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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 楚臣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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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8 00:02:0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三十章 短兵(五)

  「第一都撤入南塘寨後,信王楊元演率八百精騎才抵達梅渚溪北岸,但隨後沒有滯留太久,而是護送趙臻所部殘兵撤去溧陽城休整。除開十數斥候、探馬從天印山西面繞往宣城外,斥候暫時還沒有看到楚州軍有大舉南下與顧芝龍會合的跡象!」

  日頭西斜,韓謙站在殘破的城頭,聽郭卻匯報北線彙總過來的情報。

  奚任、袁國維、馮翊三人守在韓謙身後,聽到這消息,也都是鬆了一口氣,這一仗打到現在已經是極其不易,要是還將持續下去,他們都擔心赤山軍能不能支撐得住。

  韓謙沉吟片晌後,吩咐郭卻說道:「將北線最新情報快馬傳報高紹、趙無忌,著第三都、騎營放緩進逼宣城的速度,臨夜在夏渡河北岸擇地宿營,分出少量兵馬,在南漪湖西岸擇地建立哨崗。在新的軍令之前,暫時不宜強過夏渡河,小心宣州兵在夏渡河南岸猶有可能組織兵馬反擊……」

  「我親自走一趟,然後再將郭奴兒的屍首運來郎溪安葬。」郭卻說道。

  韓謙疲憊的點點頭,示意郭卻親自過去傳信也好。

  駐守南塘寨的六千精銳,傷亡率超過四成;後續從東線調往南塘寨的援兵,傷亡率也將近三成。

  肖大虎、林靖宗兩人所部兩千多兵馬,在第三都兵圍郎溪城後,全部趕到洪林埠參與對宣城援兵的攔截,打剩下不到千人。

  騎營千餘精銳,分散支援三個戰場,最後拼剩下不到四百人。

  追隨他身邊多年的家兵子弟郭奴兒,也在代表他趕往洪林埠督戰時,不幸在夜戰中顱骨被敵軍鐵箭貫穿英勇戰死;除了郭奴兒之外,還有一名副都將級的高級將領施績,也是最初隨韓謙從敘州趕回金陵的桃塢集子弟,在增援南塘寨的戰事裡英勇犧牲。

  第三都為攻下郎溪城,戰死在郎溪城下的屍骸就超過兩千具!

  郭卻等人與郭奴兒手足情深,要將郭奴兒的屍具送回來擇地安葬,韓謙心痛也覺得應該如此。

  看著女營護理兵正在城下收斂戰死的將卒屍骸,韓謙這一刻內心悲痛之餘,深處也是有著深深的僥倖,暗感楚州軍此時要是派出更多的精銳兵力南下跟顧芝龍會合,他又必須進一步壓榨赤山軍的潛力進行攔截作戰,實在不知道赤山軍的元氣到時候會被傷到何等的地步。

  馮璋奉命從廣德南諸寨臨時徵用的兩千新兵,絕大多數人都沒有兵甲,只有一桿狼牙筅,穿著草鞋,及時進駐郎溪城,這時候與馮宣會合後,登上東城樓來見韓謙。

  看到城牆還有很多被火油燒焦的將卒屍骸沒有收殮起來,馮璋也是唏噓不已,沒想到顧芝龍所部牙軍精銳被騙出城後,攻打郎溪還如此的殘酷、血腥。

  幸虧是攻下來了,要不然後果還真難以想像。

  當然,也恰是如此,顧芝龍所部牙軍精銳事先被騙出城,才更顯得關鍵。

  要不然的話,他們怎麼都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拿下郎溪城,而拿不下郎溪城,他們就必須趕在糧盡之前,攻入湖州,到時候又將是一場場艱苦卓巨的惡仗在等著他們。

  不過這一仗過後,就像龍雀軍熠然崛起,天下再沒有誰敢輕信都是賤命賤種組成的赤山軍了。

  「顧芝龍還真是一個有野心的人啊,他在郎溪城裡囤糧就有十一二萬石,夠我們狠狠的緩一口氣了!」馮宣振奮的吸了一口氣,將他剛剛到各處糧庫粗步察看的情形稟報說道。

  高紹率第三都還有些餘力能壓榨的四千兵馬南下與趙無忌會合,第三都留下三千兵馬,其中傷兵佔到三分之二,由馮宣統領留下來,助韓謙留守郎溪——韓謙也著他具體全面負責郎溪的軍政事務。

  好在馮璋及時從廣德率領兩千新兵趕過來,叫他鬆了一口氣。

  要不然的話,僅僅是看押兩千七八百名俘兵,就叫他夜裡不敢睡覺。

  「顧龍芝在郎溪囤下這麼多糧穀?」袁國維頗為意外的問道。

  他倒不是不信,而有些震驚,但也更明白馮宣為何會說顧芝龍是一個有野心的人。

  郎溪守兵之前最多時也只有六千人,即便在城裡籌備五六萬石糧食,也足以供駐軍充足供應一年。

  顧芝龍在郎溪城裡囤積了遠超過他們所預估的糧食,意味著顧芝龍其實是想在楚州軍與安寧宮殺得難分難解之時,將宣州所有的兵馬都聚集到郎溪來,以彰顯他在接下來的戰局裡舉足輕重的作用與地位。

  說來說去,顧芝龍就是想賣個好價錢。

  顧芝龍的算計落到空處,而他們現在有了這十一二萬石糧食的收穫,再加一個月後廣德舊縣及郎溪秋糧收割在即,赤山軍即便不再往郎溪以南的宣州中南部地區、往湖州境內擴張,三十萬老弱婦孺也應該能支撐到年後。

  這將到少能為赤山軍贏得難為珍貴的三多個月的休整時間。

  袁國維這些天都在韓謙身邊,尤為深刻的知道以如此簡陋的條件,卻要護持這麼多的老弱婦孺,還要盡極大克制的不掠奪平民及小戶人家,是何等的不容易。

  疏散到浮玉山北麓的婦孺,雖然從深山老林裡能獲得一些食糧來源,但分配的口糧還在太少了。一些老人更是暗暗將口糧讓給年幼者食用,以致每天都有幾十個老人因為嚴重的飢餓、浮腫病而死。

  赤山軍能在如此艱難的環境之下,保持昂揚的鬥志,還成功奪下郎溪城,獲得維持接下來三四個月相對充足補給及休整時間與空間,袁國維當然清楚這是何等的不容易。

  如此輝煌的戰果,可以說是完全靠將卒不畏死的血戰拼出來。

  此時,攻佔郎溪,繳獲兵甲近六千套,以及利用城內囤積的鐵煤、皮料、布匹以及比廣德寨條件要好的諸多作坊,赤山軍的裝備在接下來兩三個月來也能提高一大截。

  「顧兆的屍首用棺木收殮起來了?」韓謙問馮宣道。

  顧兆是顧芝龍的次子,是郎溪城的主將。

  雖然韓謙在攻城前下令要儘可能留顧兆的活口,但孔熙榮帶著先登銳卒攻上城,雙方將卒都殺紅眼,顧兆也算是敢戰,率領親衛死守東城門樓不退,最後死在亂刀之下,身上被砍得沒有一處完整的地方。

  韓謙總不可能責怨孔熙榮他們不聽命令,只是吩咐馮宣將顧兆的殘屍用棺木收殮起來,然後將顧氏留在城內的女眷都保護性的關押起來,不令將卒騷亂。

  「收殮起來了,周元和就在城下。」馮宣說道。

  「將他帶上來。」韓謙說道。

  周元和乃是文吏,攻城最激烈時沒有在東城門樓上。

  顧兆戰死之後,守兵便全線崩潰投降,周元和在縣衙束手就擒,因此除了被擒時挨了一頓拳腳、打落幾顆老牙外,卻也沒有受多嚴重的傷。

  鼻青臉腫的被帶上城牆,周元和卻也頗為狼狽。

  「這一仗,雙方都打得太苦、太慘了,將卒急躁粗魯,有失禮之處,還望周大人體諒。」韓謙看著周元和,平靜的說道。

  不管之前多看不起韓家的這個紈袴之子,但周元和還是知道「勝者王、敗者寇」的道理,他只是不清楚韓謙此時將他拽到東城門樓來的意圖,沉默著不吭聲。

  「雖然戰前我下令儘量留下你與顧二公子的性命,但激戰之下,刀箭無眼,顧二公子不幸戰死,亦非韓某人所願來,希望周大人見到顧大人後能代我致歉,」韓謙淡然說道,「明天我會派人護送周大人及顧宅女眷去宣城,周大人見到顧大人後,告訴顧大人以及宣城內的各家家主,我這人的耐心很有限,十天之內宣州沒有切實的行動投效潭王殿下,投效湖南行尚書省,待他日我率赤山軍精銳進逼城下,就不要怪我到時候放縱將卒屠滅全城的世家門閥!」

  說到這裡,韓謙也沒有便示意馮宣著人先將周元和帶下去。

  看著周元和被人帶下去,任荏問道:「顧芝龍有沒有可能會被你嚇住?」

  「嚇是未必能嚇住,但他現在投附過來,多少還能賣個好價錢,再拖延兩三個月,赤山軍兵勢愈強,他龜縮在黟山之內,能將自己賣給誰,又能賣什麼價錢?」韓謙說道。

  馮宣看了一眼袁國維,遲疑片晌,說道:「顧芝龍此時或許不甘願投降,我們也未必要逼迫太急了……」

  袁國維咳嗽了一聲,說道:「我去城下看看去。」

  此時若能叫顧芝龍投效岳陽,當然是更有利於當前的局勢往岳陽傾斜,但顧芝龍實力沒有大損,卻要急於拉攏、招降他,那便只能允許他及宣州的世家門閥保留相當的實力加入岳陽,顧芝龍未來則將是岳陽的實權派人物之一。

  而這一仗過後,顧芝龍及宣州的世家門閥即便投效岳陽,投效殿下,但對韓謙、對赤山軍的仇恨只會更深,不可能輕易化解掉。

  也就是說,韓謙打贏這一仗,他在岳陽內部所能獲得的支持非但沒能增加,反倒有可能針對他、反對他的勢力得到增強。

  馮宣話裡的意思,實際是想等待赤山軍得到充分休整跟加強之後,再兵臨宣城城下,強迫顧芝龍無條件交出兵馬投降、由赤山軍全面收編宣州降兵、接管宣州的一切資源。

  那才是對韓謙、對赤山軍最為有利的。

  袁國維覺得他實在不適合留下來參與這種話題的討論,還是找個藉口下城門樓再說。

  「招降顧芝龍乃是殿下的旨意,我等不能有違。我們出兵打郎溪城,也是促顧芝龍投效殿下!」韓謙看著將要下城牆的袁國維,問道,「袁老大人,您以為呢?」

  「以打促降,韓大人真妙策也,」袁國維聽韓謙這麼說,則是一笑,作禮道,「楚州軍北撤了,張平大人應該會從南塘寨回來,我去城北看看去,順便等張平大人回來——這時候或許我與張平大人能在這事為岳陽、為殿下效些力,迎接韓老大人平安歸來!」

  袁國維自然不願看到韓謙與三皇子起分歧,心想他與張平第一時間趕去宣城見顧芝龍,倘若能說降顧芝龍,並保住韓文煥、韓道昌等人的性命,或許便能消遣韓謙不宣而戰、攻打郎溪所滋生的一些隱患,也能叫信昌侯及岳陽眾人對韓謙出兵攻打郎溪一事無話可說、無可指責。

  「那便勞煩袁老大人了。」韓謙朝袁國維還禮道。

  「腆臉分韓大人的功績而已。」袁國維一笑,便下城牆而去。

  看袁國維離開,左右僅有奚荏、馮宣、馮翊等人,韓謙才又跟馮宣說道:「我不是不為敘州,不為諸多拚搏奮勇的兒郎考慮,現在最關鍵的是還不知道梁帝何時便能全面掌控中原的局勢,要有可能還是要盡快將楚州軍逐到江北去。要不然的話,淮壽等地盡落梁軍之手,單獨守長江,太難了——守江必守淮的戰略意義,我記得有跟你們提及過,目光要放遠,不能計較一時的得失,要不然你我與那顧芝龍何異?要重視軍事力量,要不怕展示軍事力量,但也要記住軍事力量解決不了所有的問題,甚至軍事力量的展示與使用只是為解決問題做更好的鋪墊而已……」

  「明白了。」馮宣悶聲應道,心裡多多少少還是有些不甘願,但想到老太爺還在顧芝龍的手裡,心想適應的妥協也是不得已之法。

  韓謙心裡一笑,夢境世界裡太多的經驗教訓,他也是到這時有一些更深刻的體會,也不指望馮宣他們能比他理解得更透徹,學堂已經有雛形,大不了他多印些小冊子,多囉嗦一些。

  這時候一騎快馬從東邊馳來,等其馳到城下,見是李遇身邊伺候的一名郡王府衛,只見他此時在革甲外披著一件白麻孝衣,韓謙看到這一幕,心裡微微一嘆,一代名將李遇在廣德寨闔然辭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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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一章 和談(一)

  在光線昏暗的水牢裡,被棍棒杖打得遍體鱗傷的韓鈞這幾天是渡日如年,除了身上的劇痛外,外面稍有驚動,便膽顫心驚,還是擔心震怒之下的顧芝龍隨時會將他們拖出去大卸八塊了。

  他心裡悔恨交加,恨自然是恨韓謙竟然狠心用他們為餌,悔則是悔他在太妃跟前伺候好好的,有太妃暗助,他何愁飛黃騰達,跑過來爭這個虛名功績做甚?

  「哐」,聽著鐵柵門被人從外面狠狠的推開,韓鈞心頭一顫,看到夾道有十數甲卒走進來,他臉色更是灰敗如土,看著一名校尉模樣的軍將走過來,示意獄卒將牢門打開,韓鈞彷彿遭雷劈中一般。

  「刺史大人有請三位韓大人!」軍將站在牢門前,話是說得客氣,但眼瞳透出來的厲色,是恨不得將這間牢房裡的三人生吞活剝了。

  韓鈞只覺渾身僵直,這會兒癱坐在地上,動都動彈不得,這就要將他們拖出去五馬分屍嗎?

  「不知道顧大人是決定要將我們送給哪家?」韓道昌還算鎮定,手腳都上了鐵鎖,艱難的挪到牢門前來,問道。

  顧芝龍盛怒之下,雖然沒有將他們推出去斬首,也沒有將他們大卸八塊,但這兩天皮肉之苦沒有少挨。

  韓道昌一瘸一拐的挪步上前,大腿鑽心的痛,都懷疑昨天挨了十杖,左大腿骨都已經被打裂開了。

  不過顧芝龍既然沒有殺他們,韓道昌卻不擔心他們現在就有性命之憂,更懷疑可能是韓謙那廝擅自對郎溪用兵此時已經被無情的挫敗,而顧芝龍這次算是徹底與岳陽撕破臉後,再無轉圜的餘地也再無顧忌,此時應該在安寧宮與楚州之間做出選擇,要將他們祖孫三代作為投名狀或者說禮物送出去。

  「老三家的小子應該已經拿下郎溪城了吧,」韓文煥劇烈咳嗽著,他身老體虛,經不住肉刑,顧芝龍暫時無意杖殺他們,因此他吃的苦頭卻是最少,這時候稍稍整理袍衫,走到牢門前,問那軍將,「不知道是李侯爺還是監軍使張平張大人到宣城了?」

  「嘿嘿!」那軍將只是冷冷盯著韓文煥而笑,沒有吭聲,示意左右將韓文煥、韓道昌、韓鈞祖孫三人拖出大牢。

  見祖父這時候竟然幻想赤山軍已經攻下郎溪城後派人過來交涉,韓鈞忍受著後背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劇痛,心裡禁不住怨恨起祖父來,心想韓謙這廝狼心狗肺,記恨父親與二叔對其父見死不救之事,大逆不道到以叔、祖為餌,引顧芝龍及牙營出郎溪城,即便有一絲可能拿下郎溪城,又怎麼可能以他們的性命為念?

  他們被帶出水牢,在街巷夾道里左轉右繞,走了一段路,被帶到宣州刺史府前宅東廂的一棟偏院。

  看到同樣是被用刑打得血肉模糊的富陌父子,艱難的坐在大廳的一側等候著,韓道昌待要問富陌知不知道這幾天郎溪一事的戰事發展如何,聽到外面腳步聲響起來,轉眼便看到張平、袁國維二人在數名甲卒的引領下,走了進來。

  韓道昌愣怔在那裡:赤山軍真打下郎溪城了?

  韓鈞更是僵直如遭雷擊,張平、袁國維的出現,意味著他最恐懼的事情不會發生,但是看到韓謙風光,他心裡更是有著百倍的嫉恨在啃噬他的心。

  這雜碎怎麼可能攻下郎溪城了?

  韓鈞這一刻甚至都更想看到韓謙兵敗身亡才好。

  「韓老大人、韓大人、富大人受苦了。」張平、袁國維朝大廳裡掃了一眼,走上前來給韓文煥、韓道昌、富陌等人行禮,說道。

  「還好,還好。赤山軍真是攻下郎溪了,楚州軍竟沒有派兵增援郎溪?」韓文煥還算鎮定,只是對赤山軍能攻下郎溪城還是多少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思來想去以為有可能是楚州軍反應遲純,沒有來得及動作,才叫赤山軍有機會拿下郎溪城。

  韓道昌張嘴囁嚅了半天,更是不知道該問什麼。

  「前天就攻下郎溪城了,楚州軍也被攔截在南塘寨以北沒能南下,」張平淡定的說道,「我與袁老大人昨日便進宣城見顧芝龍——」

  韓道昌、韓鈞、富陌父子張了張嘴,看著張平,難以置信赤山軍在兩面都有精銳夾攻的情況下,還能奪下郎溪城,郎溪城的守兵得弱成什麼樣子,就守了一天多點時間?

  韓文煥精神稍稍一振,問道:「這麼說,顧芝龍答應投效岳陽了?」

  「韓老大人乃是殿下所遣的特使,具體的招附之事,還得是韓老大人您老親自來拿主意,這也是韓招討使所堅持之事。只不過顧芝龍遲疑了一天,這時才同意我們先見韓老大人,」張平說道,又轉富陌拱拱手,「這事牽累富老大人受苦了,但倘若能說服顧芝龍投效岳陽,富家的功績,我們定會稟明殿下!」

  「好說好說。」富陌冷淡的說道,他受無妄之災被牽涉進來,差點性命不保,但心裡再惱恨,此時又能說什麼?

  看韓道昌、韓鈞以及富陌父子身邊傷痕纍纍,想必這幾天吃了不少苦頭,張平、袁國維堅持先召醫師進來給他們敷上藥,然後再耐著性子仔細將當前的形勢說給他們知道。

  楚州軍雖然不斷往溧陽城增援兵馬,但短時間內並不擔心他們有決心揮兵南下。

  由於赤山軍攻陷郎溪速度極快,湖州兵根本就沒有反應過來。

  而在郎溪城被攻陷,意圖南下的楚州軍被擊退之後,湖州兵非但未敢往仙山湖、九渡山一線增派兵力進逼,甚至還擔心赤山軍有可能對湖州的西線城池用兵,昨日放棄仙山湖南面位於浮玉山東北麓諸山環抱的安吉城,將駐守安吉的三千多兵馬收縮回東面的長興城。

  這使得赤山軍在東線的兵力也得以能任意調動去增援西線。

  目前赤山軍在南塘寨駐紮五千精銳兵馬,而郎溪城糧草充足,韓謙將廣德學堂的師生、一部分預備兵馬、一部分女營、少年營將卒以及三處戰場打下來的數千傷兵,總計差不多有近三萬人兵馬在這兩天時間裡陸續遷入郎溪城安置。

  此外,韓謙還著高紹、趙無忌集結六千兵馬,屯於麻姑山南麓、夏渡河北岸的小廟峰,距離宣城不到二十里,也封鎖住宣城與北面的聯絡通道。

  韓謙著張平、袁國維將周元和等戰俘送歸宣城,但要求顧芝龍十天之內做出降或不降決定,逾期則不再接受談判,赤山軍會考慮繼續對宣州腹地用兵——到時候即便不會立時強攻宣城,但切斷宣城與南面諸縣的聯絡,也足夠叫顧芝龍難受了。

  「十天便要顧芝龍投降?」韓道昌問道,「韓謙可有提什麼額外的條件?」

  「今天算是第三天了,韓招討使說韓老大人、韓大人受殿下委派說降,一切都從殿下給定的框子裡談,他無權加以干涉。」張平說道。

  韓道昌即便知道形勢比人強,他拿自家那個該殺的侄子沒轍,但此時也禁不住動氣的質問道:「他用我們為餌,誘顧芝龍出郎溪,以便他對郎溪用兵,我們此時說什麼話,顧芝龍怎麼可能會信?」

  「倘若韓老大人與韓大人乃是事前便曉明大義,為了以打促和、以打促降,才不惜以身為餌、誘顧芝龍上當,相信韓老大人與韓大人的話,此時還是有份量的。」室內僅有富陌父子,張平耐著性子誘導韓道昌說道。

  「這豎子此時吝惜羽毛、吝惜名聲了,但是他以叔、以祖為魚肉的行徑,真能瞞得過天下人?」韓道昌再好的脾氣,這時候額頭青筋氣得一跳一跳的,近乎低吼的質問道。

  韓鈞氣得眉頭一跳一跳的,沒想到他們被韓謙賣了不說,今天竟然還要替他遮掩十惡之罪,恨聲質問道:「難不成我們被韓謙謀害,還不能出去訴苦了?」

  張平、袁國維相望一眼,坐在一旁,暫時不去理會還在氣頭上的韓道昌、韓鈞,跟韓文煥說道:「赤山軍太艱難了,三十萬老弱婦孺,每天的口糧嬰童手便能抓下,每天都有好幾十人浮腫餓死,不用計攻下郎溪,糧草都維持不了十天便要斷盡,也斷無可能說降顧芝龍。而此時赤山軍得郎溪浪秣,兵勢強盛,殺得楚州軍不敢南下來攻,宣州北面的通道被封,顧芝龍不降便只有死路一條……」

  「宣州兵此時還有萬餘精銳不說,還能繼續招兵買馬,赤山軍真要來攻,就不怕硌了自己的牙?」富陌氣鼓鼓的說道,「我可聽說赤山軍為攻打郎溪城,傷亡可不小啊!」

  「是啊,赤山軍這次傷亡是不小,但將卒用命,殺得楚州軍不敢南下,殺得顧芝龍只敢龜縮於宣城不敢跨過夏渡河也是事實,」張平朝富陌拱拱手說道,「顧芝龍與諸家這次倘若不降,到時候赤山軍不得已再來攻城,韓招討使為彌補將卒慘重的傷亡,就不會再嚴加約束軍紀。當然,富大人幫著勸說顧芝龍時,可以將話說得更狠一點……」

  富陌臉色一白,被張平頂得無話可說。

  自古以來,大戰之後為獎勵補償將卒,縱兵大掠是常有的事情,而張平暗示韓謙到時候的行徑有可能會更狠辣,難道要屠殺宣州的世家門閥?

  富陌心想以韓謙的狠辣,未必沒有這個可能,心想他富家目前算是岳陽的有功之臣,似乎沒有必要為了一時之氣,硬生生再站到岳陽,站到赤山軍的對立面去。

  此時的赤山軍,已不再是戰前他們眼裡的那種衣衫襤褸、食不裹腹的烏合之眾了啊!此時是赫赫威武的赤山軍,是熠熠生輝而崛起的赤山軍啊!

  韓文煥沉吟良久,臨了嘆了一口氣,跟張平說道:「此時想要說降顧芝龍,想要他放下對赤山軍及韓謙的戒心,大概不可能說服他放棄兵權,韓謙這個也沒有問題?」

  「在殿下所給的框架之下,跟顧芝龍怎麼談,悉數由韓老大人、韓大人決定。」張平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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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二章 和談(二)

  李遇的遺願是就地安葬於廣德城外的山嶺之間,信昌侯李普及李秀最終還是派人到廣德城,與姚惜水、雲朴子等人一起護送其父李遇的靈柩到四田墩。

  李普、李秀打算在金鐘嶺擇一靈穴安葬李遇,此時天氣還頗炎熱,回洪州的道路不知道何時能打通,只能暫時葬於異鄉,或許等過上幾年,再將遺骸取出,遷葬回洪州。

  八月十二日,已經是赤山軍攻陷郎溪城的第六天,也是李遇入土安葬的前夕,馮繚與袁國維趕到四田墩來弔唁。

  張平、袁國維將與顧芝龍及宣州諸家談判之事交給韓文煥、韓道昌之後,不僅他們很快就離開宣城回到郎溪,韓鈞昨天也得以從宣城脫身,這次一起到四田墩來。

  除了憑弔李遇外,韓鈞更主要還是帶著富陌、周元和二人過來見信昌侯李普,商談顧芝龍及宣州諸家投效岳陽的事情——不過韓鈞心裡懷著怨恨,沒有進郎溪城,更沒有去見韓謙,而是與富陌、周元和在郎溪城東跟馮繚、袁國維會合之後,直接往四田墩而來。

  韓謙是兵多將廣,但論及在岳陽的地位,信昌侯李普還是要比韓謙略高一頭。

  而即便不提韓謙擅攻郎溪城這事,顧芝龍及宣州諸家在韓文煥、韓道昌之外,也都更願意與信昌侯李普談判。

  韓謙他也更願意藏在幕後,希望由李普來主導更為具體的招攬議和的事情。

  此時想想,信昌侯李普作為宣慰聯絡使,就有招攬納附之權,韓文煥、韓道昌千里迢迢從岳陽趕過來,本身就頗為多餘,只是誰事前能聯想韓謙會心狠手辣到用其叔、其祖為餌這事上去?

  四田墩雖說商埠繁榮,但早初以許家集為核心,加上四周的村寨,棲息繁衍也就兩三千人。

  秋湖軍南撤,也帶著兩萬多溧水縣民擠入四田墩。

  秋湖軍攻佔四田墩還不到一個月,之前所繳獲及攜帶的糧穀還沒有耗盡,兩萬多溧水縣民日子都還熬得過去,許家集之內,諸家子弟都還能敷粉著翠、衣冠整飭,看上去有一種畸形的繁榮。

  「侯爺與李都將真能吏也,竟然將小小的許家集整治得井井有條,非常人所能也。」李秀、姚惜水出寨迎接眾人進許家集寨,韓鈞看到寨子裡的一幕,忍不住誇讚道。

  韓鈞過來後,就直接進了廣德寨,還沒有到界嶺山東南麓位於金鐘嶺與懸腳嶺之間的四田墩來,走進許家集,看到寨子里人頭攢動,兵力進一步擴充到五千人規模的秋湖軍兵容整飭,心想秋湖軍怎麼就沒有拚殺一把,叫所有的風光都被韓謙這雜碎奪走?

  面對韓鈞的誇讚,李秀多少覺得有些刺耳,心想以郡王府的底蘊,要是連一座寨子都打理不好,豈非臉都丟到姥姥家了?

  李秀僅僅是目無表情的在前面帶路,說道:「韓典軍及諸位大人,請往這邊走。」

  姚惜水於岳陽留在太妃身邊伺候,韓鈞又是慈壽宮侍衛副統領,接觸頗多,心裡知道韓鈞誇讚信昌侯與李秀等人治理許家集有方,並無譏諷之意,只是更不願意承認赤山軍的赫赫武功而已。

  是啊,事前誰能想像韓謙帶著一群泥腿子竟然能擋住宣州兵及楚州軍的進援奪下郎溪城呢?即便赤山軍在三個戰場上的傷亡極為慘重,但從今往後誰又敢忽視赤山軍的存在?

  雖然事情已經過去好幾天,姚惜水都還沒有能從深深的震驚裡恢復過來。

  曾幾何時,韓謙雖說名聲鵲起,但即便是更清楚荊襄戰事及削藩戰事內情的人,也都更傾向認為韓謙更擅長心機陰深的謀算,更傾向認為韓謙缺少身為一軍之帥的雄渾氣魄,在攻陷郎溪之前,沒有人覺得不過是烏合之眾的赤山軍真正能有攻克堅城的實力。

  甚至從韓謙徵召奴婢入伍,與世家門閥為仇的那一刻起,姚惜水總覺得韓謙再如此跋扈囂張下去,總有一天會栽一個大跟頭,但她這一次又不得不失望了。

  當然,在攻陷郎溪城之後,姚惜水內心更期待韓謙會恃功自傲、得意忘形,期待他對世家門閥的態度能更跋扈、強硬,卻沒想到韓謙在他最應該張揚、最應該跋扈的時刻竟然知道收斂起來了。

  姚惜水心裡籠罩著巨大的陰影,擔心大楚的局勢繼續發展下去,一直都處於韓謙的引導之下,大哥還有沒有可能取代楊氏成為江淮雄主,更不要說有朝一日能統兵北伐,將梁帝一族挫骨揚灰、報當年的血仇了。

  …………

  …………

  「張平張大人他人呢?」在李秀、姚惜水將馮繚、袁國維、周元和、富陌、韓鈞等人領著迎進靈堂側面的偏廂房裡,李普以為韓謙那個殺千刀不會出現,但張平怎麼也該到四田墩來弔唁兄長。

  姚惜水隨李秀出寨迎接馮繚、韓鈞等人就甚是困惑,心裡想著義父張平乃是殿下及岳陽正式委到赤山軍的監軍使,韓謙不願露面,也該是義父代表赤山軍參與接下來的談判。

  韓謙姿態做得很低,滿口說他絕不插手干涉談判,但侯爺真傻了才會相信。

  沒有韓謙認可的談判結果,他們是無所謂,但顧芝龍敢接受、敢認可?

  今日的赤山軍已經不同往昔了啊。

  「張大人前往安吉接手安吉縣事了!」袁國維解釋說道。

  「啊,九渡山的兵馬沒有調動啊?」陪李普在靈堂等候的陳銘升聽這話是微微一怔,詫異的問道。

  赤山軍不僅成功攻陷郎溪,還將楚州軍精銳壓制在溧陽不能南下,兵鋒之強,可以說是一時無兩。

  湖州刺史黃化擔心位於湖州西側、位於浮玉山東北麓諸山三面環抱之中的安吉縣城,很容易就被進駐到九渡山與仙山湖的赤山軍封住進出的口子,於郎溪城被攻陷的第二天,就將駐紮安吉的三千州營兵調走。

  而在湖州刺史黃化放棄安吉縣之後,這兩天安吉縣大大小小的鄉族門閥,也都倉惶逃走,安吉除了中小貧寒平民外,差不多就剩下一座空城。

  當然,他們這邊也不清楚韓謙的態度,也沒有敢隨意派兵去佔下安吉城,畢竟這時候也只有赤山軍有資格去佔據安吉縣——至少在赤山軍兵鋒最盛之時,誰都不敢跟韓謙起衝突,何況他們都知道韓謙真不好惹。

  赤山軍駐九渡山的兵馬未動,也沒有看到赤山軍駐其他地方的兵力有往東線調動,陳銘升不知道張平憑什麼去收復安吉城?

  「張大人就帶了幾名隨扈去安吉城,沒有從九渡山調兵馬隨行!」袁國維說道。

  不要說李普、陳銘升、姚惜水、雲朴子等人了,一路隨袁國維、馮繚、韓鈞他們趕來四田墩的周元和、富陌等人,這時候皆是一驚,張大嘴巴不知道該說什麼。

  張平乃是宦臣,早年在宮中擔任內寺伯中低級宦職,聲名不顯,後到三皇子身邊擔任內臣,之後又以內臣的身份,到武陵軍、赤山軍出任監軍使,為人所知,但也沒有什麼特別能為世人記得住的功績。

  周元和、富陌在郎溪一戰之前,都沒有接觸過張平,沒想區區一個宦臣,竟然有這樣的膽識!

  雖說懾於赤山軍的威名,湖州兵以及安吉縣的鄉族門閥,絕大多數人都從安吉城撤了出去,留下一座空城,但在場的他們幾個人裡有誰敢帶著區區幾人就進安吉城接管軍政大權?

  又有誰自信,僅憑著區區幾人能將安吉此時亂作一團的軍政之事理順過來?

  當然,張平倘若能在安吉站穩腳,成功接管安吉縣事,對赤山軍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意味著韓謙不僅能從東線能獲得更多的資源、地盤,還可以進一步減少在九渡山、仙山湖的駐軍,加強西線的軍事實力,將楚州軍死死的壓制界嶺山以北不敢南下!

  雲朴子瞥了信昌侯李普一眼,微微一笑,說道:「張大人他此時卻是盡心替韓招討使辦事呢!」

  雲朴子雖然早年在升州節度使府任監軍使時,並不直接插手神陵司江淮分司的密諜培養,對神陵司在江淮地區的密諜名單以及暗中經營之事都不知細情,但這些天在廣德寨,眼睛再瞎也早就識破張平的身份。

  他這時候也忍不住嘲笑李普麾下明明有張平這樣的人物,卻不能籠絡,反而叫其豁出性命為韓謙、為赤山軍效力。

  李普臉色陰沉,當著周元和、富陌等人的面,卻也不便說什麼,領著眾人進靈堂祭拜過後,便著人安排周元和、富陌等人先到偏院休息,單留下馮繚、袁國維、韓鈞等人繼續在靈堂左首的偏廂房裡說話。

  李普也不跟馮繚打啞迷,也知道袁國維忠於殿下,而馮繚才是真正代表韓謙的人,說道:「馮大人,此地沒有外人,韓招討使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你得給我們一個准數,要不然這事拖著沒有辦法談下去!」

  馮繚掃了在座的眾人一眼,這時候也不再惺惺作態,當下便將韓謙的要求提出來。

  顧芝龍是有野心,但他的野心目前僅僅還是想著在大楚獲得更高的權位或者說權勢,暫時至少還沒有割地稱雄的意圖,更不要說其他有的沒的。

  要說之前判斷顧芝龍絕無可能輕易投效岳陽,主要也是赤山軍在絕大多數人眼裡就是一群烏合之眾,還嚴重缺乏補給,被絕大多數人認定赤山軍唯有往東,與湖杭的地方勢力拚個頭破血流,才有可能勉強生存下來。

  這種情況下,很多人都不覺得岳陽有決定大楚未來的可能,哪裡會想著跟岳陽旗下的一群烏合之眾,在金陵的南面合作?

  然而待赤山軍展露出鋒利的獠牙,呈現出足夠強悍的戰力,讓顧芝龍真正認識到三皇子楊元溥有登上皇位、統治大楚江山的希望與可能,讓顧芝龍看到此時不做選擇的嚴重後果,顧芝龍的投效並非是多難想像的事情。

  再說了,顧芝龍從來都沒有正式站到岳陽的對立面過,任何時刻投效岳陽都是來得及的,即便是這一次,也是顧芝龍中計,他都沒有流露出明確的姿態。

  不過,顧芝龍他要能真心實意投效過來,不再三心二意,也壓根不用擔心三皇子登上皇位之後會對他有什麼秋後算帳,會對他言而無信。

  真是一種毫無心理負擔的選擇。

  只要楚州軍或安寧宮不強勢插手進來,誰都沒有覺得招攬顧芝龍投效,會是多少艱難的事情。

  而事實上到這時候,要談的更多的,還是赤山軍與投效過來的顧芝龍以及與信昌侯李普及秋湖軍在金陵以南的軍政權力、利益分配以及所要承擔的軍事政治任務等問題。

  而在這個過程中,也要確保對顧芝龍有足夠的制約,杜絕其有反覆的可能,同時讓顧芝龍能有足夠的安全感。

  韓謙最為核心的要求,第一點是要與信昌侯李普聯名請求岳陽同意將郎溪、廣德、安吉三縣單獨劃出來,在宣州、湖州之外設立制置使府,以安置赤山軍二十多萬家小;而龍雀軍原兵戶家小等,待收復金陵之後,再遷回桃塢集安置便可。

  宣州投效之後,便將與廣德、郎溪、安吉同屬於湖南行尚書省治下,暫時不管安吉縣,之前從廣德、郎溪兩縣逃出去的民眾,重返廣德、郎溪,索回田宅,韓謙沒有藉口不許。

  不過,韓謙要是許了,那赤山軍將卒的授田及家小安置等事,便會半途而廢。

  為解決這個矛盾,韓謙考慮韓家之前在宣州有十四萬畝田廉價轉售給諸家,他作為第三房獨子,有充分理由贖回其中三分之一的田宅。

  此外,馮家在寧國、宣城等縣有十七萬餘畝田宅在皇陵案時充公,目前主要都是州縣所屬的公產。

  韓謙要求宣州將這兩部分田宅拿出來,用以安置戰前從廣德、郎溪逃出去的大戶人家,以解決宣州投效岳陽之後有可能會產生的田宅糾紛,也使得赤山軍在廣德、郎溪的授田、家小安置等事得以延續下去。

  除此之外,韓謙所劃定的第二點要求就是要李普率秋湖軍西移,收並宣州兵之後,從宣城往西北方向做出進逼之勢。

  而至於李普與顧芝龍之間怎麼妥協,在宣州兵收並到秋湖軍之後,他們之間的權力如此分配、制衡,韓謙那邊就不會加以干涉。

  韓謙也相信以李普的小心謹慎,不用擔心秋湖軍會遭受到顧芝龍及宣州諸家的反噬。

  「金陵事變,道勳公受暴刑慘死,然而臨刑時猶掛念戰禍之下民不聊生,招討使此來金陵,也是為了道勳公的遺願,待此間事畢,招討使還將返回敘州服喪守孝,請諸公勿以為念!」馮繚臨了說道。

  信昌侯李普打死都不信在收復金陵之後,韓謙會老老實實交出兵權退回敘州繼續守孝去,但又不得不承認韓謙提出的兩點要求,並不算太過分,甚至對他們也頗為有利,相當於是將後續招攬之事的主導權,交到他手裡。

  馮繚還有事趕回廣德寨去,剩下來的事情交給信昌侯李普與袁國維、韓鈞、姚惜水、衛甄、李秀、陳銘升等人商議去。

  「你們怎麼看?」李普看向衛甄、姚惜水、李秀、韓鈞等人,雖然他知道袁國維忠於殿下,但袁國維、姜獲跟韓謙走得太近,他不再信任袁國維。

  「赤山軍傷亡頗重,急於休整,這才希望秋湖軍收並宣州兵之後,能頂在前頭吧?」陳銘升琢磨片晌,遲疑的說道,「這事卻也沒有什麼不可,但顧芝龍會同意宣州兵殘部併入秋湖軍嗎?」

  楚州軍精銳兩次受挫於破兵爛甲、一堆泥腿子組成的赤山軍,此時被壓制在溧陽不敢南下,這叫陳銘升對楚州軍及信王的畏懼大減,也暗暗後悔赤山軍攻郎溪城期間,他們也應該主動出擊的,要是此時也能奪下一城一地,顏面便能好看許多。

  收並宣州兵,秋湖軍便能正式擴編到一萬五千餘眾,駐紮到宣城或宣城稍北一些的位置,與赤山軍並立,成為真正能影響金陵局勢的存在,不要說陳銘升了,李秀、李磧、衛煌等將都有躍躍欲試之心,但問題是顧芝龍會接受這樣的條件嗎?

  「宣州兵併入秋湖軍之後,使顧芝龍出任指揮使便是!」信昌侯李普大度的說道,「天祐十一年,顧芝龍還在浙南領兵與閩軍作戰,我得承認他來指揮秋湖軍,應該比我要得心應手……」

  針對韓謙劃定的條件,李普琢磨著他與顧芝龍要如何妥協才能達成一致,又能彼此放心信任,最佳的方案就是他頂替顧芝龍接任宣州刺史,然後將州治遷到更南側、靠近黟山深處的寧國城。

  這樣他就可以要求顧芝龍及諸家將家小遷到寧國城保護起來。

  這樣就能確保顧芝龍不會有反覆。

  而宣州兵併入秋湖軍,本身在兵力及將領、武官數量上,宣州一系居多,顧芝龍頂替他出任秋湖軍都指揮使,基本能確保顧芝龍實實在在掌握秋湖軍的指揮權,不用擔心會為李秀、陳銘升兩員副將所架空。

  而作為一鎮之主帥的都指揮使,官職、權柄都要高過州刺史,畢竟從前朝以來,廣置州縣,大楚的州跟秦漢時期的州,完全不是一個概州。

  大楚五十餘州,州刺史乃是由五品上、四品下的文武將吏遷任。

  至於楊元溥在岳陽提出的世襲國公之賞,李普現在已不想再提及,他相信顧芝龍便是知道這事,也沒有臉這時候討要世襲國公的封賞。

  郎溪失陷與否,前後形勢對顧芝龍來說差距極大。

  而李普此時願意交出兵權,除了他作為宣慰聯絡使,還保留有對秋湖軍的節制之權外,更主要的是成功招攬顧芝龍及宣州兵,將鋪平對歙饒兩州以及洪州刺史、豫章郡王楊致堂,招攬的道路。

  這才是他所擅長的事情,他也並不想將後續更為重要的招攬之功,都給韓文煥、韓道昌父子賺去。

  他才是正牌的宣慰聯絡使啊。

  「韓氏在宣州的田宅,這次無償拿出三分之一出來進行置換,以安頓赤山軍的將卒家小,也沒有問題?」姚惜水瞥眼看向韓鈞問道。

  韓鈞咬著後槽牙說道:「沒有問題。」

  看韓鈞的神色,李普猜測這事韓謙應該事前就請張平或袁國維跟韓文煥溝通過,得到韓文煥的首肯。

  這些田宅當初是韓家得先帝指示,廉價轉售宣州諸家接手的,換得的財貨主要也是資助三皇子對潭州的用兵,事後以原價贖回自然不成問題,只是金陵事變時局變幻莫測,沒有來得及去做罷了。

  而韓文煥再年邁休衰,畢竟還是一家之主,他都首肯了,韓謙作為韓文煥的一脈嫡孫,願意分割三分之一的田宅進行相應的置換,當然也沒有問題。

  不過,姚惜水在這時候問韓鈞這個問題,大概也是想確認韓道昌、韓鈞並沒有因為韓謙的強勢而屈服於韓謙吧?

  分裂的韓家,終是大家所樂見的局面,要不然那真是太叫人頭痛了。

  至於韓文煥嘛,他此時都七十六歲了,經過這一番的折騰,李普相信他大概也是沒有幾年好活了吧?

  李普又與衛甄、陳銘升等人商議諸多細節,確認無虞,問袁國維:「袁老大人覺得如何?要是沒有什麼問題,我便著衛大人去請周大人、富大人過來商議大事。」

  「諸事皆請侯爺從權處置。」袁國維心裡微微一嘆,知道為儘可能聯合諸多力量,為儘可能快的平復金陵亂局,韓謙及赤山軍做出多大的妥協,眼下只要李普能與顧芝龍盡快談妥條件,達成韓謙所期待的目標,他當然不置可否。

  周元和、富陌過來,聽李普說及收並諸事,也覺得問題不大,但終究他們還得趕回去,由顧芝龍來拿主意。

  李普臨了又請衛甄與韓鈞陪同周元和、富陌去宣城見顧芝龍,爭取在最短的時間內將這事給敲定。

  而只要顧芝龍首肯,他便直接率秋湖軍進駐到宣城北的雞籠山,之後等岳陽進一步的旨意,將名份之事確定下來,然後再派人進歙州、饒州、洪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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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8 00:02:4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三十三章 碑文

  「天祐十七年八月初十二,汝喪之七日,吾作文銜哀致誠,以告汝之靈:郭姓少年,名奴兒,乃巢州含山縣人氏。天祐八年時巢州為梁軍所侵,萬戶家舍皆毀,郭奴兒與父母兄弟隨十數萬巢州民眾渡江避禍,父死途中,隨母及兄妹乞食金陵。天祐十二年,其弟餓殍倒斃道側,郭奴兒與其母體弱力微,僅以枯枝刨坑葬之,然弟屍為野犬創食。為護幼弟屍骸,郭奴兒體弱如孩童,徒手奮與七八野犬相搏,遍體鱗傷,鮮血淋漓,猶無畏也。我路遇之,著瘸腿家兵周山收養其兄妹為義子義女,始為吾家之子弟也。郭奴兒時年十四,瘦如孩童,初為家兵子弟之長,諸子皆不服,與之相爭,然其性志堅韌,無畏艱難,習文字、刀弓及兵事皆速,年餘諸子咸服,為吾之臂助……江東招討使、敘州刺史韓謙於郎溪書其碑,使後人銘記其事!」

  韓謙最終還是遵循郭奴兒戰前留下來的遺囑,將他安葬在洪林埠驛道西側的矮坡上,那裡也是他在夜戰中箭犧牲之地——與郭奴兒一同安葬於此的,還有戰死於石佛石西隘口的九百六十七名赤山軍將卒。

  碑文乃是韓謙五天前所作的祭文,也是郭奴兒戰死頭七之日書於郎溪城,然後著林宗靖親自趕到洪林埠找到石匠,刻於墓碑之上。

  這一天,周元和、富陌、衛甄三人陪同韓文煥、韓道昌、韓鈞乘車從宣城前往郎溪。

  一行人穿過夾於石佛山與麻姑山之間的隘道,途經洪林埠,看到道側新墓所樹的碑石足有一人之高,韓文煥堅持要下車,眾人走到高碑前,才知道這裡是韓家家兵子弟、赤山軍參事、縉雲樓掌案執事郭奴兒之墓。

  碑文除了記述郭奴兒的生平,成為韓家家兵子弟的緣由,也寫了洪林埠攔截戰的慘烈。

  「這一仗真是慘烈啊,也是諸多將卒用命,才有當前之局面,殊為不易啊!」韓文煥站在碑文前,與富陌、周元和、衛甄等人說道,「都說道勳家的小子文采不入流,但此等文字平實真摯,也可以說是上品。」

  「韓招討使文韜武略自是上流,才堪為殿下之師!」聽韓文煥這麼說,富陌、周元和等人只能尷尬而不失禮節的附和道。

  而看韓文煥如此從容淡然的樣子,衛甄心裡卻有些糊塗了:韓文煥以身為餌,誘顧芝龍出郎溪城,難不成真是事先商定好的?

  雖然於洪林埠攔截宣城援兵、於郎溪陷城,於南塘寨攔截楚州軍,赤山軍將卒戰死超過五千人,受傷者更眾,但那一仗,顧芝龍手下的嫡系牙軍精銳傷亡殆盡。

  這也是顧芝龍能這麼快決定接受議和條件、投效岳陽的一個關鍵原因。

  在赤山軍表現出超乎想像的戰力之後,顧芝龍就怕他自己咬牙不降,富氏等鄉族門閥卻受不住蠱惑與威脅而在背地裡搗鬼,最後叫他竹籃子打水落得一場空。

  李秀昨日已經率一千五百名秋湖軍精銳先行進駐到雞籠山東坡。

  為表示誠意,顧芝龍昨日已經將其父尚文盛在金陵升任戶部侍郎的尚仲傑、楚州派往宣城聯絡的信使耿晉山以及其他與楚州軍、安寧宮牽涉頗深的人員十數人都扣押起來,並著幼子顧知易押送給李秀處置,同時留僅年十七歲的幼子顧知易在李秀軍中任參軍,實為人質。

  今日除了使周元和、富陌二人護送韓文煥、韓道昌、韓鈞、衛甄等前往郎溪外,顧芝龍還將寧國縣事委於富陌之子富耿文,為隨後的宣州兵收並秋湖軍以及李普接掌宣州刺史、州治遷寧國等事做鋪墊。

  顧芝龍投效岳陽,宣州兵收併入秋湖軍,到這時候算是以最快的速度進入實際操作階段。

  韓謙也下令高紹、趙無忌分批將兵馬撤回到石佛山西北麓的洪林埠駐防。

  看著老父親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與周元和、富陌等人談笑風生,韓道昌心頭卻是抑鬱。

  當然,他心裡再怨恨韓謙以他等為餌,引顧芝龍咬鉤,心裡恨得牙癢癢的,但在赤山軍的赫赫戰功之前,又能當著他人的面公然去說些什麼?

  非但不能說什麼,他們還得咬牙認定韓謙事前便與他們定下調虎離山、以戰促和的計策,是他們自己大義凜然、以身為餌去宣州的。

  雖然韓道昌他也能因此贏得一些虛名,但心裡的感受卻像嘴中硬生生塞了一團屎,還要滿臉堆笑的嚥下去。

  …………

  …………

  過了中秋的溧陽城,黃昏時下了一場雨,身穿長衫的王文謙站在廊前,還是感覺到一絲涼意侵體而來,疑是錯覺,抬看風吹過院牆,樹梢頭竟然有幾片零碎的葉子吹落下來。

  今年的秋寒要比以往來得更早,似乎也兆示了今年的冬季要比往年更寒冷。

  「大人,這仗是真沒辦法打了嗎?」殷鵬走到廊下,他剛剛著人謄寫王文謙草擬進呈信王的條陳,看到王文謙在條陳裡對江淮地區接下來形勢發展的預判,多少有些觸目驚目,沒想到王文謙對未來的預判會如此悲觀。

  這時候院牆外傳來一陣蕭蕭馬鳴。

  在過去七八天時間裡,溧陽以及溧陽北面的金壇,又從京口調來兩萬多人馬,他們在南線聚集差不多三萬的精銳兵力。

  然而這並不能叫王文謙有絲毫的振奮。

  隨著秋湖軍的西進,韓謙及信昌侯在界嶺山西麓到宣城北,則也聚集兩萬五千人的能戰之兵。

  此時攻防之勢逆變。

  之前在河谷野戰中,他們以略佔優勢的兵力都未能擊潰赤山軍,這時候即便傾盡三萬兵馬南下,又有幾成把握能從赤山軍手裡攻下南塘寨、郎溪城以及秋湖軍李秀所部駐守雞籠山東麓的廟河埠?

  何況他們一旦舉兵南下,南北線的銜接必將拉得狹長,脆弱的側翼將完全暴露出來,又怎麼就能斷定南衙禁軍能保持足夠的冷靜,不會狠狠插入他們防禦空虛的中線,令他們首尾難以兼顧?

  雖然此時的安寧宮是不可能跟他們打硬仗、拼消耗,但是看到機會能相對輕易將楚州軍擊潰並逐出江南,安寧宮又豈會輕易放過?

  而在赤山軍進襲郎溪期間,湖州刺史黃化非但沒敢從東線進攻赤山軍,在看到赤山軍攻下郎溪城,表現出來的戰力之強超過想像之後,甚至還將湖州西面、被浮玉山東北麓諸山三面環圍的安吉縣城拱手相讓。

  然而赤山軍在佔得郎溪、安吉之後,韓謙並沒有繼續表現出太咄咄逼人的勢態,甚至還迅速化剛為柔,藏身幕後,使信昌侯李普的人及其祖父韓文煥、叔伯韓道昌等人出面,繼續代表岳陽招攬顧芝龍及宣州鄉族門閥,以達成以打促和的目標。

  在招攬條件裡,還單獨提出要以韓、馮兩家在宣州的田宅,置換從郎溪、廣德兩地逃亡的大戶人家的田宅,以緩和與世家門閥的尖銳矛盾。

  這在之前是絕不可能被世家門閥接受的條件,但在赤山軍展示強悍武力、攻佔郎溪城之後,成為岳陽攻略金陵不可或缺的一環,也許各方更多的只是需要一個能保住顏面不失的台階能下吧?

  這其實並不令王文謙感到意外,畢竟韓謙真正厲害的還是他的審時度勢及過人的權謀啊,可惜了,楚州軍接連錯過能制衡住韓謙的兩次關鍵機會。

  赤山軍已然成勢,韓謙又怎麼可能會讓他們捕捉到第三次機會?

  而在這種情況下,即便顧芝龍還咬牙不投效岳陽,對一心僅想著保住既有利益的湖州刺史黃化來說,他也是絕不可能主動從東線進攻赤山軍了。

  而從今日所傳來的情報看,顧芝龍應該是下決心投效岳陽了。

  雖然顧芝龍多少有些被打殘了,但這依舊是直接決定未來大楚局勢發展方向的一個大事件。

  這不僅意味著宣州兵與秋湖軍、赤山軍合流併入岳陽,也意味著南面的歙州、饒州,乃至據洪袁二州觀望形勢的楊致堂會很快做出選擇,也意味著赤山軍與東線的湖杭地方勢力,關係會進一步緩和下來,在郎溪、廣德一線立足更穩。

  目前三皇子的勝算直線飈升,黃化等湖杭地方上的實權派,即便不立時做出選擇,也不可能跟韓謙、跟赤山軍尖銳對立起來。

  而在得宣州歸附之後,赤山軍的糧秣危機暫時得到緩和,無需再去掠襲湖杭,黃化等湖杭地方勢力所感受到的來自赤山軍的威脅,自然也隨之大減。

  在收並宣州兵之後,岳陽在南線能集結四萬兵馬,他們甚至都不用主動出擊,只需要用重兵守住宣城、郎溪、南塘寨一線,然後將更多的精力放在說降歙州、饒州以及洪州的楊致堂等勢力身上,形勢就將徹底往岳陽傾斜。

  在等打通從衡州到宣州的陸路通道之後,再著楊致堂從洪州統兵北進與李知誥率兵從鄂州東進夾攻江州,到這時候除池州之外的江南西道近二十州的地盤與人馬,都將落入三皇子楊元溥的手裡。

  到這一步,這仗往下還要怎麼打?

  現在對楚州軍最好的選擇,就是趁實力沒有大損之前,以最快的速度退到江北去,讓壽州軍及南衙禁軍能放手與岳陽軍拚個兩敗俱傷。

  這也是王文謙寫入條陳最為關鍵的獻策。

  「殿下會接受大人的建議嗎?」殷鵬頗為擔憂的問道。

  他知道只要十萬楚州軍還在長江南岸覬覦著金陵城,安寧宮根本就不可能騰出手出兵進攻南線的赤山軍及秋湖軍,更不要說將主力兵馬調到千里之外的江州,壓制岳陽軍主力的東進!

  「或許沒有那麼容易接受吧……」王文謙抬頭看了看院牆外的遠空,幽幽一嘆說道,心裡想世間有幾人真能在春風得意之時進退自如,何況還要放棄好不容易佔到手的潤蘇常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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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四章 長信宮

  八月底的岳陽,正是秋高氣爽之時。

  「好,好!」

  姜獲剛拾階走上承運殿前的長廊,便聽到大殿抑制不住的喝好聲,笑盈盈讓到一邊,叫沈漾以及一路上思緒有飄飛的王琳先進大殿,說道:

  「韓大人、李侯爺的信報午前從宣州傳回來,趕著豫章郡王派世子楊帆後腳踏進岳陽城,這時候殿下將信使袁大人、韓鈞召到承運殿,要他們二人將韓大人、李侯爺用計攻打郎溪、招攬顧芝龍的詳情,說給他與豫章郡王府的世子聽——也虧得這次是袁大人與韓鈞親自趕回岳陽來,將諸多細節都說得清楚。」

  「豫章郡王府的速度真是不慢啊!」沈漾那麼一本正經的人,這時候也忍不住揶揄豫章郡王楊致堂一句。

  姜獲微微一笑,心想韓謙、李普是在跟顧芝龍談妥所有的投效條件後,才派袁國維、韓鈞趕回岳陽傳報喜訊,而豫章郡王楊致堂的長子楊帆能趕在同一時間抵達岳陽,說明楊致堂在得知赤山軍攻陷郎溪城的消息之時,便已做出選擇。

  雖然談不上雪中送炭,卻也要比錦上添花好看一些,這也就怪不得殿下會待豫章郡王府的世子楊帆如此親熱了。

  「沈大人,你們先到一步了啊?」鄭榆、鄭暢二人聯袂而來,看到沈漾、姜獲等人,興致高昂的招呼道。

  遠遠看到韓道銘與張潮走進廣場,鄭榆、沈漾、鄭暢也都不急著進大殿,而是站到大殿之前等韓道銘、張潮過來,一起朝韓道銘拱手行禮,說道:「韓家前有虎子韓謙坐鎮江東,令安寧宮及楚州無計可施,後有韓老太公不墜大楚張儀之美譽,謀得顧芝龍及宣州諸家投效岳陽——韓家滿門皆名臣啊!」

  一干人等熱情洋溢,好像以往對韓謙的強烈不滿及那麼多的微辭,在這一刻都煙消雲散,不曾存在過似的。

  …………

  …………

  午後楊元溥吩咐一名小宦,將豫府郡王世子楊帆進獻的禮物,特地送一份到長信宮來。

  這名小宦被青陽郡主喊住,學著楊元溥在承運殿內與豫章郡王府世子以及其他諸位大人的語氣,將大殿之內一派熱情洋溢的氣氛,仔細的描述了一番。

  大殿裡一名嬤嬤站在青陽郡主的身邊,笑著說道:「豫章郡王府的世子,口口對殿下以叔王相稱,但我剛剛遠遠看到他那張臉,卻是比殿下還要老上好幾歲呢……」

  「豫章郡王楊致堂乃是先帝長兄之子,都快五旬年紀了吧,郡王府的世子年紀又怎麼會小?」青陽看向杜七娘問道,「阿七,你可聽說過這楊帆多少歲?」

  「我都沒有怎麼聽人說起豫章郡王府的事情,郡王府世子年歲幾何,卻是不知。」杜七娘剛剛被青陽召進大殿,才理清楚是怎麼回事,說道。

  「小侯爺確實是要比殿下大上六七歲,今年應該都二十五歲了。」楊元溥派來的小宦站在一旁回道。

  青陽走到楊元溥吩咐小宦送過來的禮物前,從鈿金朱漆盤時挑了一枚水潤透亮的羊脂玉手鐲,將杜七娘拉過來,將手鐲戴到她皓白似雪的手腕上,說道,「你的手腕真是漂亮,這枚玉鐲子合該是你了。」

  「謝王妃賞。」杜七娘有些不確定的看了青陽郡主一眼,語氣平靜的謝道,沒有青陽所期待的那種欣喜。

  杜七娘性子是率真、清淡些,平時有閒暇時間,更喜歡醉心鑽研醫術、苦讀醫書,但人生經歷那麼多的坎坷、起落,心思又怎麼可能不通透?

  杜七娘在潭王府,現在雖然差不多算是長信宮的專任女宮,但清陽郡主在正式成婚後,有兩名她自小信任的蜀宮女官專程陪嫁到岳陽來,特別是韓謙擅往金陵奪李普兵權之後,青陽郡主對她就明顯疏遠了。

  在長信宮裡,所受拘束大了起來,兼之林海崢、馮繚等人又都隨韓謙前往金陵了,她的信息就變得比較閉塞。

  杜七娘現在才知道昨天有信使趕來岳陽,通報韓文煥老大人成功說服宣州刺史顧芝龍投效岳陽之事。

  加上豫章郡王楊致堂派世子楊帆到岳陽來,潭王府上下都洋溢於熱情洋溢的歡樂氣氛之中,但杜七娘還不清楚具體的情況。

  杜七娘這時候見青陽郡主賞賜玉手鐲,心裡琢磨著有什麼事情叫清陽郡主對敘州的態度又微妙改變,但她也沒有多嘴試探什麼,更沒有不知分寸的肆意親近青陽郡主,收入手鐲後見沒有她什麼事情,便告退返回平時起居的班院。

  「這妮子的心思始終落在敘州呢,收下這麼好的一枚鐲子,性子還那樣冷淡。」一個中年嬤嬤站在青陽身後,看著杜七娘離去的身影,皺著眉頭說道。

  「她兄弟母親妹妹都在敘州,受韓謙之恩也重,要是一枚鐲子就能讓她忘乎所以,這樣的貨色,這長信宮裡還不夠多嗎?」青陽絕美的眸子裡鎖住一絲寒意,卻對杜七娘冷淡的反應卻不甚在意。

  她初至岳陽孤立無援,,杜七娘受楊元溥之命派來服侍,當時無論是大兄在渝州需要敘州的支持,還是她被迫向韓謙妥協,都叫她待杜七娘也頗為親近。

  不過,除了成婚後楊元溥同意她將兩名自幼貼身照顧的蜀宮女宮留在長信宮裡,她身邊有親信人手能用外,這時候更有一些不利她與韓謙的污言穢語在潭王府內外|陰暗的角落裡流傳著。

  她能猜測到極可能是慈壽宮那邊在搗鬼,但這種私底下陰暗角落流傳的謠言,她不可能站出來辯說什麼,只能加倍的注意避嫌。

  韓謙擅往金陵奪李普兵權,潭王楊元溥事後不得以予以認可,外人或許猜不透楊元溥內心到底是怎麼想的,但她天天在枕邊看著,心裡又怎麼可能不清楚?

  待韓謙徵召奴婢入伍、許以賞田之諾,之前一些看待敘州態度相對中立的勢力,如張潮、張瀚等人也發生極大的轉變,甚至聽到連鄭暉都對韓謙所作所為都有微辭,她就毫不猶豫將杜七娘踢到一旁。

  這時候渝州與思州楊氏聯合夾攻婺僚人也取得關鍵性的進展,對敘州所造戰械戰船的依賴也大幅下降。

  只是誰能想到形勢變化會那麼快?

  韓文煥以身為餌,誘顧芝龍率牙軍精銳回宣城,然後韓謙率赤山軍攻陷防備空虛的郎溪城,最終促使顧芝龍投效岳陽,甚至願意將家小子嗣都交到信昌侯李普手裡為質。

  雖然整個過程跟岳陽當初派韓文煥、韓道昌等人東進招攬,在細節上有些出入,但顧芝龍到底投效過來!

  靜山庵一役,信王楊元演勝得那麼乾脆利落,那時候岳陽士氣低迷,一度都傾向以為江淮、江東等地很快會落入楚州手裡,當時要不是顧忌影響太惡劣,對左右龍雀軍的士氣傷害太大,甚至都考慮直接召回信昌侯李普等人,將桃塢集兵戶家小都拋棄掉。

  誰能想像韓謙到金陵之後,兩三個月間,看似極無理的幾步應對,竟然能從根本上逆轉上金陵外圍的局勢?

  宣州兵合併到秋湖軍也已經進入實施階段,僅僅還有一些事情,比如於郎溪、廣德、安吉三縣設立制置使府,調整秋湖軍及宣州的文武將吏等等,還要等岳陽這邊做最後的確認。

  豫章郡王楊致堂遣世子楊帆入岳陽求官,以便能代他效命楊元溥跟前,而同時楊致堂又以體弱多病為由,請求辭去洪州刺史、洪袁行營兵馬使等職,薦李遇長子、臨晉侯李長風代之,這意味著岳陽對楊致堂的招攬,也獲得實質性的進展,可說整個大楚的形勢已經徹底往岳陽傾斜過來了。

  赤山軍、秋湖軍固守宣州,袁洪兩州又與岳陽連為一體,那接下來洪州以西饒歙二州,以南撫吉贛韶諸州的歸屬,都不過是傳檄而定的事情了。

  相比較安寧宮此時掌握壽巢舒江池滁及京兆府等七州之地,信王楊元演掌握楚揚泰蘇潤常六州,岳陽在豫章郡王楊致堂的投效之後,將很快能掌握十九州的人丁、糧穀等資源。

  要是岳陽眾人這時候還對三皇子楊元溥最終登上大楚天子的皇位沒有足夠的信心,那也太不樂觀了。

  現在最令人頭痛的問題,大概是楊元溥現在就在岳陽繼位登基,還是等攻下金陵城之後再繼位登基吧?

  雖說楊致堂的歸附,將直接改變岳陽與安寧宮及楚州的力量對比,但誰都不能否認韓謙在金陵外圍所做的艱苦而卓有成效的功績,起到至關重要的催化作用。

  青陽心裡也很清楚,不管楊元溥心裡對韓謙沒有事先知會一聲就前往金陵擅奪兵權之事是否心存芥蒂,但表面上那個令人敬服的「韓師」又回來了。

  而韓謙擅自徵召奴婢入伍等事,也就變得更無足輕重了,只要負面影響不繼續擴大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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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五章 同心

  韓宅明居堂前,一陣風過,樹葉窸窣灑落,昭示著深秋時節將至。

  「韓謙大逆不孝,為誘顧芝龍咬鉤,不惜用我與二叔、大父為餌,我、二叔以及大父事前皆不知情啊!韓謙心裡記恨舊事,是想借這個機會除掉我與二叔啊!」

  大殿之上袁國維在旁邊,韓鈞只能統一口徑敘述用謀攻陷、逼和顧芝龍的諸多事,但他心裡的怨恨怎麼都消不掉,好不容易捱到家裡,怎麼可能不一吐為快?

  「啊?」韓端官職低微,但今天也被特地召入殿中參與大宴,沒有想到這一切,竟然都比想像中更複雜,沒想到韓謙狼子野心竟然比想像中還要陰狠!

  「我知道了,」韓道銘面沉如水,沒有太多的變化,彷彿這一切皆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盯住兒子韓鈞以及侄子韓端,說道,「此事我們韓家人知曉便行,對外不得再洩漏半分!」

  「為什麼?」韓鈞不甘心,彷彿受傷的野獸一般,低聲吼叫,「我們受點委屈卻也罷了,難不成還要讓太妃、殿下都蒙在鼓裡嗎?」

  「太妃、殿下想知道自然便會知道這事,但此事絕不能是我們稟於太妃、殿下知曉,」韓道銘按住太師椅的扶手,說道,「此時的殿下,需要一個對他忠心耿耿的『韓師』,需要一個對岳陽盡心謀事、用事的名將謀臣,同時殿下這一刻需要對韓謙展示他毫無保留的信任。你在這時捅破這事,難不成就能在殿下、太妃面前討得了好?」

  「孩兒知道了!」韓鈞咬著後槽牙點點頭,表示知道裡面的厲害,現在不管怎麼說,都要以收復金陵、輔佐殿下繼位登基為要,其他矛盾都是次要的,他在這時為這些事糾纏不清,便是不識時務。

  「大伯,形勢不會一直如此?」韓端問道。

  「不錯,」韓道銘點點頭,說道,「至少在殿下回到金陵繼位登基之前,你們都給我將這事爛到肚子裡!那幾個跟著去金陵的家兵,誰敢在背地裡胡說八道,都給我往死裡打!」

  「知道了。」韓端點點頭,又問道,「韓謙的妾夫人,剛在敘州生下一子,滿月酒沒有來得及派人去道賀,百日時要不要準備一份厚禮?」

  「這倒未必,」韓道銘搖了搖頭,說道,「倘若他終有一日功高震主,成為漢皇之韓信,我們也沒有必要跟著遭受敲打……」

  …………

  …………

  「神陵司這些年養了這麼多人,竟叫豎子得名,而這小子當年都還在你們的掌握之中呢!」

  慈壽宮的大殿深處,太妃王嬋兒的聲音幽幽傳來,透漏著不加掩飾的嘲諷意味。

  春十三娘坐在錦榻之旁,眼神陰翳看著坐在對面錦榻之上的宮使呂輕俠。

  太妃王嬋兒當年雖然是江淮分司無足輕重的一個角色,但今日身為太妃,而待岳陽大軍攻陷金陵城、楊元溥繼位登基,她則將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后。

  說句實話,擁有她這樣的高貴身份與地位,誰甘心在這時候屈居他人之下?

  這也將使得她們越來越難以叫王嬋兒言聽計從。

  面對王嬋兒的嘲諷,呂輕俠卻是毫不為意,輕語說道:「宣州屈服了,楊致堂及洪州屈服了,接下來便是收附饒歙及撫吉贛韶諸州,距離殿下返回繼位登基的日子,也應該不遠了。到時候,殿下作為文韜武略、戰功赫赫、平復安寧宮叛亂、降服信王的大楚天子,太妃想想殿下的聲望將高到何等地步?更不要說麾下謀臣名將濟濟一堂,宗室有楊致堂、楊帆父子相輔,文武將吏沈漾、鄭暢、鄭榆、張潮、韓道銘、韓道昌、韓謙、李知誥、鄭暉,而張蟓、杜崇韜這些早就成名的人物也都應該會相繼效忠殿下跟前。到時候殿下就算還有耐心會容幾個婦道人家隔道簾子坐在背後指手劃腳,只怕沈漾、楊致堂這些人也絕不可能坐視不理了。而現在不要看鄭家、韓家都仰仗於太妃您,但他們其實是最無所謂的,到時候只要殿下不奪得他們手裡的好處,他們是變得最快的。當然了,他們手裡的好處,也是鄭家、韓家男兒血肉拼出來的,不都是太妃賜給的,說不定他們這時候都膩煩太妃您了呢——唯有我們這些最沒本事的,失去太妃您就一無是處的人啊,是最看不得太妃您失勢,是最看不得太妃您有朝一日再無對朝堂指手劃腳的資格。我們這些人才是真真切切巴望太妃您好啊……」

  太妃王嬋兒臉色陰晴不定,她是可以肆意妄為的冷嘲熱諷下去,但她這些年宮禁之中擔驚受怕的日子造成偏執尖刻的性子,卻也叫她的隱忍與陰沉心機遠超常人。

  是啊,岳陽現在洋溢著熱情歡樂的氣氛,但這也意味著溥兒的聲望、權勢日益尊隆,待返回金陵,掰著腳趾頭也能想到,即便溥兒不提,沈漾這些老匹夫也必然會千方百計的推翻岳陽此時所暫行的太妃與潭王並尊之制。

  到時候她能指望鄭榆、鄭暢、韓道銘、韓道昌他們嗎?

  很顯然是不行的,鄭家、韓家早初是藉著她,想著壓住沈漾、韓謙等人一頭,待局勢穩定下來,鄭家、韓家要戰功有戰功,要聲望有聲望,門生故吏遍佈朝野,又掌握兵權,他們哪裡需要為她,跟沈漾、楊致堂這些人當對手?

  「殿下跟太妃這些年吃了這麼苦,自然知道太妃的不易,知道太妃對他的好,但也要防備太多人在殿下襬弄是非,」呂輕俠繼續慢條絲理的說了一番話,才站起來說道,「我與春娘便不再打擾太妃歇息了……」

  春十三娘隨宮主走出寢殿,看著通入班院深狹的夾道,壓著聲音說道:「看似太妃被說服了,但她的脾氣也確是越來越急躁了,恐怕……」

  「沒有什麼恐怕的,韓鈞不是回來了嘛?這次不要放他離開岳陽便是了。」呂輕俠輕聲說道。

  「啊,宮主也看出蛛絲馬跡了啊,我沒能確認,都沒敢胡亂說。」春十三娘微微驚訝的說道。

  「食髓知味之後,她便會更明明白白的知道被鎖入深宮的滋味,可不是那麼容易熬的,」呂輕俠眼瞳掠出一絲寒芒,說道,「我這兩天就不在太妃面前露臉了,省得討人煩,你要告訴太妃知道,顧芝龍、楊致堂投附過來了,三路兵馬進逼金陵的大勢已然成形。李侯爺可以不用跟韓謙在宣州爭權奪勢,信昌侯府目前也沒有誰能在岳陽有足夠聲望統領東征大軍,但岳陽這邊的東征大軍,也應該要保一個副帥的位置!」

  「柴建在邵州調不回來,李沖、周數、周元聲望都不夠,待岳陽組建東征大軍,難不成要用李知誥任副帥?」春十三娘遲疑的問道。

  「不管前面有多大的誤會,李知誥畢竟是李侯爺的養子,他對大家總是有情分的,而殿下目前對他也足夠信任。」呂輕俠輕描淡寫的說道。

  …………

  …………

  大宴過後第二天,楊元溥還特意將李知誥從鄂州召回,在承運殿召集眾將吏,討論如何回復韓文煥、李普、韓謙以及楊致堂等人的書函,這也直接決定岳陽下一步的戰略取捨。

  將安吉、廣德、郎溪三縣單獨劃出來設立制置使府,以安置赤山軍將卒及家小,這除了表彰赤山軍將卒的功績,除了將韓謙徵召奴婢入伍授其田的影響控制在有限範圍之內,也能進一步鞏固岳陽在金陵南翼的局勢。

  這一點只要宣州及溧水等地的世家門閥沒有意見,岳陽這邊便不會有意見。

  沈漾、鄭暢、鄭榆等人都主張取消赤山軍、秋湖軍的旗號,另設立廣德軍制置使府,下轄左右廣德軍,使韓謙出任廣德制軍使制置使,兼左廣德軍都指揮使;使顧芝龍出任右廣德軍都指揮使,使信昌侯李普出任廣德軍制置副使兼宣州刺史,使張平出任監軍使;同時遣使者傳令歙饒兩州刺史率州營併入右廣德軍,接受顧芝龍的節制;另使韓道昌擔任歙州刺史,富陌擔任饒州刺史。

  宣歙饒三州暫時皆受廣德軍制置使府的節制,以便韓謙能節制調動這三州的兵馬及糧穀,繼續從南翼保持對楚州軍及南衙禁軍、壽州軍的有效牽制。

  對李普在廣德一路屈居韓謙之下,信昌侯府留在岳陽的周元、李沖等人以及太妃都沒有表示什麼異議。

  而豫章郡王楊致堂的請辭,當然只是以退為進的政治把戲,岳陽眾人也不可能真會趁機奪楊致堂的軍權權。

  更何況楊致堂乃是三皇子楊元溥的堂兄,是宗室代表人物,他的投效也將會叫三皇子楊元溥的繼位變得更名正言順;更不要說楊致堂在洪袁二州聚集三萬兵馬,將直接大幅增加岳陽軍的兵勢。

  沈漾、鄭暢、鄭榆等人商議,主張設立江西招討使府,轄江洪袁贛撫吉韶七州的軍政大權,使楊致堂出任江西招討使及江西諸行營都總管,使臨晉侯李長風出任江西招討副使及江西諸行營副都總管兼洪州刺史,使鄭榆南下到洪州擔任監軍使。

  江西諸行營軍合併洪袁贛撫吉韶六州,共編四萬兵馬,沿鄱陽湖西岸往北進逼江、池二州。

  而岳陽這邊作為大本營,自然也要動員起來。

  沈漾、鄭暢、鄭榆等人主張設立沿江招討使府,鄭榆以行樞密使兼領招討使,李知誥為招討副使、沈漾為監軍使兼沿江轉運使,以左龍雀軍、五牙軍為骨幹,並征郎潭黃辰鄂衡邵七州地方兵馬,沿長江往東,進逼江池舒滁諸州。

  由於鄭榆、沈漾等人近期都要與李知誥一起前到鄂州籌備兵事,岳陽行尚書省的官職也將做出相應的改變,一是韓道銘接替沈漾出任行尚書省左丞及行戶部丞,與出任行尚書省右丞的張潮,共同主持岳陽的政事;一是鄭暉接替鄭榆出任行樞密使,以右龍雀軍為主力,與擔任岳州刺史及岳陽兵馬司使的張瀚共同負責岳陽這一根基之地的防務。

  豫章郡王世子楊帆將留在岳陽出任武德司副使,與武德司使陳德,共同負責潭王府的宿衛事務。

  而像李沖、鄭興玄等青年將領,以及在削藩戰事投附過來表現勇武的辰州洗氏子弟洗射聲、洗射鵬等番將,以及苗勇、高隆等投附將領及所部兵馬,都將抽調出來,同時還包括韓謙在敘州的嫡系,兵馬副使楊欽及所部水營一千將卒、三十艘大小戰船,都將編入沿江招討使府的序列。

  沿江招討使作為岳陽兵馬的主力,計畫編八萬兵馬。

  大勢已經徹底傾向到岳陽這一邊來,不要說楊致堂了,岳陽這邊鄭榆、鄭暢、沈漾等皆知兵政之事,在如此決定大楚之命運的關鍵時期,投入怎麼可能還會縮手縮腳?

  而在自平滅馬氏,潭王楊元溥經營湖南已經快有一年的時間,同時又由於削藩一戰推進極為順利,對地方生產的破壞程度極為輕微。

  除了南線柴建麾下保留一萬精銳防範撤守永州的叛軍外,除了岳陽保留兩萬機動兵力外,此時動員八萬兵馬東進,無論是兵員還是糧穀、兵械、戰船等諸多方面都沒有太大的壓力。

  荊州之張蟓、襄州之杜崇韜,岳陽此時也無需去招攬,而是直接下令使張蟓所部西移,使杜崇韜出襄州城,率部進入北面的方山防線,除了防備蜀軍及梁軍可能會有的異動之外,也是叫張蟓所部、杜崇韜所部主力,離岳陽遠一點,。

  現在張蟓、杜崇韜投不投附已經無所謂,畢竟合廣德軍制置使府、江西招討使府、沿江招討使府,岳陽便能集結十六萬大軍,甚至還有餘力進一步招募兵勇,目前只要張蟓、杜崇韜老老實實不要有其他異動,不對岳陽有什麼拖後腿的威脅就可以了。

  再說了,就算張蟓、杜崇韜上表投附,岳陽現在也不可能將防備梁軍及蜀軍的邊軍都抽出來去進攻金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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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六章 分兵

  九月上旬的宋州睢陽城外,秋風颯颯而過,已經零星黃葉自樹梢頭飄落,叫人感受到秋意已濃。

  城外成千上萬的將卒搖動旌旗,歡聲雷動。

  殘破的城牆之上殘火還在燃燒,空氣裡瀰漫著火油與柴木、屍骸混在一起燃燒後留下來的刺鼻焦糊味。

  被旋風炮撕開的豁口,彷彿城池之上觸目驚心的創口。

  視野拉到近處,到處都是殘斷的兵戟弓矛,箭支密茬茬的插滿皆是巨大裂紋的夯土城牆,殘肢斷臂、身上插射箭矢的屍體,倒伏在城牆之上,城牆坍塌的缺口裡,栽倒在寬逾十數丈的護城濠之中。

  為克服睢陽城高險的城牆以及寬闊的護城濠,進攻一方在東城門外,徵用數萬精壯民夫,頂著密如蝗群的箭矢、飛石,硬將一筐筐土運到城下,將寬逾十數丈的護城濠溝填平,堆出一條寬逾數丈的斜道,直接填到跟城頭垛牆一樣高,使得成千上萬的悍卒,能夠從這條斜道直接殺上城頭。

  一個多月來,為修築這條登城坡道,無數平民被箭矢射死,被飛石砸死,屍體也便直接填入斜道之中,增加斜道的高度,而雙方在這條斜道戰死的將卒,鮮血將整條斜長近三百步的登城坡道都浸染得發黑。

  「陛下,你看!」一員騎將策馬徑直從親衛嚴守的陣列前馳過,到大帳近前才翻身下馬,然後將馬背上駝著的一具屍體直接扔到地上,激起一陣飛塵,那員騎將單膝跪到朱裕的跟前,說道,「陛下要捉馮廷鍔的活口,但末將帶著人殺入馮廷鍔住的院子,這廝命部將把他的妻妾及幼子馮延章及兩個不足十歲的孫兒都韁繩勒死,然後拔劍自刎,沒能逮到活口,真是可惜啊……」

  身穿錦披褐甲的朱裕站在大帳前默不作聲,雷九淵走前一步,看見馮廷鍔的屍首頸項間留下豁大的創口,衣甲都已經被鮮血染透。

  馮廷鍔乃是追隨梁太祖開創大梁基業最為倚重的騎軍將領,與秦師雄、高繼海、韓建並稱的大梁名將,在朱裕篡位前,曾任樞密副使、汴京馬軍都指揮使,也是大梁禁軍騎營的最高統領,其女乃博王妃,一直以來都是堅持博王奪位的最為有力的堅持者。

  韓建為其侄韓元齊所殺,馮廷鍔又自刎身亡,奠定大梁基業的四大名將已逝其二;原魏博節度使秦師雄雖然奉詔入汴京出任樞密使,但每天紙醉金迷、歌紅酒綠,生怕稍有踰越便遭來殺身之禍,唯有高繼海一身傷病,此時抱著病弱殘軀還堅持在中牟城抵禦晉軍南襲。

  大梁老一輩到這時也算是將星凋殘了。

  而宋州睢陽這一仗,前後鏖戰近三個月,雙方將卒死傷逾六萬眾,即便追隨馮廷鍔的叛軍死傷比玄甲都要慘重得多,但損失始終都是大梁的精銳,傷的都是大梁的元氣。

  韓元齊、陳昆、荊振等人騎馬馳來,在大帳前下馬參見新帝朱裕,說道:「除了少數殘軍約七八百人突圍逃往陳州,與博王會合後,馮廷鍔所部這一仗算是全殲了——接下來大軍揮師陳州,陛下或許能趕在年前班師回汴京了。」

  「不,」朱裕這時候思緒才陡然收回來,搖頭說道,「陳昆率部留守宋州,招攬流民恢復墾耕,元齊你與荊振即刻率部前往徐州……」

  「徐州!這時候大軍前往徐州?」韓元齊、荊振皆疑惑的問道。

  徐州防禦使司馬誕,獻表效忠之後,便將家小親族數十人都送入汴京任職居住,徐州兵馬的忠心應該勿用質疑的,而短時間內他們不應該趁勝追擊,徹底消滅博王朱珪退守陳州已不

  足兩萬人的殘部,徹底將大梁所有的州縣都納入到汴京的統治之下嗎?

  怎麼在如此關鍵的時刻,要給博王朱珪以喘息之際,卻要將主力兵力調往東線?

  難道司馬誕將子嗣送入汴京為質,是有意用瞞天過海之計,表面歸順汴京之時,實際另有什麼野心?

  朱裕攤開手,將一封秘信遞給之前專心支持攻城作戰的韓元齊、陳昆二人看。

  「顧芝龍投效岳陽,楊致堂隨後便倒過去了,他也會轉太快了吧?」韓元齊倒吸一口涼氣,還以為他們的進展已經夠迅速了,哪裡想著大楚內亂這時候也這麼快就出現平息的兆頭。

  「顧芝龍投岳陽,宣州兵與赤山軍、秋湖山合流後,意味著信王楊元演及安寧宮在南翼都徹底失去主動權。楊致堂手下雖然沒有精兵強將,主要也是天祐帝雖然用宗室,但也刻意防範著宗室有人坐大,但楊致堂審時度勢的本事卻是不差,與楊恩、楊澗乃是楊氏宗室三大主柱,非楊泰那個老傢伙能及,」朱裕袖手站在大帳之前,說道,「這諸事意味著鄱陽湖、洞庭湖以及贛江、湘水、沅水沿岸二十餘州,在未來兩三個月內都將併入岳陽。一切要是順利的話,楊元溥大概能在十月底之前完成新一輪的兵力調備,到時候其三路兵馬計有十六七萬人眾,楊元溥很可能會在年前就能兵臨金陵城下了……」

  「我率部前往徐州,是要迫使楊元演盡快從江南撤兵,使安寧宮能騰出來手與岳陽兵馬自相殘殺?」韓元齊問道。

  「希望能來得及吧。」朱裕嘆道。

  「或許來不及吧?」

  作為統領承天司的都尉將軍,荊振對楚國內部的形勢、兵馬部署以及諸州縣地方勢力的心態,更為瞭解,說道,

  「顧芝龍、楊致堂相繼投附,岳陽招攬歙饒撫吉贛韶諸州大概只需要一封檄書便成,岳陽也預估十月底之前能完成新一輪的兵力集結,並無誇大之處,而李知誥、高承源所部甚至都可以不用等大兵集結完成便可提前對江州用兵。而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安寧宮糧秣又緊缺多時,防禦部署根本沒有辦法做那麼大的調整啊,頂多聚兵於金陵的西翼抵擋岳陽兵馬,但也難以持久。我們為何不讓繼續楊元演留在長江南岸,反而強迫他們撤到江北岸?楊元演是要剛愎自用些,但治軍用兵絕對不弱,楚州軍即便最終會敗,但也能讓岳陽兵馬元氣大傷吧?」

  南衙禁軍及壽州軍在西線的江州、池州目前總計都不到三萬兵馬,防範岳陽兵馬東進。

  在楊致堂投附之前,雖說岳陽能在鄂州、黃州集結四五萬兵馬,但很顯然是不敢輕易去強攻江州的,現在形勢則徹底不同了。

  不僅岳陽能最大限度的動員兵馬前往鄂州集結,同時楊致堂十月底之前極可能在江州以南集結到四萬多兵馬北進,到時候小小的江州,怎麼抵擋十二三萬兵馬從兩面夾攻過來?

  即便楚州軍第一時間選擇北撤,十萬兵馬以及大量的物資,也不可能三五天就完全撤完,到時候真正能留給安寧宮調整部署的時間,可能都剩不到一個月?

  在短短一個月的時間裡,安寧宮又怎樣才有可能做到無視南線韓謙、顧芝龍所部的牽制,而將大批的精銳兵以最快的速度調往江州,破壞掉岳陽主力兵馬進逼金陵城下的作戰意圖?

  楚國的形勢逆轉太快了,快到不要說他們了,即便是身在局中的安寧宮都措手不及啊!

  「是啊,我們此時逼迫楚州軍北撤,只會促使湖杭地方勢力見風使舵、也隨之很快投向岳陽吧?」韓元齊想來想去,他此時率蔡州軍主力移駐徐州,

  只會叫形勢更有利於岳陽,更有利於楊元溥,俄而又忍不住感慨說道,「不過說起來,事前還真是誰都沒有想到韓謙糾集一群烏合之眾,竟然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逆轉了金陵外圍的局勢呢。」

  「韓謙這人也才太強了,六月之前,誰能想過岳陽還有這樣的機會?」陳昆忍不住感慨道,他一度也是判斷楚國的形勢要比他們大梁混亂得多,哪裡想到赤山軍這麼一枚無足輕重的棋子,竟然會發揮出如此大的作用?

  楊致堂這孫子也太沒有原則,太沒有堅持了啊,他們原本還指望楊致堂能有更大的野心,將楚國的形勢攪得更亂一些呢!

  「楊元演並非沒有遏制赤山軍坐大的機會,實際上有兩次極好的機會,都錯過去——楊元演到底還是太剛愎自用了。」雷九淵沉吟說道。

  雷九淵承認韓謙是厲害,但從目前收集來的情報,也表明韓謙沒有強到完全不可節衡的地步。

  「不,」朱裕微微搖了搖頭,負手說道,「有王文謙相助的楊元演絕對不弱,只是韓謙太強了。元齊率蔡州軍主力去徐州,是能助楊元溥更輕易奪得金陵,但楊元溥此兒繼位楚帝,還不放在我的眼中,天下能真正威脅我大梁者,除了從北面打得晉軍沒有招架之力的蒙兀人外,大概也就韓謙吧。韓謙在宣州北收攏三四十萬老弱婦孺,便叫楚州軍、安寧宮束手無措,我們不能給韓謙足夠的時間去消化這三四十萬老弱婦孺啊。」

  「啊!」韓元齊、陳昆、雷九淵、荊振等人皆是一怔,沒想到陛下如此安排,最根本的目的竟然是阻止韓謙有充足的時間去消化聚攏到浮玉山與界嶺山之間的老弱婦孺,甚至不惜直接出兵逼迫楚州軍主力撤回北岸,助楊元溥以最快的時間收復江南地區。

  經朱裕點破,雷九淵、韓元齊、陳昆、荊振等人越想越是這個道理:

  龍雀軍、赤山軍無一不是從一群烏合之眾的泥腳子,轉變變成令天人下瞠目結舌的精銳戰兵,但赤山軍的包袱太重太大,又在金陵的臥榻之側,只要他們能助楊元溥以最快的時間收復金險,助楊元溥以最快的時間將江南地方世家門閥勢力聚攏到麾下,到時候楚國君臣,怎麼都不可能容忍韓謙在距離金陵僅百餘里處紮下根基的,也有能力強迫韓謙交出赤山軍的兵權來。

  更不要說楊元溥此時對韓謙已生猜忌之心。

  而倘若時間往後拖上一年半載,又或者岳陽軍的主力,被楊元演打得元氣大傷,那真就是一切都難說了。

  「除開這些,我大梁兵馬也需要時間休整啊!」朱裕接著感慨的說道。

  韓元齊轉頭看著遠處睢陽城上下殘屍纍纍,知道接連諸戰,大梁的元氣傷得極重,情勢實際上比楚國還要嚴峻一些。

  不僅僅是大軍打到現在傷亡也頗為慘重,需要休整,更主要的是中原地區再有不到一個月就要入冬了。

  他們暫時也沒有能在一個月內完成剿滅博王朱珪殘部的把握,到時候風雪交加,將卒攻城將變得更加艱難,不確實的因素也會大增。

  而相比較以往大軍攻入荊襄、壽淮等地,可以就地徵糧,縱兵大掠,以解決相當一部分的補給問題,目前他們在境內作戰,不僅將卒的糧穀要其他方面轉運過來,還要負擔心安置賑濟難民的責任,進入大雪封路、封河的寒冬,糧秣供應也將變得更緊張。

  之前持續多年的征戰以及近一年內大梁內部自相殘殺,晉軍近一年也從中牟、魏博、河東等地加強對大梁的攻勢,大梁所承受的壓力極大,也確實需要時間去緩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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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8 00:03:3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三十七章 時不待人

  「這日子都快淡出鳥來了——哥,你說大人什麼時候會帶著大夥兒北進潤州啊?信王都熊回江北了,潤州就那幾個敗軍之將,這時候不打他娘娘個熊,還要拖到什麼時候?實在不行,咱們打進湖州成不成?哥,你說大人他心裡到底怎麼想的?」

  進入十月中旬之後,天氣轉涼,瑟瑟北風吹拂來已雜夾幾分刺骨的寒意,韓豹養好傷後,體強力壯,袍子裡僅穿了一身填以草絮的麻布薄襖,卻也不覺得寒冷,坐在草垛上子,嚼著草根跟他哥韓東虎說話。

  從攻陷郎溪城到今天都過去兩個月了,全軍將卒都在休整、操訓,四田墩東側懸腳嶺的山坳子裡,在開墾坡地梯田、開挖煤窯的基礎上,九月中旬又著手興建五座圍龍屋。

  韓豹論功當提拔為副隊率,但是他養好傷歸營,先被踢到學習班,受了一個多月的煎熬,好不容易學會歪歪扭扭能寫自己的名字,勉強將《梁楚形勢初解》、《圍龍屋修築要領》、《野外地形勘查的幾點注意事項》、《操典及旗語簡編》、《鄉屯組織概述》等幾本油印小冊子裡的字都磕磕巴巴的認個七七八八——也只是會讀還讀不齊,更不要說寫了——然後便被派到四田墩東面的西嶺鄉擔任巡檢佐吏,整天跟頑劣難訓的少年、潑辣剽悍的婦人打交道。

  西嶺鄉雖然還有三百多成年男丁,但都是赤山軍挑剩下來的,面黃肌瘦,瘦骨嶙峋,難以承擔過度繁重的體力勞作,鄉里的重活還是性情潑辣的健壯婦人充當主力,只是跟婦人要比帶著健壯男兒衝鋒陷陣複雜多了。

  整個西嶺鄉要開挖煤窯、要開墾坡地梯田、要造圍龍屋,要組織健婦少年搞秋訓,要組織鄉營操練,要組織婦孺採集草絮縫製寒衣,還要推薦積極分子進學習班——在韓豹看來,誰瘋了才想著積極進學習班——每天的事情極其繁瑣,韓豹就有些熬不住了。

  不要說跟提刀弓衝鋒陷阱相比了,他都覺得以往在尚家當奴婢時不用絞盡腦汁應付那麼多事,也要比現在的日子舒服一些。

  看到他哥帶著一隊哨騎經過西嶺鄉返回許家集鄉去——四田墩在許家集鄉之外,還分設了四個鄉——韓豹便忍不住湊過來打聽消息,想著什麼大軍東進,叫他哥將他調入營伍,死也不留在這裡幹這鳥佐吏。

  韓豹熬不住,韓東虎心裡還熬得慌呢。

  在世人以為在成功攻擊退楚州軍、攻陷郎溪城、逼降顧芝龍之後的赤山軍,在體整過來後很快便會有更積極、更多的軍事作為,實際上卻非如此。

  從八月下旬宣州兵與秋湖軍進行實質性的合併以後,韓謙便對赤山軍便進行新的整編。

  三個步甲都,每都最高時都編有九千將卒,但新的整編過後,每都僅保留三千戰兵,三千輔營兵;此外,騎營擴編到一千二百精銳,侍衛營恢復五百人編制。

  也就是八月底過後,赤山軍僅保持一萬一千人不到的主力戰兵、九千人規模輔營兵。

  而扣除攻陷郎溪戰死及傷重不治而亡的將卒外,前後還差不多有四千多傷卒在傷癒後退出現役。

  這些傷卒原本應該成為赤山軍最精銳的戰力存在,韓謙卻棄之不用,對外的說法是他們已經做出應盡的犧牲,除非廣德、郎溪、安吉三縣受到大敵進攻,不然不會動員他們。

  而除了接替在秋湖軍撤走之後四田墩的防務外,赤山軍主力戰兵主要集結於界嶺山西南麓的南塘寨、石磧山以及郎溪城,便未曾有過大的調動,更不要說往北或往東湖杭境內組織大規模的作戰了。

  九月中旬大梁蔡州軍東進徐州,迫使信王楊元演率一部分兵馬北撤楚州去守根基之地,不管怎麼看,這時候都應該是赤山軍越過界嶺山北進尋找戰機的良機。

  然而除了前期安排四千多傷癒將卒陸續退出現役,韓謙到九月中旬趁著軍事危機進一步緩解,則將一批武官以及九千輔營兵都分派下去,擴大在界嶺山南麓、浮玉山北麓開墾坡地梯田、開採煤鐵、砍伐木材、燒製石灰的力度,還於九月中下中旬同時開工修築三百餘座類似小型城壘的圍龍屋,差不多是爭分奪秒的進入全面建設時期。

  像韓豹這樣一大批基層武官,在經過初步學習便被分派到三縣所屬的諸鄉擔任佐吏、屯長的例子,比比皆是。

  在界嶺山南麓修築大量的圍龍屋,更為主要的是在郎溪、廣德、安吉三縣置換出二十餘萬畝田地、兩萬餘間屋舍,目前遠不足以安置那麼多的老弱婦孺。

  三百餘座圍龍屋,將新造三萬餘間屋舍,也只能勉強叫總數高達三十二萬之多的赤山軍將卒及家小,在浮玉山與界嶺山之間渡過第一個寒冬。

  九月中下旬奉岳陽令旨正式成立廣德軍制置使府,赤山軍整體改編為左廣德軍,而收並宣州地方兵馬之後的秋湖軍,則整體改編為右廣德軍。

  此時相比較左廣德軍沉默、低調,右廣德軍則積極以東廬山、浮山、天印山、雞籠山為界,往西北方向尋找戰機,對南衙禁軍進駐到溧水、平陵的兵馬進行襲擾,以小積多的擴大戰果,甚至還頗有成效,甚至飲馬採石、當涂的沿江地區。

  這時候,對韓謙的妥協、沉默,赤山軍內部甚至都有不少的爭議,幾乎隔三岔五都有好幾撥將領武官跑到韓謙跟前來請戰,但都被韓謙壓制下去。

  跳得特別歡的將領武官,甚至都被韓謙「無情」的踢到大大小小的運輸隊裡。

  饒、歙兩州緊隨豫章郡王楊致堂之後,九月上旬就正式上表投附,兩州刺吏皆以參軍事都將銜親自率州營及少量壯勇,編入右廣德軍,參加對溧水、平陵、當涂等地的襲擾,積極無比,似乎要將以往對三皇子壓抑太久的忠心,在奪取最終勝利之前釋放得更徹底、更熱烈一些。

  韓道昌、富陌二人分別出領饒州、歙州。

  這也意味著從敘州到宣州的陸路通道徹底打通。

  雖說從敘州到宣州北部的郎溪城,有驛道相通,但兩千餘里的驛道途經浮玉山、黟山,橫跨鄱陽湖南翼的丘陵區,要翻越羅宵山脈北支的武功山,要橫跨湘水兩岸的綿延山嶺,要翻越雪峰山,才能抵達敘州黔陽城,一路有驛道相通,也可以說坎坷之極。

  這是一條即便是軍中精通銳卒,都至少要走上一個月的艱難道路,更不要說還將從敘州運送大宗的物資進入宣州了。

  不過,韓謙還是組織了三十餘支,每支五六十人規模的學習班運輸隊,著他們遠道趕往敘州。

  那些愛折騰、不服管訓的武官將卒,都踢到學習班運輸隊,一方面以奚發兒等人為首,帶著這些人實地進行偵察反偵察、地形勘測的考察學習,另一方面韓謙等不及水路打通,必須要趕在十一月之前,從敘州運一批高附加值的貨物進郎溪。

  雖然饒歙兩州的投附,以及這兩州與宣州都暫時合併到廣德制置使府的治下,韓謙身為廣德制置使,總攬大權,能調用三州十九縣的人馬物資,但除了宣州北部有相對平闊的耕地外,三州的其他縣都位於浮玉山或黟山內部,僅有少量的溪谷或河谷平原能夠利用來耕種。

  三州十九縣總人口不足八十萬,耕地卻不足五百萬畝,還以山田旱地居多。

  以當世的生產力水平衡量,宣歙饒三州十九縣的生產力規模,都遠未能趕得上潤州所屬的六個縣。

  三州十九縣,即便短時間內想要充分供給逾五萬兵馬的物資消耗還是頗為困難,更不要說韓謙還奢想著要額外抽出大量的物資保障滯留於廣德三縣、遠遠超過三縣承載力的近三十萬老弱婦孺。

  不搞學習班,甚至說沒有相當長時間的學習跟積累,絕大多數作戰英勇的將卒,哪怕是提拔到隊率一級的基層武官都搞不清楚,要保障三十多萬老弱婦孺能安然渡過寒冬,不出現大規模的非正常死亡,是何等艱難的任務。

  即便以湖州刺史黃化為首的湖杭地方派,態度也進一步軟化下來,默許廣德軍制置使府派人進入湖州、杭州採購糧穀、布匹等物資,甚至也完全沒有囤積居奇,要在價格等上進行刁難的意思,但問題是韓謙還得要拿相應的物資或財貨去交易才行。

  目前岳陽雖然同意安吉、廣德、郎溪三縣單獨劃出來安置左廣德軍將卒及家小,但問題在於三縣能置換出來的田宅僅二十萬畝、屋舍兩萬餘間,僅能勉勉強強安置英勇戰卒及身受重傷或致殘的八千戶將卒及家小,總計都佔不到左廣德軍將卒及家小總人數的百分之二十。

  而除開兩萬左廣德軍主力及輔營兵將卒,補給可以從軍餉裡進行開銷,不足部分甚至可以進一步向岳陽申領,從洪袁等州調拔,但扣除掉已安置掉的將卒家小以及在編的將卒,還有二十六七萬人的老弱婦孺,需要廣德軍制置使府自籌自支。

  宣歙饒三州目前僅受韓謙的暫時節制,所徵用的物資,照當初所約定的,也只保障左右廣德軍四萬將卒的補給消耗,額外二十六七萬人老弱婦孺的物資保障,只能是韓謙從郎溪、安吉、廣德三縣範圍內額外徵收賦稅,又或者從敘州抽調錢糧進行解決。

  二十六七萬老弱婦孺,以每人每天八錢的最低標準,保障物資供給(包括吃食、屋舍及寒衣),一天就是二百二十萬錢,一個月就是六千六百萬錢,一年就是近八億錢,也就是八十萬緡錢。

  而大楚長期以來,每年除開州縣所各截留部分,能運入金陵,由度支使司進行統支的歲入,都保持在三四百萬緡錢之間。

  馮家能積攢四五百萬緡錢的家財,是龐大宗族數代人掌握江淮財源之後的積攢,即便如此,抄沒其族之後,天祐帝都狠狠的嚇了一跳。

  在當世,每年八十萬緡錢的缺口需要廣德制置使府自籌自支,是何等恐怖的數字。

  郎溪、廣德、安吉三縣,除開第一批安置下去的將卒家小及田宅外,另轄有人口十一萬、耕地六十萬餘畝,將所有雜捐口賦攤入田畝,一年大約能徵得錢糧不足七萬緡錢,但哪怕將三縣及諸鄉巡檢維持自身運轉的開支控制到最低限度上,能余五萬緡錢上繳到制置使府進行統支,就已經是極限了。

  目前最大的好處,就是地方生產沒有被摧毀,與湖杭地區的貿易通道也打開了,在各地秋糧收割完成了,只要制置使府能額外調拔到大量的財貨,還是可以從民間收購到足夠多的糧穀保障最基本的物資需求。

  問題最大的,這麼大的度支缺口,韓謙要從哪裡去補?

  攻陷郎溪城之後,韓謙為什麼不打了?

  除了其他太多要考慮的事情,韓謙主要還是不敢打了,不捨得打了。

  還有個關鍵因素,就是精銳的消耗實在太大、太狠了。

  攻陷郎溪城,當時戰死以及戰後傷重不治而死的將卒,高達六千人。

  這六千人還恰恰是左廣德軍裡最有潛力成為精銳的那一批人——一戰就損失這麼多的精銳青壯,左廣德軍能經得起多少次這樣的損失?

  桃塢集兵戶曾經也風光無限,但與長春宮莊戶合併到一起,成年丁壯曾有兩萬餘人,而經過這些年的戰事消耗,現在滿打滿算成年男丁都剩不到六千人。

  要不是這次韓謙拚死拚活,將桃塢集四萬多婦孺保住了,特別是近一萬男童少年保住了,桃塢集兵戶很快就會成為歷史名詞消散在風中。

  即便如此,以傳統的生育及醫療條件,桃塢集兵戶想要恢復元氣,至少也需要兩三代人才行——孩童的夭折率太高了,即便沒有戰爭、饑荒,能有一半人平平安安活到成年,就要謝天謝地了。

  流民軍前期通常都能勇猛無比,除了不畏死、敢拚命的精神外,就是前期能不斷的脅裹底層青壯男丁入伍,不擔心消耗,但也導致所脅裹的婦孺越來越龐大,而在後期青壯精銳消耗差不多的情況之下,流民軍就會變得越來越脆弱,以致後期很快就被打得瓦解崩潰。

  韓謙要打破這種惡性循環,他就得熬、就得忍,將膨脹的心態拚命的壓制下去。

  為能減少不必要的物資消耗,減少精銳將卒的傷亡,儘可能快的墾田建屋、開採煤炭,後期所有的戰功,他都可以讓給以顧芝龍、李秀、陳銘升等人為首的右廣德軍,讓信昌侯李普等人「風光無比」的頂在前面……

  …………

  …………

  十月中旬過去,天氣雖未到酷寒之時,但已然入冬。

  位於界嶺山西南麓的南渡塘湖,由於多年來泥土淤積,湖淤水淺,此時輸水入南渡塘湖的幾條上游溪河水位回落,致使大片湖灘裸-露出來,使得附近十數座新屯的婦孺能夠直接進入湖灘采割能塞填到破舊衣物夾層間保暖的蘆花。

  絲絮、棉絮以及毛皮的保暖效果更好,但赤山軍將卒家小卻是沒有這麼個奢望的,蘆花已經是極好的東西了。蘆花不足用的話,用徹底揉鬆柔開的麥秸桿、茅草莖頂替,也是熬過冬季的辦法。

  江南地區,即便是大寒天氣,也總是能熬得過去,淮河往北的中原地區,大雪封山時節,那便是真難熬了。

  韓謙坐在馬背上,琢磨這些天從北線陸續收集回來的情報。

  梁帝朱裕御駕親征,斬獲宋州睢陽大捷之後,沒有對梁博王朱珪的殘部趁勝追擊,使傷亡較重的玄甲軍留在宋州休整,而使韓元齊所率的蔡州軍東進徐州,與司馬誕所領的徐州兵會合,進窺淮河南岸的楚州。

  很多人不理解梁帝朱裕的意圖,大部分人都分析應該是梁帝在其內部隱患徹底解決之前,一方面加強其對梁國東部地區的控制,同時迫使信王楊元演割據淮東,斷絕楚軍近年來大舉北伐的可能。

  事情真有這麼簡單嗎?

  作為荊襄戰敗之後,還有閒暇心情親自潛入楚地斥候軍情的朱裕,會擔心即便表面一統之後但內部派系利益糾纏複雜的大楚有能力對梁國形成致命的威脅?

  留楊元演率楚州軍在長江南岸,跟岳陽兵馬先拚個兩敗俱傷,不是更好?

  這時候看到陳濟堂走過來,韓謙將腦海裡紛亂的思緒摒棄掉。

  「大人什麼時候到的,怎麼不提前說一起?」陳濟堂穿著馬靴,踩過一片爛泥地,走過來問道。

  「從南塘寨回郎溪,順路到這邊來看一看,」韓謙翻身下馬,與陳濟堂走到一處稍高的灘地,眺望湖灘以及入冬後縮小到僅剩千餘畝的南渡塘湖水面,問道,「你四五天都沒有回郎溪城,吃宿都在野外,南渡塘湖的圍墾,有定案了嗎?」

  陳濟堂在湖灘中心區域察看地形時摔了一跤,這時候滿身的泥濘,泥污的袍子也撕開一道口子,但在韓謙面前卻沒有什麼拘束,說道:

  「南渡塘湖夏秋時水面最闊時能達到一萬三千餘畝,但由於南面作為洩水口的桃然溪、七圩河,兩條溪河的河道都極為狹窄,實際使得南渡塘湖蓄水洩洪的作用大減——我這四五天前前後後都走過一遍,找來一些老人,翻看縣誌,南渡塘湖全部圍墾成田,南面的南漪湖水面是南渡塘湖的三十倍,平均水深也是南渡塘河的兩倍多,我們完全可以加寬七圩河的河道,將夏秋季應由南渡塘湖蓄積的降雨、洪水導入南漪湖,對沿岸地區不會有明顯的影響!」

  郎溪地勢南高北低,半山半湖,山間田地少而貧瘠,比廣德的情況好不了多少,為能安置更多的左廣德軍將卒家小,短時間內能開墾的坡地梯田,畢竟是少數。

  開墾坡地梯田,難度大不說,糧食畝產量還低。

  需要更多的高產新田,韓謙只能將目光投到圍湖造圩這事上來。

  而哪怕有赤山湖造大堤以及在敘州大規模墾田、興修水利的經驗積累,但當世對水利氣候以及地理地質的認知,還是太有限了。

  對南渡塘河進行全湖域的圍墾,是能得一萬兩千餘畝的膏腴新田,但雨季傾洩而下的降雨,要怎樣進行疏導,不能積澇成災,更不能使山洪沖垮河堤形成滔天洪水,需要考慮的因素就太多了。

  九月中旬為了能在更大規模的擴大廣德、郎溪、安吉三縣的開墾及工礦生產規模,韓謙將陳濟堂以及另外三百名匠師、匠工從敘州調來。

  為確保安全,陳濟堂他們走陸路過來,卻要比走水路辛苦太多,人到郎溪之後又立時投入高強度的工作,才僅僅十多日來都快瘦脫形了。

  聽陳濟堂匯報他這數日對南渡塘河的考察,韓謙眺望四周,湖灘之上皆是似雪蘆花,風景自然是極美,微微蹙著眉頭說道:

  「雖然風險難以完全摒除,但七圩河道的拓寬,必須要同時進行,還要同時從挖兩條干渠,不能僥倖期待明年宣州在入夏時沒有大暴雨。」

  要在明年春耕之前,完成十萬畝新田的開墾,壓力極大,不可能一點風險都不承擔。

  這麼一來,明年春耕開始後便還能再安置掉五千多戶將卒及家小。

  不過,剩下的人口安置卻是硬骨頭。

  雖說工礦業也能容納大量的剩餘勞動人口,但萬丈高樓平地起,開採煤鐵需要投入,開設手工匠坊工場需要鋪墊及投入。

  匠坊場房、穩定水流的溢水石壩,通往山間煤坑礦洞的道路,以及大量的採掘工具、鍛打鑄造工具、水力器械、織機、紡機的製造以及棉花的推廣種植等等,既需要投入大量的資源,還需要大量的時間。

  同時還需要去開拓能容納大量初級工業品傾銷的廣闊市場。

  有時候比較起要投入的資源來,更需要時間。

  朱裕出兵徐州、進窺淮東的根本目的,是不想給他足夠的時間吧?韓謙心裡一嘆,默默想著。

  「嗒嗒嗒」,這時候有數匹快馬從南面馳來,將眾人的目光吸引過去。

  郭卻翻身下馬,說道:「岳陽的信使剛剛趕到郎溪,傳報十二日李知誥率部便攻陷江州赤烏、潯陽二城,斃殺江州刺史周昂以下等六千守軍,俘鐘彥虎等江州守城將卒七千餘眾。此外,豫章郡王也差不多同一時間率部經鄱陽湖西岸北進,陷彭澤城。制置副使李普、右廣德軍都指揮使顧芝龍、副都指揮使陳銘升、李秀等人,應該是先接觸到岳陽派來的信使,這時候都已經趕到郎溪城,等大人回去!」

  「這麼快就攻下江州了?沿江招討軍與江西招討軍的速度好快啊!」奚荏驚道,「攻陷彭澤城,沿江東進不到三百里便是池州,這麼看,可能十一月之內,岳陽兵馬便能將兵臨金陵的西大門叩開了吧?」

  「梁軍都將信王逼回江北了,李知誥那裡要是拖慢一天,安寧宮便會將成百上千的緩兵送入江州。」陳濟堂說道。

  陳濟堂過來在制置使府任總工造官,但不意味著他對兵事就一無所知。

  「我們先趕回去!」韓謙攏了攏大氅,說道。

  韓謙說話的語氣很平靜,但他心裡這一刻知道自己有多矛盾、有多糾結,一方面為了卻父親的遺願,他心裡是盼望能早早結束戰事,黎民百姓能少受些磨難,但另一方面戰事要是能拖到明年入秋之後再徹底結束,廣德的狀況就不會再那麼窘迫。

  韓謙與還要繼續留在南渡塘湖附近勘測地形、為趕在入春前完成圍圩墾田工作做準備的陳濟堂告別,與奚荏帶著侍衛,在郭卻的引領下,翻身上馬,往南面的郎溪城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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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八章 興兵北進

  「知誥將軍還真是出兵神速啊,邵衡等地的州兵,都還沒有開拔到鄂州了吧?這樣也好,諸多兵馬可以直接在池州城外會師了!」

  韓謙未歸,李普、顧芝龍、陳銘升、李秀、文瑞臨等人先由馮繚、馮宣二人陪著走進制置使府的公堂大廳裡,一邊等候著韓謙歸來一邊喝著茶談笑風生。

  原計畫是要等到十月底,湖南諸州兵馬才能趕到鄂州完成集結,然後水陸齊頭並進,進逼江州。

  不過梁國蔡州軍九月中旬東移,進窺楚州,岳陽那邊擔心楚州軍北撤後,南衙禁軍主力隨時會西進增援江池兩州,大幅提高他們東進的難度,差不多等到五牙軍水師、敘州水營及潭朗兩地的州兵趕到鄂州之後,李知誥便率先期集結起來的四萬精銳兵馬先行,先行水陸並進,進入江州境內作戰。

  江州轄彭澤、潯陽、赤烏、都昌等縣,在戰前守軍糾集地方兵馬近兩萬人眾,其中大多半集結於鄱陽湖西翼的潯陽、赤烏兩城。

  潯陽、赤烏兩城,夾於九宮山、廬山與長江之間,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守軍戰鬥力頗強,城池又極為堅固——潯陽乃是有秦以來便不斷修築加固的千年名城。

  江州刺史周昂早年便是廣陵節度使府的部將,其妹乃是徐明珍的續絃,對安寧宮及徐氏忠心耿耿,麾下又有鐘彥虎、周昭等諸多堪稱大楚後起之秀的將領。

  眾人還以為安寧宮即便沒有援兵西進的前提下,能在兩個月內以較少的代價拿下江州,就算相當順利了。

  事實上李知誥出鎮鄂州之後,早就對進攻江州擬定詳細方案,兵馬沿水陸東進,先進逼江州西翼的赤烏城,同時派一支精銳奇兵捨棄極為便捷的長江水道,而是從江鄂兩州南部地區的險峻山嶺間翻越過去,潛伏到潯陽與赤烏之間的山林之中。

  待江州刺史派鐘彥虎率三千精銳增援赤烏城時,用五牙軍水師將江州水營戰船,吸引到橫津河口位置,用伏兵從側後方搶佔位於赤烏與潯陽城之間的橫津河渡口,燒燬浮橋,斬斷鐘彥虎所部的退路。

  這時候李知誥親率主力放棄進攻赤烏城的計畫,轉頭圍殲鐘彥虎所部於橫津河西岸,活捉江州悍將鐘彥虎,重創守軍士氣,之後便拋開赤烏城,直接強攻江州州治所在的潯陽城……

  眾人坐在公堂大廳之上,聽江州過來的信使詳細述說李知誥率部攻陷江州的細情,顧芝龍等一干知兵事的將領,也都覺得李知誥攻打江州這一仗可圈可點處甚多。

  外人可不知道李知誥與信昌侯府的間隙,僅知道李知誥乃是信昌侯李普的養子,是信昌侯一系最為核心,也最為耀眼的軍事將領——衛甄、周元和等人這時候當著李普的面,還不死命誇讚李知誥?

  畢竟岳陽一系,要說能在統兵治軍之事上有可能與韓謙並駕齊驅的,也就李知誥、鄭暉等區區二三人了,李秀、李磧、鄭興玄等後起之秀,還沒有獨立統領大軍征戰的機會。

  即便是李秀、李磧,他們能感受到李知誥跟信昌侯府一干人等的疏遠,但他們至少還是視李知誥為兄長,這時候也是由衷的替李知誥順利攻陷江州感受高興。

  最為清楚內情的馮繚,不動聲色的坐在一旁看到李普陰沉似水的老臉……

  …………

  …………

  韓謙回到郎溪城時,剛好遇到一陣急雨,便先回後宅換下被雨水淋濕的袍甲,聽在內宅等著他趕回來的馮翊說及李普等在前衙公廳等候的情形,笑著問道:「他們這次可是有膽子都跑到郎溪城來了?」

  正式設立廣德軍制置使府都差不多快有兩個月了,但李普、顧芝龍、陳銘升、李秀、衛甄、周元和等人雖然都編入廣德軍序列,但卻極少到郎溪城來。

  至少不可能這些人同時都進入郎溪城。

  他們多多少少有心提防著桀驁不馴的韓謙會無理出手。

  倘若韓謙膽大妄為,不照常理出牌,將他們都扣下來,那不是都要瞎眼了?

  然而這一次,他們卻毫無顧忌的都走進郎溪城,等韓謙從北面視軍歸來。

  「江西招討軍、沿江招討軍合計十二三萬兵馬,這麼順利就攻下江州所屬的潯陽、彭澤、赤烏等城,打通兵臨池州城下的通道——而此時安寧宮在池州的駐軍,還不足一萬。即便楚州軍殘留南岸四萬多兵馬,在這兩三天時間內都撤到北岸去,以便安寧宮能最快的速度往池州一線增派更多的援兵,但想要將岳陽兩路十二萬主力兵馬抵擋在池州以西不能東進,目前也是不大可能了吧?之前樂觀估計,岳陽三路兵馬最快能趕在年前於金陵城進行會師,目前看來時間或許還能再往前推一個月,安寧宮當前的勢態,未必敢三線作戰,」馮翊說道,「現在李普、顧芝龍等人都一心想著收復金陵,輔助殿下繼位登基,然後再分那麼大的香餑餑,當然也不怕我們這時候在暗地裡耍什麼小心眼。不管怎麼說,真要再爭權奪勢,那也得是殿下繼位登基之後的事情啊……」

  「你現在也看得透徹了啊!」韓謙笑了笑,說道。

  「人總是在成長的,」馮翊恬不知恥的回應道,又想到一事,說道,「李普過來後,便特地請張平派人請你家老爺子過來,這會兒應該也到前衙公廳了吧?」

  聽馮翊這麼說,韓謙卻是微微一怔。

  說服顧芝龍投效之後,韓鈞隨袁國維回岳陽,之後袁國維再回宣州,韓鈞便留在岳陽沒有再跟著過來;韓道昌之後又去饒州任刺史,老爺子身體已不能再經受路途的顛簸,則留在郎溪城內休養。

  雖然對外宣稱誘顧芝山出洞,乃是事前商議後,但韓謙他自己總不可能都當真了。

  而當初李普、鄭榆在秋湖山受王文謙誘惑,決議放棄父親時,老爺子就在秋湖山並沒有出面阻止,韓謙心裡也不可能完全沒有芥蒂。

  所以這兩個多月來,韓謙甚至都沒有去老爺子休養的宅子裡,頂多偶爾派奚荏或馮翊過去替他問候一聲。

  韓謙愣怔了一會兒,待奚荏服侍他穿好緋紅公服,系好牛革腰帶、佩好劍,便與馮翊、郭卻、孔熙榮等人往前衙公廳走去……

  …………

  …………

  「敢問韓大人,左廣德軍主力何時進行動員集結,從南塘寨興兵北進?」

  看到韓謙在郭卻、孔熙榮等人的陪同下,從外面走進院子,站在公廳廊前相迎的李普等人,便迫不及待的問道。

  雖然在梁軍的進逼下,九月中下旬信王楊元演被迫與中門使阮延等人率一部分楚州軍精銳兵馬撤回北岸,加強根基之地楚州的防禦,但為了能有更充足的時間於蘇潤常三州掠奪更多的資源以及奴婢,楊元演著掌書記兼楚州防禦副使的王文謙,率饒耿、趙臻等將,率近五萬精銳兵馬留守在南岸。

  這種情況之下,不僅南衙禁軍的主力無法大舉西移加強江池等州的防務,而廣德軍整合地方兵馬之後,兵力擴張到四萬餘眾,也沒有辦法立時北進去收恢復溧水、溧陽等城——三方在過去一個多月時間裡,金陵及周圍地區還是處於糾纏膠著的狀態之中。

  當然,南線這邊主要還是韓謙這邊太消極。

  不管李普怎麼促使,左廣德軍就是僅保留少量精銳戰力龜縮於郎溪城、南塘寨不動。

  除了對韓謙沒轍外,當時勢態還沒有徹底明朗化,李普、顧芝龍他們自己都有些沒底,自然也不敢讓右廣德軍主力在西翼太過突出,更不要說直接去搶佔茅山、溧水城一線的戰略要地。

  目前楚州軍殘部在南岸已經洗掠月餘,已經將大量的奴婢、物資運往揚泰等地囤積下來了,在岳陽主力快速攻陷潯陽、彭澤的情況下,相信王文謙很快就會率楚州軍所剩的兵馬渡江北撤,李普也沒有要咬楚州軍一口的打算,卻也不希望收復金陵的功績與光芒,都被另兩路大軍佔去。

  李普這時候就指望韓謙能盡快對左廣德軍作進一步的動員,做好隨時北進的準備。

  「知誥與豫章郡王爺他們這麼順利便攻下潯陽、彭澤等,王文謙再遲,三天內也應該會全部撤往北岸了吧,」

  韓謙率眾走入公廳,看到老爺子坐在公廳裡,微微頷首便算是見過禮,站到地勢圖前,跟眾人說道,

  「三天後,只要楚州軍如期撤走,左廣德軍便會分一部分精銳兵馬北上,接管溧陽、金壇、陽漾三城——相信湖州刺史黃化這時候應該不會再有所觀望了,或許還要請張大人再辛苦一趟,即刻前往長興縣見黃化。黃化此時要是願意將兩個兒子送到郎溪城來跟前任職,我與李侯爺便保奏他出任廣德軍制置副使,著他立即分兵收復甦常兩州,穩住這兩州的局勢不要再惡化——李侯爺,你覺得東翼如此安排可好?」

  「左廣德軍僅僅接管溧陽、金壇、陽漾三城,難道說左廣德軍就保持目前一萬人眾的精銳戰力,不作進一步的動員?」李普目光炯炯的盯住韓謙問道。

  在左廣德軍攻陷郎溪、顧芝龍投效之後,湖州刺史黃化的態度便已經軟化下來。

  而在信王楊元演率一部分楚州軍精銳渡江北撤之後,湖州名士周啟年便借遊歷郎溪、宣城的機會,拜會李普、顧芝龍等人。

  周啟年雖然沒有擔任過正式的高官祿職,但在越王董昌統治兩浙期間,曾為黃氏宗主、黃化的步父、原秀州刺史黃文義當作幕賓——越王董昌兵敗,兩浙併入大楚,周啟年沒有接受天祐帝的征辟入朝為官,他這些年閒居鄉野、教書為生,在湖杭卻頗有文名,與黃化以及此時出任杭州刺史的吳尊二人私交甚篤。

  周啟年九月十月兩月間遊歷郎宣等地,與這些地方的世家門閥接觸,說白了就是替黃化、吳尊二人近距離觀察廣德制置使府及北面金陵的局勢,以便他們做最後的選擇。

  目前岳陽兵馬主力順利攻陷江州,湖南、江西徹底連成一片,黃化及其他湖杭地方派要是還看不清楚大勢在誰的掌握之中,不就是瞎了狗眼?

  張平前往湖州說服黃化將子嗣送到郎溪為質、然後集結湖州兵馬北上收復甦常等地,李普不覺得會有什麼問題。

  而將說服黃化的功勞讓給張平,李普也沒有覺有存在什麼問題,反正收復金陵後,誰會沒事跑去跟張平爭內廷的位置?

  不過,在楚州軍徹底撤出去後,左廣德軍僅僅就只想著出兵接管金壇、溧陽、陽漾三縣?

  攻陷郎溪城之後,左廣德軍當時還有兩萬四千人眾的兵力,之後就大幅收縮、體整,在信昌侯李普看來,就算韓謙不作進一步的動員,在左廣德軍北進之前,怎麼也應該恢復到之前兩萬四千人眾的兵力!

  而他今日帶著一干人等過來的意圖,就要勸韓謙立時對左廣德軍進行總動員。

  沿江招討軍計畫擴編到八萬,目前已集結或開拔於途中的兵力,已經高達八萬五千餘人;江西招討軍也實際編得四萬五千餘人,他們在收並歙饒兩州的兵馬後,右廣德軍也擴編到兩萬五千餘人,在對安寧軍進行最後決戰之際,韓謙竟然還無意對左廣德軍進行總動員?

  李普朝張平看去,心想他這個監軍使,是不是這時候還繼續做擺飾,一點代表岳陽箝制、敦促韓謙的意圖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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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8 00:03:5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三十九章 條件

  看著李普咄咄逼人的朝張平看過去,韓謙沒有等張平表態,他揭開袍襟坐到中央長案之後,平靜的說道:

  「赤山軍之前諸戰,前後戰死八千人,精壯損之太傷,然三十多萬婦孺要渡過寒冬,便需要大量的精壯勞力修造屋舍,採掘煤石確保陋室之間能生火取暖,此時再徵調有限的精壯補入軍中,這個寒冬不知道會有多少婦孺凍死道側!」

  聽韓謙如此說,坐在下首的衛甄、周元和,便禁不住朝顧芝龍看去。

  且不管郎溪之戰爆發的時候,顧芝龍是怎麼想的,反正在投效之後,他對外即便沒有到處哭訴韓家言而不信,以詐計殺傷宣州子弟,但始終都堅稱自己當時已經下定決心投效三殿下、投效岳陽,才決意去宣城見韓文煥、韓道昌。

  顧兆乃是顧芝龍最囂重的兒子,然而即便是顧兆死戰不降,郎溪城也僅堅持了一天多些時間便告失守。

  當然,赤山軍死傷慘重,大家也都是知道,算上赤山軍之前攻打尚保家這場硬仗,韓謙說赤山軍戰死八千精銳,是一點都不誇張。

  他們卻不知道顧芝龍聽到這話,心裡什麼感受。

  顧芝龍僅僅面色微沉,旁人完全看不出他心裡在想些什麼。

  韓謙繼續說道:「不管諸公信或不信,韓謙此來金陵,除了助殿下討逆伐罪、收復金陵之外,還有就是想著能完成先父的遺願,希望金陵戰事儘可能少的波及黎民百姓。岳陽大軍將至,安寧宮大廈將傾,左廣德軍所能發揮的作用已經是非常有限了,目前也只需要盡好當盡之職責便好。待殿下入金陵後,韓謙也便要回敘州繼續為先父服喪,到時候還要麻煩諸公照拂左廣德軍將卒及家小……」

  「哼!」要不是唸著韓謙是正使,李普這一刻都恨不得將鼻孔戳到韓謙的臉上,以示對韓謙這話的嘲諷,心想這豎子真當他們是三歲小孩啊!

  顧芝龍、衛甄等一干人等顧左右而言其他,沒有一人去接韓謙這話,誰知道這是不是韓謙故意說出來試探他們的?

  主動交出兵權?

  不要說他們,殿下收復金陵、繼位登基之後,也不可能強迫韓謙交出兵權吧?

  除了馮繚之外,陪坐在一旁議事的馮翊、馮宣、孔熙榮、郭卻、周處、趙啟,甚至監軍使張平都是第一次聽韓謙提及戰後交出兵權、孤身返回敘州繼續服喪之事,這一刻也是面面相覷,一時都無法分辨這是韓謙拿出敷衍李普等人的說辭,還是真有這樣的想法。

  當然馮繚即便早初代表韓謙,在李普等人面前說過這些話,他也沒有想過韓謙真會在戰後將廣德軍制置使府交出去,當時他更傾向認為韓謙那麼說,是指望李普、顧芝龍多出些力。

  馮繚沒想到韓謙再次正式提起這事。

  在公堂大廳裡一直眯著眼睛養神的韓文煥,這一刻也睜大眼睛。

  韓謙則是語氣平靜的繼

  續說道:「三縣置換田宅,兼之這個冬天圍墾湖圩,明年春耕之前,總計能安置八萬軍民,但不管怎麼說,總人口達到十七八萬餘眾,已經是三縣土地承載力的極限!然而即便桃塢集兵戶的家小,在收復金陵山之後,都可以遷回桃塢集,但到時候還將剩下二十多萬老弱婦孺沒有落腳之地,到時候要避免他們淪為餓殍,也只能是制置使府以募兵、募工的形式,對他們進行基本的保障。然而算來算去,制置使府每年還有七八十萬緡錢的度支缺口,是怎麼都無法填上的。這還是將宣歙饒三州承擔左右廣德軍將卒的基本補給之後核算出來的缺口。到時候我拍拍屁股走掉,還要請諸公齊心協力想辦法彌補這個缺口啊,或者想其他辦法安置這些婦孺!」

  聽韓謙說得如此詳細,差不多將左廣德軍的底都交出來了,顧芝龍、衛甄、李秀等人神色凝重起來,暗感韓謙說戰後交出兵權,或許不是說說而已,而是作為填補這麼多老弱婦孺安置錢糧缺口的條件。

  李普也禁不住神色凝重的朝身側的文瑞臨看了一眼。

  文瑞臨早初並沒有隨李普潛回金陵,而一直都留在柴建、李沖身邊出謀劃策,柴建接替李知誥出鎮邵州,負責在五指嶺一線組織抵擋撤守到永州的叛軍的防線,他也一度便隨柴建去了邵州。

  這一次岳陽進行總動員意在一舉拿下金陵,邵衡兩州也全面轉為防禦勢態,拉開與撤退永州的叛軍的接觸,文瑞臨得以脫身,帶著兩名小廝趕到宣州,為李普參謀軍政之事。

  而文瑞臨趕到李普身邊時,給李普所出的第一條謀策,就是斷不能輕易讓韓謙坐穩廣德軍制置使的位置。

  此時如韓謙所說,左廣德軍要不要進行總動員,意義並不太大,當前形勢下想爭戰功的人多了去,左廣德軍多一萬兵馬不多,少一萬兵馬也不會少,但敦促韓謙徵調更多的精壯勞力編入左廣德軍,卻能極大拖緩韓謙在廣德安置婦孺的工作。

  這次過來,李普也預料到韓謙會拿老弱婦孺當藉口,文瑞臨也勸他做好答應韓謙每個月額外從軍資裡調撥一筆錢糧,以臨時保障這些老弱婦孺渡冬的心理準備。

  現在從軍資裡調撥錢糧保障這些老弱婦孺基本物資供應,戰後隨時都能掐斷掉。

  而一旦讓這麼多心裡就想著韓謙、唸著韓謙的老弱婦孺,在距離金陵這麼近的徹底紮下根來,不僅能自給自足,甚至還能擠出來一部供給軍需,後果有多嚴重,都不用文瑞臨做什麼解釋,李普他自己也能想明白。

  只是李普沒有想到韓謙會直接將這事作為他交出兵權的條件提出來。

  倘若是如此,他們還有藉口繼續逼迫韓謙對左廣德軍進行總動員嗎?

  即便是岳陽詰問,韓謙也完全能拿這套說辭敷衍過去吧?

  李普遲疑間,聽到文瑞臨手指輕叩案板,側頭見文瑞臨虛張其嘴,嘴裡無聲卻有分明的吐出二字:「期限……」

  李普心領神會,坐直背脊跟韓

  謙說道:「倘若兩路兵馬進軍順利,左廣德軍是暫時放緩擴編,但要是進入十二月,沿江招討軍與江西招討軍還沒能順利打下池州城,我等要是還不能奮盡全力,到時候韓大人恐怕對殿下也談不上多忠心耿耿了吧?」

  韓謙瞥了文瑞臨一眼,再看向李普,眼神也凌厲起來,不客氣的說道:「我當著諸公所言,絕非什麼虛話、偽話,諸公可以原原本本將這話傳到殿下跟前——而我對殿下忠心耿耿,日月可鑑,等右廣德軍拼幾場血戰之後,李侯爺再拿這話來壓我!」

  聽韓謙這話,李普彷彿腦門被人拿鐵錘狠砸一下,太陽穴突突的跳,卻無法反駁。廣德軍制置使府,韓謙作為正使,而他身為副使,便對岳陽上下對韓謙功績的承認。

  他也意識有些話說得唐突了,但他也不會跟韓謙低頭。

  「李侯爺也是為大楚社稷心切,韓大人莫要介懷,我等怎麼會懷疑韓大人對殿下的忠心?」衛甄這時候插進話頭做和事佬,緩解韓謙與李普正副制置使之間的緊張氣氛。

  韓謙臉色稍緩,當下又與眾人就當前的形勢商議諸多事誼,將各部所承擔的任務分派好,便吩咐人將簡宴安排上來。

  糧食太緊缺,廣德軍制置使府及三州都全面禁止釀酒、售酒,所謂的簡宴便是一碗黃粱米飯、一碟醬菜、一碟臘肉切片、一碗菜湯。

  眾人也都知道廣德物資緊缺,再說曙光就在眼前,吃食又有什麼好挑剔的?

  李普、顧芝龍等人都不會留在郎溪城宿夜,用過簡宴後便在扈衛的簇擁下離開而去,趕夜路返回各自的駐營治所。

  作為嫡孫,韓謙理應要恭送老爺子出府門,只是實在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捱到老爺子讓人扶上馬車,便帶著奚荏轉身走向日常起居的後宅。

  韓謙心裡想著事情,都沒有想到奚荏走在他前面會停下步子,整個人都差點撞到她身上去,探頭看院子裡趙無忌、馮翊、馮繚、孔熙榮、馮宣、趙啟、奚發兒、周處、郭卻等一大群人都站在裡面等他過來,而院子裡的侍衛都叫他們早一步遣開了。

  韓謙臉色微沉,徑直往廊前走去,看到馮繚站在台階前,訓斥道:「馮繚你是吃飽撐著,不回去睡覺,帶著這些人在我這裡站什麼樁?誰要站,都給我到院子外站去!」

  馮繚尷尬笑著,不知道要怎麼說。

  「你不會真要在收復金陵之後,就將兵權交出去吧?」馮翊抬步要走上台階,看韓謙的目光變得凌厲,收住步伐說道,「我們也不是勸你要有什麼不合宜的野心,但你這些年立下多少功績,而殿下左右又有誰是待見你的?咱也不說馮家之禍了,李郡王爺半生戎馬,是何等的風光顯赫,但他逝於廣德,其子都未守於榻前,未免有些淒涼了……」

  「都給我出去,誰再敢在我面前胡說八道,休怪我不講情面。」韓謙毫不客氣的喝斥道,沒有一點跟要馮翊他們講道理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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