓謙哈哈一笑,說道:「不事貨殖,佔據再多的土地,糧食也需要時間才能從地里長出來。」

  「也是,王侯之族,控制十萬畝糧田的王侯,一年能收十萬石糧穀的租子,年成都要算好的,折算下來也僅三四萬緡錢而已;在扣除掉奢靡的開銷後,每年又能節餘多少?」馮翊笑道,「削藩一戰,滅馬氏,三皇子借清洗之名,收刮衡岳朗邵衡諸州,短時間內聚攏數百萬緡財貨,這畢竟是極特殊的個例——還有一個很關鍵的原因,就像是你剛才所說了,湖南道諸州近百年經歷的戰亂屈指可數,要遠遠低於荊襄、川蜀等地。不過,說到貨殖之道,真正說起來,你在敘州所做的事,才能算是真正的貨殖之道吧!」

  韓謙見馮翊多多少少能看得懂敘州的名目,暗感他真是與以往有所改變了,說道:「敘州之事,心裡知之,但不必在外面多說。」

  韓謙現在寧可世人將敘州當成偏於一隅的荒蠻之地,不予以重視才好。

  馮翊點點頭,示意他不比往前,不會不知道深淺輕重。

  他馮家能成為江淮巨富,說到底也是從前朝晚期時,他馮家老祖出任江淮鹽鐵轉運使,趁著掌控江淮財脈之餘,控制江淮州縣的商路,以三四百艘船規模的船隊、上百家貨棧為根本,買賤賣貴,才有如此積累。

  想韓謙以敘州為根基,最初也是先極盡全力組建敘州船幫,使辰敘諸州的大宗貨物通往金陵、均州等地,說到底走的就是跟馮家當年一樣的道路,並沒有根本性的超越。

  最初兩年敘州船幫起步的規模看似不小,但根基到底遠不能跟馮家相比。

  即便是如此,經敘州船幫每年也有三四千緡錢的積累。

  只是韓謙沒有去做守財奴,每有盈餘要嘛贖買奚氏族人,要嘛補貼軍用的不足,同時不斷擴大五峰山楊潭水寨及新奚寨的規模,擴大織造院、造船場的規模,建設煉鐵場。

  要是韓謙侷限於此,想要追趕上馮家也是極難。

  畢竟就算是壟斷辰敘諸州以及沅江上游州縣與中原地區的商貿,規模也極為有限。

  每年兩三萬擔茶藥、上萬桶桐油、四五萬石糧穀以及少量西南所特產的象牙、合浦珠、金銀貴金屬等財貨貿易,每年總計不過十數二十萬緡錢的貿易規模。

  韓謙在敘州所做諸多事,真正有別於馮家的地方,實是這兩年來,除了大肆興修水利,墾荒種植,進行田稅改制之外,就是集中發展織造、煉鐵、採礦、造船、養禽等業,使得僅敘州這兩年本地能輸出的大宗貨物就價值二三十萬緡錢。

  目前敘州種植的棉花就已經超過十萬畝,年後入春,種植面積還將倍增,又由於敘州高價收購棉籽,使得辰靖思邵等州,這兩年的種植棉花面積也不斷在大幅提升,這都會促進敘州織造業以更快的速度發展。

  馮翊二十歲之前紈袴荒淫,但等到馮家致禍,他隨韓謙逃到敘州避禍,心竅便逐漸打開了,也就能看明白敘州這兩年所做之事,才是真正強過馮家的地方,但在世人眼裡,敘州或許還只是偏於一隅的荒蠻之地吧?

  韓謙不說,馮翊這時候也能看明白韓謙助長鄉侯聯絡思州經略巴南,對敘州最大的好處,就是打通經思州通往黔江,繼而通往川蜀的商道。

  位於思州境內、武陵山南麓的小道是極其險辟,比此時的雪峰山驛道還要難走,僅有窮凶極惡的私鹽販子,為牟巨利才能冒險去走。

  相比較道路的荒僻,婺川(黔江)僚人的凶悍、桀驁不馴,更是這條商道的主要阻障。

  倘若真能將婺僚人從黔江兩岸驅逐出去,或者徹底降服,這條商道不指望能每年運輸三五十萬石糧穀這樣巨量的物資,每年十數二十萬匹黔陽布,也就四五十萬斤的樣子,就算是用人力去背,去駝,只需要數百人,也就能將這些布從龍牙城背到黔江邊裝船。

  這些才是韓謙遠超前人的貨殖之道吧?

  現在清江侯那邊以為將兩國互市之事控制在手裡,就能逼韓謙就範,卻沒想到韓謙助長鄉侯經略巴南,打通武陵南麓小道之後,敘州貨物進入蜀地,實際上取決於韓謙與長鄉侯王邕的關係。

  當然,韓家想要不蹈馮家覆轍,根本上還是要將敘州掌握在手裡吧?

  想到這裡,馮翊回頭問道:

  「我都聽說你在到敘州籌謀削藩之前,陛下與殿下都允諾你韓家世領敘州,可是確有此事?」

  「此時去想這些事並無意義!」韓謙淡然說道,見馮翊有所不解,他暫時卻不能解釋太多。

  韓謙內心更期待望他啟程護送清陽郡主返回大楚之時,金陵的形勢還能勉強維持下去,並沒有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只是,有這個可能嗎?

  …………

  …………

  高大威嚴的崇文殿,彷彿一頭巨獸靜寂的蹲踞在皇城的深處。

  從崇文殿出來,穿過夾於厚重宮牆間、在入冬後邊緣還生有少許青苔的一條甬道,往北走兩百餘步,走進一座長有幾株大槐樹、角落裡還有紫薇花架的院子,便是安寧宮的正院。

  說是宮殿,安寧宮是要比普通房屋高大一些、寬敞一些,但跟建在高大台座上的三大正殿還是不能相比較。

  皇城到底還是狹仄了一些,大半面積還被三省六部九寺以及樞密院、武德司等部院衙門佔過去署理公務,留給宮城的地盤就更小了。

  而開國這些年各地的戰事都沒有停息過,國庫耗用靡費,想要擴建宮城,一來也沒有錢糧,二來左右皆是建成已久的宅院府邸,想要拆掉,動靜極大,也會滋擾民怨。

  折衷的辦法就是在皇城外,甚至在金陵城外,將當時抄沒自升州節度使的幾座園子,加以改造,建成游春賞秋的行宮,隔三岔五可以過去住兩天,換換心情。

  不過,徐後近年來常感身體不便,日常便耗在宮裡,不願意到處走動,不要說出皇城到行宮裡去散心,甚至都很少走出走安寧宮。

  今天難得出個大太陽,天氣沒有那麼寒冽,徐後走出院子裡,到隔壁的梅園,看數十株正吐出米粒似花骨朵兒的臘梅——安寧宮的侍宦、女官都滿心奇怪,不知道娘娘今天怎麼會有這麼好的雅興。

  趙明廷與牛耕儒從樞密院出來,從側門進宮,看到太子東宮侍衛統領徐安瀾與一臉病容的太子楊元渥已經安靜的站在梅園一角,而徐後正跨進梅圃裡折下一根梅枝,湊到鼻端輕嗅。

  徐後臉上敷著厚厚的鉛粉,似要從虛空中抓住早已消失的青春年華,卻更顯得臉容僵硬,但能她的臉架子依稀辨得她年輕時的盛世儀容。

  「見過娘娘、太子殿下。」趙明廷與朱耕儒上前行禮。

  楊元渥性喜荒嬉,沉溺於酒色,身體素來孱弱,此時臉色蠟黃,雙眼也昏濁無神,佝僂著站在園子裡都禁不住打哈欠,也不知道他昨夜在哪個女人的肚皮浪費太多的精力,以致剛召進宮就如此的困頓不堪。

  不過,楊元渥再不成器,得知滿城皆是廢嫡改立的聲音,這段時間也是嚇得魂不附體,每日都能堅持到宮裡來請安,到樞密院跟隨牛耕儒、溫暮橋二人學習處置國政。

  看到趙明廷、牛耕儒走過來,徐後將新摘的梅枝隨手丟棄掉。

  因為年歲,徐後曾經那雙美如幽泉的眼瞳難免有些昏濁,但瞬間所透露出一股難言的鋒銳之氣,令人生畏:「今天崇文殿裡可是有什麼新鮮事兒,我剛聽人說,今天京兆尹韓道勳一早就進宮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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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六章 歸來

  樞密院與崇文殿就隔著一道宮牆,而外臣進皇城再進崇文殿,都要從樞密院前面經過,趙明廷、牛耕儒自然知曉韓道勳清晨入宮參奏之事。

  趙明廷上前稟道:

  「韓道勳今天一早就進宮參奏內府局派人往兩市採辦宮中所用物什,常欺行霸市,滋擾民怨,已經有好幾張狀紙遞到京兆府衙門。他進宮正趕著內府局令鐘毓禮也在陛下跟前伺候,便揪住鐘毓禮在陛下面前打起官司來,陛下斥令鐘毓禮隨韓道勳去京兆府處置此事!」

  「聽上去甚是無聊,陳行墨那邊是不是有可能漏聽、漏看了什麼?」徐后問道。

  「陳行墨伺候陛下左右,須臾不敢稍離,韓道勳進宮所議只有這事——我們剛才見到陳行墨時,還特意問過一遍,應該沒有漏聽什麼消息。」牛耕儒這時候站出來,替趙明廷解釋道。

  「就算如此,你又是如何看待這事?」徐后瞥眼看向牛耕儒,淡然問道。

  「真要內府局的人不守規矩,滋擾民怨,以韓道勳的秉性,參奏御前是有可能的,畢竟京兆府的衙役,還沒有資格直接進皇城捉拿案犯。」牛耕儒不動聲色的說道。

  「但也不排除韓道勳今日此舉是有意與鐘毓禮私下接觸,是不是?」徐后的眼瞳越發銳利起來,凌厲的盯住牛耕儒問道。

  趙明廷安靜的站在一旁,盯著官服袍襟下露出的靴子尖,在這樣的時刻,他只負責提供消息情報,以便徐后、牛耕儒做最後的決斷,他不參與決策。

  當然,在趙明廷看來,牛耕儒不可能猜不到韓道勳今日進宮有故意跟鐘毓禮私下接觸的可能,但牛耕儒此時閃爍其辭,內心深處大概還是下不了決心,去想背負弒君的罪名吧?

  「該下決心了!」徐后沒有跟牛耕儒糾纏,又伸手從眼前的梅枝上摘下一粒花骨朵兒,又輕輕彈落到院牆根下。

  「韓道勳調到京中一個月,並無異動,今日又怎麼斷定他揪鐘毓禮去京兆府是要避開陳行墨?有太多地方還說不透啊!而鎮遠侯楊澗、樞密副使溫暮橋及值宿宮禁的武德司使溫博父子以及鐘毓禮等人都對陛下忠心耿耿,又手握一部分兵權,不能先解決他們,而叫他們覺察出異常,極可能會舉兵反噬殺來。到時候金陵大亂,我們未必能控制住局面啊!」牛耕儒壓低聲音勸道。

  金陵城內外此時駐紮有禁軍及侍衛親軍逾十萬人眾,他們所直接掌握的,包括太子東宮衛士在內,則不到兩萬人。

  雖然牛耕儒相信徐后這些年多多少少有些他所看不透的佈置,但他更相信絕對的實力掌控。

  剩下的禁軍及侍衛親軍佔到金陵駐軍的八成,將領絕大多數都是陛下一手提拔出來的,即便有人會騎牆觀望,甚至還有一些將領畏懼壽州兵強馬壯,會聽從他的勸告選擇擁立太子,但楊澗、楊恩、鐘毓禮以及看似老昏的溫暮橋及其子溫博這幾人的反應,牛耕儒則完全難以料定。

  壽州與楚州相互牽制,又要防備駐於蔡州的梁軍,沒有辦法提前調動壽州兵馬,他不主張現在就動手,除了不想承擔弒君的千古罪名外,更不敢輕易去嘗試弒君所帶來的反噬風險,他更希望陛下「日漸病重」,然後在某一天「病發逝世」,太子能名正言順的登基繼位。

  「雖然有太多地方還說不清楚,說不透,但我這些年跟著陛下風風雨雨,不知道擋下多少明槍暗箭,你們要相信我作為一個女人的強大直覺,」

  徐后似乎感受到一絲寒意,抓緊錦披,身子微微蜷縮起來,卻透露出更凌厲的凜然殺氣來,

  「且不管韓道勳有沒有窺破沈鶴之死的真相,但以金陵當下風聲鶴唳的局勢,韓謙作為京兆尹,要做的事情,能做的事情太多了,他怎麼可以將有限的精力浪費在雞毛蒜皮的小案子上?他要是在參稟其他事情時,順帶參內府局一本,倒也正常,怎麼可以專門拿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打擾陛下的清養?此外,你們不要覺得自己諸事做得機密就真能瞞天過海,你們想想看,陛下他戎馬一生,對危險殺機能沒有一丁點的直覺,對自己的身體狀況就沒有一點瞭解?沈鶴從潭州歸來病歿,他不僅將韓道勳調到京裡擔任京兆尹,還令鐘毓禮時時侍奉跟前,那時他應該就有所警覺了。而今天為這點小事,他就斥令平日寵信有加的鐘毓禮跟著韓道勳去京兆府受訓、受這份委屈,又怎麼可能會是正常的?你們倘若真要等將一切都想明白、想透了,再動手,老二、老三那邊恐怕都要兵臨城下了。」

  牛耕儒臉色蒼白,雖然之前早就千百次想過要走一步,卻沒想到真正下決心之時,直覺手腳都禁不住微微打起顫來。

  …………

  …………

  在宮城裡,慈壽宮跟安寧宮相距最遠,甚至可以說是相距最遠的兩座建築群。

  不過,爬上慈壽宮西院側牆,穿過巍峨雄偉的崇華殿下部簷角,恰好能看到進出安寧宮甬道的一角,誰都沒有想到這會是從慈壽宮觀察安寧宮動靜的一個極佳角落。

  春十三娘收起費老子勁鼻從韓謙那裡討要過來的銅望鏡,走下木梯,小聲說道。「安寧宮那位,今日突然將牛耕儒、趙明廷二人召入宮中,不知道他們在商議什麼陰謀?」

  得知第一時間韓道勳奉旨調入金陵出任京兆尹,春十三娘與姚惜水就先一步趕回金陵。她們此時是作為內侍伯、潭王府丞張平的養女,被世妃征闢為尚宮女史,得以出入宮禁。

  前朝就有征辟大臣之女入宮擔任宮官的先例。

  如今三皇子聲勢正隆,世妃遵循前例,以征辟的名義,從潭王府調幾個親信的女官到身邊任事,也沒有誰會阻攔。

  而除了春十三娘外,姚惜水以及以慈壽宮使身份隱藏宮中的黑紗夫人,正陪同世妃站在涼亭前,聽春十三娘說過觀察到的情形,都秀眉微蹙,猜測徐後今日突然將牛耕儒、趙明廷召入安寧宮的目的。

  雖然徐后與其他後宮妃嬪不同,她身為一國之母,在大楚創立過程裡,她與徐氏都立下赫赫功績,有著在宮中召見大臣的特權,但哪怕是為了給其他妃嬪立規矩,徐后都極罕見會直接召大臣入宮議事。

  反正內侍省有大量是徐家出身的嫡系,徐后隨便派個嫡系親信傳遞消息也是方便,不虞所傳遞的消息會落入別人的耳中。

  「韓道勳今天一早就進宮參了內府局一本,之後又將鐘毓禮揪去京兆府理論,是不是跟姓徐的突然召見牛耕儒、趙明廷進安寧宮有關?」世妃王夫人問道。

  崇文殿侍候的內宦多了,所以韓道勳清早進宮的事情,這一刻在宮裡已不是什麼秘密。

  見姚惜水、春十三娘答不上來,世妃又焦急的問道:「你們再說說看,韓道勳、韓謙父子二人的心裡,到底在打著什麼主意?」

  世妃十六歲得寵信,十七歲生下皇子,此時過去十七年,她才三十四歲,正值一個女人最為豔麗的年齡,只是她穿著莊肅,多年在宮中受安寧宮的壓制,內心陰鬱,臉容沒有應有的容光煥華,卻顯得有些陰冷、陰翳。

  趙無忌大前夜率五十部曲趕到金陵,姚惜水在金陵第一時間就得到消息,推測應該是韓謙出使蜀國、在蜀都才得知其父調入金陵的消息之後做出這樣的安排。

  畢竟趙無忌隨韓謙出使蜀國這事,姚惜水她們是清楚的。

  然而正是如此,她們心裡越發的困惑,很多信息細想下來,都是矛盾衝突的,也她難以回答世妃的問題。

  姚惜水沉吟片晌說道:「或許需要寫封信去潭州,問問侯爺到底是怎麼回事,韓謙是極可能有什麼事情瞞著我們。」

  四女苦思無解之時,有個老宦手執拂塵走進慈壽宮的後院,朝世妃王夫人稟道:「殿下派信使回金陵,剛派一名小宦進宮傳話,說是殿下著他跟娘娘問安,有要事面呈娘娘……」

  姚惜水與春十三娘面面相覷,不知道是誰回來了,有什麼事情不能直接寫在書信裡,一定要直接面見世妃?

  是柴建還是李沖從潭州回來了?

  世妃不比徐后,沒有在宮裡直接召見大臣的特權。

  除了女眷出入較為方便外,世妃真要想在宮裡召見男臣,也不是不可,但程序極為麻煩,必須要驚動內侍省。

  「我們先去殿下府邸,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姚惜水遲疑的說道。

  「不,」世妃搖了搖頭,她能察覺到現在的形勢太詭異了,她一刻都無法安心留在慈壽宮裡等候消息,跟前來通稟的老宦說道,「你現在就去崇文殿,跟陛下說本宮在宮裡住得厭氣,想著到潭王府跟瑤兒聚上兩天,請陛下恩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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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七章 秘令

  請旨出宮,姚惜水、春十三娘以及扮成為慈壽宮使守在世妃身邊的黑紗夫人,直到午後才出宮進入宮城東側的潭王府私見潭州來人。

  「侯爺?!」姚惜水她們走進潭王府內府,看到潭王妃李瑤陪同她父親、信昌侯李普坐在瀟湘院的暖閣裡,嚇了一大跳。

  她原以來再有驚天的事情發生,柴建或李沖趕回來報信已經是極其了不得了,怎麼都沒有想到會是李普親自趕回來。

  李普此時身為湖南行台右丞,身份極其敏感,他幾天不在潭州城裡露面,消息就會傳得到處都是、沸沸揚揚,根本就瞞不住安寧宮在潭州所佈的眼線。

  姚惜水實在難以想像,到底發生什麼事情,才讓李普決定親自秘密趕回金陵。

  「世妃出宮甚好,不然又要多費周章,」李普看到世妃王夫人直接出宮趕到潭王府來相見,寬了一口氣,坐下來說道,「沈鶴中毒之事,韓謙與殿下並沒有通過袁國維、姜獲二人密奏陛下,我們一直被蒙在鼓裡!」

  「什麼?」姚惜水這一刻驚得都要跳起來,突然想明白過來,為什麼她們到金陵後,有那麼多的事情怎麼想都想不透了?

  因為她們心裡認定三皇子與韓謙已經將沈鶴中毒身亡的消息,通過袁國維、姜獲密奏天祐帝了。

  天祐帝調韓道勳出任京兆尹,他們甚至以為這是天祐帝在知道這些事後,下定決心要立三皇子為嫡才有的舉措。

  誰能想像韓謙與三皇子在這麼重要的事情上,都瞞過這邊?

  「為什麼?韓謙這廝如此教唆殿下,是為何意?韓道勳又為何出敘州歸京出任京兆尹?」黑紗夫人也難抑內心的震驚,張口問道。

  「不僅內侍省少監沈鶴,韓謙判斷天祐帝中毒已深,性命完全落在安寧宮的掌控之下,他認為一旦密奏沈鶴中毒之事,即便不打草驚蛇,天祐帝倉促之間,也只會調楚州兵馬渡江,遂唆使殿下將這消息隱瞞下來,以便能爭取更多的時間!」李普說道,「韓謙與殿下所謀此事,韓道勳都完全不知道。而韓謙在出使蜀國之前,也沒有料到天祐帝會調其父到金陵,他是在蜀地知悉其事,才不得不派趙無忌到潭州密見殿下,調整部署。我在潭州正因為感覺到韓謙突然將趙無忌派回來見殿下太過蹊蹺,追問之下,殿下才說出內情!」

  姚惜水、春十三娘、黑紗夫人以及世妃王夫人都愣怔在那裡,都覺得尾椎骨都一股寒氣直竄上來,沒想到韓謙為龍雀軍爭取更多的時間,竟然敢教唆三皇子撒下彌天大謊!

  雖然距離沈鶴到潭州宣旨已經平靜的過去四個月,左右龍雀軍以及諸州鄉兵已經完成第一輪的整訓,湖南行台轄制八州的體系初步建立起來,岳陽|水營籌建起來,但想到韓謙敢如此教唆三皇子,眾人還是震驚不已,同時也是難抑內心被戲弄的氣憤。

  「我擔心柴建或李沖回來,你們難以當機立斷,遂跟殿下告了假,親自趕回來——趙無忌已率一部韓家部兵趕到金陵城與韓道勳會合,蘭亭巷這兩天有何異動?」李普見眾人都安然無恙,稍稍寬了一口氣,追問起金陵城內近日來的動靜。

  「韓道勳或許已經知道天祐帝中毒之事!」姚惜水想到韓道勳清晨進宮之事,遲疑的說道,「韓道勳上午進宮,參奏內府局欺市之事,又將內府局令丞鐘毓禮揪去京兆府,或者是知會此事……」

  「韓謙犯下欺君之罪,誅九族猶不赦,韓道勳會向天祐帝暗通消息?」春十三娘難以置信的問道。

  「要不是擔憂這點,韓謙為何又要將這事瞞著他父親?」姚惜水說道。

  「不錯,韓道勳頗為精忠恤民,與沈漾、楊恩等是一路人,韓謙與三皇子就是怕他們會堅持知會天祐帝,才刻意將整件事都隱瞞下來!」李普說道,「既然韓道勳此時極可能已經知會天祐帝,那他們稍有動作,就極可能打草驚蛇,迫使安寧宮那邊提前狗急跳牆。事不宜遲,我們即刻出城去長春宮!」

  世妃請旨出宮已經是破例恩許,私自出城則更是違禁,不過想到金陵形勢隨時會大變,他們也根本顧忌不到那麼多。

  「姜獲這關未必好過?」姚惜水皺眉說道,「侯爺有沒有攜殿下的手令回來?」

  親事府、帳內府的現役親衛,都主要隨三皇子駐守在潭州,位於風翔大街上的潭王府除了內宦、女侍外,不多的侍衛則實際受返回金陵主持縉雲樓事務的姜獲的節制。

  正常情況下,姜獲不會干涉內府的事務,但信昌侯李普突然要帶潭王妃李瑤出城避難,哪怕李普是潭王妃李瑤的生父,也不可能隨便跟著李普離開王府出城。

  更何況這事還涉及到世妃?

  信昌侯李普微微一愣,他倉促趕回來,沒有想到形勢已經這麼危急,雖然很多事情他都能做主,但要將女兒及世妃她們帶出城,姜獲未必會放行。

  「我在這裡,姜獲敢阻攔我?」世妃王夫人秀眉怒蹙,催促李普之女簡單收拾行囊,隨她們出城。

  世妃這話剛落,瀟湘院外就有數名侍衛探頭望來,卻見是剛剛得到消息的姜獲倉促趕回來,到這裡來看動靜。

  姜獲確認是信昌侯李普從潭州悄然趕回來,也是吃了一驚,問道:「侯爺怎麼回金陵了,你們這是要去哪裡?」

  「我們出城去長春宮暫住幾日。」信昌侯李普臉色陰晴不定的說道。

  姜獲狐疑的在眾人打望片晌,又問世妃道:「娘娘也要出城?」

  「本宮的事情,輪得到你過問?」世妃沒好氣的質問道。

  「卑職不敢,」姜獲不亢不卑的說道,「倘若沒有殿下的手令,卑職派人去內侍省知會一聲,片刻後親自護送娘娘與王妃去長春宮暫居。」

  信昌侯李普眉頭大皺,沒想到真如姚惜水所料,他們會卡在姜獲這關過不去。

  姚惜水心想韓謙應該預料到金陵形勢有可能斗轉直下,問姜獲:「姜老大人,你回金陵坐鎮,韓謙或殿下可有密令給你,指示金陵一旦發生劇變,要如何應對?」

  看到信昌侯李普歸來,姜獲也意識到事態有些嚴重,稍作沉吟,從懷裡取出一枚蠟丸,說道:「事發突然,姜獲不能決斷的話,殿下與韓大人吩咐姜獲可拆此密令!」

  見三皇子果然有密令交給姜獲,信昌侯李普伸手直接拿過蠟丸,搓開取出裡面所藏的秘信,只見上書數行小字:「事危難斷,則速護送王妃出城、知會信昌侯府及李知誥、周憚等將校府上,不得遲怠;諸事不決,可與馮繚商議!」

  「馮繚也在金陵?」姜獲還以為馮繚被韓謙派到其他地方主持事務去了,沒想到馮繚早被韓謙遣回金陵來了!

  雖然秘信沒有用印,但蠟丸是三皇子與韓謙親手交到他手裡無疑,姜獲愣怔得片晌,暗感雖然秘信裡沒有寫明緣由,但三皇子與韓謙預測金陵事態有可能會危急到何等程度,從這些安排裡是可見一斑的。

  「韓謙卻是有些信心,還知道事有危急時叫馮繚及姜老大人護著小王妃及諸將府上,」春十三娘微微一笑,說道,「但就是好像將娘娘給忘了。」

  姚惜水窺得世妃臉色驟然陰沉下來,只是她這時候沒心思再想著添油加醋,問姜獲道:

  「我們現在就護送小王妃及世妃出城去長春宮,姜老大人還會阻攔?」

  姜獲問道:「姚姑娘能告之姜獲,到底發生什麼事情嗎?」

  姜獲乃是內府局出來的老吏,信昌侯李普哪裡敢讓他知道全部的真相?

  他直接截住話頭,不讓姚惜水吐露更多的內情:「密令沒提,便是殿下覺得有些事情姜老大人暫時還是不要知道為好。」

  姜獲遲疑片晌,說道:「勞煩侯爺護送王妃出城,我去蘭亭巷見馮繚。」

  姜獲執意不跟他們出城,只要不妨礙他們,他願意去找馮繚會合,信昌侯李普也不會強求,他們也不僅僅就眼前數人出城,還要將侯府中家小以及龍雀軍諸將留在金陵城的眷屬都通知到,及時帶出城去。

  …………

  …………

  姜獲趕到蘭亭巷時,馮繚與趙無忌也是剛剛才脫身。

  韓道勳從清晨離開蘭亭巷,就沒有回來過,午後派人過來令韓老山將周掣帶到京兆府衙門去。

  這時候馮繚才有機會說服護衛放開他與趙無忌,出示韓謙的秘信,重新獲得府內護衛的掌控權,不過此時韓道勳與趙闊、韓老山帶著幾名老家兵都在京兆府。

  馮繚是欲哭無淚,韓道勳已經進過一次宮,還假借內府局採辦官員違法亂紀的名義,將內府局令鐘毓禮揪到京兆府,他們總不能衝入京兆府衙門,將韓道勳劫走!

  待姜獲趕過來,說及信昌侯李普秘密趕回金陵,正準備護送小王妃及世妃出城避禍,馮繚急得直跺腳:「壞了,大人進宮將鐘毓禮揪出來,或許已經打草驚蛇,但安寧宮再有決斷,也不可能今夜就動手,必然需要籌備幾日,但現在是徹底完了。安寧宮必然有眼線盯住王府與信昌侯府,他們看到小王妃與世妃突然無故出城,怎麼可能還會有半點的猶豫跟遲疑?」

  「侯爺此時應該正趕回侯府接人,我們此時去截住他們,或許還來得及!」姜獲震驚說道。

  「沒用了!」馮繚失魂落魄的沮喪說道,抬頭看了看天,此時差不多將到申時,再有一多個時辰,太陽就要落山了,城門要關閉起來。

  信昌侯府及晚紅樓是什麼人,不用韓謙刻意囑咐,馮繚也有所瞭解,能不被他們出賣就算好的,怎麼可能指望他們留下來去搏一線機會?

  更何況搏成功,也是距離金陵最近的信王得利。

  信昌侯李普這些人,會是那種為他人做嫁衣的人嗎?

  信昌侯李普不僅不可能會聽勸,甚至在他們出城後還會煽風點火,叫金陵城內的局勢變得越發混亂。

  難不成他們還能當街率護衛將信昌侯李普等人扣押下來?

  那樣的話,搞出來的動靜不是更大?

  姜獲咬牙說道:「能不能成,總要試一試。」

  馮繚遲疑片晌,抱有一絲希望的說道:「想要信昌侯完全按兵不動,也絕無可能,姜老大人或可勸他們來蘭亭巷——你跟他們說,少主在蘭亭巷有所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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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八章 離城

  馮繚並不覺得姜獲勸得了信昌侯李普等人,形勢注定大壞,他就只能照形勢大壞的預案進行處理。

  除了潭王府、信昌侯府外,龍雀軍還有好些將校眷屬,包括沈漾的家人以及大理寺少卿鄭暢等人都在城內,為避免這些人淪為安寧宮及太子控制的人質,信昌侯李普那邊未必都能照顧到。

  已經距離閉城不到一個時辰,也不確定四城守軍有多少兵馬被安寧宮控制,這麼多家眷老小分散居住金陵城各處,要趕在城門關閉之前,分散出城一是時間上肯定來不及,而拖到明天,更不知道形勢會壞到何等地方。

  二是亂烘烘出城,對安寧宮的驚憂太大,唯今之計只能通知諸家眷屬先趕到蘭亭巷來集中。

  待姜獲離開後,馮繚又跟趙無忌說道:「無忌,你親自去接鄭暢大人,務必第一時間護送到蘭亭巷,我去韓氏大宅——切記,關鍵人等撤到蘭亭巷,切不可驚憂太大。」

  尋常將領眷屬派護衛及奚氏少年前往通知便行,但大理寺少卿鄭暢那裡,沒有足夠份量的人過去,憑一兩名普通家兵部曲趕過去通風報信,怎麼可能取信於鄭暢?

  鄭暢此時可能還在大理寺衙門裡署理公務,普通人等都沒有辦法進得了位於皇城內的大理寺衙門。

  此外,韓謙雖然對韓道銘、韓道昌兩脈怨恨猶深,但最終要如何處理與這兩脈的關係,得由韓謙他自己做決定,馮繚卻不能在如此生死關頭故意不去通風報信!

  而韓家那裡,也必需要有足夠份量的人,才能說服他們相信形勢壞了,不至於因此遲疑拖延,而壞了大事。

  …………

  …………

  「爹爹,我們到金陵才住了幾天,進奏戶部及支度使司的事情都沒有得到回復,怎麼就要這麼著急回楚州去,到底金陵要發生什麼事情?」

  王珺下車來,看到江岸碼頭前停泊著兩艘三桅大船,除父親早一步趕到碼頭,正凝眉看著滔滔江水出神外,楚州館知事殷鵬也罕見的穿起鎧甲,此時正指揮著人,將數百隻沉重的木箱子搬運上船。

  單看那些壯漢,兩三人抬一隻體積並不大的木箱子都極為吃力,王珺便知道箱子裡所裝的不是普通貨物,而是金銀或銅製錢等金屬類物件,她心裡更是震驚。

  當世貨殖雖然也認同黃金流通,但買賣貿易,主要還以銅製錢為先。

  大宗物資交易,所需制錢動輒數千斤甚至數萬斤,攜帶極不方便,還容易招來盜匪窺視。

  王珺知道父親為方便楚州商旅,在楚州館出據飛票進行承兌。

  楚州商販到金陵出售大宗貨物,所得大量制錢不便運輸,可以直接存入楚州館,由楚州館出據飛票,然後回到楚州後,憑飛票到防禦使府衙門直接取出現錢,僅需支付少量的中保錢;反過來亦然。

  飛票極受升楚等地的商賈歡迎,這也導致楚州館平時就會儲備大量的制錢,以備存取。

  王珺暗暗估算,這麼多沉重的木箱子,所裝即便都是銅製錢,也多達七八萬緡錢之多;要是有一部分是金銀貴金屬,價值將更高。

  這差不多是將楚州館的存錢一次性運空?

  王珺這時候怎麼還猜不到金陵形勢即將大變,父親實是要第一時間將楚州明面在金陵的人與財貨都撤出去?

  「不知何時風波將起,金陵已成是非之地,我們還是先離開金陵。」王文謙轉過身來,看到女兒一臉驚震,解釋說道。

  「風波將起?」王珺震驚之餘,能想到父親所說的風波是指什麼,恰是如此,內心更是波瀾湧動,看著父親,近似哀求的問道,「韓叔叔、楊侯他們都在金陵,父親為何不找他們商議謀策應對風波,就一定要離開金陵?」

  「唯有出城才有應對之策,留在金陵城難有作為,還會成甕之中鱉。」王文謙強抑住內心的波瀾說道。

  得知韓道勳一早就倉促進宮,不等京兆府的內線回稟,王文謙便將很多事情想透,之後便令殷鵬安排撤出之事。

  雖然之前在得知內侍省少監沈鶴中毒之事後,楚州便做了一些準備,將最精銳的一部騎兵部署在揚州北面,但這部騎兵僅有五千餘眾外,而要想第一時間趕到江對岸還有二百三四十里的路程。

  更何況他們此時還不確定壽州徐明珍的動靜,在沒有十足的把握之前,還是讓金陵城先亂起來吧!

  王珺見父親臉色陰鬱中藏有一絲戾色,心裡一片惘然。

  她哪裡能猜到金陵即將掀起的殺機有多恐怖?

  他只是知道父親去意已決,非她所能勸阻,當下也只能惆悵回首,看日頭西斜、金陵城籠罩在輕靄之下,是那麼的壯美與令人不捨。

  「要不要派人知會韓叔叔、楊侯他們一聲?」王珺又問道。

  「他們應該也能知風波將起,不需要我們畫蛇添足派人去通稟,」王文謙見女兒還有遲疑,催促道,「珺兒,登船吧!」

  王文謙示意女婢攙扶女兒登船,現在安寧宮無法顧忌到他們,但他也擔心遲而生變,怎麼也要先撤到廣陵北,與前鋒騎營會合後,才能有坐觀風輕雲淡的閒情逸致啊。

  「前面可是楚州掌書記王文謙王大人?」

  王珺依依不捨將要登船時,看到三匹快馬飛快馳來,為首的騎士很遠就大聲喊話道破王文謙的身份。

  王珺遲疑的停下腳步,來人很快趕到近前,卻見三人都很臉熟,都是韓家的家兵部曲,為首之人就在在韓道勳身邊伺候的親信趙闊。

  王珺不知道疑惑不解的看向父親,見父親也是一臉的遲疑與凝重。

  「王大人,能否借一步說話。」趙闊解下佩刀,交給楚州館的侍衛,孤身走到跟前,朝王文謙拱手問道。

  王文謙示意左右散開,僅留殷鵬在身邊,臉色陰沉的盯住趙闊:「不知道趙爺快馬追來有何賜教?」

  「王大人都將周摯送到我家大人跟前,為何自己卻要匆匆離開金陵城,難到眼下不正是楚州火中取栗的良機嗎?」趙闊盯著王文謙的臉,目露精芒的問道。

  「哈哈,趙爺說什麼笑話?」王文謙哈哈一笑,絕然不承認周摯攔街告狀是他所安排。

  王珺又驚又疑的看向父親,不知道趙闊所說的周摯是誰,也不知道金陵將起的這場風波,是不是跟父親有什麼直接的關係?

  「周摯在京兆府已經跟我家大人及鐘毓禮鐘大人吐露實情,王大人何必再矢口否認?而此時事態緊迫,王大人既然信任我家大人公正不阿,又有為信王謀鼎之心,為何不留下來共商大計,拯金陵百萬黎民於水火,挽大楚狂瀾?」趙闊盯住王文謙追問道。

  陳行墨乃是沈鶴死後,替換到天祐帝跟前侍候的。

  而陳行墨作為崇文殿常侍,天祐帝在崇文殿召見任何一名外朝大臣,都避不開陳行墨的視線。

  唯有內廷宮臣,才有可能避開陳行墨的視野,單獨接觸到天祐帝。

  內侍省在宮裡侍候的宦官、宮女總計有五六千人,很難說其中有多少人是完全效忠天祐帝,而跟安寧宮沒有牽扯,但以制衡安寧宮在內侍省的勢力為目的進行組建、加強的內府局,其統領大宦鐘毓禮,則必然是天祐帝能絕對信任的嫡系。

  要是鐘毓禮都有問題,那他們直接束手就擒好了。

  就在陳行墨的面前,韓道勳借內府局違法亂律之事,將鐘毓禮揪到京兆府,但僅憑一張嘴顯然是說服不了鐘毓禮相信內侍省少監沈鶴乃是安寧宮下毒加害,而天祐帝此時中毒已深,朝不保夕。

  畢竟沈鶴在金陵時身體僅僅是略有微恙,是在到潭州宣旨之後病情才加深,等再回到金陵城不治身亡,除了韓謙以及熟知毒理的長鄉侯王邕在潭州看出疑點,誰還能看出疑點?

  而韓謙在潭州看出疑點後,非但隱瞞住消息不說,甚至還有意用藥,使沈鶴的症狀更接近瘴疫病發。

  韓道勳此時說一切皆是韓謙與三皇子有意欺君,整件事大得又能捅破天,鐘毓禮如何敢輕信?

  等到趙闊與鐘毓禮所派親信嫡系取出沈鶴一截屍骨查驗,時間已經是午後了,再將周摯帶到京兆府,確認周掣就是受王文謙教唆,而這時楚州明面上派到金陵的人馬,都已經撤出金陵城了。

  趙闊快馬加鞭出城,才勉強趕在兩艘船起錨前追上王文謙。

  王文謙打了哈哈,既然周摯已經交待,他再否認也沒有意義,但沉默著不理會趙闊。

  趙闊繼續說道:「我家大人叫我問王大人一句,溫大人、鎮遠侯、溧陽侯、鐘大人足不足恃嗎?難道說與這幾位大人聯手,王大人還怕支撐不到楚州兵馬來定大局嗎?」

  韓道勳、鐘毓禮暫時還不知道安寧宮那邊有沒有驚動,但王文謙唆使周掣攔韓道勳的街,他的意圖此時已不難猜測。

  王文謙唆使周掣攔街,就是想要確認沈鶴之死有無隱情,想要確認韓謙及三皇子那邊是不是故意隱瞞沈鶴之死的真相,以便能為潭州爭取更多的準備時間。

  王文謙在確認這兩點之後,極其果斷率楚州人馬撤出金陵城,他這時的意圖就更不難猜測了。

  就算安寧宮還沒有被打草驚蛇,王文謙也要趕在三皇子在潭州準備好之前,以最快的速度將這個窟窿捅開來。

  這麼一來,安寧宮及太子不想反也要反,不想弒君弒父也要弒君弒父,而三皇子在潭州還沒有準備好,也只有楚州兵馬能順理成章的渡江勤王、巢叛滅反,獲得大義名份!

  在信王已經控制金陵、獲得大多數朝臣支持登位之後,三皇子在潭州還能怎麼樣,還能舉兵造反不成?

  既然已經猜到王文謙及站在王文謙背後的信王的意圖,韓道勳就更要努力勸王文謙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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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5 00:51:3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三十九章 與謀

  趙闊快馬出城追到碼頭來,代表韓道勳、鐘毓禮二人所拋出的誘餌不可謂不誘人。

  王珺俏臉滿是震驚,都需要動用楚州大軍渡江以定大局,難道說陛下已經……

  王文謙臉色更是陰晴不定,

  畢竟他等撤到江北岸,就會第一時間通過驛傳公佈沈鶴中毒身死的真相,迫使安寧宮提前對陛下出手,也未必能有多少人會信他們,說不定還會被安寧宮反咬一口,說這是楚州「謀叛」的託辭。

  到時候正統之名,極可能還是一場口水仗,三皇子那邊必然也會攪亂局面以便渾水摸魚,楚州真未必一定能佔上風。

  王文謙猶豫了很久,盯著趙闊問道:「可有秘詔?」

  「鐘大人回宮,必能取得秘詔!」趙闊說道。

  趙闊追出城來,鐘毓禮也才剛剛動身出京兆府回宮去。

  事實上,要避開陳行墨的耳目,鐘毓禮就算回宮,也沒有辦法立刻就找天祐帝密奏此事,但不管怎麼說,擁立信王,已經是他們叟下最為務實的選擇。

  而即便安寧宮此時已經有所警覺,決意全面封鎖崇文殿,但他們要安排天祐帝「暴病而亡」,再偽造傳位詔書,安排太子登基繼位,都是需要有一個過程的。

  而這便是他們最後的機會。

  更何況目前金陵城四城及皇城的防務,還沒有完全落在安寧宮及太子一系的手裡。

  以最壞的情況打算,鐘毓禮這次回宮就極可能出不來,也不可能有什麼秘詔、秘旨,也正因為如此,韓道勳更希望能挽留下王文謙。

  王文謙代表信王,除了楚州館及信王府的四五百名精銳侍衛外,楚州在金陵暗中部署的力量也不會太少。

  更何況禁軍及侍衛親軍體系,也有一部分支持信王的將領,唯有王文謙能第一時間爭取到他們的支持。

  韓道勳他代表三皇子,王文謙代表信王,也更能說服朝中大臣及禁軍、侍衛親軍將領相信天祐帝此時已經被安寧宮及太子陰謀控制甚至害死,從而採取果斷的處置行動,不至於被安寧宮及太子迷惑住。

  「來不及了,」王文謙決絕的說道,「恕王某不能隨趙爺回城!」

  要是韓道勳清晨入宮已經取得秘詔,王文謙還會考慮搏一把,然而鐘毓禮拖到這時才跟韓道勳確認沈鶴中毒身死的真相,他這時候再回宮見陛下取秘詔,安寧宮那邊得有多遲鈍,才會再次放鐘毓禮出宮?

  沒有陛下的秘詔,不要說能不能成功說服楊澗、溫暮橋、溫博等人起兵平叛了,而就算第一時間控制住金陵形勢,最後皇位到底是算二皇子還是三皇子的,可還沒有明確下來啊!

  「只要王大人不走,我家大人不走,安寧宮即便下定決心謀逆,倉促間也需要數日籌謀。不為億萬黎庶著想,哪怕是為信王爭得大義名份,令潭王死心,就不值得王大人賭一把嗎?」趙闊以為王文謙有所動搖,緊追不捨的問道。

  「五年前我曾挽留韓大人一起為信王效力,韓大人拒之,今日恕王某不能留下來與韓大人共謀大事。」王文謙狠心的推著女兒登船,留殷鵬執刀將趙闊攔下來,不讓他糾纏。

  趙闊愣怔在那裡,沒想到王文謙壓根就不相信大人會真心擁立信王,認定沒有秘詔,大人隨時都有可能變卦。

  或者王文謙還擔心陛下已有秘詔立三皇子為儲吧?

  看到楚州人馬很快都登船撤去棧木,趙闊也知道形勢再難逆改了。

  便是從王文謙、殷鵬等人奮不顧身從金陵城脫身而走這事上,安寧宮及太子那裡也必然要有所決斷了。

  趙闊悵然的往西北方向望了一眼,也不知道金陵亂起,大梁駐徐、蔡的兵馬能不能抓住機會,一舉奪下淮南……

  …………

  …………

  「為何不直接出城,而要先去蘭亭巷會合,倘若城門被叛軍控制,我們都出不了城,這責任你能負得起責任嗎?」

  被迫與太子一系劃清界線,韓鈞雖然在樞密院的職事沒有被捋去,但整日在牛耕儒、趙明廷等太子一系的官員眼鼻底下辦事渾身不自在,這段時間便索性託病在家休養。

  在將父親從吏部衙門喊回來,馮繚才說出沈鶴被安寧宮下毒身亡而天祐帝極可能也中毒極深的實情,韓鈞嚇得差點竄到房樑上去。

  而韓鈞也不理解,馮繚支持要他們去蘭亭巷,而不是直接出城避禍。

  這樣的危急關頭,不第一時間出城,萬一有什麼三長兩短,豈非韓氏滿門數十口人,都要淪為安寧宮手裡待宰的魚肉?

  不行。

  馮繚此時不會是他韓家收留下來的奴才罷了,此等大事,哪裡輪得他這麼一個奴才來指手劃腳?

  「第一,馮繚已沒有能力說服府尹大人出城,只能請老太爺再嘗試一下,第二,韓家這麼多人此時出城,動靜太大,還容易落口實,」馮繚慢條理絲的說道,「第三嘛,要是各家都往蘭亭巷集結,多多少少集結上千個能戰的精銳戰力,只要府尹大人能說服一部分的禁軍及侍衛親軍將領撥亂反正,到時候未必就沒有一搏的機會。」

  「要是錯過出城的時機,我韓家老小上百口人的性命落入叛軍之手,你能擔得下的干係?」韓鈞質問道。

  「少主在信裡也建議事急則第一時間往蘭亭巷聚集,沒有建議第一時間出城,這裡面必有少主的理由。」馮繚說道。

  見馮繚左一個少主、右一個少主,韓鈞氣得額頭青筋直跳,心想那狗賊遠在蜀都,金陵發生什麼事情寫信過去都要一個多月才能傳到,他們豈能頑固不化的受韓謙的擺佈?

  韓鈞想到這裡,厲聲問道:「韓謙有沒有想到過,在這種形勢下,即便能將安寧宮的叛亂鎮壓下去,也是信王得利,與我們、與三皇子沒有任何干係。韓謙不會下令要你助信王登基吧?」

  「此一時彼一時,要是形勢不容許,助信王登基也是迫不得已的選擇,」馮繚從懷裡取出一封書函來,說道,「此信乃少主所書,希望形勢危急時,老大人及韓侍郎、二爺能多多少少聽從馮繚的建議……」

  「韓謙一封信,便要我們聽你這奴才的命令行事?」韓端氣得一把將信函搶過來,想直接撕成粉碎。

  「府尹大人寬仁大度,對老大人又有不得不敬的孝道,少主卻是心胸狹窄之人。」馮繚平靜的說道。

  韓端彷彿被點了穴位一般,將要撕碎信函的手僵滯在那裡。

  三叔他還真不怕,大不了兩廂不再往來,但韓謙那狗賊心胸狹窄,手段狠辣,心裡又全無宗族之念。

  韓端要說不怕韓謙,那絕對是自欺欺人。

  「將謙兒的信拿給我看……」韓文煥聲音沙啞的說道,伸手將韓端將信函給他。

  「謙兒就是不肯好好學著寫字……」韓文煥接過信函忍不住評判一番,這是趙無忌從蜀都帶來的秘信,在這封秘信,韓謙授以馮繚更大的權限,也有指示馮繚在危急關頭要最大限度的利用好韓家大宅在金陵城內的力量。

  韓家重新聚集家兵部曲,也有小兩百人,看上去在擁有十萬駐軍的金陵裡很微不足道,但是金陵發生大亂時,諸軍之間彼此不能信任,甚至還相互攻打,他們能在金陵集結上千精銳戰力,也不是完全沒有作為。

  而且蘭亭巷看似普通,但在韓謙家裡前後經營有三年,即便談不是固如金湯堡壘,但外敵想強攻進去,還是要費些手腳的。

  「心胸狹窄」是韓謙寫在信裡的原話。

  韓文煥看過信後,又將信遞給老大韓道銘、老二韓道昌看,說道:「你們先去蘭亭巷,我與馮繚去京兆府勸一勸老三!」

  「老三要能勸得動,就不會是今日之局面了。」韓道銘說道。

  「你們不用去,我總是要走一趟的!」韓文煥說道。

  「要是安寧宮已有警覺,說不定已經盯上京兆府了。」韓道銘說道。

  「京兆府還是有些衙役的,安寧宮的眼線就算盯上了,現在又敢做什麼?再說了,我這把老骨頭,活在世上也沒有多大作用了,」韓文煥不以為意的說道,「丫鬟、僕役都不要驚動,府裡的財貨都不要管,現在不是斤斤講究的時候!旁人要問起,便說是蘭亭巷赴宴。老三生辰就這幾天,都快知天命了,卻都沒有誰記住,唉。」

  韓道銘、韓道昌一愣,他們都還真不記得老三這幾天就要過五十歲的壽辰了,細想他們真落到安寧宮及太子手裡,安寧宮及太子想要獲得繼續統治大楚的大義名份,也不可能直接將他們都殺了,反倒是他們直接拖家帶口逃出城,更容易落下口實……

  秘議片晌,最終還是決定由韓道銘、韓道昌以赴宴的名義,將妻妾子嗣先帶去蘭亭巷,韓文煥陪馮繚去京兆府衙門見老三韓道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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