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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 楚臣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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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7 00:25:5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六十章 分肥

  好在清陽所擔心的惡劣局面並沒有發生,姜獲還沒有告辭離開,杜七娘便奉命帶著幾名侍女過來侍候她的起居。

  清陽知道杜七娘的身世,知道她乃郢州醫官之後,因為其父被脅裹投降梁軍,在荊襄戰事之後被誅,她與其妹貶入樂營為奴,其他家人也都被貶入苦役營。

  杜氏姐妹被潭王楊元溥賜給韓謙,韓謙之後又將其兄杜益君、杜益銘等其他親人都收留到身邊任事,目前乃是韓家部曲之一。

  杜七娘擅醫辯毒,被韓謙安排到潭王楊元溥身邊負責醫膳等事。

  雖然杜七娘能被派過來,說明楊元溥還是掌握一定的主導權,沒有因為皇太妃及鄭暢、韓道銘、鄭榆等人的到來,淪為耳提面命的傀儡,但她見不到楊元溥,姜獲隨後又被召去匯報敘州的情況,清陽的感覺猶不好受。

  她感覺得自己就像一頭自投羅網的困獸,哪裡都去不了,哪裡都動彈不得,之前希望到岳陽後就能第一時間派人去蜀國聯絡的念頭也落空了。

  眼下她也只有杜七娘能幫她參謀,先令其他女侍退出去,問杜七娘:「你可能派人去敘州聯絡韓謙?」

  「奴婢在殿下身邊,平日負責內府食膳,照規矩是禁止隨便與內府之外的人聯絡。」杜七娘略帶愁怨的說道。

  清陽看杜七娘眉間所帶的愁怨,心想她負責食膳,要算內府的女官,照規矩是不能隨便與外人聯絡,但皇太妃到岳陽前,誰會沒事那麼嚴格的管束韓謙的人?

  清陽猜測多半是皇太妃知道杜七娘是韓謙派到潭王身邊的人,這幾天應該沒有少給她氣受,也應該對她強加管束起來,行動再沒有以往那般自由。

  而這一刻清陽也更清醒的認識到,她不管內心有多怨恨韓謙暴力劫持她入楚,眼下她在潭王府,也只有韓謙的人能為她所用。

  清陽寬慰杜七娘說道:

  「我此時身邊僅有你能依賴、商議事情,韓謙能用你,說明你必有過人之處,你也是官宦之後,自幼知書達理,熟通醫理,以後在我面前無需以奴婢自居……」

  杜七娘、林海崢以及馮宣在削藩戰事過後,先後被韓謙推薦到潭王楊元溥身邊任事,有官缺在身,無法隨便離開回敘州。

  他們也是剛剛才知道韓謙回到敘州,但敘州並沒有派人跟他們直接聯繫,也不清楚韓謙在知道太妃及鄭榆等人已在岳陽的消息會有什麼反應,當下也只能靜觀其變。

  …………

  …………

  岳陽鎮將府官邸作為潭王楊元溥的臨時行宮,此刻議事大廳裡濟濟一堂、燈火通明。

  鄭榆、鄭暢、韓道銘、韓道昌以及沈漾、鄭暉、張平、周元、郭亮、高承源、鄭興玄等人都坐在潭王楊元溥的下首,踞案而坐。

  「二月四日,韓謙護送清陽郡主回到龍牙城,見到其父韓道勳的棺木,悲痛欲絕,心神恍惚,無心關注時局變化動盪,二月九日擇地為其父韓道勳下葬,便在墓旁結廬服喪,沒有再下過山。十日微臣見韓道勳喪事已畢,便護送清陽郡主下山,想著從臨江乘船回岳陽,不想在途中遇到王積雄到敘州憑弔韓道勳。微臣便擅自主張,與清陽郡主多留了兩天,想著等王積雄憑弔過後,請他到岳陽來作客,沒想到王積雄憑弔過韓道勳後便一病不起,前日竟然在敘州過世了……」

  姜獲跪在堂前匯報他敘州此行所見所聞的情形,看到殿下身後懸掛起一道簾子,太妃王夫人的身影在簾子後若隱若現,他的心頭蒙上一層陰影。

  他知道這道簾子的威力有多大,這道簾子意味著太妃有召見將臣、頒布懿旨的權力,其效力甚至不在殿下之下。

  說實話,姜獲在敘州時,都完全沒有料到,韓道銘、鄭暢、鄭榆等人會冒著樓船軍封鎖的凶險,護送太妃王夫人進入岳陽城。

  姜獲沒有多關注鄭暢、韓道銘,而是暗暗打量黃州刺史、鄭氏家主鄭榆,見他不到六旬年紀,兩鬢以及長鬚多多少少有些斑白,削瘦略帶狹窄的臉,看上去有些陰翳,三角眼卻是極專注的打量著堂前的眾人,似乎剛到岳陽也沒有幾天的他,想要抓住一切時間,將岳陽每一個人都印到他的腦海裡。

  姜獲心裡暗想,鄭榆之所以趕到岳陽來,除了宣誓效忠殿下外,大概他才是太妃最大的擁護者吧?

  要不然的話,信昌侯李普此時留在潤州,韓道銘、鄭暢雖然有大理寺少卿、吏部侍郎的官銜,但作為喪家之犬逃到岳陽,是沒有多少話語權的。

  鄭榆就不一樣了。

  鄭榆乃是黃州刺史,更是鄭氏族長。

  左龍雀軍都指揮使鄭暉,乃是鄭榆的堂侄;帳內府典軍鄭興玄,乃是鄭榆的嫡子。

  而在削藩戰事期間,鄭氏有成百上千子弟立下卓越戰功,此時已是左右龍雀軍的中堅力量。

  就在五天前,他們得知韓謙回到敘州,就迫不及待的對湖南行台進行改制。

  除了潭王楊元溥繼續兼領行台尚書令,沈漾、信昌侯李普繼續出任左右丞,還增設行御史台、行樞密院及行台六部。

  一方面湖南行台迫切需要形成一個類似小朝廷的完善體系,以便更好的調用湖南八州的資源,甚至能更名正言順的發函周邊的黃鄂郢隨等州聽從湖南行台的命令行事。

  要不然的話,不要說外圍州縣了,湖南八州的州縣官吏調整任命,行台都沒有正式的名義進行,所帶來最直接的後果就是效率會變得極其低下,甚至會變得混亂。

  不過,鄭榆、鄭暢、韓道銘他們這麼做的主要目的,則是方便鄭榆、鄭暢、韓道銘等人到岳陽能直接越過韓謙、鄭暉、王琳等潭王府有功績但資歷尚淺的將吏,直接佔據這些新設的高級官位。

  論出身以及論資排位,還是當世被普遍接受的規則。

  鄭榆、鄭暢二人自不用說,韓道銘作為曾出任過池州刺史、吏部侍郎的人物,兩個庶子、一個女婿都在湖南八州擔任縣丞、縣尉等低級官職,這次又帶上兩三百子侄及家兵部曲護送太妃到岳陽,又擁戴潭王,不要說左右丞或行樞密使這樣的官位了,由他出任行台吏部丞,不是很名正言順的事情嗎?

  誰能說個不字?

  除了鄭榆出任行樞密使,鄭暢出任御史中丞,執掌行御吏台,就連韓道昌以護駕太妃之功,也得以在行台工部丞周元之下,出任行台工部郎中,同時也明確唯有行台部丞、副都指揮以上的文武將臣有資格參與行尚書檯的議事。

  「韓謙將清陽郡主從蜀國迎歸,也是勞苦功高,但其父受暴刑慘死,他悲痛欲絕也是人之常情,殿下應該允他居喪守孝,畢竟我大楚自先帝開創以來,也是以孝道立國,孝制不可輕違。」見韓道銘、韓道昌坐在殿下不便多言,鄭暢便替他們開口說道,這也是他新出任御史中丞的本份。

  雖然鄭暢打心底並不想與韓謙這麼一個人物為敵,甚至當初在金陵還有過一段時間關係不錯的合作,但金陵劇變時,他卻不得不與王文謙合作,而放棄掉韓道勳。

  鄭暢原本沒有那麼多的擔憂,但韓道勳最終死得那麼慘,他就要認真的考慮韓謙是不是一個心胸開闊的人了。

  鄭暢並不確定韓謙是否料到他們已經到岳陽來,才決定留在敘州不出,但就眼下的情勢來說,韓謙留在敘州服喪,或許是眾人都能接受的局面吧?

  韓道銘、韓道昌坐在長案後,默不作聲,盯著眼前的茶盞,似乎鄭暢所說是一個跟他們毫無關係的事情。

  姜獲跪在堂前,見殿下臉色陰鬱,暗感鄭暢以孝禮、孝道的帽子扣下來,太妃又坐在簾後,殿下有什麼話也沒有辦法說出口吧?

  姜獲又看著坐在他側前方的鄭暉、高承源、郭亮,看他們遲疑好一會兒,終究都沒有吭聲,心想李知誥、周憚等人跟韓謙更為親近,但他們人在邵州,心想著要是高承源、郭亮、鄭暉他們三人都不站出來說話的話,難不成真要讓韓謙留在龍牙山守孝三年?

  姜獲只能將最後一絲希望寄託在沈漾身上。

  沈漾卻似乎沒有看到姜獲焦急的神色,輕咳了兩聲,跟楊元溥說道:

  「韓謙堅持要留在敘州為父居喪守孝,殿下即便奪情用之,也只是勉強他的心意,怕他也是沒有心思輔佐殿下謀事,殿下應該順從他對孝道的追求。除開這事,行台有一件事較為關鍵,不能遲遲拖延不決……」

  見沈漾都如此說,姜獲也只能心裡一嘆,卻又不知沈漾又有什麼事,迫切需要現在就做出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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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7 00:26:0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六十一章 刺史人選

  見沈漾竟然都主張留韓謙在敘州居喪守孝,楊元溥臉色禁不住陰沉下來,心口彷彿被壓了一塊巨石,叫他喘不過氣來。

  說起來主要還是他沒有鬥爭的經驗。

  他得知鄭榆、鄭暢、韓道銘他們護送母妃回來,就光顧著高興,光顧著想母慈子孝;林海崢、袁國維跑過來提醒他說鄭榆連夜私見鄭氏在左龍雀軍裡的子弟,他也沒有引起警覺,甚至喝斥林海崢他們搬弄是非。

  文瑞臨、周元等人建議太妃參與議事,他覺得母妃冒著生命危險穿過叛軍的封鎖趕來岳陽,他在處理潭州軍政時,理應徵詢母妃的意見,也無視沈漾、鄭暉、高承源等人的反對。

  等到文瑞臨、周元等人緊接著建議增設行樞密院、行御史台及行台六部,使鄭榆、鄭暢、韓道銘、韓道昌等人執掌,他意識到有些不對勁時,已然失去先機,這時候即便是鄭暉、高承源、郭亮,都不再反對文瑞臨、周元他們了。

  岳陽的形勢,也就變成姜獲護送清陽郡主趕回來時的樣子,姚惜水、春十三娘也都正式在內府擔任女官。

  得知韓謙回敘州的消息,楊元溥都恨不能插上翅膀飛去敘州見韓謙,但連清陽郡主到岳陽城,一群人都以禮製為藉口,阻撓他直接過去相見,他又怎麼可能有機會離開岳陽去敘州見韓謙?

  楊元溥巴望著沈漾與高承源等人站起來反駁鄭暢,要求對韓謙奪情起復,卻沒想到沈漾竟然先直接將話題岔開到其他事情上去。

  這怎麼叫他不失望、沮喪?

  「有什麼事情遲遲拖延不決?」楊元溥無精打采的問道。

  沈漾稍稍坐直身子,朝潭王楊元溥拱手說道:

  「韓道勳受害身死已經兩月有餘,敘州刺史一職懸而未決,也已經有兩個月,倘若一直使長史、司馬代掌敘州軍政事務,如何令人信服行尚書檯有效掌握州縣?而州縣心生遲疑,恐怕會不利於討逆之事。」

  目前湖南行台所能直接控制的乃潭岳朗衡邵五州,同時也因為鄭氏的歸附,對黃州控制力極強,但對辰州、敘州的控制就要弱一些了。

  而外圍的江州鄂洪贛荊襄郢隨等州,此時正騎牆觀望,並沒有表現出明確的傾向,更不要說接受湖南行尚書檯的命令了。

  不要說大楚創立才十數年,還沒有深入人心,就算已經傳承數帝,中央與地方的關係也永遠都是微妙對立的。

  湖南行台外圍州縣,與金陵相距較遠,他們或中立或依附的態度,實際上在相當程度上都主要取決於湖南行台自身的凝聚力與實力。

  沒有能力或者沒有強勢人物據之的州縣,他們從來都是見風使舵的兩面派跟騎牆者,但這又恰恰是必須先爭取的對象。

  能爭取更多的州縣支持與投附,就意味著能調動更多的錢糧,能徵調更多的健銳兵馬,意味著擁有更多的戰略縱深與腹地。

  沈漾此時提出要盡快決定敘州刺史的人選,眾人既覺得理所當然,又感到頗為突兀。

  姜獲乍聽也感到頗為詫異,不明白沈漾這時候提出這事是做什麼,但看到鄭榆等人臉上蒙有一陰翳,恍然明白過來,沈漾將這個問題拋出來,實是想看鄭榆、韓道銘他們敢不敢跟韓謙直接撕破臉,另派他人出任敘州刺史。

  他們要是不敢派他人到敘州擔任刺史,同時又必須盡快決定敘州刺史的新任人選,那就只能委任韓謙兼領刺史一職。

  留韓謙在敘州出任刺史,也不算強行違逆韓謙要留在敘州服喪的意願,同時也能叫信昌侯、鄭氏聯手借丁憂孝制的名義,將韓謙徹底打壓下去的算計落空。

  要不是這幾天姜獲都能跟韓謙見到面,確認韓謙是跋山涉水剛回到敘州,他都懷疑韓謙與沈漾是不是早就暗通款曲。

  「沈先生說得在理,敘州刺史人選必須要立即定下來,不能再拖延不決,韓道銘,你乃是新出任的行吏部丞,推薦人選乃是行吏部的職責,你可有什麼合適的人選推薦給諸公議決?」

  楊元溥到底是受沈漾傳授多年,當即也是心領神會,神色振作起來,年輕而有神的眼瞳盯向韓道銘,問道,

  「雖說先帝曾在崇文殿前親口許下由韓家世領敘州刺史一職,但眼下情形特殊,考慮韓謙需要丁憂服孝,韓大人你推薦人選時,不需要就一定想著韓謙。」

  韓道銘臉色有些難看,所謂先帝當初在崇文殿上的恩允,沒有形成聖旨留存下來,大可以不認,而他作為韓氏家主甚至可以代韓謙推辭這樣的恩賞,但他們此時真要派其他人去敘州赴任,最後卻被韓謙那廝趕出來或扣押,或乾脆利落的殺了,這個後果誰敢想像?

  只是,真要將敘州刺史一職,現在就直接交到韓謙手裡嗎?

  「韓謙年僅二十三歲,就出領一州軍政,是不是太年輕了些?」王嬋兒坐簾後看廳前一片靜寂,甕聲說道。

  「先帝許韓家世領敘州刺史一職,卻也沒有說一定是韓道勳之後,得由韓謙接掌其職。韓老太公年紀太大了,我們不能折騰韓老太公去勞心勞力,那樣只會更與孝制不合;而韓吏部執掌行吏部事,責任重大不能輕離,或可請韓道昌韓大人到敘州執掌軍政?」沈漾似帶著幾分建議、幾分徵詢的看向對面而坐的韓道昌。

  沈漾是不比韓謙、王文謙這些更擅算計,也不及鄭暢有急智,以致鄭暢、鄭榆護送太妃到岳陽後,處處都失先機。

  當然,他也擔心韓道勳的死,會令韓謙的心機變得更陰柔狠辣,但世妃、鄭榆、韓道銘過來才幾天,便已有些不知分寸了,這時候大概也只有韓謙才能叫他們稍稍感到忌憚吧?

  沈漾並不想做任人揉捏的軟柿子,眼睛盯著韓道昌,倘若韓道昌真有膽敢去敘州面對韓謙,他身為行台左丞,也不會介意在這道任命上簽字畫押。

  韓道昌臉色沮喪,他是真沒有勇氣去敘州見韓謙,有些嗑嗑巴巴的跟楊元溥道:「道昌資歷淺薄,又無治政之功,難堪重任,還請殿下另選賢能。」

  楊元溥看向看向鄭榆、鄭暢二人。

  鄭榆眉頭微微一怔,待要說話,鄭暢卻朝他這邊微微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輕易表態。

  楊元溥見堂下一陣沉默,沒有人再說話,便轉回身看向那道簾子後令他已覺有些許陌生的身影,問道:「母親,您覺得呢?」

  王嬋兒在簾後沉默一會兒,才有些不甘不願的說道:「既然先帝在時就有這個意思,韓謙也是勞苦功高,哀家也不能寒了功臣的心。你們覺得怎麼好就怎麼決定吧。」

  姜獲沒想到這件事能這麼順利便定下來,也頗為意外,不知道是太妃回心轉意,真是心裡想到韓家父子的功勞,還是太妃身邊侍候的姚惜水等女剛才有勸說什麼。

  隔著一道簾子,他離得比較遠,也看不清楚簾子後面的動靜。

  姜獲待要問清陽郡主一事要如何處置,卻聽得太妃在簾子後打了一個哈欠,說道:「今天議事這麼久,哀家也是累了。哀家看各位卿家也都日夜操勞,疲倦得很,有其他什麼事情,改天才商議吧……」

  「奉太妃旨意。」鄭榆、鄭暢、韓道銘等人說道,都一致決定暫時結束今天的議事。

  楊元溥也頗為無奈,只能將姜獲單獨留下來,詢問清陽郡主以及韓謙返回敘州更詳細的狀況。

  …………

  …………

  「什麼,留韓謙在敘州守孝,使他兼領敘州刺史?鄭榆、鄭暢二公,就沒有表示反對?」韓鈞、韓端跟隨一起到岳陽來,暫時僅授知事一級的低級官職,沒有資格參加今夜的議事,留在府上等韓道銘、韓道昌回來,才知道今夜發生了什麼事情,也是感到猶為震驚。

  沈漾與韓謙有師生之誼,又一直效命楊元溥麾下,他為韓謙謀劃不難理解,他們又與韓謙同出一脈,容易被沈漾拿出話柄,因而在韓謙出任敘州刺史這事上,不便過於強烈的反對,但韓鈞想不明白,鄭榆、鄭暢二人為何不反對?

  就算沒有人願意去敘州面對韓謙這個刺頭,真要拖延著不任命新的敘州刺史,也不是不可以。

  「鄭暢不欲鄭榆表態,或許他們主要還是不想韓謙到岳陽來,卻也又不希望真跟韓謙撕破臉皮吧?」韓道銘臉色陰沉的說道,「卻也因為鄭榆、鄭暢的沉默,太妃也不便強烈反對,這事竟叫沈漾輕易就促成了。」

  「鄭氏到底跟我們不一樣,我們還是要跟柴大人、周部丞他們更親近些才是,」韓鈞沉吟片晌,跟他父親說道,「父親有機會也應該多提醒太妃這點。」

  韓道銘點點頭,問二弟韓道昌:「你覺得呢?」

  「鄭氏原本就是荊襄豪族,長期控制黃州地方,除了鄭榆、鄭暢之外,麾下又有鄭暉、鄭興玄、鄭興同等一大批文武兼奮的傑出子弟,子弟兵戰力又頗強,對韓謙到底少些忌憚。所以說,韓鈞說的有道理,即便是一起護送太妃到岳陽,但鄭家的心思未必真跟我們站在一起。世妃能不能明白這個道理,卻不知道,或許真有必要提醒一下。」韓道昌認可韓鈞的判斷,說道。

  「我看敘州刺史的名份定下來,韓謙更沒有藉口到岳陽來,未必就一定是壞事,」韓鈞說道,「韓謙他心思是陰柔狠辣些,但除此之外,未必有多少可慮之處。說不定任他在敘州折騰三四年,將三叔留給他的家當折騰盡,更不用擔心什麼了……」

  「這倒也是,沒有三叔替他鋪就的底子,他這幾年哪裡能折騰這麼多事來。」韓端從內心深處也是認定韓謙能得潭王楊元溥的信用跟重用,更多還是沾了其父韓道勳的光,韓謙本身也就心計陰柔、手段狠辣一些罷了。

  「……」韓道銘點點頭,又頗為欣慰的看著自己的嫡長子,說道,「韓鈞你現在思慮也日漸成熟,太妃挑選儀仗、宿衛時,你或可到太妃身邊任事,到時候我韓家小輩裡便真能出一個獨當一面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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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7 00:26:1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六十二章 太妃

  太妃王嬋兒回到居所,將侍女喝退下去,但她心裡對剛才議事時姚惜水與宮使竟然要她忍下氣選擇妥協,心裡猶滿是牢騷,這會兒再也忍耐不住發洩出來:

  「為何要讓韓謙兼領敘州刺史,拖延著不任命新的敘州刺史,岳陽的天真就要翻了不成?」

  王嬋兒絕不是不夠聰明,要不然她也不能活到現在,但她半輩子都掙扎在安寧宮徐惠的陰影下,掙扎在隨時都會母喪子亡的恐懼之中,在宮裡小心翼翼甚至連口大氣都不敢喘,心理扭曲壓抑到極點,今日驟然成為高高在上、真正大權在握的太妃,性格里被壓抑半輩子的那一部分,怎麼可能不扭曲膨脹?

  姚惜水多少能理解太妃王嬋兒的偏執,耐著性子勸說道:「當年為迷惑馬家,韓道勳、韓謙是以『割據』的勢態治敘州、鎮壓當地的異己分子。此時不僅田城、高紹、林海崢等人的家小,就連韓謙這幾年所招攬的部曲家小,以及馮氏族人及奴婢四千餘人,都遷入敘州,敘州地方上的大姓番戶也差不多被韓謙打殘、鎮服。奪下潭州後,掌握敘州州營的將領、武官,更都是韓謙的嫡系,即便不任命韓謙兼領敘州刺史一職,也無法改變韓謙掌控敘州的事實,還不如先遂了殿下的心意。也只有如此,才能知道韓謙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他能打什麼主意?他辛辛苦苦將清陽郡主帶回來,總不可能真要留在敘州守三年的孝,我看他就是拿這事逼迫溥兒,溥兒卻偏偏要上他的當!真要讓此廝兼領敘州刺史,從此之後,敘州不就變成姓韓的了?你們一直都說沈漾介直可用,今日這事,你們就確定他不是早就暗中受到韓謙的收買?」太妃王嬋兒憤憤不平的說道,喝了一口茶,發現茶有些涼,又氣不打一處來,這時候卻又不能將侍茶的女侍拉過來抽兩耳刮子,也只能強行忍下氣。

  只是,想到韓謙當初為金陵劇變所擬定所有應變預案裡,獨獨將她給漏掉,而每想到自己要是落到徐惠那賤婦手裡會是何等淒涼的下場,心頭對韓謙就難抑怨恨。

  即便敘州事實上已經落在韓謙的控制之下,即便敘州乃是人煙稀少的瘴蠻之地,還民風彪悍難治,但想到要讓韓謙實領敘州刺史,想到這次算是半正式承認韓家在敘州父子相繼的事實,她心裡還是極度不爽。

  她沒有將這廝揪過來讓他跪地求饒就已經夠客氣了,怎麼還願意看到他轉身便成坐鎮一方的藩帥級人物?

  此外,姚惜水等人都說沈漾乃是楚之直臣,她也萬萬沒有想到竟然會是沈漾站出來逼迫他們盡快確定敘州刺史的人選。

  姚惜水頗為無奈的看向繼續以慈壽宮使身份在內府陪伴在太妃身邊的夫人,希望夫人此時還能壓得住太妃王嬋兒先吞下這口惡氣再說。

  倘若不是料到韓謙在得知金陵劇變後必會以最快的速度想辦法從蜀國趕回大楚,她們甚至都沒有必險冒險穿過樓船軍的封鎖趕回岳陽。

  那樣的話,也就沒有必要一定將太妃王嬋兒推出去,與楊元溥分庭抗禮,以致楊元溥與太妃王嬋兒的母子之情,這一刻也驟然間淡薄到極點。

  不過,這也無可奈何之事。

  而他們之前也推測,金陵劇變的消息傳到蜀都後,他們蜀主王建就算不悔婚約,也會拖延婚期,但他們還是始料不及韓謙會將清陽郡主帶回大楚。

  目前姜獲從敘州帶回來的說法是清陽郡主擔心大楚有變會波及潭王,心裡牽掛潭王太甚,便趕在起程之期前倉促離開蜀國。

  他們當然不會相信這樣的說辭。

  至少韓謙他們沒有走更便捷、快速的巫山長峽,便表明他們返回楚國時擔心會受到蜀軍的攔截,但韓謙將清陽郡主送到岳陽來,便已經是他們要應付的一樁大麻煩。

  這一步棋,韓謙就極大削弱他們所佔的先機,姚惜水覺得就眼下而言,姚惜水還是覺得先摸清楚韓謙真正的心思更為重要。

  而至於沈漾的選擇,應該也是他們這邊逼迫太急,令沈漾不得不向韓謙做出妥協吧?

  張平垂手站在一旁,心裡多少有些淒然。

  他與韓謙相處頗久,也清楚知道韓謙是個何等恐怖的對手,他實在想不明白,李侯爺真要是對韓謙心存忌憚,在秋湖山時為何要與王文謙合謀,那麼迫不及待的頒傳討逆檄文,致韓道勳於死地?

  又或者說,侯爺、世妃以及夫人對韓謙的認識還是留在表面,以為韓謙僅僅是心思陰沉、手段狠辣、敢於搏險而已?

  想到這裡,張平心裡都忍不住一聲長嘆,而想到韓道勳一心赤誠,竟然死得如此慘烈,也是老天待他太不公平了,使韓家世領敘州,也算是一種補償吧。

  「鄭家都不願與韓謙過分為敵,我們也不應去糾纏此事;眼下,我們還是要盡快將太妃的儀仗與宿衛兵馬組建起來!」黑紗夫人站在旁邊,她不知道張平心裡在想著什麼,心平氣和的問姚惜水,「這事你去找過柴建、周元,他們有什麼話說?」

  黑紗夫人作為慈壽宮使,平時留在太妃王嬋兒身邊,也不便隨意出入內府,與柴建、周元、李沖他們聯絡的事情,主要由姚惜水、春十三娘他們負責;張平作為王府丞,平時伺候在楊元溥身邊,同時他這段時間多少有些心思懈怠、意態闌珊。

  姚惜水說道:

  「史夫人被逆後徐惠扣押京中,太妃乃殿下身邊唯一的長者,儀仗、宿衛等事自然不能馬虎,柴建找沈漾談過這事,沈漾當時也沒有特別強烈的反對,只是以事態緊迫、難以顧全太多為由拖延。侯爺不在這裡,這事還是要太妃親自找韓道銘、陳德及兩位鄭公過來,加以催促。」

  …………

  …………

  楊元溥五年前出宮就府時受封臨江侯,便有陳德統領指揮的侍衛營宿衛安全,之後封郡王、親王,更設有親事府、帳內府,統領上千名精銳甲卒,以司儀仗、陪從、宿衛等事。

  太妃王嬋此時已經以垂簾的形式參議政事,擁有獨立的儀仗、宿衛兵馬,不僅意味著她在岳陽將有著更正式的地位跟權力,也意味著她們在岳陽城內能直接掌握一支不受行樞密院及其他部司限制、能自行隨意調用的精銳戰力。

  而太妃作為潭王楊元渥的嫡母,無論從哪個層次去說,儀仗不能省,也應該安排專門的宿衛兵馬以伺周全。

  王嬋兒作為太妃,不能隨意見柴建、周元、李沖這些層次還不夠的官員將領,卻是能夠直接召見作為大臣的鄭榆、鄭暢、韓道銘、陳德等人了。

  倘若不能召見大臣,她作為太妃參與議政的權力,又要如何體現?

  即便是懿旨,何人負責草擬,何人用印,以及送到哪裡進行備案、頒傳都有一定的規矩要遵循。

  此外,當朝承續前朝體制,不要說懿旨了,即便詔敕,都必須經門下省,如認為有不宜的詔書可以封還,有錯誤者由給事中進行駁正。

  倘若王嬋兒隨便寫張字條由姚惜水送出去,下面的部司就不折不扣的執行,那整個帝國體系的運轉也就太兒戲了。

  因此與鄭榆、鄭暢、韓道銘、陳德等人打交道,還是由王嬋兒親自進行。

  王嬋兒點頭應承下來,但想到清陽郡主這位主,臉色又是陰鬱起來,問道:「韓謙這廝送來的蜀女,又要如何打發?她敢隨姜獲到岳陽,可不像是省油的燈!」

  「先帝駕崩還不滿三個月,國人不議嫁娶,殿下也概莫例外,先將她晾在那裡便是。」黑紗夫人說道。

  張平站在一旁,聽到這裡,都忍不住微微動容,心裡想還有一個月,距離先帝駕崩便滿三個月,到時候不管太妃願不願意,沈漾他們都會提起清陽郡主與殿下的婚事,而不管清陽郡主到底是怎麼跟韓謙回大楚的,蜀主王建也不大可能對自己的女兒不問不聞吧,算著時間一個月內也會有所反應嗎?

  情勢太過複雜,張平此時一時也理不清楚,韓謙將清陽郡主送入岳陽城,他到底有何期待,或者說韓謙判斷局勢會如何發展!

  從內心來說,張平並不願與韓謙這樣的人物為敵,只是他身上又打上神陵司與晚紅樓深深的烙印,很多事情他都是身不由己。

  這世間,誰又能舉世皆濁我獨清、誰能眾人皆醉我獨醒?

  想到這裡,張平微微恭身說道:「要沒有其他事情,微臣便先告退到殿下身邊,看看殿下有什麼需要微臣跑腿的。」

  「去吧,去吧,給我盯住溥兒,少讓他聽沈漾、王琳這些人蠱惑,」王嬋兒說道,「林海崢、馮宣還有那個杜七娘,都是韓謙塞到溥兒身邊的釘子,你要想辦法將他們都趕走,這樣大家都能圖個清靜。」

  「好的。」張平不動聲色的答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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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三章 靈堂

  清陽進入岳陽城,便在城東小小的宅院裡住了三天,這三天時間裡,她除了杜七娘守在身邊外,便再沒有見到其他人,也不能隨意進出,真是心煩意亂得不行。

  這時候關於韓謙正式接替敘州刺史任命的消息,也已經在岳陽城內傳開來。

  杜七娘聽到消息,頗為高興的說給清陽知道。

  清陽卻是嗤笑道:

  「這些人猜到韓謙服喪乃是惺惺作態,將敘州刺史授他,不過是想進一步將他困在敘州罷了——待潭州上上下下的權柄,都被太妃及鄭氏這些人掌控住,韓謙得一敘州,又能有什麼用?當然了,韓謙百般算計,或許就是想著割據敘州,你我不過都是他丟出去不理不管的棋子罷了,你替他高興什麼勁?」

  杜七娘不認同清陽郡主的話,卻也不跟她爭辯,只是沉默著不說話。

  清陽過了一會兒,又咬牙問杜七娘:「你今天可有去找林海崢,韓謙今天可還是沒有什麼信件捎過來?」

  清陽離開敘州時,心裡認定韓謙絕不可能真留在敘州服喪三年,只是她到岳陽被扔在角落裡,這時候韓謙接替其父韓道勳出任敘州刺史的事也定了下來,心思多少有些控制不住的慌亂起來,就怕韓謙所謀僅是敘州,那她就真要徹底成棄棋子了。

  特別是當前情形下,父王多半持有觀望的心思,那她一個蜀國郡主的名份,真就是抵不上什麼用了。

  她這時候就想著將韓謙揪過來,挖出他的心,看他心裡到底在想什麼,每隔一段時間便叫杜七娘去見林海崢,詢問有無敘州的信息過來。

  「午後特意去見過林校尉,今天雖然有四撥經過敘州或敘州發出的船隻抵達岳陽,卻沒有什麼書信捎過來,」杜七娘也頗為苦惱,但想起一件事,跟清陽郡主說道,「對了,王家小姐今天午後護送王積雄大人的棺木抵達岳陽,沈大人特地讓人將王積雄的靈堂安排在我們前面銅鼓巷裡的一棟宅子裡,殿下這兩天應該會專門去悼念王積雄大人……」

  「殿下也不會孤身過來。」清陽嘆了一口氣,說道。

  不提岳陽此時與楚州的關係,以王積雄的聲望,停棺岳陽城,潭王楊元溥都要帶著眾多將臣一起過去憑悼,清陽知道她還是難有與楊元溥私下見面的機會,但想到與她在沅江相遇、氣質恬淡的王珺,她心裡又很困惑,心裡暗想,難道純粹就是擔憂王積雄撐不住這麼遠的路途辛苦,她一個弱女子才不辭辛苦,千里迢迢陪著王積雄趕到敘州憑悼韓道勳嗎?

  「七娘,你以前見過王積雄的孫女王珺嗎?」清陽問杜七娘。

  「從荊襄隨大人遷往金陵,見過王家小姐一面,」杜七娘對王珺印象極為深刻,說道,「當時我家大人設計將楚州館知事殷鵬捉住,王家小姐怕我家大人殺了殷知事,連夜就帶著一名丫鬟闖到蘭亭巷來,叩門將殷知事給討回去了。雖然她是王積雄的孫女、王文謙的女兒,跟我家大人還有過一段婚約,我家大人也不會拿她怎麼樣,但她夜裡敢闖上門來,膽氣還是極大呢。」

  「……」清陽暗暗心驚,沒想到王珺與韓謙竟然還有這些牽扯,一時間也不清楚韓謙不同意王積雄葬在敘州,堅持將王珺及王積雄的屍首趕到岳陽,心裡所想單純就是對王家人的怨恨?

  局勢是那麼撲朔迷離、錯綜複雜,清陽即便再自詡機智過人,此時也深感力有未逮,也不清楚哥哥在渝州到底是怎麼想的,會不會派人過來聯絡她。

  …………

  …………

  金陵、潤州劍拔弩張,戰事一觸即發,長江水道即便沒有徹底中斷,但想要強行通過,所冒的風險也要遠超金陵事變初發時。

  不能將祖父葬在敘州,短時間內也難以回潤州故土,王珺也只能想辦法在岳陽或者洞庭湖附近擇地安葬祖父。

  好在她乘船到岳陽,潭州眾人待她也是足夠禮遇,沈漾還特地讓人在銅鼓巷擇了一處宅院設置靈堂,不僅鄭榆、鄭暢等人,即便是韓道銘、韓道昌二人午後也第一時間趕過來弔唁慰問。

  知道她孤女一人,身邊僅有三名僕人,有太多不方便的地方,太妃王嬋兒還特意將春十三娘派過來,幫著照應、張羅一切。

  此時已經是二月下旬,岳陽城蔭生盎然綠意,叫人的心情沒有那麼壓抑。

  祖父的死,王珺並沒有十分的傷心。

  韓道勳受刑身死,她趕回潤州老宅報信,祖父便大病一場,之後聽聞有人將韓道勳的屍骸劫出金陵,祖父料定不管是何人出手,都會將韓道勳的屍骸送往敘州安葬,便堅持要去敘州憑悼。

  對祖父的身體狀況,王珺以及家裡其他人都很清楚,也擔心他的身體會扛不住這麼遠的路途奔波,只是拗不過祖父的意志,才有此行。

  能病逝於敘州,對祖父而言也可以說了遂了心願。

  王珺能明白祖父的心情、遺願,能在最後的日子服侍祖父病榻之前,她雖然感受到悲傷,能想起自幼在祖父膝前受照顧的點點滴滴,但也遠談不上悲痛欲絕。

  又或者說,就這樣被趕離敘州,多多少少還有些狼狽,卻也不知道祖父此行,有沒有一點化解他心裡的戾氣。

  靈堂設好後小半天,已有不少人過來弔唁,王珺也多多少少搞清楚岳陽城內的形勢,想到龍牙山那削瘦憔悴的身影,莫名心痛,心想他到底要怎樣才能解開這時下的亂局,叫億萬生民少受戰亂的折磨?

  臨夜又有人過來弔唁,王珺身穿孝服跪於靈前陪禮;火燭嗶嗶剝剝的燃燒著,將諾大的靈堂照得通明如晝。

  「太公逝於敘州,龍牙城供給的飲食湯藥可有疑點?」來人上過香,借慰問家人的機會,問王珺道,王積雄到敘州憑悼韓道勳沒兩天就闔然病逝,他總懷疑是不是韓謙叫人動了手腳。

  王珺抬頭看了一眼來人陰翳的神色,說道:「子珩先生多想了,祖父堅持到敘州憑悼韓叔叔,便已知此行是他老人家最後一次出遠門了,離開潤州時,也寫了一封遺書送往揚州交到爹爹手裡——而韓謙即便怨恨爹爹,也不會為難祖父與我。」

  「韓謙以服喪之名居敘州不出,便有逼迫三皇子的意思,沈漾卻主張將敘州刺史官位授給他,此事已成定局,授官告身可能明日就著姜獲送去黔陽。我懷疑沈漾與韓謙暗通款曲,助他謀敘州……」來人說道。

  王珺原本不想多說,但見來人認定韓謙與沈漾暗中勾結,便覺得有些氣鬱,忍不住要反駁幾句:「韓謙真有野心,便不會囿於敘州;即便意謀敘州,也應是為安排親近之人,大家應該更安心才是。再一個,韓謙應該早就猜到子珩先生的身份了,子珩先生真要是如此想,只怕還是會被韓謙玩弄於指掌之間。」

  「怎麼可能?」來人震驚問道。

  這會兒春十三娘的說話聲傳過來,王珺正好也不想多加解釋什麼,還了一禮,欠起身子便要送來人離開。

  「小姐可要我安排人手護送去揚州跟大人會合?」來人抓緊時間問道。

  「爹爹在揚州,祖父墓前總要有人服喪。王珺雖是女兒身,做不了其他事,大概也只能代爹爹服喪墓前。」王珺說道。

  來人微微一怔,這時候春十三娘已經走進院子,不便再與王珺說話,便朝春十三娘拱拱手,告辭離去。

  船午後進城,王積雄停棺城裡,陸陸續續有人過來的弔唁,春十三娘看到這道熟悉的身影消失在院門外,也沒有起什麼疑心,跟王珺說道:「沈大人午後參見太妃、王爺時說起,王大人乃大楚名相、大儒,葬於岳陽,乃岳陽之幸……」

  「一切都勞春司記了。」王珺行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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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四章 山間

  白雲蒼狗,韓謙躺在竹榻之上,看著一碧如洗的晴空,直覺世事悠遠。

  「前兩天看著王珺欲哭無淚的樣子,我都差點不忍心將她趕走。王積雄早年賞識老大人,遵照他的遺願葬在敘州,或更能說服世人認識到老大人愛國愛民的胸懷。」奚荏今日回到山上來,說起來前兩天送王珺主僕護送王積雄的棺木在臨江縣登船的情形,忍不住唏噓不已,也暗自感慨韓王兩家的恩怨糾纏如此之深。

  「我父親的清謄,自然該是我去為他老人家正名,王積雄跋山涉水,只是想著他自己心裡無愧、死而無憾,我又何需去領他的情?倘若那樣的話,這也未免太便宜他們王家了?」韓謙淡淡說道,並不覺得將王珺及王積雄的棺木趕出敘州,是一件多麼無情的事情。

  「啊,世妃竟然真到岳陽了!」

  趙庭兒腆著肚子坐在竹榻前,正幫著韓謙將馮宣、林海崢他們從岳陽託人捎回來的信拆開來,看到信裡所寫的事情,頗為訝異的說道。

  韓謙決意暫時不理世事,自然也就不能直接利用縉雲樓的斥候探馬傳遞信息,此時收集外部的情報消息,主要是依賴於與敘州有故的人員信件來往,速度自然要慢許多。

  林海崢這封信,是二月六日就寫好,當時韓謙才回龍牙城兩天,林海崢一直到八日才找到合適的人捎這封信——而這時候周元、文瑞臨他們就已經動議增設行樞密院、行御史台及行部,林海崢八日託人將信捎出時,還臨時添了許多事情進去。

  這封信十七日到黔陽城後又耽擱了一天才遞到他們手裡,而這時候姜獲已經護送清陽郡主進岳陽城有四天了。

  這便是當世再正常不過的信息傳遞效率,這主要還是林海崢、馮宣心裡急著將岳陽此時的狀況告之敘州。

  要不然的話,敘州與岳陽相隔一千五六百里,等普通的商旅正常往返,少說也要兩三個月,信息才能更替一次。

  韓謙、趙庭兒他們此時都還不知道在楊元溥、沈漾的堅持下,敘州刺史一職,已經落到他們的頭上。

  韓謙對馮宣、林海崢信裡所寫的內容毫無驚奇,說道:「鄭暢少年便有大才,受其兄鄭榆忌憚,多年一直避官隱世,不與其兄鄭榆爭鋒芒。鄭暢無子嗣,鄭榆兩子鄭興玄、鄭興同皆有才幹,鄭榆與鄭暢的關係才和睦起來,天祐帝在荊襄戰事後欲用鄭氏,才有鄭暢與鄭暉赴京任職——鄭暢於秋湖山選擇與李普、王文謙合謀,迫不及待頒傳討逆檄文,而他心裡除了忌憚我,需要世妃到岳陽城能與殿下分庭抗禮之外,更重要的一點,這更符合鄭氏的利益及權勢擴張。而除了鄭暢之外,王文謙也必然巴不得有人能到岳陽來絆住我的手腳。」

  在世妃趕往岳陽這件事上,趙庭兒也不知道王文謙發揮多少作用,但想他們在雁蕩磯田莊時,鄭暢不拘身份,親自攜鄭暉過來造訪,當時她還頗為折服於他的風度,沒想到此人竟然會成為他們的一大礙障,輕嘆道:「哎!鄭暢心裡總歸是想著鄭氏宗族。」

  「你覺得鄭暉的態度會如何?」奚荏從趙庭兒手裡接過馮宣的信,又細讀了一遍,問韓謙道。

  「殿下與沈漾的反應太遲鈍了,在世妃抵達岳陽的那一刻,竟然還抱有母慈子孝的幻想,能叫鄭暉作何選擇?」韓謙輕聲嘆道。

  削藩戰事期間,鄭暉率鄭氏子弟進入敘州,與他們的配合還是頗為密切,都沒有鬧過什麼不愉快,而鄭暉也是借韓謙的支持屢立戰功,最終出任左龍雀軍都指揮使。

  鄭暉也是極具才幹的人物,有著極強的治軍用兵能力,視野不差,大多數時候還能兼顧大局,奚荏心裡暗想,倘若潭王與沈漾能一開始就保持足夠的警惕,及早拉攏住鄭暉他們,鄭暉真未必就會屈從鄭榆、

  不過,潭王反應太遲鈍了,既沒有表現出壓制住世妃及鄭榆等人的強勢姿態與能力,還如此輕易叫世妃得到參與議政的名義,輕易叫行尚書檯的大半權柄落到鄭榆、鄭暢、韓道銘等人之手,沈漾都難免受到孤立。

  鄭暉無論是屈從鄭氏宗族的壓力,還出於自身的利益考慮,此時選擇沉默,或選擇與鄭榆、鄭暢站到一起,都不是什麼難以想像的事情。

  目前除了行樞密院、行御史台及六行部設立後,叫行尚書檯的大半權柄旁落外,信昌侯府的人還緊鑼密鼓的給太妃王嬋兒籌建獨立的儀仗、宿衛兵馬,這麼一個局面,奚荏想想便覺得複雜無比,怎麼理都是一團亂麻,也覺得韓謙即便這時是去岳陽,也會被世妃、鄭氏以及信昌侯府的那些人壓制得死死的,而毫無作為。

  那樣的話,還真不如留在龍牙山,置身於事外觀望數月再說。

  韓謙看著天際的悠悠白雲,有些事他是完全不覺得意外。

  既定的歷史軌跡,雖然已經變得模糊不清,但信王圍金陵十月最終都被迫撤兵而走,以致江淮大地一片血腥、赤地千里,在韓謙的記憶裡又是那樣的清晰。

  仔細去分析這背後可能有的一切因素,就會發現大楚高高在上、俯視芸芸眾生、毫無顧忌的將賤民踐踏在足下的王公大臣、宗閥豪族們,都糾纏在自己的利益得失之內,是這一切產生的根源。

  不要說真正能為億萬生民想著儘早結束戰亂的人,甚至能意識到覆巢之下沒有完卵、極力避免引火燒身的力量也是那麼的孱弱跟微不足道。

  潭王一系也不能跳出這個窠臼!

  要不是如此,他父親在金陵又怎麼可能抓不住一線轉機?

  「李知誥的信,你打算怎麼回?」趙庭兒將一摞書信放下,問韓謙道。

  「不回。」韓謙搖頭道。

  「不回?」趙庭兒詫異的問道。

  荊襄戰事期間,受韓謙唆使,李知誥率部扣押待衛營將卒,解決柴建、張平、李沖、姚惜水等人對楊元溥的人身控制,也是荊襄戰事最終能有一個好結果的關鍵。

  雖然荊襄戰事之後,雙方做出一些和緩關係的努力,李知誥也將蘇紅玉娶到身邊,但在信昌侯府眾人眼裡,當年就是一場兵變。

  信昌侯李普雖然人在潤州,但大家心裡都很清楚,世妃、姚惜水以及幕後掌控晚紅樓的黑紗婦人進入岳陽,都將令李知誥的處境變得更加艱難,而李知誥無論從哪個角度而言,都是敘州這邊天然的盟友。

  趙庭兒都很不理解,韓謙為何不理會李知誥派專人送來的信。

  當然,李知誥捎來的信,主要也是噓寒問暖,對韓道勳的逝世致以哀悼,不涉及其他,但捎信過來便是表明一種態度;在趙庭兒看來,韓謙同樣也應該回一封信聊些家常。

  「我喪父悲痛,服喪於山野,哪裡有心情寫信以通故舊?」韓謙說道,「李知誥送信過來,我也已經收到,哪裡需要回什麼信?難不成我的處境能比李知誥更好?」

  「哦,」趙庭兒心想也是,李知誥捎信過來表明他的態度即可,敘州這邊回不回信,都不可能放棄李知誥,去跟信昌侯李普他們媾和,因此也就無需回信;而真要回信的話,叫那些人知曉,不知道又要挑逗什麼是非出來了。

  「照理來說,你服喪期間是不能分心俗務,以免落下口實,但等神陵司的餘孽掌握岳陽形勢後,下一步多半就會將目標轉到李知誥身上吧?在他們眼裡,可未必會覺得李知誥在邵州是不可替代的。」奚荏擔憂說道。

  「或許等不到他們對李知誥下手,形勢便會有所變化吧。」韓謙看白雲蒼狗說道。

  雖然信王楊元演性情暴戾,不是人主之相,卻不能否認除了信王楊元演本人勇武過人、有萬夫莫擋之勇外,也有極為出色的統兵才能。

  這些年來信王楊元演坐鎮楚州,梁軍南攻多避東擇西,主要從蔡州對荊襄及壽州發動攻勢,實際上是其東線駐守徐州的兵馬,在信王楊元演手下吃過多次大虧。

  在既定的歷史裡,金陵曾被信王楊元演圍困十月,這也意味著安寧宮、新帝楊元渥以及壽州一系的將領,甚至包括徐明珍本人在內,在金陵城外與楚州兵馬的野戰中,都被信王楊元演打得沒有還手之力。

  目前王嬋兒、李普、黑紗夫人跟楚州合作甚歡,那是楚州兵馬前鋒剛剛渡江,還沒有顯示鋒芒,一旦待信王楊元演渡江後取得一兩次關鍵戰役的大捷,鋒芒畢露時,王嬋兒、李普以及黑紗夫人感受到來自信王楊元演的威脅,情形便會有所轉變。

  除了信王楊元演那邊,南邊的靜海軍、西邊的蜀軍、北邊的梁軍接下來也不會毫無變化。

  雖然眼下梁楚兩國已經亂作一團,但正因為形勢太亂,隨時隨地都有可能發生意想不到的變故,那就更不能將目光侷限於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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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五章 過河拆橋

  姜獲相別半個月後,再次趕到龍牙山,此時已經是二月底。

  姜獲這次帶著潭王楊元溥以行尚書令名義簽發的授官告身。

  薛若谷、田城及鄭通等人也攜帶當初韓道勳赴任金陵前夕留在州衙的刺史銅印,從黔陽跟姜獲會合後,趕到龍牙山來見韓謙。

  韓謙袖手而立,看著侍衛手裡端著的漆盤裡所盛授官告身帖及掌心大小、鼻鈕繫著紫色緞帶的銅印,沉默不語。

  田城、馮繚、高紹等人盯著那枚小小的銅印,卻是兩眼發光,這一次敘州刺史的名份確定下來,他們心裡多時的擔憂也總算是落了地。

  韓道勳的死,田城、高紹等人既感到悲痛,又令他們對當前的世道感到極度的失望。

  這也使得他們內心渴望敘州能自立的心思,其實跟遭受無端之禍、父死族殘的馮繚、馮翊以及孔熙榮等人一樣,比任何一刻都要來得強烈。

  而無論是馮家的血腥教訓,還是這些年追隨韓謙身邊,多有受限於信昌侯府,都叫他們內心認為,唯有敘州能不受制於人,在當前亂作一團、血流飄杵的世道之下,家小及親族才能得以更好的保存、延續。

  要不然的話,稍有不慎就是萬劫莫復。

  馮繚經歷過馮氏之禍便痛徹心扉,而田城、高紹所經歷的人生,比馮繚還要坎坷、曲折。

  不過,敘州人口基數太少,而四周辰靖思充應等州土籍番民勢力極大,因為之前敘州土籍大姓勢力被韓謙無情的打壓,令他們此時對敘州充滿的警惕,敘州貿然自立是缺少基礎的,到時候很可能會陷入四面為敵、商貿斷絕的困境。

  敘州生產的布鐵必需運出去販賣,才能換得其他的資源,吸引更多的人丁遷徙過來,一旦商貿斷絕,對敘州的打擊將極大。

  由行尚書省正式授韓謙刺史一職,無疑是田城、馮繚、高紹等人最樂於見到的結果。

  之前都說先帝有意讓韓家世領敘州刺史一職,那畢竟是虛無縹緲、缺乏事實依據的傳言,沒有任何正式的文書留存下來。

  不要說在楚國了,這種傳言在敘州內部,也很難有廣泛的認同。

  而今日韓謙在其父韓道勳之後,正式接任敘州刺史,有父子相繼的事實後,便能真正初步形成韓家世領敘州的大義名份。

  這樣一來,敘州差不多可以說毫無代價的自成一系,不用再看他人的臉色。

  此時,即便家主韓道勳受刑身死時日不久,田城、馮繚、高紹等人內心則是興奮而激動的。

  要不是姜獲、薛若谷等人在場,他們對韓謙都要迫不及待改口以「主公」相稱了。

  攜授官告身再次登上龍牙山的姜獲,心緒就要比田城、馮繚他們複雜多了。

  他更清楚新的敘州刺史任命為何能如此迅速出|台。

  殿下與沈漾不希望韓謙真留在龍牙山服喪守孝、不問世事,更不希望丁憂服喪成為太妃及鄭家及信昌侯府一系將韓謙排斥出岳陽核心的藉口。

  而鄭榆等人默認下這事,一方面敘州已經為韓謙所實際掌握,另一方面他們猜不透韓謙的心思,有意順水推舟將韓謙繫於敘州,難以直接插手岳陽的事務。

  姜獲猜不透韓謙的心思,不知道他接到這封授官告身之後,會做怎樣的選擇,是感受到殿下與沈漾對他的迫切需要,而能暫時摒去喪父悲痛,為殿下籌謀,還是說順水推舟,順著鄭氏等人的心意,割據敘州後真就躲在這山高水遠之地,袖手旁觀敘州之外的是是非非?

  薛若谷心情則更是複雜。

  自秦漢以來,中原王朝就沒有停止過對西南的征服與歸化,歷經千年才在辰敘等州形成漢民雜居、流官與土官並立的局面。

  而在韓道勳治敘州期間,他甚至看到辰敘兩州徹底歸化併入大楚疆域的希望曙光。

  然而韓謙這次子承父業,接受敘州刺史,形成世領敘州的事實,薛若谷又不能說這就是倒退。

  畢竟在韓道勳治敘州之前,敘州除了刺史一職外,諸多核心官職都是受土籍大姓勢力世襲控制,像前任刺史死因如此成疑,朝廷也壓根就沒有追究的心思或能力。

  不要說思州、靖州、應州、允州以及黔中故郡腹地的羈縻州縣了,即便是距離洞庭湖平原腹地更近的辰州,以洗英為首的辰州洗氏,世襲權勢也要比削藩戰事之前得到進一步的強化。

  也恰恰是辰敘諸州有世襲罔替的傳統跟基礎,使韓謙承繼其父韓道勳接掌敘州,形成韓家世領敘州的事實才沒有遇到強烈的阻礙跟反對。

  甚至這在一定程度上被視為理所當然之事,很多人內心深處都認為如此才能穩定西南的局勢,而不至於令西南彪健好戰的番民、番兵,成為大楚王朝的威脅跟隱患。

  「殿下與諸位大人商議,皆說以韓大人之能,治敘州不過小術爾,為便於敘州能為平息逆後之亂出更多的力,敘州自刺史以下,縣曹部司官佐之任命,也皆由韓大人薦之。」姜獲又說及韓謙得任敘州刺史後所附帶的權力,這點暫時不會以正式的文書進行確認,但姜獲代楊元溥、沈漾捎來這句話,也就代表韓謙舉薦敘州的官員將吏時會得到他們全力支持。

  韓謙掌握敘州官佐將吏的舉薦權,這實際也是進一步確定韓家世領敘州的權力基礎。

  薛若谷心裡暗想韓謙接下來會有怎麼的舉措,以鞏固他在敘州的權勢,卻不想這時候韓謙緩緩轉回身,朝他看過來,問道:「薛大人是不是已經沒有留在敘州效命的心思了?」

  薛若谷難以置信的盯向韓謙,他怎麼都沒有想到韓謙這麼快就要過河拆橋,要將他直接逐出敘州。

  韓謙沒有理會薛若谷的震驚,跟姜獲說道:「敘州官佐將吏,要如何調整,我留在龍牙城服喪,也實在沒有心思去細想,但薛若谷薛大人、李唐李大人、秦問秦大人皆有大才,或能為殿下所用,我倒是舉薦他們到殿下身邊任事,或能為殿下排憂解難!」

  韓道勳、韓謙當初以割據敘州之勢迷惑馬家,薛若谷、李唐、秦問三人差點與韓家父子決裂,這些事姜獲心裡是清楚的,沒想到韓謙得授敘州刺史,第一步就是將這三人從敘州逐走?

  「這這這,」姜獲年逾五旬,風風浪浪也經歷有半輩子了,這一刻說話都有些磕磕巴巴起來,心裡難抑狂瀾,韓謙順勢將敘州收為己有,從此以經營敘州為念,不再理會岳陽的是是非非,殿下將何以自處啊?

  難不成韓謙將清陽郡主送到岳陽城,僅僅是作為逼鄭氏、太妃他們在這件事上退讓的棋子跟籌碼?

  「殿下以敘州刺史相委,是對韓大人莫大的信任,是指望韓大人為討逆之事籌謀劃策,」薛若谷臉漲得通紅,忍不住爭辯說道,「韓老大人在世,一心勤政愛民,也是為大楚社稷爭一線生機而受暴刑,若谷不求韓大人能繼續韓老大人的遺志,但也請韓大人莫要這麼快就過河拆橋!」

  「何為過河拆橋?難道我留在龍牙山守墓服喪的心志還不夠明確嗎?殿下待我真誠,我有孝在身,無法盡忠殿下跟前,請薛大人你們代勞,怎麼就是過河拆橋了?」韓謙盯著薛若谷的眼瞳,問道,「再說了,我父親有他的處世之道,我有我的處世之道,難不成我父親一輩子都走不出來的死胡同,我還要一頭紮進去?」

  見韓謙都將話說到這程度,薛若谷卻也無言相對,黯然暗道這世道欠韓道勳太多,韓謙心灰意冷,決意經守敘州,誰又能說他的不是?

  「韓大人執意如此,薛某也無話可說,那便不再叨擾韓大人,明天自會派人將辭呈送上山來。」薛若谷朝韓謙拱拱手,便神色黯然的帶著兩名隨從先下山去了。

  「我也得趕回岳陽,跟殿下報信。」姜獲原本有滿肚子話,想著將岳陽這近一個月來錯綜複雜的形勢說給韓謙知道,請他為殿下出謀劃策,但此時滿肚子的話都吐不出來,也只能黯然先告辭離開。

  「你回去跟殿下說,殿下以敘州賜韓謙,韓謙必不會叫殿下失望,」韓謙跟姜獲說道,「金陵時局一個月內便應該有所變化,楚州兵馬勢強,定能挫安寧宮叛軍,到時候太妃、李侯爺、鄭家的態度便會有所轉變,請殿下此時還要稍安勿躁,另外,薛若谷、李唐、秦問三人生性介直,加以磨礪,能放心留在身邊任用。」

  姜獲微微一怔,轉而大喜朝韓謙揖拜,心裡想,殿下都已大方叫韓家世領敘州了,怎麼經營、怎麼據為己有,都是韓謙他自己的事,鄭家及韓道銘他們如此想,只會放鬆對韓謙的警惕,而他替殿下戀戀不捨,不是著了相?

  目前看韓謙為割據敘州、鞏固權勢,將薛若谷等人逐出敘州,顯得有些迫不及待、不留情面,但從另一角度看,韓謙暫時不便出出,殿下身邊不正急需薛若谷等生性介直的大臣輔佐?

  要不然的話,留薛若谷他們在敘州牽制韓謙,那不是吃了飽撐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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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六章 蜀主心思

  「你不跟薛若谷說清楚,叫他這麼大怨氣去岳陽,合適嗎?」趙庭兒腆著肚子,她這時候站在山間還能看到薛若谷帶著隨從負氣下山的情形,多少有些不忍的問道。

  韓謙微微一笑,說道:「你們還是缺少鬥爭經驗呢,我就得讓薛若谷帶著這滿肚子的怨氣去岳陽懟天懟地啊!太妃是殿下的生母,鄭榆是鄭氏家主,鄭暢乃是大儒,我大伯也居官威重,沈漾骨頭是硬,但在他們面前氣勢就弱了三分,也更不要想資歷更淺的鄭暉、高承源有底氣站起來。大家眼下不能撕破臉大打出手,還要繼續擠在同一個屋簷下,你們說說看,殿下身邊此時最需要什麼樣的人?」

  姜獲想起這幾次旁聽議事的情形,心想一直叫沈漾站在最前面強硬的抵擋太妃、鄭榆、鄭暢、韓道銘等人的咄咄逼人之勢,也確實是叫沈漾疲憊不堪、招擋不住。

  在韓謙暫時不能出山的情況下,大概也就薛若谷這樣的人物能替沈漾分擔一下壓力。

  而薛若谷、李唐、秦問等人有著出任州長史、縣令的資歷與聲望,殿下身邊任事,也理所當然能獲任一些關鍵官位,不至於叫殿下這邊顯得人丁孤單。

  「有韓大人替殿下籌謀,姜獲也就放心了,就不在這裡耽擱了。」姜獲行過禮,便帶著扈衛也下山追趕薛若谷而去。

  姜獲也看不透更大範圍的局勢變化,只要韓謙不袖手旁觀,他總算是能稍稍安心回去,也算是達成他此行的最大目的。

  …………

  …………

  薛若谷、姜獲先後下山,田城、高紹、馮繚等人卻不會急著下山,這一刻繼續守立在韓謙的身後。

  不管韓謙是否如何替殿下籌謀大計,他們更關心的還是今日敘州正式自成一繫了。

  薛若谷、李唐、秦問等人離開敘州,隨姜獲前往岳陽任職,敘州更沒有能制肘韓謙的人物。

  他們也更關心韓謙對敘州軍政下一步有何調整,以應對當下支離破碎、天翻地覆的亂局;當世信息傳遞不便,他們都懷疑金陵那邊此時都可能已經發生大戰了。

  「沈漾先生薦我接任敘州刺史,到底是擔憂我心裡戾氣太盛、謀算太深,想著先遂了我的意,不過這樣也好,即便我不能還這這天下朗朗乾坤,也能庇這一方水土不染血腥,」韓謙站在山林間,眺望雲天良久,才轉回身來,說道,「馮繚,你往後便任州主簿,此時替我寫薦書,除了你之外,另舉薦洗尋樵接替薛若谷任州長史兼臨江縣令,薦趙啟任臨江縣丞;薦季希堯任黔陽縣令……」

  自前朝以來,上自三公九寺五監,下到州縣,主簿作為掌管文書的佐吏,重要性及地位已經大幅削弱,但在地方割據勢力中,書信文函所涉及到的機密程度,比州縣公函不知道要高出多少,主簿一職非親吏不能擔任,重要性甚比錄事參軍,有些勢力只設錄事參軍,而不設主簿。

  馮繚乃是先帝欽定的叛逆之後,為先帝貶為庶民,還是從低級職官州主簿任事,比較不那麼顯眼。

  韓謙事實上世領敘州,卻暫時還沒有開府的資格,許多私人事務就必需與州衙事務進行合併,相比較分掌民政事務的長史,馮繚這個州主簿作為公私事務銜接點,地位是足夠重要的。

  洗尋樵受儒家文化影響極深,除了本人頗具才幹,又是土籍大姓殘剩勢力的代表人物,他接替薛若谷擔任長史,安穩人心之餘,也能繼續推進田畝改制、土客合籍等事。

  趙啟自幼便有神童之謂,其父追隨越王董昌兵敗之後被貶為官奴婢,滿腹文章沒有用武之地,只能暗練勇力以護家人。

  趙啟作為賜奴歸到韓謙麾下,從雁蕩磯莊院時期起,這兩三年間主要替韓謙統領一部分莊丁、打理雜務。

  只是他作為官奴婢出身,作為韓家部曲,聲望略有不足。

  韓謙再任性妄為,也無法徹底無視被世人所普遍認可的規則,遂使洗尋樵繼續兼領臨江縣令,而趙啟擔任看上去沒有那麼重要的縣丞一職,實際與季希堯一起分別負責臨江、黔陽這兩個敘州最為重要的縣的事務。

  「此時正值春耕,又要花大力氣整修農田水利道路,州營暫時不宜大動——今天都二月底了,長鄉侯王邕那邊也應該派人來敘州了吧?」韓謙看著西北方向的群山,輕聲說道。

  他為了便於逃回劫持清陽郡主逃回楚國,除了留郭榮、周處在蜀都城應付,家兵部曲、水營將卒以及從岳陽|水營所用的一些人分成十數路作為誘餌迷惑蜀軍。

  韓謙與楊欽、奚荏、趙無忌、馮翊、孔熙榮他們是成功劫持清陽郡主返回敘州,但還有近六百人,要嘛繼續在蜀地潛伏下來,要嘛就跟郭榮、周處一樣被蜀軍扣押下來。

  而這些人隨韓謙前往蜀地迎親,大多數皆是基層精銳。

  韓謙留在敘州,除了觀望王嬋兒這些人在岳陽跳上竄下,同時也等著長鄉侯王邕新的反應。

  「梁楚皆大亂,蜀主王建必不會錯失良機,關鍵要看他是北上奪關中,還是東出奪荊州了,主公以為長鄉侯王邕能發揮多大的作用?」馮繚改口喚韓謙為主公,絲毫沒有障礙,這也是韓謙回到敘州之後,第一次開口議論形勢,他自然不會放過這麼難得的機會,將韓謙心裡更多的看法套出來,以便他們接下來行事能更明確方向。

  「你們覺得呢?」韓謙轉回身,看向田城、高紹、馮繚三人,反過問將這個問題拋給他們。

  「看主公的意思,都沒有擔心蜀主王建會謀荊襄的意思,這個問題,我們要怎麼回答?」田城苦笑道。

  韓謙近一個月來都不談國事,但他們卻不敢放鬆,私下就當前的梁楚兩國形勢討論過好多次,心裡其實還是擔心蜀軍有可能會出兵奪荊襄。

  至少對當前的蜀軍來說,出兵奪關中與奪荊襄各有利弊。

  相對而言,荊襄土地肥沃,人口稠密,而蜀軍奪走硤州(宜陵)經營已逾十年,目前孤懸巫山以東、成渝平原之外,以硤州為基礎奪荊襄,蜀軍將在狹仄的成渝平原之外,獲得一大塊富庶之地。

  他們也不會覺得清陽郡主能在蜀軍戰略性選擇這個問題上,發揮多關鍵的作用。

  不過,看韓謙的態度,他們又能清楚的看到韓謙一點都不擔心蜀軍會對荊襄出兵。

  「蜀主王建要是正值壯年、志在天下,當前的情形下,他會出兵奪關中,還是出兵奪荊襄,還真不好判斷,」韓謙不賣關子,說道,「而如今梁楚兩國之主,皆死於逆奪,蜀主王建會不會出兵奪關中都會變得極其猶豫,極可能因為猶豫而錯失出兵的機會,更不要說來謀荊襄了!」

  韓謙在蜀都為長鄉侯王邕謀劃經略巴南之事,就是利用蜀主王建對嫡長子清江侯王弘翼的猜忌,當時安寧宮謀亂以及朱裕囚父奪位這兩事都還沒有發生。

  雖然兩件事將梁楚兩國攪得支離破碎,攪得大亂,對蜀國而言看似趁勢擴張的天賜良機,但無疑也會進一步加劇蜀主王建對嫡長子清江侯王弘翼的猜忌,擔憂這樣的慘劇會在蜀宮重演。

  蜀主王建也已經老了,當年志奪天下的雄心不在,他眼下最想做的,大概是防範這樣的慘劇在他身上重演。

  在這種心態下,蜀主王建會繼續削弱世子清江侯的權勢,而用次子長鄉侯王邕制衡之。

  蜀主王建這些年來,將嫡系大將都安排在北線防範西羌及關中方向的敵軍,而使清江侯一系的將臣負責南線對川南僚人的征戰。

  蜀主王建當初這麼決定,也是有培養接班人的意圖在內。

  蜀主王建要出兵奪荊襄,倘若不敢用其子清江侯及清江侯一系的大將,但長鄉侯王邕暫時無論是治軍的能力還是聲望,都不足以承擔出兵攻奪荊襄的重任,那他的選擇就只能棄荊襄而取關中了。

  這種情勢下,特別是清陽郡主已經進入岳陽,承認其女與潭王楊元溥的婚事,以長鄉侯王邕為核心,與龍雀軍形成更緊密的聯盟關係,從而暫時解決掉蜀國東南線的威脅,同時也為其出兵奪關中奠定基礎。

  「主公原來是早已經斷定長鄉侯王邕會奉蜀主王建之命,派人來敘州,而不是說先與長鄉侯私約,再去說服蜀主王建啊?」馮繚感慨說道,才悟得剛才是理會錯韓謙話裡的意思了。

  「無論內外,都要不以這個稱呼我,以免惹人嫌,」韓謙看了山外悠悠白雲一眼,說道,「長鄉侯王邕得勢,其內因目前只有我們知曉,太妃及鄭榆、鄭暢等人應該對蜀主王建與其子清江侯王弘翼及長鄉侯王邕之間的關係還缺乏清晰的認識。因此,清陽郡主與殿下的婚事不會拖太久,這也將是除金陵、潤州附近的戰事之外,會直接影響到岳陽城內力量對比、幾方態勢強弱的另三大外因之一,你們做好手裡的事情,靜待其變吧。」

  「除蜀主王建、梁國內亂外,還會有什麼大的外因,會直接對岳陽造成影響?」馮繚好奇的問道。

  韓謙朝東南面看了一眼,待要說什麼,這時候何柳鋒帶著兩名部曲興沖沖的往山上跑來,走到近前稟道:「長鄉侯遣使剛到龍牙城,要見大人。」

  「大人真是神機妙算,說曹操曹操便到,大人要不要猜一猜長鄉侯派誰過來了?」馮繚說道。

  「我又不是算命先生,王邕人手再緊缺,也有百餘嫡系親信能用,但他要是真重視這邊,或許會派曹幹過來吧!」韓謙說道。

  「還真是渝州司法參軍曹幹他借道思州,親自過來了!」何柳鋒震驚說道。

  韓謙微微一笑。

  長鄉侯王邕派人過來,要解釋之前派兵搜捕他的「誤會」,又要商議繼續聯合思州對婺僚人用兵之事,又要促成清陽郡主與楊元溥的婚事,這些事對長鄉侯王邕都極為迫切。

  而限於當世傳信速度的低效,長鄉侯必然要派出足夠份量的人物過來,雙方才能在很多事情上盡快取得共識。

  目前長鄉侯王邕在渝州,不多的幾名嫡系,也就曹干能脫開身。

  這並沒有什麼難以推測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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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七章 蜀使

  「驚聞韓大人與清陽郡主失蹤時,侯爺心焦如焚,擔心韓大人與郡主為賊人捋走,又擔擾韓大人手下有人懷不臣之心,要將韓大人獻給逆後徐惠討賞,派出緹騎四處尋找韓大人的下落,也因此扣押下不少韓大人的部屬。得知韓大人已經返回敘州,侯爺才知道是虛驚一場,目前將韓大人的部屬以及郭大人、周校尉派船送到宜陵,還特令曹干先到敘州來知會韓大人一聲……」

  韓謙在山上守墓服喪,渝州司法參軍曹幹到龍牙城後,也只能登山來見韓謙。

  韓謙在蜀都時,見過曹干兩次,當時曹干在長鄉侯府任事,不顯山露水,但事實上他卻是神陵司在蜀地殘存的核心人物之一,長鄉侯與景瓊文等人的聯絡,以及長鄉侯府所暗中培養的人手,主要都是曹干在負責。

  曹干年近五旬,枯瘦的臉龐上,一對三角眼炯炯有神,人也顯得精力充沛,絲毫不見老態,乃是長期修習拳腳、熬練身體所致,此時站在韓謙跟前,輕描淡寫的解釋渝州扣留迎親使團之事,彷彿真就是因為強烈擔憂韓謙人身安全而引起的誤會,又似乎那麼多人真就都是被渝州派人扣押下來的。

  曹干身後兩人,一人是其子曹哲,身穿素袍,卻像是一柄藏鞘的利劍,僅有隱隱鋒芒透出,另一人是追隨曹干在長鄉侯府任事多年的弟子蔣漣,他們隨曹幹到敘州來,卻不是隨行扈衛這麼簡單。

  硤州宜陵與荊州相鄰,皆在巫山以東、漢江以西、長江以北,即便目前還不清楚張蟓在荊州的態度,要將郭榮、周處等人送回敘州,最直接的辦法就是將周處等人送到岳陽或者朗州便行。

  比較棘手跟難處理的是郭榮。

  郭榮乃是安寧宮一系的宦臣,而韓道勳又是慘遭安寧宮的殘害,照長鄉侯的想法,曹干直接將郭榮與周處等人一起送到岳陽便好。

  最後還是在周處等人強烈要求下,曹幹才決定先到敘州來見韓謙,再決定郭榮的去留。

  韓謙坐在竹棚下,風從四面吹來,說道:「郭榮任由去留,其他人都直接回敘州來吧!」

  不經過岳陽或朗州,周處等人可以直接從宜陵渡江,沿武陵山西麓南下,直抵沅水江畔,才乘船回到敘州來;他都可以直接派船停留在武陵縣西的江岸,接周處他們回來。

  至於郭榮,他雖然是安寧宮一系的宦臣,但終究沒有禍害他人的劣跡,甚至還出力掩護他們成功逃出蜀地。

  韓謙既沒有殺郭榮洩恨的心思,也無意將他交到岳陽接受處置。

  「我從宜陵渡江來敘州時,郭大人找我說過,他好像也有意到敘州來。」曹干揉了揉鼻子,看向韓謙說道。

  「郭大人既然想到敘州,那也由他,敘州又不是什麼人間禁域,禁人出入。」韓謙不置可否的說道。

  「除開郭大人、周校尉等人的去處,侯爺遣曹干來見韓大人,還想著問聯兵思州之事可不可行,」曹干眯起老練的三角眼盯著韓謙,問道,「我從武陵借道來龍牙城,聽說湖南行尚書省正式委託韓大人接掌敘州刺史,曹干再斗膽問一句,敘州可否也出兵參與對婺僚人的進剿?」

  「聯兵思州,這需要曹大人親自往思州跑一趟,見過思州刺史楊行逢及楊氏其他人物之後便知。至於敘州出不出兵,曹大人沿辰水西進,看武陵山南麓進入思州這條小道有多險陡,便知道想敘州出兵,實在是有些強人所難了,」韓謙慢條絲理的說道,「不過黔江水道通暢之後,即便用丁壯背負頭翻山越嶺,敘州每年還能將數萬匹黔陽棉布經思州送入蜀地……」

  曹干微微一怔,心想他們在渝州聯合思州楊行逢夾擊婺源人,敘州不出兵出力,還要坐享打通黔江水道的好處?

  不過,韓謙既然說武陵山南麓小道險陡異常,不利大軍通過,他都沒有派人親自走一趟,這時候也沒有話語權。

  再說了,他們說服思州出兵的理由,主要也是打通黔江水道之後,敘州的布鐵茶藥以及渝州方向的鹽馬等能通過思州輸往各地、互通有無,思州不僅可以變得不那麼封閉,也可以通過徵收過稅、市泊稅而坐收巨利。

  對渝州而言,經略巴南,不僅將渝州所控制的腹地延伸到黔江中游腹地,還將切斷川南山僚族人的私鹽來源,為徹底平息川南山僚族人的叛亂奠定基礎,為長鄉侯取代清江侯奠定基礎。

  敘州出不出兵,都不是很重要,更多的也是指望敘州能有一個積極參與的姿態。

  「那還要請韓大人派人代為嚮導。」曹干說道。

  曹干對辰敘這一帶的山川地勢是真不熟悉,也希望實地走一趟,再去見思州楊氏更有底氣。

  同時渝州與思州同處黔江的上游與下游,但除了私鹽販子往來外,官方並沒有接觸,曹幹也不覺得憑藉渝州刺史府一封諜文,就能敲開思州楊氏的大門,即便敘州不出兵,拉上敘州的人過去,也能增添說話的籌碼。

  思州與辰州、敘州相鄰,同時名義上還歸附於大楚,是大楚的羈縻州,每年都還象徵性的送些貢品到金陵,再求些賞賜回來。

  「這個是當然,曹大人過來,我們總是要儘可能提供便利,」

  韓謙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情況就會突轉直下,敘州兵力太有限,不能兼顧多個方向,但儘可能調派少量的嚮導、斥候協助曹幹他們,只是舉手之勞而已,便一口應承下來。

  再說對與長鄉侯王邕的合作,這邊多多少少要表示出一些誠意出來。

  韓謙又說道,

  「此時金陵那邊兵荒馬亂的,也不知道幾時戰事能息,荊襄及江南西道急需川鹽進來。川鹽用船運走長江或許最為便捷,但辰敘靖邵等腹地的用鹽,即便走思州,也有利可圖。曹大人見到楊刺史,可說所有運抵老龍峽的川鹽,敘州都可以以每石兩千錢收購。」

  巴南鑿井取鹵煮鹽,是為井鹽,每石鹽耗資不過二三百錢,經黔江南下,經武陵山南麓小道人背馬運,即便再艱難,每石鹽運費耗用五六百錢也就頂天了,韓謙承諾到龍牙城以每石兩千錢收購,意味著每有一石川鹽經思州運抵敘州,渝州與思州便能分得一千二三百錢的巨利。

  倘若渝州少取一些鹽利,每年有五六萬石的川鹽經思州輸入敘州,便是七八萬緡錢的暴利,僅此一項,大概便能叫思州楊氏砰然心動的吧?

  雖然潭朗岳諸州,每年所能徵收的田賦丁稅加起來有數十萬緡錢之多,但那是擁田十萬頃、丁戶十萬的大州,田州丁戶不足一萬,土地貧脊,即便再苛刻盤剝,每年租賦稅役加起來能有兩三萬緡錢就頂天了,還要應付各種各樣的花銷,乃是窮鄉僻壤。

  中原王朝很多時候,都不願意將這些州縣直接納入治下。

  說白了就是在這些窮山惡水的地方,統治成本太高了,糧賦收入又低。

  非但不能指望這些州縣能有糧賦輸入京中,反過來還要倒貼大量的錢糧維持衙府的運轉。

  一旦遇到地方上滋生亂事,朝廷還需要派兵征討,便會令本就捉襟見肘的中央財政更加雪上加霜,破洞連連。

  如此一來,維持名義上的統治,實際上由這些州縣各管各的,也就成為歷朝統治者迫於現實的務實選擇。

  當然這麼多的川鹽輸入敘州,韓謙要怎麼處置,曹干則不關心了,心裡想韓謙與其父韓道勳父子相繼的兼領敘州刺史,敘州一切皆是韓謙說了算,他總歸有力法從這些川鹽身上收刮到更多的暴利。

  「郡主與潭王殿下的婚事,便要請韓大人多多操心了。」曹干說道。

  「郡主的送親人馬及儀仗應該也到硤州了吧,這些事情在三個月的國喪期過去,自應由蜀主選派的送婚使趕到岳陽張羅一切。韓謙將郡主送到岳陽,迎親使的責任已畢,此時就想著專門服喪守墓,實在沒有心思去理會世事。」韓謙推辭說道,表明他此時不會摻合到岳陽去的態度。

  尼瑪,何輒敘州什麼事都不用幹?曹干腹誹道,但三角眯眯眼卻似滿含笑意,說道:「郡主初嫁入楚地,難免人生地不熟,再加上在蜀宮打小嬌生慣養,難免會有些小性子,即便我家國主會遣幾名老練的麼麼伺候身邊,但短時間內恐怕難與大楚王臣相處融洽,這時候便要韓大人代為通融了。」

  「這個好說,畢竟是韓某將郡主迎入大楚的,也不可能真就坐看郡主被那些不知好歹的人欺負,請曹大人及侯爺那邊放心。」韓謙說道,接下來就站起來示意送客,他要繼續留在山間守其時,更多細節性的洽談則都交給馮繚、田城他們負責跟曹干接觸。

  田城、高紹、馮繚陪同曹干及曹哲、蔣漣等人先下去,趙庭兒有孕在身,怕夜裡山陡路滑容易摔跤,也先回龍牙城去。

  除了林宗靖率領一隊扈衛外,此時就奚荏陪伴在韓謙的身邊伺候他的起居,更主要是幫著整理書稿。

  韓謙站在山間,看紅燦燦的晚霞鋪滿西山之巔,這時候看到郭奴兒登山來,將一封拆過封的密信遞過來:「姜大人剛剛收到密諜從梁國新傳回來的密信,著我拿來給大人一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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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八章 梁國密信

  高紹目前也留在敘州,縉雲樓的事務主要是姜獲、袁國維二人掌事。

  韓謙接過密信,奚荏也探頭看過來,不知道梁國又發生什麼事情。

  「梁帝禪位才二十天,便暴病而亡?朱裕下手未免太急切了吧?」看到密信所傳遞的情報,奚荏都禁不住倒吸一口涼氣,訝異問道,「梁帝禪位,朱裕都已經登基,何需還要弒君弒父,以犯天下之大不韙?」

  雖說朱裕誥天下說梁太上皇得急病不治,但潛伏在梁都汴京的密諜,多方蒐集信報進行驗證,確定梁太上皇的病逝存在極大的蹊蹺。

  然而這也令奚荏更為不解,疑惑的朝韓謙看過來,不知道他對這事有什麼看法。

  都說要跳出棋盤才能看清眼前的亂局,韓謙也努力如此,但他不僅對梁國北面的強敵晉國瞭解甚淺,之前對雍王朱裕突然起兵囚父篡位的細節,也知之甚少。

  雖然梁帝在其嫡長子病逝後,一直都未立太子,但雍王無論是聲望、權柄,都在博王朱珪、賀王朱讓等人之上,他如此迫不及待的起兵篡位,甚至還要先冒險說服韓元齊弒殺韓建,將博王朱珪及八萬禁軍精銳調虎出山,必然是梁朝內部發生朱裕不得不搶先出手的變故。

  有些情報是很容易蒐集及分析的,比如糧秣等物資以及軍隊的集結、調動,但有些信息卻很難察覺到蛛絲馬跡。

  而這一刻,韓謙將很多碎片化的信息都串了起來。

  雍王朱裕起兵奪汴京,傳言朱裕留在汴京城雍王府的王妃容氏不幸為流矢射中,使這位女子與大梁國母之位擦肩而過,奚荏、趙庭兒之前聽到這個消息時,還頗為這個未曾謀面的女子深感可惜。

  如今看來,雍王妃容氏極可能在朱裕起兵之前就已經死了。

  雖然現在很多事情世人都不清楚,像是被一堵密不透風的牆封住,但在後世梁高祖風聞很差,有一項非常令後世人都極不恥的惡行,那便是喜歡淫|人妻女,有時候連自己的兒媳都不放過。

  雍王府容氏的死、雍王朱裕起兵以及相隔二十天就難抑心頭的怨恨而出手弒父,甚至令梁高祖身邊伺候日常起居的所有秋陽宮侍宦、宮女殉葬,能有合理的解釋實在不多了。

  韓謙看向山間淡色的霧靄,感慨說道:「朱裕原本是一個極厲害的敵手,心存戾恨而弒父,不知道這會令他變得更難付,還是會令他變得虛弱!」

  「朱裕心存戾恨,你知道梁國宗室之內發生什麼事情了?」奚荏不解的問道。

  朱裕所策劃發動的荊襄戰事,是何等凶險自不用說,在戰後朱裕敢潛入荊襄腹地遊歷,甚至敢在龜山等候韓謙經過時有意招攬,這些都令奚荏印象極為深刻。

  她甚至都深深懷疑,梁國一旦是朱裕登基繼位,楚蜀晉三國有誰會是對手?

  不是說在奚荏的眼裡,韓謙就弱了,實在是韓謙留在楚國、留在三皇子身邊受到的制肘因素太多了。

  哪怕韓謙再神勇無比,無數人抱住、纏住他的手腳,他也沒有辦法將他的才幹、能力徹底發揮出來。

  這麼一個人物,奚荏想像不出朱裕為何會走出弒君弒父這一步敗招來,也不明白韓謙為何斷言他心懷戾恨?

  韓謙不想在背後說人的是非,轉說其他事情:「朱裕弒殺其父,即便梁師雄奉詔到汴京出任樞密使,朱裕也很難短時間內穩定梁國形勢,這或許會叫徐明珍放開一些步伐吧,江淮形勢將越發的錯綜複雜——」

  奚荏點點頭,很多事都是牽一髮而動全身。

  朱裕弒殺君父,即便消滅博王朱珪,短時間也很難穩定地位,目前還不曉得晉蜀兩國會不會趁勢出兵,從梁國身上狠狠挖一塊肉下來。

  這也意味著大楚暫時可以無懼來自梁國的威脅。

  這也意味著不僅楚州兵馬能夠渡江南下,壽州兵馬乃至駐守鄧襄防線的杜崇韜所部,都可能參與進金陵即將或者已經掀起的血腥漩渦之中。

  當然,也不排除手握地方軍政大權的大州刺史、防禦使,借當前的混亂之勢,借觀望之名,強化自己在地方上的權勢,行割據之實,又或者兩面逢迎,攫取有利於他的最大利益。

  這也會叫大楚的形勢變得更加血腥、更加的支離破碎。

  「你覺得潭州應該如何應對當前的形勢?」難得韓謙今天打開話匣子,奚荏忍不住好奇的問道。

  「聯蜀之後,與張蟓、杜崇韜乃至據守洪州的楊致堂都保持現狀,警惕永州叛軍有可能跟清靜海媾和,然後靜待形勢變化,」韓謙說道,「不過,很多事情都不是我所能說得算的,現在大家可能都還有觀望形勢的心思,一旦形勢變了,人心也會跟著變化,我們現在也只有能先做好自己的事情。」

  …………

  …………

  田城、高紹、馮繚他們陪同曹干下山住進龍牙城,次日一早就由郭奴兒、何柳鋒帶著十數人陪同曹干及曹哲、蔣漣他們翻山越嶺去思州見楊行逢變聯兵之事。

  而姜獲隨薛若谷下山後,就直接先回到黔陽城去了,韓謙也沒有讓他們跟受長鄉侯之命過來的曹干磁面。

  姜獲他們到黔陽城也沒有耽擱多久,到第三天的時候,薛若谷、李唐、秦問三人便留下辭呈,掛印於州衙,帶著滿肚子怨氣,隨姜獲離開敘州,前往岳陽城。

  周處等被扣押在蜀國的人馬,一直到三月六日才從宜陵渡江,走武陵山東北麓的坡谷,回到龍牙城。

  目前韓家世領敘州已成事實,州營與家兵部曲的界限第一個被打破掉。

  早前韓家麾下擁有三百家兵,這時候都暫時以親衛營維持編制,韓謙用趙無忌為營指揮使,以周處、孔熙榮兩人為副。

  而除了楊欽率部返回州營,繼續統領水軍外,韓謙同時也將林宗靖、奚發兒等一大批精銳家兵編入州營。

  這麼做,一方面確保州營效忠於韓謙,唯韓謙馬首是瞻,另一方面也同時彌補州營中高級武官的不足。

  世領敘州成為事實之後,為避免龍牙城與州衙之間的公私界限變得糊塗、混亂,馮繚他們建設在司戶參軍及州倉之外,設立內庫。

  正常的田稅、市泊稅等,照舊歸司戶參軍管轄,所得歸入州倉之中,負責州府及諸縣官員奉祿、興修水利、道路、學堂以及維持州營將卒招募及州內的治安防務等事;除外之外,圍淤墾田以及布鐵造船等利,則歸入內庫,負責州衙原初不囊括在內的開支、消耗;韓謙將原武陵縣主簿趙際成從花溪寨召回來,負責內庫事情。

  無論是韓道勳奉詔赴金陵就任京兆尹,還是韓道勳在金陵受暴刑遇害,又以及韓謙返回敘州住入龍牙山中服喪守墓,這段時間前後長達五個多月。

  在這段時間裡,不僅趙庭兒、季希堯、趙啟等人負責龍牙城及五峰山的事務,都照既定的計畫推進諸事;在薛若谷、田城、鄭通等將吏的主持下,州衙諸多事務都沒有停滯。

  田畝改制、土客合籍等事往更深層次推進,新修大小溝渠三百餘里,修造陂塘數百座,將十二萬畝貧瘠旱地,改成年產糧翻倍的水澆田。

  過去五個月,又招募人手於沅江的南岸新修江堤四十餘里,圍淤新田七萬餘畝,為促進水力器械的使用,臨江縣、黔陽縣修建了一批水磨房。

  煤場增加到十六座,鐵場也新增兩座,目前煤鐵已經供應岳陽、潭州、朗州等地。

  雪峰山驛道,韓謙趕回敘州的二月初就完成第一期的整修、拓寬,差不多能讓人牽著騾馬駝運貨物往來邵敘兩州,時間也大為縮短,不像之前韓謙他們一二百人的隊伍翻過雪峰山都要七八天的時間,更不要說人數規模更大的隊伍了。

  因為目前敘州所產的布鐵茶紙等貨物,已經行銷到邵州、衡州,雪峰山驛道作為往來最便捷的通道,也已經有不少挑夫,活躍於雪峰山驛道之上,替商旅肩挑背扛著貨物過山,甚至還用抬椅將旅人送過山去。

  而隨著這次驛道的拓寬,雪峰山中夢繫沿驛道分佈的二十七座番寨也都納入黔陽縣的治轄,新增上萬人口。

  韓謙入山服喪,但龍牙城並沒有停止繼續撥出錢糧,依舊用招募來三千多青壯勞力,進行雪峰山驛道的第二期整修。

  這時候不僅考慮架設更多的木橋,還考慮要在陡峭的懸崖上開鑿石孔,鋪設棧木,儘可能將雪峰山驛道拉得更平直,確保大規模的商隊也能在兩天時間內翻越青峰山。

  當然,馮繚、田城他們主張這麼做最主要的目的,還是在州營之外,有三千多青壯勞力能隨時編入營伍,以免有什麼事情發生,重新招募兵卒太浪費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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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7 00:27:4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六十九章 思州

  郭奴兒、何柳鋒帶著人,於二月底護送曹干去思州見思州刺史楊行逢,他們同時也代表韓謙開出敘州的條件。

  三月十日,思州刺史楊行逢派其子楊護,隨曹干、郭奴兒、何柳鋒返回到龍牙城見韓謙。

  韓謙與長鄉侯開出的條件太誘人,其他不說,僅每年十萬石川鹽經過思州,輸入黔中、湘南,對思州而言便是每年坐收八九萬緡錢的巨利。

  思州範圍與敘州、辰州相當,但比敘州、辰州還要封閉。

  川渝方向有黔江通入思州,但中間婺僚人山寨林立,阻隔了思州與川渝的聯繫。

  僚人數百前被趕出南詔地區,北遷到川南山地,也是從當地土籍番戶手裡奪去山林土地,思州的土籍番民與婺僚人的仇恨、矛盾極深。

  而荊湘方向,沅江的支流辰水發源於思州東部山嶺,但河道湍急險窄,河道里險灘極多,不利行船,僅辰水北岸有險僻小道能進入思州的腹地。

  而繞過楊氏所控制的思州城,銜接黔江東岸與辰水西岸的武陵山南麓小道,則完全是私鹽販子硬趟出來的。

  思州如此封閉,其境內遷徒定居的客籍人丁數量也很有限,土籍番戶佔到總人口的九成,因而從前朝開始,思州軍政大權都被土籍大姓牢牢掌握在手裡,楊氏世襲思州刺吏到楊行逢已經快有一百年了。

  即便如此,思州楊氏跟經營潭州的馬氏是遠遠不能相提並論的。

  思州太貧瘠了,楊氏等大姓即便有麾下有成千上萬的寨奴供盤剝,日子也過得相當清寒,說是刺史,威風甚至都不及早年的馮昌裕、向建龍、楊再立等人,此時更不要說在辰州掌控大權的洗英相提並論了。

  楊氏在思州即便是維持兩千人規模的兵馬,也是相當的吃力。

  楊行逢之子隨曹干到龍牙城,進山求見韓謙,除了要進一步落實鹽利之事,還有一點是希望求|購龍牙城所出的兵甲戰械。

  鄭暉率敘州兵馬攻辰州,雖然思州沒有介入,選擇袖手旁觀,但對戰事卻始終關注,也可以說非常警惕韓家父子在敘州的發展。

  目前韓謙正式得授敘州刺史,雖然敘州的實力以及凝聚力只會更強,不會被削弱,但從另一角度去看,韓家在敘州無疑正式成為湘西南、黔陽諸姓大族中的一員,也無形中削弱了其他土籍大姓對敘州的警惕跟敵意。

  他們之前更擔心的是田畝改制、土客合籍推廣開來,他們也會隨辰敘兩州徹底併入大楚,那他們再也當不成土皇帝、土霸主。

  如今看原來僅僅是韓家取替馮、洗等家成為敘州之主,他們能感受到的威脅就弱了。在他們看來,一方面是韓謙僅僅憑藉敘州一地之力,還無法對他們形成多致命的威脅,第二方面則是楚國形勢一旦穩定下來,即便正式承認韓謙割據敘州的事實,但也不會縱容韓謙繼續往敘州之外擴展。

  這麼一來,楊氏對敘州的態度,也就順理成章從警惕防備變為合作,何況還有這麼大的利益可圖。

  不過,思州兵馬的武備太差了,番兵不要鐵甲利刃了,甚至連鐵箭簇儲備都極有限,武備以藤甲、藤盾、短弓、刺矛為主。

  番兵好戰彪勇,悍不畏死,是歷朝以來雄踞這片山水最大的優勢,但武備差的低劣從雞鳴寨、辰陽城等戰辰州番兵被打得跟狗一樣也是盡顯無疑。

  思州需要兵甲提升戰力,同時也有試探敘州是否真有與思州通力合作的意圖,而不僅僅是利用思州,甚至對思州暗存歹意。

  韓謙對此從來都是來者不拒,坐在山間竹棚,跟年逾三十的楊護說道:「思州但凡有求,以錢易貨也可,以貨易貨也可,以工易貸也可——敘州人煙稀少,之前又連年戰事,丁壯死傷太多,此時想要辦什麼事情,便感覺人手匱缺太厲害。思州要是有丁壯多剩,我這邊可以雇來做工,按月結算工錢給思州!」

  楊護微微一愣,雖然他在思州地處偏僻,但自幼其父也是從外地延伸儒生進入思州,教導他們書文,眼界要比普通的番民番戶開闊多了,但也沒有想到能用這種方式,從敘州換取緊缺的兵甲戰械。

  然而仔細想想,卻也沒有什麼不可以。

  僅他楊氏在思州就有萬餘寨奴,平時田地耕種有婦孺完成便用,扣除州營及嫡系扈衛,差不多有兩千青壯可以遣來做工、換購兵甲。

  「敢問韓大人,不知做工如何折算?」楊護面對眼前這樣比他要小六七歲的青年,卻不敢有絲毫的怠慢,敘州馮氏被滅,辰州洗氏被殺得像狗,其他地方或許傳聞不多,思州近在咫尺是有唇亡齒寒之痛的。

  「黔陽、臨江,不論是募工還是募卒,待遇如何,以及龍牙城所出的刀械甲具售價幾何,都不是什麼機密,楊公子想必也是清楚,何必多此一問?」韓謙笑道。

  楊護遲疑半片晌,說道:「韓大人待工卒太厚,或會令其驕縱。我思州所遣寨奴聽韓大人使喚便成,給食給衣無需如此寬厚,可否多折些工錢?」

  趙庭兒坐在韓謙身邊,沒想到楊護送奴工過來,將工錢都從這些奴工頭上都盤剝走還不夠,竟然要這邊剋扣伙食,以便他們能盤剝更多!

  趙庭兒俏臉微冷的看向山間雲林,她這時身孕顯懷,默唸著不能為這種小事動氣,強忍住才沒有直接代韓謙回絕楊護這無理的要求。

  「楊公子如此想,也是對的,但我們這邊很難操作,這樣的話,楊公子你看可不可以?」韓謙卻是風輕雲淡的說道,「思州送來的人手,還是由思州派人管治,我們照人頭撥給錢糧便是,到時候這些奴工每日要給多少食糧,悉由思州做主,思州只要保證這些人做工不偷懶便成。」

  「好!」楊護砰然心動道。

  他心裡想著,送兩千寨奴過來,照敘州這邊的供食標準,他們差不多每天能剋扣下二十石糧穀,那每月便是六百石糧穀,一年便是七千二百石糧穀。

  這放在思州便是一筆巨數。

  韓謙將合作的大概範圍確定下,更具體的事情皆由馮繚、趙際成與楊護去商議。

  曹干促成這事後,他雖然不是送婚使,不需要負責張羅清陽郡主與潭王楊元溥的婚事,但還要是代表長鄉侯去岳陽,談渝州與岳陽合作的具體條件。

  這也是清陽郡主與潭王楊元溥成婚的本來目的。

  雖然有相當一部分的川鹽以後會走黔江、武陵山南麓小道進入敘州,但長江依舊是渝州與岳陽|物資往來的主幹道,而渝州此時想到獲得龍牙城所打造的優質戰械兵甲,目前也只能從沅水、長江繞道。

  見韓謙與楊護已經談妥,他再回敘州的目的已經達成,曹干又問韓謙道:「今日乃韓老大人遇害滿三月之期,韓大人真不出山,陪曹干走一趟岳陽?」

  「……」韓謙搖了搖頭,他這時候窩在敘州想必也令王嬋兒、鄭榆、大伯他們很滿意,希望那些人以為這是大家都認可的默契,現在還沒有到打破這種默契的時候,跟曹干說道,「我在龍牙山等著聽渝州的捷報。」

  「承韓大人吉言,」曹干知道他不指望自己能逆轉韓謙的意志,說道:「那我不便在這裡多滯留,下山便去辰陽坐船去岳陽拜見潭王,與韓大人那就後會有期了。」

  「曹大人心裡大概不會真希望與我後會有期的。」韓謙笑著說道。

  曹干微微一怔,心想也是,他與韓謙分別是兩國之臣,即便他以後有機會出使楚國,也不可能會繞到敘州這裡來,那再想相見,要嘛就是韓謙隨楚軍踏入蜀地,又或者是他隨蜀軍踏入楚地。

  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啊!

  曹干尷尬的笑了笑,說道:「我王使鴻臚寺卿韋群作為送婚使進入岳陽主持郡主與潭王的婚事,韓大人此時不願意出山,而我趕去岳陽,潭王或許會以為我的份量不夠!」

  在常人眼裡,韋群的份量要比曹干重得多,即便潭王楊元溥及沈漾他們知道曹干代表的是長鄉侯,但保不定太妃王嬋兒、鄭榆拿他們兩人的身份說事,也保不定韋群與蜀世子清江侯的關係更密切。

  他雖然不能公開違擰蜀主王建的旨意,破壞清陽郡主與潭王楊元溥的婚事,但渝州跟岳陽的合作,很多在蜀國都是不能公開的,他想作梗還是有辦法的。

  當然,曹干這麼說,還是希望他這邊能介入這些事。

  韓謙也想著盡快打通黔江通道,轉身跟馮繚說道:「馮繚,你陪曹大人走一趟吧!」

  韓謙這話是用他到岳陽為代言人,馮繚自然怎麼都不會拒絕,滿口答應下來,說道:「我這便陪曹大人走一趟岳陽,大人還有什麼話要我帶給殿下的?」

  「你去見到殿下、沈先生,便說蜀主無心東謀,大家各安其事便可。另外,郡主與殿下的婚事,韓謙戴孝之身,不能親自趕往岳陽為賀,馮繚你這次備足賀禮過去,而給清陽郡主所單獨準備的賀禮,要多花些心思。」

  蜀國的底牌竟然被韓謙徹底看透,曹幹也只能尷尬的摸了摸鼻子,拱拱手也不再多說什麼,便與韓謙告辭,與楊護、馮繚、趙際成等人一起先下山去;等馮繚在龍牙城備足祝賀清陽郡主與潭王完婚的賀禮,再經雞鳴寨乘船趕往岳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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