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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 楚臣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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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8 00:07:1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五十章 父孝

  陳德的話彷彿一塊巨石砸入平靜的湖面,頓時間掀起軒然大波,衝擊得眾人內心劇震。

  韓謙帶著人離開繁昌城是什麼意思?

  大堂之內剎那間鴉雀無聲,所有人都震驚的朝陳德看過來,都懷疑是自己耳朵聽錯了,又或者是陳德剛才喝太多酒說胡話。

  陳德乃是太妃唯數不多在朝中能夠信任的親族,嚴格說來僅僅是太妃娘家的表兄,早年在軍中不過是副營指揮使一級的中層武官,楊元溥出宮就府,是太妃擔心楊元溥人生安全得不到保障,堅持要求陳德到楊元溥身邊任侍衛營統領。

  陳德之後雖無特殊的功績,但在楊元溥也算是忠心耿耿,兢兢業業,一路水漲船高,此時年僅四旬,便出任武德司使,負責統領宿衛軍,位在其他都指揮使之上。

  陳德除了好賭之外,辦事卻不馬虎。

  他這時像是被火燒到尾巴的貓站起來,手裡捏著小校剛遞給他的那封信函,朝楊元溥說道:「韓謙已然出城,留下此信,說是交給殿下與諸位大人……」

  陳德也是震驚無比,站在那裡僵硬的說著話,都忘了第一時間將韓謙留下來的信函交到楊元溥手裡,忍不住低頭先看起來。

  韓謙出城了?

  這時候眾人確認這一消息,心頭更是波瀾洶湧,心頭無數念頭泛起。

  韓謙這是什麼意思,這便按捺不住,要趕去郎溪鼓動左廣德軍造反不成?

  又或者說韓謙不堪殿下的壓制、逼迫,早就與安寧宮暗中勾結?

  不要說李普、韓道銘等人了,鄭榆、楊致堂這一刻也彷彿是被當頭澆了一盆冰水,心頭彷彿被億萬陰雲籠罩,渾身似被電擊一般呆滯的坐在那裡,完全想像不出韓謙一旦翻臉去投安寧宮,後果會多嚴重。

  張平也是臉色蒼白的坐在那裡,他也斷斷沒有想到韓謙的反應會如此的激烈,不堪逼迫,竟然就直接出城而走。

  韓謙出城之後,會去哪裡?

  楊元溥彷彿被人拿鐵錘狠狠的砸了一下,有那麼一會兒腦海裡一片空白,抓住酒杯的手都禁不住顫抖起來。

  「立刻著騎兵追捕韓謙,務必將他拿回繁昌,生死勿論!」李普霍然站起來,朝殿下守值的侍衛大聲吩咐道,情急之餘也忘了此時唯有楊元溥及陳德的命令,才能對宿衛軍生效。

  李普滿心想著,一旦叫韓謙逃往郎溪,與左廣德軍成功會合後,不管他們能不能成功殲滅韓謙及叛亂的左廣德軍,他心裡都清楚整件事對岳陽兵馬圍攻金陵的大好形勢會造成多致命的打擊,甚至有可能直接導致  他們圍攻金陵的計畫潰敗。

  唯一的辦法就是將所有騎兵都派出去,趕在韓謙趕到郎溪與左廣德軍會合之前,將其人抓住或當場擊斃——即便左廣德軍注定會叛亂,但也要比讓韓謙與左廣德軍會合到一起好一萬倍。

  「韓謙在信裡說了什麼?」沈漾還稍稍鎮定一些,示意走進大殿裡來的侍衛稍安勿躁,朝陳德問道。

  既然這封信說是給殿下及

  在場諸公的,那他們等瞭解過這封信的內容之後再做處置也不遲。

  事情再緊急也不會就差這點工夫。

  陳德徵詢的朝楊元溥看去。

  楊元溥臉色蒼白而無力的揮了揮,示意陳德將韓謙留下來的那封信函裡內容讀出來。

  既然韓謙明言這封信是留給他與在場諸人的,接下來再大的危機也要依仗眾人一起闖過,也實在沒有必要隱瞞信裡的內容;今日在場都是有資格參與機密的。

  而至於阮延、殷鵬二人這時候在場,也沒有關係。

  倘若信裡真要有不宜外傳的秘辛之事,大不了將他們扣押下來或者直接殺死拉倒。

  「殿下、沈漾先生及諸公在上,微臣韓謙性情乖戾而驕縱,行事多劍走偏鋒,諸公不念舊惡而能善待之,臣銘感於心,沒齒不忘,在此叩首拜上。先父其心一片赤誠,遭暴刑慘死,心裡猶念戰事離亂之世,憂黎民百姓如螻蟻難渡火海,臨刑前留下一封血書示臣,除對殿下一片忠誠之外,此乃微臣毅然赴金陵之根源。殿下知遇之恩甚隆,粉身碎骨難報一二,此時又正值離亂之秋,微臣應當在殿下身邊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然而父孝在身,微臣絕不敢廢大禮以論婚嫁,不欲殿下為楚州所迫,微臣只能不告而歸敘州以守父喪,懇請殿下寬恕微臣之罪!」

  陳德手微微顫抖著托起信函,繼繼續續、結結巴巴的讀道。

  眾人面面相覷,心裡皆想,這他媽算什麼事情?

  韓謙父孝在身,論禮不得婚嫁,楚州以婚嫁之事逼迫,他不想殿下為難,所以拍拍屁股走了?

  然而這在動不動就將孝道擺出來噴人一臉的當世,卻又是名正言順、說出口不畏他人指責的理由!

  自古忠孝難兩全,韓謙要守孝道,所以在楊元溥開口令他應承婚事之前,離開繁昌,避免陷入進退兩難、忠孝難全的困境,這一切看上去又是無可指責的,甚至還要大肆頌揚其德的。

  要怨也只能怨楚州提議婚事,逼得韓謙不得不走,不得不離開繁昌城。

  一切是那樣的冠冕堂皇!

  眾人這時候更是面面相覷,一是不知道韓謙在信裡說去敘州能不能信,二是不知道要不要派兵馬出城去將韓謙截下來。

  孝道之說那是明面上的,大家又不是什麼三歲小兒。

  之前韓謙以孝道為名,說要在戰後交出兵權,大家都認定他是借孝道玩以退為進的把戲,難不成大家這次便就真相信他是至孝之人?

  孝道更多時候只是為政者的一種藉口,比如之前李普、鄭榆、韓道銘、鄭暢等人擁戴太妃有臨殿議決之權,便是以孝道的名義。

  而孝道更多時間也是為政者進退的籌碼。

  比如楊元溥認為韓謙應該知道進退,便會以守孝的名義同意韓謙返回敘州,又或者楊元溥認為韓謙應該留在身邊,只需要以國事為重的名義對韓謙的孝道進行奪情。

  韓謙是真因為守孝不事婚娶而走,還是這樁婚事給韓謙不辭而別提供了一個最佳的藉口,在座一個個都是老狐狸精,難道連這點都分辨不出來?

  這時候又有一名侍衛模樣的校尉走進大

  堂,走到李普身後耳語一番。

  李普又像是另一隻尾巴被燒著的狐狸一般,震驚的張大嘴,都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

  「怎麼回事?」沈漾還算鎮定,張口問道。

  「高承源遣人來稟報,說是樞密院一個時辰前簽發密令,著楊欽率部出營,高承源想想事情有些不大對勁,得知此事便著人過來核實!」李普像是將燙手山芋一般將手裡的一封令函扔到案上,說道,「我沒有簽發過這樣的令函,這不是我的簽名,定是韓謙暗中偽造!」

  大堂之上死一般沉寂,現在事實很明確,韓謙想走或許並不是一時之念,只不過阮延代表楚州來談和議,提出與王珺的婚事,給他提供了一個絕佳的藉口而已。

  「來人!」楊元溥臉漲得通紅,額頭青筋直跳,拍著長案便要喚人進來吩咐出兵追逃之事。

  「殿下,韓謙回敘州為父守孝,於禮無虧,殿下應該成全其志啊。」沈漾看楊元溥氣急敗彷彿一把輸光所有糖果的任性小孩,不敢叫他任性妄為,在氣頭上錯上加錯,趕緊走到大殿中央跪地叩頭,懇聲勸楊元溥莫要意氣用事。

  韓謙調動楊欽所部跟他一起離開繁昌,自然是要一路逆水行舟,返回敘州去,至少目前並沒有要與左廣德軍會合之意。

  至少韓謙此時還沒有破壞他們圍攻金陵城計畫的意思,他們冷靜看待這件事,放韓謙離開,就會發現除了氣難平外,對大局並不會有實質性的影響。

  即便這件事公開出去,下面的將卒也只會深感韓謙乃是至孝之人,對軍心以及對後續圍攻金陵,也都不會造成多麼負面的影響。

  甚至這可以說是韓謙對楊元溥做出的最大妥協。

  要不然的話,韓謙完全能叫局面變得更混亂,而他照樣能從容回到敘州逍遙自在。

  不管楊元溥內心如何怨恨韓謙,但在這時候至少要在表面上褒揚其志。

  這才是政治規則。

  不要說楊元溥現在沒有繼位登基了,即便是成為九天至尊、大楚天子,想要群臣咸服、天下歸心,這些規矩也得遵守。

  要不然的話,三綱五常都亂套了,天子皇尊又有什麼藉口,要求臣民奉上他們的忠心?

  「殿下,韓謙回敘州為父守孝,於禮無虧!」鄭榆、鄭暢、楊致堂、張平乃至姜獲等人都回過神來,一起跪到堂前勸楊元溥息怒,莫要因一時之氣而壞大事。

  張潮拽了李普的衣袖,李普心裡有再多的不甘,也只能跟著眾人跪至堂前勸楊元溥放韓謙回敘州去。

  不管怎麼說,他們當前的首要目標還是攻下金陵城,待他們完全控制江南東道、江南西道,控制淮西、控制荊襄,到時候再收拾敘州,不就是一個藉口的事情嗎?

  楊元溥看著堂前跪滿一地,連作為宿衛宮正副統領的陳德、楊帆都跪在堂前表明態度,他心裡很清楚,這麼多人反對他,他即便執意追殺韓謙,也沒有人會執行他的命令。

  只是那種彷彿夏季野草瘋長的怨恨彷彿毒蛇一般在啃噬著他的內心,怎麼都壓不下去,他恨恨的轉身不看眾人,彷彿一頭年輕的受傷孤狼,站在荒蕪的草原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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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8 00:07:3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五十一章 渾水

  「韓謙所留的信函還有些內容,所說是為何事?」沈漾見楊元溥這時候只是在氣頭上,還沒有失去理智,便繼續問陳德。

  沈漾透過燈光看信函的底面,似乎滿滿當當用醮水筆寫滿有一頁紙,他這時候希望在這信函裡,韓謙多少還能有一些寬慰到楊元溥的話,不至於叫他被背叛的感覺太過強烈,以致吞沒掉他的理智。

  陳德手裡拽著信函,非常遲疑,眼瞳更有另一層難以置信的震驚,似寫有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到底什麼內容不能讀出來的?」

  李普急得火燒眉頭,他對陳德素來沒有什麼尊重,走過去直接將信函一把搶過去,接替陳德讀下去:

  「討逆伐罪等事,有諸公籌謀,萬事無憂,無需微臣為殿下憂慮,唯招附楚州之事,殿下需防備沈漾、王琳二人。早年王琳以敢諫徐明珍而得令名,其人性德高潔應在微臣之上,無念於功名才是,然微臣與之相處數載,觀其心性,實非如此,微臣也一直困惑素有識人之明的沈漾先生為何薦他於殿下跟前。皇陵案發之時,馮家恐罪,乞援於殿下,此事唯殿下、微臣、姜獲、袁國維及沈漾、王琳等數人知曉,然而次日楚州館主事殷鵬便往馮家蠱惑馮文瀾、動搖其心志,致皇陵案前後出現波折,消息應是殿下身邊之人洩漏。而待內侍省少監沈鶴病於潭州,其病因,最初也僅殿下與微臣、信昌侯及沈漾、王琳、張平等數人知悉,但種種跡象都表明王文謙遠在金陵也很早便知悉其事,也應是殿下身邊之人走漏消息。楚間狡脫,微臣暗中觀察許久,也僅覺得沈漾、王琳二人最為可疑,卻查無實證,臨走之前不能替殿下分憂,實憾事也。微臣此次前往金陵,從信昌侯手裡接掌兵戶殘部,未奏請殿下允許,非驕橫無禮殿下也,實不敢也,生怕稍有疏忽走漏消息,致殿下收復金陵繼位唯一良機就此錯失。微臣莽撞行事,誠惶誠恐,自知罪孽深重,不敢乞求殿下寬恕,唯願殿下親賢臣,遠小人,慎防為奸佞所害……」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韓謙這狗賊滿口胡言,棄殿下逃城不說,還滿口胡謅污衊我與沈大人,請殿下明察!」王琳聽到這裡,再也控制不住,像是被踩中尾巴的貓,匍匐跪到楊元溥跟前砰砰砰的叩頭,疾聲呼道,「韓謙這狗賊為求脫身,他這是有意混淆殿下的視聽啊!」

  楊元溥這時候轉過頭來,目光狐疑的在沈漾、王琳的臉上掃來掃去。

  沈漾想不到他替韓謙說話,韓謙臨走之前卻倒打他一耙,但他神色要比王琳從容、鎮定,跪在地上說道:「臣不知韓謙何故如此,臣心赤誠,絕沒有半點對不住殿下之處,請殿下明察。」

  楊致堂、鄭榆、鄭暢等人一個個都傻在那裡,沒想到韓謙出走不說,還捅出這麼大一個窟窿,等著他們去堵,沈漾、王琳真可能是受楚州所命,這些年潛伏在殿下身邊的密諜?

  又或者真如王琳所說,這僅僅是韓謙為謀脫身,有意攪渾水?

  楊致堂往鄭榆、鄭暢看過去,他們都意識到這一切即便有可能是韓謙故意攪渾水,卻不容他們輕視。

  說實話,韓謙在信裡所說的諸多秘辛事,楊致堂、鄭榆、鄭暢三人都沒有直接參與過,他們只能朝阮延、殷鵬看去。

  身為楚州的中門使,阮延並不插手用間之事,或許不知道端倪,但殷鵬作為楚州館主事,乃是王文謙的嫡系親信,韓謙也在信裡明明確確的寫到殷鵬在皇陵案發時暗中接觸馮家,是馮家前後態度發生變化的關鍵,也最終致天祐帝最後決定下辣手清洗馮氏——倘若沈漾、王琳有一人是楚州密間,必然也是與殷鵬暗中接觸。

  「韓謙搬弄是非的本事還真是了得,倘若沈漾大人、王琳大人真是楚州的人,潭王殿下怎麼可能會有今日的風光?」殷鵬哈哈笑道。

  殷鵬雖然替沈漾、王琳辯解,但楊致堂、鄭榆、鄭暢都是老狐狸,哪裡會輕易相信他的話?

  楊元溥的眼瞳打量了殷鵬兩眼,沒有理會他的話,又慢慢的朝沈漾、王琳臉上看去,像是毒蛇一般盯住他們。

  王琳極力壓制內心的震驚跟慌亂,昂然站在那裡,似內心充滿著無數的委屈。

  大堂氣氛彷彿死一般靜寂,楊致堂、鄭榆、鄭暢他們朝張平、姜獲、李普看去,見他們都一臉狐疑的在沈漾、王琳的臉上打轉,心想他們或深或淺的直接參與過皇陵案及沈鶴病死之事,這時候也應該能看出更多的端倪,也應該清楚韓謙信裡所寫的內容並非捕風捉影。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楊元溥才心力憔悴的揮了揮手,跟沈漾、王琳說道:「沈漾先生、王琳,你代我禮送阮大人、殷大人回驛館休息。」

  「殿下,切不可妄信韓謙這狗賊的污衊之言啊!」王琳惶恐叩頭說道,生怕他站起來走出大堂,便會有成百上千的悍卒圍上來將他剁成碎塊。

  沈漾知道與楚州合議是勢在必行之事,即便他與王琳身上有疑點,殿下暫時也不會拿他怎麼樣,但這將也更令他難以為自己辯解,當下只能先站起來,朝楊元溥拜了拜,然後敦促王琳一起陪同阮延、殷鵬先離開。

  看沈漾這一刻似又衰老幾分,姜獲看著沈漾兩鬃白髮,心裡疑惑不解,實在不明白韓謙怎麼會覺得沈漾會有問題。

  只是背後涉及太深太複雜的鬥心鬥智,韓謙列舉的諸多疑點又不容質疑,姜獲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臣酒喝得有些多,要先還家休息,請殿下允許。」韓道銘見楊致堂等人還坐在原處,顯然是還要留下來與殿下商議如何收拾接下來的混亂局面,他的身份在這一刻變得很尷尬,只能站起來先避嫌告辭離開。

  楊元溥陰沉著臉點點頭,允許韓道銘離開;接下來自知沒有資格參與最機密事磋商的人相繼告辭離開。

  青陽郡主身為側妃,不管私下裡怎麼樣,公開陪宴是可以的,但不能公開參與議論政事,這時候先返回內宅。

  偌大的廳堂很快就剩下楊元溥、張平、姜獲、楊致堂、李普、鄭榆、鄭暢、張潮數人。

  這時候殘宴撤走,佑大的廳堂擺著幾張長案。

  楊元溥盯住韓謙出城留下的那封信,差不多已有一炷香不吭一聲,靜寂的大堂叫眾人感覺彷彿靜坐幽寂的山谷裡。

  楊元溥不說話,張平等人坐在下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話才好。

  韓謙這封信函裡的信息量太大了,明面上是指出沈漾、王琳兩人的可疑之處,提醒這邊在與楚州談判時,不要被沈漾、王琳牽著鼻子走,同時韓謙這也是為自己當初擅往金陵從李普手裡兵權之事辯解。

  因為殿下身邊出現內奸,韓謙這是迫不得已才沒有提前打招呼,更沒有辦法將他心裡的打算全盤相告,並非是韓謙他囂張跋扈啊。

  這才是韓謙留信的真正言外之意。

  又過去良久,楊元溥長吐一口氣,似將胸臆間的惡氣吐盡,看向在座的眾人,緩緩說道:「看來我以往是確實有些誤解韓師了,未曾想到韓師不告而取兵戶殘部實有不得已的理由,也未能真正體會到韓師為父守孝的赤誠之心,還想著韓師要是能答應與王文謙之女的婚事,在攻陷金陵之後,我便可以順理成章要求韓師留在我身邊謀事——是我錯了,以致令韓師不得不走。」

  楊元溥這一段看似自我批評,卻叫楊致堂、鄭榆、鄭暢等人聽了暗暗心驚,沒想到殿下之前也有意促成韓謙與王文謙之女的婚事,打的主意竟然是不想戰後放韓謙回敘州去?

  是啊,戰後便殺韓謙,會令天下臣子寒心,但放韓謙回敘州,又無疑是縱虎歸山,唯有留在身邊用著,一步步削弱其影響力最是安全。

  此時議婚嫁,便是想要戰後韓謙沒有藉口再拿孝道出來說事吧?

  這麼想來,阮延代表信王楊元演提起韓謙與王文謙之女的婚事,看來並沒有表面那麼簡單啊!

  或者是王琳代表殿下先前揚州時,就秘密提出來的?

  這個猜測卻是合理,要不然的話,楚州提這婚約能有多大的意義?

  只是誰能想到王琳身上會有問題?

  然而韓謙毅然出城,是不是也已經窺破殿下的心思才下決心?

  楊致堂、鄭榆、鄭暢雖然都是智慮高絕之人,但很多事情的細節他們並不清楚,因而這一切猜測他們還不能十分肯定。

  不過楊元溥內心到底是怎麼想的,以及婚約這事的真相到底是什麼,在這一刻已不再重要,殿下迫於形勢願意擺出一副低頭認錯的態度,總歸是好事情,至少與楚州和議、圍攻金陵的形勢不會破壞掉。

  事實上他們的目的也在於此。

  不管韓謙與楊元溥到底因為什麼走到這一步,也不管韓謙回敘州後會不會從此就割據敘州不再出山,他們都要先確保攻陷金陵。

  唯有這樣,各家的利益才能得到保障。

  要不然的話,他們這一通心思,不就真成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韓大人或許對殿下還心存一些誤會,」鄭暢沉吟片晌說道,「算時辰韓大人離開繁昌城應該還不太遠,我騎馬出城或許能追上韓謙能替殿下解釋一二——即便韓大人鐵心要回敘州,我們也應該要有人送行才是!」

  即便分道揚鑣,也是要儘可能以對當前形勢傷害最小的方式為好,鄭暢想來想去,也就他與韓謙能搭得上話,他追上去,或許還有坐下來好好談一談條件的可能。

  「一切皆有勞鄭大人,還請鄭大人向韓師代我致以歉意。」楊元溥朝鄭暢揖禮而拜。

  鄭榆、楊致堂看到這一幕,心情也頗為複雜。

  雖然楊元溥對韓謙有些操之過急,但他年紀輕輕便能屈能伸到這樣的地步,也可以說是極為難得了。

  「沈大人與王大人的事情怎麼處置?」李普問道。

  「我出宮就府時,不過是一孱弱少年,諸多人因緣際會聚到我身邊,當初或存有種種心思,甚至為安寧宮及楚州所蠱惑,都實屬正常,但我想倘若我真是天命所歸,諸多人能認識到這一點,今後必能會將不必要的心思摒除掉,為我所用,」楊元溥將信函湊到燭火前,點燃後扔到一旁的銅盆裡看著燒成灰燼,說道,「諸公便當這封信函不曾存在過。」

  「殿下英明!」眾人齊口讚道。

  張平心裡暗暗一嘆,要是之前殿下能說這一番話,必能令眾人動容,但韓謙出城之事在前,楊致堂、李普、鄭榆、鄭暢這一個個老狐狸,他們真會將這番話聽入心裡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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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二章 送別

  拂曉時分,白色的霧團在江面上滾動,使得遠處的岸山如置仙境之中隱隱綽綽,將戰火留下來的一片狼藉、破敗都遮掩掉。

  六艘兩千石列槳戰帆船鼓起風帆,在平靜的江面劃出一道道漣漪,細碎的浪花簇打著船舷。

  韓謙站在船舷之上,負手而立,凜冽的江風將他的袍袖、冠發颳起,往後飛揚,他削瘦的容顏在這一刻彷彿江灘水窪裡的薄冰一樣的冷冽。

  半夜時間過去,後方並沒有戰船追過來,南岸也沒有大批的戰騎馳出,楊欽繃緊一夜的神經,這時候稍稍放鬆下來,挽起袍袖走出舷室,說道:「三皇子這時候應該已經默認我們返回敘州的事實了吧?」

  當然,話是這麼說,但在真正回到敘州之前,楊欽並不覺得能徹底放鬆下來。

  在這時候他們還是無法確知楊元溥沒有給留守岳陽的兵馬或郎辰等州的地方兵馬發出秘令,叫他們在洞庭湖口或在狹窄的沅江上設卡攔截。

  此外,敘州大量的人手留在郎溪、廣德,會不會遭到緝捕、清洗,都是未知數……

  韓謙微微一嘆,雖然走到這一步非他所願,但想到能再回敘州,與趙庭兒相聚,又能見到出生數月都沒有見過一面的兒子,內心也是很有些期待跟興奮。

  雖然他離開後,會留下一地的狼藉,後續形勢會怎麼發展、演變,他也不能完全預料得到,但眼下也不是憂心這個的時候,無非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今時的他已不是當初那個剛剛經歷夢境世界、生活在恐懼之中的戾氣少年了。

  霧氣深處有馬蹄聲隱約傳來。

  雖然馬蹄聲並不密集,但奔走急促,楊欽還是警惕起來,後方三艘船裡孔熙榮、郭卻等人也都紛紛披甲走出來,即便沒有直接將船往北岸駛去,卻也指揮將卒操縱起蠍子弩等戰械以防不備。

  「韓大人,韓大人,殿下有話著我捎給你,請韓大人等鄭暢一等!」

  十數匹快馬很快便追到與船隊並頭的位置,鄭暢坐在顛簸的馬背上,隔著兩百餘步的江面,奮力的嘶喊道。

  …………

  …………

  一炷香後,鄭暢乘坐皮筏子登上快帆船。

  「到繁昌城,卻沒有機會好好跟韓大人坐下來喝兩杯酒,沒想到竟然在這樣的情形下,給韓大人送別,真是叫人唏噓啊!」鄭暢登上船,朝韓謙拱手說道。

  「韓謙任性妄為,連累鄭大人連夜奔波,真是罪過。」韓謙說道。

  看著韓謙深邃如星辰的眼瞳,鄭暢也莫名感到極大的壓力,卻也沒有辦法撕開虛偽面目,跟韓謙直接談條件,還是先將一路想好的說辭吐露出來:「要說罪過,楚州提及婚事時,我等便應該能想到楚州包藏禍心,但終究思慮遲鈍,沒想到楚州的根本用意就是要逼韓大人不得不離開繁昌。大錯已經鑄成,還請韓大人寬恕我等。」

  「我原本就想著攻陷金陵回敘州以續孝期,現在殿下身邊有諸位大人在,也沒有什麼能令韓謙好擔憂,提前離開繁昌,便想著也沒有什麼不可以的。」韓謙說道。

  見韓謙與鄭暢風清雲淡的樣子,似乎在談一件很不足輕重的事情,站在一旁的奚荏直想翻白眼,都差點刀兵相見了好不好,能不能痛痛快快的直接坐下來談條件?

  「殿下對未能早識破奸佞作梗,以致韓大人承受這麼大的委屈,也深感歉意,要不是軍情繁重,殿下倒想親自過來送別韓大人。」鄭暢說道。

  韓謙心裡一笑,暗感楊元溥真要有度量、膽識過來送行,他還真要高看他一頭,當下他也只是虛偽的朝繁昌城拱拱手,說道:「勞殿下惦念了。」

  「韓大人回敘州,但接下來怎麼打金陵,卻不能完全置身事外啊,」鄭暢從寬大的袍袖裡取出一隻錦袱,乃是韓謙留在住處的官印與官袍,說道,「殿下說韓大人一日是他的『韓師』,便一輩子是他的『韓師』,也永遠是大楚的諮議參軍事。」

  韓謙一笑,說道:「殿下他言重了。」

  不過,鄭暢將官印與官袍遞過來,他也沒有拒絕,叫奚荏替他收好了,算是給雙方都留一個台階能下。

  接下來鄭暢便談及根本,而根本就是韓謙走後左廣德軍及廣德、郎溪、安吉三縣三十多萬婦孺的處置。

  左廣德軍雖然僅萬餘人,但身後有三十多萬婦孺依仗,有極大的軍事潛力可以挖掘。

  李普當初想逼迫韓謙對左廣德軍進行總動員,當時就預估左廣德軍能在最短的時間擴編到兩萬五千到三萬人。

  此外,廣德的戰略地位極為關鍵。

  之前韓謙佔據廣德,迫使顧芝龍易帆倒戈,之後就迅速逆轉大局便是明證。

  現在岳陽兵馬所需糧秣,主要通過浮玉山北麓的通道從浙東、浙南地區運來。

  在徹底掌握左廣德軍及廣德三縣之前,岳陽或許都不敢急於進攻金陵,但韓謙逍遙在外,他們也不敢撕破臉對左廣德軍屬於敘州一系的武官將領進行血腥清洗、鎮壓。

  要不然的話,即便他們能集中兵力就近鎮壓左廣德軍,但誰知道韓謙回到敘州後,會對他們的根基之地湖南八州搞出什麼事情來?

  目前僅柴建、鄭暉率不到一萬三四千人守湖南。

  即便不考慮據荊襄的張蟓、杜崇韜兩人的反應,僅邵衡兩州的南面就有撤守永州的近三萬叛軍並不安分。

  一切的一切,前提都是不能破壞當前攻打金陵的大局。

  只有攻下金陵之後,大局才會真正的在他們的掌控之中。

  韓謙眺望滔滔江水,說道:「那些想歸敘州的,請殿下及諸位不要阻攔;那些想留下來,請殿下及諸公善待之。」

  絕大多部分的人都求溫飽,視西南之隅為畏途,韓謙也不指望三十多萬老弱婦孺都遷往敘州。

  再說了,敘州及周邊也沒有那麼多的土地安置那麼多人丁——他做這麼大的妥協,說到底也是他現在沒有條件安置那麼多的老弱婦孺,只能各退一步。

  「鄭暢定會將韓大人的話帶給殿下!」鄭暢拱拱手,看日頭已然升了起來,在最關鍵的問題取得共識,也便不再耽擱,便告辭下船離去。

  看著鄭暢離開,奚荏好奇的問道:「真是奇怪,鄭暢離開之前竟然沒有問一問沈漾與王琳兩人到底哪個真有問題?」

  「沈漾為楊元溥所疑,更有利世家的利益,他要搞明白這個問題做什麼?」韓謙笑了笑說道。

  「那這麼說,你在信裡硬要將沈漾拖下水,是擔心攻陷金陵之後,沈漾會螳臂擋車去削弱世家門閥的利益,從而招來殺身之禍?」奚荏問道,「可惜啊,沈漾多半不會領會到你的好意,還會深恨你的污衊。」

  「我做事不虧於心便行,管他領不領情,」韓謙笑道,「他們攻下金陵,第一個便會逼太妃王嬋兒交權吧?我也只是希望他這小老頭能多做些事情,不要倒在這第一波政爭之中而已。」

  「對了,我們就這麼一走了之,天下人很快便知道你是為婚約之事被逼走,王家姑娘只會變得更加難堪啊,」奚荏輕嘆道,「我總懷疑她說來繁昌時,便已經知道會被你這樣利用。」

  韓謙撇了撇嘴,終是沒有說什麼……

  …………

  …………

  白色的晨霧在院子裡翻滾著,雖然沒有達到伸手不見五指的程度,院牆外的桑榆雜木卻也變得隱隱綽綽。

  雲朴子沒有官職在身,終究是不能留宿在內宅,告別青陽郡主,他回到東井巷的一棟偏院裡。

  雲朴子一把年紀,凌晨被青陽郡主派人拉過來盤問許久,這時候才回來,已經是困頓不堪,他打個哈欠推開門走進院子裡,進屋看到火爐子裡熄滅,屋裡寒冷一片,拿出火摺子,想著將火爐子點起來驅驅寒氣。

  隨身跟著的兩名徒弟,被姚惜水殺死後,雲朴子藉口說他們是有事離開繁昌城,除了臨時從青陽郡主那裡討來一個瞎眼的軍漢看守門戶,身邊暫時就沒有其他人伺候。

  引火的柴草有些濕,雲朴子拿火摺子磕打了半天都沒有點著,待想著要放棄,猛然驚覺身後有什麼,轉回頭卻見姚惜水悄無聲息的坐在床榻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在他進屋之前,她就一直在。

  「姚姑娘怎麼好興致,這麼早跑我這裡來了?」雲朴子嚇了一跳,瞥眼看著姚惜水手裡那柄寒芒凜冽的短劍,眯起眼問道。

  「韓謙到底許了你什麼好處?」姚惜水陰冷的盯住雲朴子,似乎雲朴子稍有異動,她手裡的短劍便會奔他面門而去。

  「姚姑娘,你這是什麼話?」雲朴子微微眯起眼睛,手撐著桌子問道。

  「韓謙從頭到尾就缺一個離開繁昌的藉口,你叫我如何信你?」姚惜水盯住雲朴子問道。

  雲朴子啞然苦笑,坐到桌前,問道:「這算是什麼理由?姚姑娘一定要殺我,難道真隨意到都懶得找一個像樣的藉口嗎?重提王文謙之女與韓謙的婚約,可是姚姑娘您硬逼我在青陽郡主面前提及的啊。現在韓謙溜了,楊元溥很可能都對青陽郡主起了疑心,凌晨青陽郡主派人將我喊過去,盤問了一番,差點要將老道我吊綁起來嚴刑拷打。青陽郡主這麼對我,我也認了,誰叫咱們都不是韓謙的對手,但姚姑娘你這麼說,真是叫老道有一百張口都莫能辯解啊。姚姑娘,你問問自己虧不虧心,這天下哪裡有這般遭疑的道理?一定要懷疑誰有疑點,我還想問問姚姑娘您呢,您是不是私下得了韓謙什麼好處?」

  「那天你真是恰好一時心血來潮,去拜見我大哥?」姚惜水不相信韓謙出城離開繁昌是臨時起意,但一定要說這些是韓謙早就安排好的陰謀,婚約之事卻又是她主動找雲朴子密謀的。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韓謙將王珺帶到繁昌城之初,就已經料到她們會在婚約之事上做文章,這些天在繁昌城就只是等著她們咬鉤而已。

  不過,這也完全不能說明雲朴子身份有什麼問題,姚惜水之後過來,主要還是她內心深處隱然有一種直覺,覺得雲朴子並不可靠,想到親自看一看雲朴子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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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8 00:07:5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五十三章 清晨

  「韓謙夜裡離開繁昌,還擅自將楊欽所部帶回敘州了?」

  韓端身為軍營中層武官的押綱使,主要職責乃是率領少量的兵卒,從浙東等地負責將糧秣兵甲等物資押運到樞密院指定的城寨營壘交卸。

  這算是一樁相對安全、功績卻又不少的差遣,只是人會相當的辛苦。

  不過在削藩戰事之後,韓端得以蔭襲七品武散官已經是相當不錯的起點,但在短時間內想到獲得更高的實缺差遣,怎麼也要有拿得出手的功績才行。

  韓端昨日帶著一隊人馬,將數百車糧穀押運到繁昌北面的趕馬寨,帶著扈衛趕回繁昌時城門已經關閉,他夜裡便在東城大營睡了一覺,直到天亮才進繁昌城,沒想到昨天夜裡會發生那麼大的事情,瞠目結舌的看著在大堂前枯坐了一夜的大伯,像是一夜間蒼老了好幾歲。

  「老爺子呢?」韓端小聲的問韓建吉。

  韓家年輕一輩裡,韓鈞此時回到太妃身邊當差,韓成蒙、喬維閻等人在邵潭等地任職,唯有韓端、韓建吉這次隨軍東進。

  看大伯一副心力憔悴的樣子,沒有看到祖父,韓端懷疑是不是已經被韓謙那雜碎活活給氣死了?

  「老爺子昨夜知道這事,便回房睡覺去了,這會兒還沒有起來。」如今已是三個孩子父親的韓建吉,唇上留有一道濃密的短髭,頗顯得成熟穩重,說道。

  「什麼,都火燒眉毛,他還能睡得著?」韓端聲音拔高一截,難以置信的問道。

  「有什麼睡不著的,天又沒有塌下來!」韓文煥佝僂著背,拄著枴杖踱進大堂。

  「大父。」韓端囁嚅喚道,老爺子現在是不大管事,他背後說幾句牢騷話可以,但當面還是不敢給臉色看,要不然那根枴杖兜頭兜臉的砸過來,滋味可不好受。

  「韓謙這是要將咱家韓家折騰廢了啊!」韓道銘抬起來,枯坐一夜,叫他眼袋深重、眼睛里布滿血絲,胸臆間充滿不甘跟憤怨,說道,「他要擔心殿下猜忌,當初完全可以躲敘州不出來趟這渾水!」

  「他要不趟這渾水,能有今天岳陽大軍圍攻金陵之勢?」韓文煥問道。

  「……」韓道銘張口結舌。

  「我老了,你們翅膀一個個都硬了,我也不指望你們會聽進我的話,我也就這時候還能囉嗦兩句,」韓文煥咳嗽著說道,「你們鬥不過韓謙,最好都主動將官辭了,即便辭不掉,也要老老實實待在清閒的位子上。接下來即便攻下金陵,朝中也沒那麼容易消停。韓謙進退果斷,你們除了怨恨外,多少也要學著點……」

  「……」韓端雖然沒有吭聲,嘴角卻是微微抽搐了一下,朝他大伯看過去,他大伯已入政事堂,待打下金陵少說也能加門下侍中銜,那便是能共議國政的宰相了。

  雖然前朝以來宰相會設三到五人,但那也是千古以降文臣孜孜以求、畢生難至的巔峰位置。

  為三皇子登基,韓家也付出那麼多,真能說放手便放手?

  …………

  …………

  「小姐可有起來?」殷鵬扣開門扉,見是王珺身邊的侍婢,問道。

  「剛剛起床洗漱好。對了,殷大人,夜裡城中鬧騰什麼事情,到處都是人在走動,鏗鏘響個不停,我都沒有睡踏實,小姐卻是心大,剛剛洗漱過倒在房裡練起字來。」侍婢警惕的往殷鵬身後的街巷裡掃了兩眼,才將殷鵬及隨扈讓進來。

  殷鵬與阮延乃是楚州秘使,王珺乃是楚州被羈押在繁昌城裡的俘虜,目前是兩家和議的階段,殷鵬過來見王珺自然沒有問題,婚事不成,他這次甚至都可以提出將王珺以及其他跟楚州有牽涉而被羈押的人接回楚州去。

  不過,王珺也好,殷鵬也好,只要人在繁昌城裡,就還是重點受監視的對象,侍婢遠遠看到巷尾有人頭在晃動著。

  殷鵬在大堂裡坐了一會兒,王珺才穿了一身綿襖出來,斂身行禮道:「還以為殷叔叔昨天便會先過來見珺兒呢。」

  殷鵬老臉一紅,但腦海裡閃過一個念頭,小姐早知道些什麼了?

  雖然昨天夜裡繁昌城中不得消停,但這邊的宅子受到重點監控,不會有人跑上門傳遞消息。

  要是小姐早就猜到婚約之事,那豈不是三皇子楊元溥暗中著他們提起婚約之事,實際一腳踩入韓謙早就設好的圈套之中?

  韓謙從頭到尾就是要找一個能不撕破臉而回敘州的藉口?

  當然了,楚州願意在這事上配合,也不是真想聯姻,主要目的還是想看韓謙與楊元溥關係進一步緊張,當然也沒有奢望韓謙與楊元溥會在攻陷金陵之前撕破臉。

  當然了,不管這一切是不是韓謙的圖謀,韓謙離開繁昌返回敘州,與楊元溥分道揚鑣,他們的目的也算是達成了,至少短時間內楊元溥對楚州的威脅是大幅削弱了。

  要不然的話,實難想像一個得到韓謙全力輔佐的楊元溥,會有多恐怖。

  只是整件事還是害小姐受苦,這也是殷鵬昨天到繁昌城心虛沒來先見王珺的原因,也不清楚待消息進一步擴散開去,小姐又要如何處之,又要何去何從?

  「……」殷鵬將昨日酒宴上的情形詳細的說了一遍,又問道,「韓謙將小姐押來繁昌時,是否就已經有心利用跟小姐你的婚約設下圈套,三皇子到底是嫩了一些,才落入他的彀中?」

  「到這一步,父親他也應該想明白過來了吧——我其實也早就提醒王大人了,韓謙很可能早就注意到他的形跡,要他注意自己的安危。殷叔叔,你與阮大人這次回去,不管找什麼藉口,還是將王大人帶去楚州。要不然的話,我擔心楊元溥即便不會以密間之事殺害他,也會找到其他藉口除掉他的……」王珺微微一嘆說道。

  殷鵬當然知道想要讓一個人看似正常死去的辦法很多,只是他這次過來,是輔助中門使阮延,要不要找藉口,以及找怎樣的藉口將王琳帶回楚州,得由阮延決定。

  他昨天夜裡跟阮延討論過這個問題,阮延則說他們倘若找藉口將王琳帶回楚州,實際是還了沈漾的清白,這個不符合楚州的利益。

  桃塢集軍府雖說肇起於《疫水疏》,但從頭到尾皆是沈漾篳路藍縷在苦心經營。

  削藩戰事之初,韓道勳、韓謙謀於敘州,但鄂州之經營,沈漾居功最大。

  沈漾雖然與世家門閥也不投契,但他不僅在左右龍雀軍將卒之中有不弱於任何一人的聲望外,也聚攏了相當一批文吏效忠於楊元溥。

  現在有韓謙的這封信,不管楊元溥心裡怎麼想,只要沈漾一天不能自證清白,以他的性子,便決計不會再留在楊元溥身邊參與機密之事——事實上昨天夜裡沈漾送他們去驛館之後,便直接回住處,沒有再去見楊元溥辯解什麼。

  想到這裡,殷鵬疑惑的問道:「韓謙為什麼一定要將沈漾拖下水?」

  「誰知道呢,韓謙或許覺得攻下金陵之後,接下來諸多事沈漾並不適合參與吧?」王珺幽幽的說道。

  見王珺神思似岔到別的事情上去了,殷鵬也知道整件事終究叫她極難堪,小心的問道:「小姐這次隨殷鵬回楚州嗎?」

  「不回去又能怎樣?」王珺說道。

  這會兒侍婢從外面走進來,手裡拿著一隻包裹,看模樣像是裡麵包了幾冊書,棱角方方正正的。

  殷鵬疑惑不解的看過去,不知道怎麼回事。

  「杜七娘剛剛來過,門也不進,說是她今天要去郎溪,過來告別一聲,但也不說進來,將這包裹放下便走了。」侍婢還一肚子納悶呢,將包裹遞過來。

  殷鵬遲疑著看王珺打開包裹,卻是一冊有兩寸厚的大冊子,封面極樸素,僅是一頁雅黃色厚紙,書脊則寫有「《天工匠書》(織染篇)」等字樣……

  「啊,我被他押留了這麼多天,最後僅換得一本織染篇,他還真是小氣得很呢!」王珺似乎很不滿意的將書冊包裹起來。

  殷鵬看她的眼眸裡明明是掠過一抹明媚的神色,他多多少少還是明白王珺的心思,但卻是如此,他心裡只能是輕輕一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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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8 00:08:0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五十四章 秘會

  事情雖然不會大肆張榜公佈,但楚州秘使以婚約為條件議效附之事,韓謙因父孝在身,不得不先回敘州服喪的消息,卻是悄然先在繁昌城內擴散開來。

  以這樣的消息解釋韓謙離開繁昌返回敘州之事,對軍心的擾動最微。

  韓謙之去留,這不僅涉及到左廣德軍上萬精銳將卒的軍心,左右龍雀軍裡還有五千精銳老卒,這些老卒乃是左右龍雀軍的骨幹,其他家小親族托庇於韓謙,此時皆在廣德。

  不要說雙方撕破臉那種事了,現在想要將圍攻金陵計畫的負面影響降到最低,也只能在「孝道」這事上做文章。

  這也是當世最不容質疑的為人處世之準則。

  韓謙之前就多次提及戰後要回敘州為亡父服喪,現在提前離開,又有充分的理由,看上去也沒有什麼突兀的地方。

  雖然整件事對中下層將卒不會產生多大的驚憂,但在岳陽核心層人物心湖裡所蕩起的驚天波瀾,卻沒有那麼容易消失。

  即便左廣德軍並非進攻金陵軍的主要戰力,要確保萬無一失,卻還是要先解決左廣德軍的問題;對楚州的招附也要先確定下來,進攻金陵城的計畫,也只能再次拖延下來。

  對掌控江南東道、江南西道絕大多數地區的岳陽而言,拖延並非完全壞事。

  一方面前期攻打江池等地,傷亡比較大,能有更多的時間休整自然不是壞事;而補充進來的新卒也需要時間適應營伍艱苦的操練,還需要時間建造更多的攻城戰械。

  另一方面,岳陽掌控大勢,這時候就能進一步深化對江東、江西諸州縣的控制,將更多的物資及人員都調集過來。

  時間是屬於岳陽的。

  楊元溥趕在年前,甚至還更換繁昌、銅陵、南陵、涇縣、溧水、金壇、溧陽等縣新的知縣、縣丞等官吏,著手安撫、農耕等事。

  轉眼間便是年節,繁昌城內依舊以先帝天祐的年號紀年,大街小巷雖然沒有民眾,但還是掛起各式的綵燈。

  大年初一這天,楊元溥還特地下令打開城門,許軍民進城觀看綵燈以慶年節。

  而到大年初二,繁昌城便又恢復兵戈鐵馬的肅殺氣氛,天色昏暗下來時,城門將要關閉,數騎快馬從東面馳來。

  馳到城門下,袁國維攤手出示一面令牌,示意守城的軍將放行,他帶著人簇擁著一名頭臉都包裹在黑色帽兜裡的騎士,徑直沿著長街往城中央的潭王行宮馳去。

  楊元溥在楊致堂、李普的陪同下,站在行宮的側門焦急的等候著。

  等袁國維帶來的人下馬揭開帽兜,露出那張憔悴而熟悉的面容,楊元溥興奮的迎過來,小聲招呼道:「元溥可算是將叔侯盼來了……」

  待左右侍衛皆退到一邊,楊恩才上去給楊元溥、楊致堂、李普等人見禮。

  楊恩是孤寡一人,府裡除了十多從軍中退下來、無地可去的殘疾奴僕照應起居外,老妻病逝、兒子也戰死於沙場,他之後哪怕是受封溧陽侯也都沒有續絃娶妻納妾。

  他府上是沒有什麼好擔心牽連的,但他這次在袁國維的襄助下,潛出金陵城來繁昌見楊元溥,背後牽扯的卻絕不是他一家。

  沒有萬全的把握,他絕不敢暴露行跡。

  楊元溥也是沒有聲張,僅僅帶著楊致堂、李普二人在側門迎接楊恩進行宮密商大事。

  穿堂過戶,密室之內也僅有張平、姜獲二人在那裡耐心等候著。

  楊恩先將金陵城內的勢態以及太子楊元渥病重的消息,跟楊元溥做了簡單的匯報。

  金陵事變之後,楊恩堅決不接受太子所賜的官職,但他在宗室聲望極高,安寧宮也沒有加害於他。

  他無官無職,跟宗正卿楊泰以及其他投效安寧宮的王公大臣都斷了往來,整日飽酒買醉、彈琴聽曲,因而安寧宮也沒有重點派人監視他。

  不過,實際上從岳陽出兵進攻江州起,袁國維就著人聯絡上楊恩,想著通過楊恩以及諸多一切能利用得上的渠道及手段,從內部瓦解分化守軍以及金陵城內的文武將臣。

  除了溫暮橋、溫博父子以及牛耕儒等派系人馬,較為堅定的要跟安寧宮及徐氏一條道走到黑之外,金陵城內更多的人,有相當多的人還手握實權,則是騎牆觀望派。

  即便是宗正卿楊泰,當初也是畏懼宗室慘遭血洗屠戮,被迫效命於安寧宮,此時看到大勢已經完全傾向岳陽,眼前有重新選擇的機會,他還能跟安寧宮一條道走到黑?

  只不過金陵城及皇城的兵馬都在安寧宮及徐氏嫡系的控制之下,城內之人即便已有異心,暫時卻也不敢輕舉妄動,就怕在黎明之時倒在血泊之中,那就真傻眼了。

  因而城裡有所行動,也得是在岳陽兵馬正式大舉攻城之後配合進行。

  「沈漾、韓謙二人呢?」楊恩在金陵城裡消息閉塞,還不知道繁昌城發生變故,走進行宮沒有看到沈漾、韓謙在場,心里奇怪,待介紹過金陵城內的形勢後便直接問起這事。

  雖然事情過去已經有十天,但聽楊恩這時候問起,楊元溥猶是感覺到心頭傷疤被狠狠的揭起,眼角微微的顫抖了一下。

  「信王遣秘使到繁昌時,欲使韓謙與王積雄的孫女聯姻,以此作為擁附殿下的條件,韓謙不欲殿下難做,已返回敘州守孝去了——沈大人則去廣德坐鎮,督促江東糧秣西進。」李普輕描淡寫的說道,好像並沒有發生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似的。

  楊恩哪裡有那麼好糊弄,但就像絕大多數人生來便身不由己,楊恩此時想著扳倒安寧宮,儘早結束戰事,避免大楚江山支離破碎,使江淮大地重歸安寧,他除了擁立楊元溥,全力助岳陽兵馬以最小的代價拿下金陵城,他還能做什麼選擇?

  韓謙、沈漾到底與楊元溥因何矛盾而分道揚鑣,他這時候也不會細想,也不會深究,總之他再傻也不會相信事情真像李普說得這般輕描淡寫。

  他此時更關心韓謙、沈漾被排斥出中樞之後,岳陽這邊的形勢會否受大的影響。

  即便有些事情他想盡個人的努力去補救,那也得等戰後。

  楊元溥很快便調整好心態,但還是叫李普將這數日來金陵外圍一些變化講解給楊恩知道。

  韓謙留書,直指沈漾、王琳疑為楚州內間,即便整件事並沒有被宣揚出去,楊元溥也無意追究下去,但在場聽聞這事的人並不在少數,沈漾、王琳事後只能上書請辭。

  楊元溥不接受沈漾、王琳的請辭,沈漾、王琳便告病避嫌。

  為避免這事造成諸多負面影響,楊致堂、鄭榆他們合計,最後決定調王琳出任江州長史,級別不算太低,但也影響不了岳陽整個軍政體系的運轉,同時決定將廣德、郎溪、安吉三縣劃出來設立廣德府,任沈漾為廣德府知府事。

  沈漾在岳陽大力提拔寒門庶族子弟,也傾向減輕平民的負擔,主張向世家門閥加強徵稅力度,抑制奴婢交易,打擊逃戶逃稅。

  鄭榆、張潮等人作為世家門閥的代表,心裡也都很清楚覆巢之下沒有完卵的道理,想保住岳陽的根基,需要採取一些手段,緩解宗閥與寒族間的激烈矛盾,因而他們在岳陽時跟沈漾的矛盾並不激烈,彼此還能和平共處。

  不過,這不意味著攻下金陵之後,雙方不會尖銳對立起來。

  攻下金陵之後,沈漾會坐看鄭氏擴張在荊襄地區的權勢嗎,會坐看張氏在朗岳等州兼併土地、豢養門客嗎?沈漾會坐看朝廷上下都是門閥子弟充盈嗎?

  因此沈漾現在就能離開中樞,還是很多人樂見的。

  在這時候,韓謙返回敘州之後的遺留問題,是眾人迫切要第一時間化解的。

  思來想去,沈漾其實是比韓道昌合適得多的一個人選。

  滯留廣德的三十多萬婦孺,有近五萬人乃是桃塢集兵戶家小,要說在韓謙之外,誰在這些兵戶家小裡的聲望最高,也就沈漾了。

  沈漾也可以說是在韓謙離開之後,能最快化解廣德那麼多婦孺安置問題的最佳人選。

  除了馮翊、孔熙榮、趙無忌、郭卻等少數人,率領侍衛騎營,與楊欽所部水軍隨韓謙直接從繁昌踏入返回敘州的旅程外,趕在年節前兩天,馮繚、林海崢、高紹、林宗靖、周處、馮宣、季希堯、陳濟堂等一大批左廣德軍將領以及三縣官吏遞交上來的辭呈正式得到批准,與其他願遷往敘州的將卒及家小,組成一支六千餘人規模的隊伍,從歙州、饒州借道,踏入前往敘州的路途。

  除了近千人乃是韓謙從敘州調來的武官、匠工、胥吏外,其他五千餘人,乃是投赤山軍的奴婢及家小,堪稱精銳者也就一千三四百人,其他都是隨行的家小,都是老弱婦孺。

  在當世,倘若不是迫不得已,倘若在當地還有希望得到妥善的安置,絕大多數人都是不願意背井離鄉的,真正有勇氣千里迢迢跑到陌生的、據說還是瘴疫遍地的異鄉安家落戶,則是極少數人。

  這些人心向敘州,岳陽不敢留,暫時又不敢用雷霆手段進行清洗,送往敘州或許是最好的選擇。同時這些人看上去規模也不大,即便都遷入敘州,對周邊州縣也會造成多嚴重的威脅。

  實際上韓謙都禁止林海崢、高紹他們暗中鼓動更多的人去敘州。

  除了敘州此時能納容的人口有限外,兩三千里跋山涉水,精壯漢子走一趟下來,都要瘦脫兩圈肉;很多身體弱的老人、小孩來說,都未必能堅持到最後。

  即便岳陽眾人攻陷金陵之後,便極可能會進一步收緊對敘州的限制,不會再容忍人口大規模流入敘州,但韓謙也不想看到有大批的老人、小孩倒在遷往敘州的路途之中。

  當然,從郎溪到敘州黔陽有陸路相通,而之前通過組建運輸隊,差不多有兩三千人在這條道上也完整走了一個來回,只要不跟金陵徹底撕破臉,不完全斷絕商旅上的溝通,韓謙相信以後通過水路商道,廣德與敘州在人及物資的互通交流會不斷的持續下去。

  當然,也有一批從奴婢及龍雀軍逃卒裡選拔的將領、武官選擇留了下來。

  特別是有一批從左右龍雀軍逃歸後得到提拔的武官,他們當初毅然決然逃回金陵,就是因為父母家小留在金陵,這時候不像林海崢、高紹他們因為在敘州安家落戶,有一定要回敘州的理由。

  也不能說他們目光短淺,誰心裡都希望戰事平息後,江淮能重歸太平,這時候他們心裡除了對韓謙的感激、敬服外,有機會卻也更渴望能安居樂業,不再折騰。

  此外,原敘州工曹參軍鄭通,以及近百名家小眷屬主要留在金陵的匠工,選擇留下來,不回敘州。

  韓謙也一併同意,甚至他們中有子弟在敘州,想要離開敘州,他也不加約束。

  除了韓謙事前的承諾外,在廣德三縣的圍淤屯墾以及煤鐵開採等事,也需要留些人手才能持續下去。

  韓謙雖然帶走一些人,但這樣也算是徹徹底底的將左廣德軍交了出來,對左廣德軍的處置,楊致堂他們也決定將所剩下的七千多兵卒調到金陵城外圍作為預備兵員使用。

  也就是說在左右龍雀軍、五牙軍、右廣德軍以及湖州兵攻城出現損失時,將左廣德軍的兵卒拆散補充進去,這樣既不用浪費掉這批經韓謙之手訓練出來的優質兵員,又能將韓謙對左廣德軍的影響力消解於無形之中……

  目前湖州刺史黃化也已經收復秋湖山,湖州兵將前鋒大營駐紮到龍華埠,這也意味到桃塢集兵戶家小也可以逐步的遷回舊址安置。

  至於廣德、郎溪、安吉還有大量奴婢家小,受韓謙恩惠,這一點卻也不怎麼令人擔憂。

  在世家門閥看來,這些底層奴婢出身的賤民,大字不識一個,不通教化,蠢昧無知、粗鄙不堪,得一小塊田地安家餬口便歡天喜地,哪裡知道什麼忠信仁義,或許都不用三五年,他們便會忘卻韓謙這個人了。

  再說他們後續還會從三縣原住民,主要也是從過去這段時間內受韓謙打壓的中小地主裡,起用一批知書識字的鄉老裡胥,甚至可以從被驅逐出三縣的鄉族子弟裡選拔一批官吏填入廣德府,對這些人進行教化管束,就更沒有什麼隱患了。

  這是楊致堂、鄭榆、李普等人的打算,楊恩聽了沉吟片晌,跟楊元溥說道:「還是要儘可能安置好這些人,使之感受到皇恩浩蕩,才不會有什麼問題。」

  「這些我都是知道。」楊元溥略有些不耐煩的說道,岔開話題更詳細的詢問城內將吏的心思動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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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五章 雞鳴寨

  韓謙一行人乘船逆沅江而上,緊趕慢趕,也是大年初五才經辰陽入辰水,於黃昏抵達雞鳴寨。

  辰水雖是沅江的支流,但中下游從辰陽到雞鳴寨的近百里河道,所流經的沿岸地形相對平穩開闊,而匯聚武陵山南麓深處的大小溪河,水量充沛,航行條件相當不錯。

  從辰陽到雞鳴寨的這段辰水流域,即便冬季河道平均寬度也都在三十丈,地勢落差甚微,也就沒有什麼險灘,中心河道的水深也都在一丈以上,

  在當世兩千石載量的船雖然是罕見的大船,但實際折算下來僅有百噸載重而已,即便冬季也是完全能在辰水位於辰陽、雞鳴寨之間的流段航行。

  只是敘州所造的帆船都是尖底船,無法隨意停到河灘上,但敘州能鑄造三四千斤鐵重的四爪鐵錨,可以直接抓住河底的淤泥,有需要就直接停泊在河心、江心而無懼風浪的吹打,也就克服無法靠灘停泊的弊端。

  這也是不管辰州刺史洗英父子如何上竄下跳,韓謙死活都不肯將雞鳴寨歸還給辰州的一個關鍵原因。

  敘州要更往南一些,北面又有武陵山脈的群山峻嶺阻攔,寒流難以南下,冬季最冷的時候也極少結冰,通常說來穿件裌襖便足夠了。

  船舷緩緩往碼頭停靠過去,韓謙身穿灰色袍衫站在船首,看著趙庭兒懷裡抱著嬰兒,與趙老倌、洗尋樵、田城、奚昌、高寶、季福留守眾人以及楊再立、向建龍等土籍大戶的代表。

  雖說韓謙在敘州堅決的推行土客合籍,但千百年來推行土客籍制在普通民眾以及這片山水所遺留下來的痕跡,不是三五年所能抹除的,楊再立、向建龍在當地依舊擁有不弱的影響力,只不過韓謙更為耀眼、強大,將他們襯托得毫無光彩罷了。

  韓謙健步跳下船舷,不理會簇擁過來的眾人,從趙庭兒懷裡強抱過小臉別著想哭卻不敢哭的孩子,心裡滿是感慨,他這還是提前返回金陵,要不是有拒婚這個藉口,楊元溥即便沒有殺他的心思,還不知道拖多久,才能見到自己剛出生的兒子。

  韓謙捏了捏大胖小子胖乎乎的小肉臉,養得真好,又拽住亂蹬想掙扎出他懷抱的小腳丫子,問趙庭兒:」這小子還不會叫爹吧?」

  「這才幾個月?要到五六月份才會學著開口說話呢。我娘說男孩子說話還要晚一些呢,」在眾人面前,趙庭兒克制著滿心的歡喜,依偎在韓謙的身邊,小心拿著托著信兒的後背,怕他掙脫掉下來,又回過頭看弟弟趙無忌袍襟被江風吹得凌亂,伸手幫他整理,抱怨道,「你都多大的人了,衣服怎麼都亂糟糟的,該找家姑娘幫著你收拾收拾……」

  「那這事要趕緊張羅,我還打算過了正月,便叫無忌去守南僚寨。」韓謙跟趙庭兒說道。

  「我不著急,不著急,回家裡住過幾天,便可去南僚寨。」聽韓謙與她姐提及他的婚事,馬背上箭術無比的趙無忌臉卻漲得通紅,連忙推卻,就怕他爹娘在後面聽了得勁,真趕在這個正月硬塞一房媳婦過來叫他圓房。

  「你們一走便是整年,哪裡能說住幾天就跑掉?」趙庭兒嗔怪道。

  「無忌將軍去守南僚寨,大人可是想在渠水上游再多置一縣?」洗尋樵湊過來問道。

  敘州目前往北方向,乃是據沅江中下游的辰州洗氏,往西南乃是據沅江中游的業州田氏,往西乃是據辰水上游及武陵山南麓的田州楊氏,勢力都頗強,並且都早就內附大楚,敘州想往這三個方向擴張,阻力極大不說,還師出無名。

  韓謙要進一步提升敘州的實力,短時間更多還是要在深耕細作方面下功夫。

  五溪蠻乃是秦漢以來對位於沅水沿岸山越族人的統稱,渠水又名朗溪,作為五溪蠻的發源地之一,乃是黔陽城西南角流入沅江。

  敘州很早就在渠水的下游河谷置朗溪縣,推動土客合籍時,於渠水中下游錄得土客籍四千戶、兩萬五千餘民眾,但實際上渠水往南深入黔東南深山大嶺間,全流段長約四百里,沿岸山嶺間少說有上百家番寨皆在朗溪縣控制之外。

  這些番寨理論上都是隸屬於敘州的,只是一直以來都未能有效控制過,又稱為生番。此外,渠水山高水險,全流段沿岸有近半皆是深峽,但也有不少六七百步寬的溪谷、河谷可以開發成片的水田。

  換在以往,土籍勢大、客籍勢弱,中央王朝對這些偏遠州縣的控制力微乎其微,想要在朗溪南面、以目前受敘州直接控制的南僚寨為基礎,新置一縣收編生番、開發渠水中上游的河谷,是困難到難以想像的事情。

  而目前敘州在渠水中下游推動田畝改制、土客合籍等新政較為順利,等馮繚、高紹帶著大部隊回來,韓謙手裡有大量熟悉軍務吏事的人手可用,也有足夠強的軍事實力鎮壓中小番寨的反抗,這時候在渠水中上游新置一縣的條件可以說是完全成熟了。

  除了考慮在渠水中上游新置渠陽縣外,韓謙還想以雞鳴寨為基礎新置辰中縣,將老龍峽以北、辰水中游兩岸的土地徹底從辰州劃出來。

  這樣一來,敘州最初的黔陽、朗溪、芷江三縣,將進一步擴張到黔陽、中方、龍牙(臨江)、朗溪、芷江、渠陽、辰中七縣。

  當然,馮繚、林海崢他們所率領的大部隊,再快,第一批人乘馬而行,差不多也要到二月上旬才能翻越雪峰山回到敘州,韓謙現在難得將所有的事都推掉,也不想這時候就著急推進這事。

  韓謙午時在雞鳴寨宴請過田城、奚昌、洗尋樵、楊再立、向建龍等人,也沒有留眾人進一步商議其他事務的意思。

  除了楊欽率領更多的船隻,補充新的乾糧、肉脯、柴炭等物資,已馬不停蹄的掉頭前往鄱陽湖水系的支流信江(饒州境內),迎接西遷的老弱婦孺之外,韓謙便叫眾人先各自回去。

  有馬匹替代腳力的情形下,從郎溪到黔陽這段路,能日行百里,精壯漢子都十分的辛苦,大部分老弱婦孺走三四個月,都未必能走到黔陽縣境內。

  好在翻越黔山進入饒州境內,有信江(上饒水)通鄱陽湖,而經鄱陽湖入長江,逆流而上再入洞庭湖,再入沅江,水路雖然多繞一兩千里,速度卻要比乘馬而行不慢,對於虛弱的老弱婦孺而言,坐船走水路,身體消耗也將降到最低。

  楊欽、馮翊等人帶領船隊離開,韓謙也沒有住進龍牙城或黔陽城,即便次日帶著趙庭兒、奚荏登龍牙山祭拜父親,除了在山上住了一夜,之後還是直接回到雞鳴寨住了下來。

  雞鳴寨在辰州洗氏手裡,自建寨算起來有上百年的歷史,在洗英手裡發揚壯大,但寨子裡最鼎盛時也就住千餘口人。

  即便在敘州軍出老龍峽時,將守軍誘到老鴉峪擊潰,較為完好的奪下雞鳴寨,但除了前期遷入的奚氏族人,這時候又有一千三四百將卒隨韓謙駐入雞鳴寨,偌大的寨子也顯得非常的擁擠。

  韓謙住在雞鳴寨,每天由趙庭兒、奚荏二女陪在身邊伺弄孩兒,甚是快活,但辰州刺史洗英的感覺卻不好受。

  雞鳴寨早初乃是辰州洗氏的族產,於削藩戰事初期被敘州兵馬佔得。

  即便洗英後續投附楚廷,率番營參與對馬氏的平滅戰事,立功也甚是卓著,洗英及其子洗射聲、洗射鵬等人還因此得授辰州刺史、兵馬使等要職,相當於世襲辰州,但也沒能將雞鳴寨重新拿回去。

  金陵事變發生後,韓謙從蜀地逃歸敘州守孝,看到岳陽眾人對韓謙的排斥勢態,洗英曾派人過來交涉,想要將雞鳴寨討回去。

  不過,這件事情還沒有眉目呢,韓謙突然離開敘州潛往金陵,從信昌侯李普手裡奪得桃塢集兵戶殘部的兵權,之後目無暇給間就見大楚的形勢便發生一系列的逆轉,這一期間洗英也無法去提雞鳴寨的歸屬問題。

  洗英二子洗射聲、洗射鵬率兩千人馬的番營,這次也受到徵調,編入沿江招討軍隨岳陽兵馬主力一路東進、抵達金陵城下。

  番營將卒作戰勇猛,洗射聲、洗射鵬又知兵事,戰功卓著,在岳陽諸將裡地位不低。

  因此韓謙在金陵沒有陷落之前就返回敘州,這背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洗英身在辰州,多多少少還是清楚內情的。

  只是洗英知道內情又能如何?

  削藩戰事初期,辰州諸姓勢力折在敘州兵馬的手裡,還可以說是那時鄭暉指揮得法,韓家父子不過是躲在背後搬弄權謀、經營地方而已。

  現在左廣德軍或許注定要支解拆散掉,赤山軍的崛起雖然也是極為短暫,卻又毋庸置疑是耀眼的、輝煌的,也將韓謙的個人聲望推到一個更高的程度。

  至少三皇子楊元溥繼位登基後花心思、氣力遏制敘州之前,洗英絕對不想跟這麼一個人物正面為敵的。

  只是韓謙回到敘州後,就直接住在雞鳴寨,大量的兵馬也隨他入駐辰水中游,這些事在洗英看來便不美妙了。

  過了正月半之後,沿辰水南岸便有成百上千的匠師匠工聚集,於雞鳴寨兩翼同時有大量的宅院以及臨岸的貨棧、碼頭興工建設……

  這一切的跡象都表明,韓謙下一步要將辰水中游作為重點地區經營。

  要是僅僅將雞鳴寨及以西辰水上游地區劃出去,洗英捏著鼻子也就認了,但辰水入沅江的河口辰陽乃是辰州控扼東西南北的要沖之地,將直接處於敘州兵馬的窺視之下。

  韓謙口口聲聲說回敘州為父守孝,清楚內情的洗英怎麼可能真就相信?

  他怎麼可能不防備韓謙有往外擴張的野心?

  而一旦辰陽被敘州兵馬佔去,辰州州治沅陵與洗氏目前最重要的根基之地漵浦就被切斷聯絡。

  目前,洗英甚至都不敢切斷辰水、沅江,那樣只會給韓謙師出有名的藉口,他只能暗中加強辰陽城的守備,期待三皇子能儘早攻陷金陵城繼位登基。

  這樣的話,一方面射聲、射鵬能率番營主力回來,另一方面以三皇子與韓謙內中如此緊繃的勢態,絕對不會容忍韓謙以武力兼併周邊那些名義上也歸附大楚的羈縻州縣……

  當然了,洗英也暗中派人聯絡業州田恭、思州楊行逢以及沅江上游的其他大姓勢力,希望他們能一起加強對敘州的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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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8 00:08:2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五十六章 不滿

  這個新年,韓老山既心滿意足,內心也充塞著極大的「不滿」。

  因為新的一年裡,他就不再是「韓家人」了。

  韓謙回到敘州,整個正月諸事一切照舊,僅簽發的一道刺史令。

  刺史令全文百餘字:「敘州刺吏韓謙書諭令到日,廢除奴婢賤口、比同畜產、奴婢生養類同牛馬生駒、生產蕃息諸律,賤口奴婢即放為良,主家僱傭人力、女使,佣金需協商交辦,不成則散,毋得羈留強令為奴,亦不得收養……」

  新的刺史令,相當於直接在敘州全境廢除奴婢舊制,強行解除舊有的人身依附關係,但為避免此令衝擊太過強烈,奴婢可以轉為主家僱傭的人力、女使,僱傭錢暫時沒有設立強制性的標準,許自行協商,但嚴禁當成牲口進行買賣、虐待。

  由於馮、楊、洗、向四姓大族以往所擁有大批寨奴,實際上在削藩戰事全面暴發之前,絕大多數人就已經強制性的解除掉與四姓的人身依附關係。

  在過去兩年多的安置過程中,這些人統一編為良戶,還授予一定的口糧田,這去除掉敘州廢奴的最大阻力。

  目前也就韓謙他自己,可以說是敘州境內碩果僅存的大奴隸主、大地主豪族。

  算上最早從金陵帶入敘州的家兵部曲,算上楊潭水寨隨楊欽等人投附、入籍到韓家名下的,算上荊襄戰事後續陸續收編的部曲、賞給的奴婢,以及削藩戰事之後一次性得賞賜的大批奴婢,韓謙與父親在敘州總計擁有家兵部曲及奴婢有六百餘戶、愈四千人,佔到敘州總人口逾百分之二。

  算上前後贖買回敘州的兩千六百口奚氏族人,韓家戶籍下所擁有的家兵部曲及奴婢,更是高達一千餘戶、近七千人,佔到敘州總人口的千分之三十五。

  簽發刺史令之後,韓謙便直接解除與這些部曲及家小的主僕隸屬關係,統編為良戶。

  此外就是馮氏西遷的四千餘口奴婢,也一次性正式解除掉與馮氏的人身依附關係——這部分奴婢實際上在龍牙(臨江)縣開發過程中,已經安置掉了,實際上已經是隸屬於龍牙縣的民戶,這次只是在法律文書予以正式的承認。

  而至此之後,敘州的戶籍,不僅取消主客的區分,也將徹底取消良賤之別。

  也就是說,新的一年,韓府總管韓老山就不再是「韓家人」。

  韓老山也並不是就這樣,就直接從「韓家」被踢出來。

  韓謙將這些年敘州創辦、隸屬於韓家私產的兩家織造院、兩家造船場、三座種植園、鑄造場以及兩座煤鐵礦、一座兵甲匠坊、一座精良部件鑄造匠坊等都合併到工造局旗下,總計一百萬股、每股值一緡錢的資本;又另新籌二十萬股、每股值一緡錢的資本組建敘州官錢局。

  韓謙在將韓老山從「韓家」踢出去,除了贈送位於雞鳴寨的一棟宅院養老外,還贈送一千股工造局的資本、一百股敘州官錢局的資本作為養老之資,但韓老山內心還是不滿。

  馮繚、高紹、馮宣等第一批人馬,大約五百多人於二月六日乘馬翻越雪峰山,抵達敘州境內——這時候楊欽、馮翊也率領船隊,載著兩千餘老幼進入辰州境內,還有四千餘人正翻越羅宵山脈,行經到袁州境內,少說還要有一個月才能抵達敘州。

  不是訓練有素的精銳兵卒,即便將老人、孩童都剔除掉,四千人規模的隊伍,即便沿途能購置補給,一個月能走一千里以上的陸路,也已經相當不錯了。

  第一批抵達敘州的人馬,主要都進入黔陽城休整一段時間,馮繚、高紹、馮宣、周處、林海崢、陳濟堂、季希堯、趙啟、林宗靖、奚發兒等人則直接趕到雞鳴寨與韓謙會合。

  韓老山逮到馮繚的人,不等他歇口氣,就拉到角落裡抱怨:「少主簽發的刺史令,馮大人可曾知曉——想想我韓老山,辛辛苦苦在老大人跟前服伺了一輩子,現在是半截入土,老眼昏花,腦子也不靈光了,是沒有什麼用處了,幫不了少主什麼忙,也沒有精力去照顧小公子,但好歹在老大人的墓地旁邊,給我留一小塊地方不是?少主現在賜我一個良戶,有什麼用?難不成我韓老山七老八十了,還能考個秀才或者上戰場搏軍功換個官將做做?」

  由於當世對寒庶平民的盤剝極重,為了逃避苛捐雜稅,甚至有不少無地貧民願意併入大戶為奴婢,至少不用承當丁賦徭役,還能勉強餬口維生。

  至於良賤不通婚,子子孫孫永世為賤口,不得為官,這對於掙扎在生存線、連口飯都要爭才有吃的貧民來說,哪裡可能去計較這麼多?

  韓老山將侄子韓東過繼到膝下,算是有了養老送終的子嗣,但給韓謙作「奴婢」,又不會真有什麼損失,在敘州照樣能分管一攤事,廢不廢舊制,還真沒有什麼區別。

  除了與韓家割離關係,韓老山感情上不捨外,更主要是不願看韓謙將韓家偌大的家業都拆散掉。

  這簡直是「敗家」啊!

  馮繚苦笑不得,任他口才便給,也很難給滿腦子都是舊思維的韓老山解釋清楚這裡面的曲折。

  老大人韓道勳在世先行在敘州推行田畝改制、土客合籍等新政,還僅僅是初顯端倪,但等到韓謙入金陵徵召奴婢入伍、許以授田,其實就已經走上這條與世家門閥徹底隔絕的不歸路。

  回到敘州要使這一切延續下去,徹底廢除奴婢舊制,必然的選擇。

  一方面,韓謙他自己豎立起來的旗幟,得要繼續扛下去。

  另一方面,不廢除舊制,一大批追隨韓謙立下汗馬功勞的舊部,這次依舊忠心耿耿的放棄奪取金陵後就能獲得的軍功賞賜,追隨韓謙回到敘州,韓謙對他們是賞賜田地呢,還是賞賜奴婢、家兵,讓他們在敘州成長為新興的世家門閥?

  真要這樣的話,敘州在如此短缺的人口資源下,發展工造所需要的大量勞動力從哪裡獲得?

  為了確保擁有足夠能自由僱傭的勞動力,不僅要廢除舊制,敘州還將在當前相對開放的社會風氣基礎上,進一步保障婦人的權益;畢竟目前為敘州創造最大收益的棉紡織造,九成以上所用都是女工。

  而一旦遵從舊制,有大批的精銳老卒都淪為新興世家門閥的私兵部曲之後,敘州還要怎麼繼續推行募兵制,以解決私兵部兵制的遺留問題?

  徹底廢除奴婢賤口舊制,韓謙將個人名下上千戶部曲奴婢都還以自由身,但韓謙在敘州的權柄並不會被削弱,甚至能得到進一步的加強。

  一個個忠誠於韓謙的部曲,雖然解除直接的人身依附,但大多數精英人物要嘛納入敘州的軍政體系,要嘛納入工造局、官錢局,則將繼續通過這兩個體系效力於韓謙。

  更重要的,這些精英人物,立功卓著,本身就是要廢賤轉良、賜給官身,何況這麼做,也將使得韓謙在敘州行使權力時,效率更高、更為徹底。

  對於老功舊部的賞賜,韓謙除了在兩個體系之內許以職位之外,其他都通過分配工造局、官錢局的資本進行,也不再像傳統那般賞授錢帛田地,更不要說賞賜奴婢了。

  敘州目前可耕種田地總量才兩百萬畝。

  雖然前期賞賜田地,每個人可能僅象徵性的賞賜三五百畝,總量佔敘州總耕地的面積不會太大,但一旦田地成為新貴地位與身份的標準跟象徵之後,韓謙也就不能阻止每個人都要兼買土地的衝動跟追求。

  韓老山不理解這些道理,只是覺得韓謙將偌大的家業解散,實在是太敗家。

  當然也同樣有很多舊部不理解,但絕大多數舊部都是新崛起到底層,即便是林海崢、高紹、田城等人,好日子也都沒有過多久,這次新政基本上都是獲益者。

  絕大多數人除了感情上跟韓家「割離」關係有強烈的不捨外,卻不會有其他的牴觸情緒。

  要是拖上三五年,等新興的世家門閥在敘州興起,再推行這樣的新制,可能就多多少少有難以預料的負面影響了。

  馮繚在返回敘州的途中,就已經知道韓謙新簽發刺史令的內容,雖然僅有百餘字,但涉及的方方面面可以說觸及敘州的每一個角落。

  馮繚與高紹、林海崢、周處、馮宣、陳濟堂、季希堯、趙啟等人在途中也充分討論過新政令。

  當然了,他們所想的,與韓謙的初衷是否一致,以及後續要如何更深入的推動新政,以及敘州軍政體系要如何進行新的調整,還得是與韓謙會合之後,才能知曉。

  馮繚也是耐著性子聽韓老山發了一通牢騷,待韓老山情緒稍定、頗為滿意的走後,便趕過去參見韓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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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8 00:08:3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五十七章 相逢

  「沈漾任廣德知府事,行事也謹慎起來,除秦問出任長史執掌府堂,以及鄭通執掌工曹外,吏、禮、兵、刑、戶諸曹以及獄司、驛傳、府學、醫官及州司馬等職缺以及大大小小填補諸曹的百餘胥吏,也都遵照岳陽眾人的意思,要嘛從三縣舊吏選拔任命,要嘛從宣湖兩州的門閥子弟選任——目前看廣德問題不大,安置等事還能得以延續,但這麼搞,遲早還是要出問題的……」

  馮繚他們在途中,有快馬傳遞消息,對金陵的形勢掌握,比回到敘州的韓謙還要及時、細緻。

  最新的驛傳遞到馮繚手裡,廣德三縣正式設府已經滿一個月,那邊的情況看似穩定下來,但主要是當下一切都為總攻金陵城做準備,各個方面的小心思都藏著掖著,即便有些矛盾暫時也不會激化。

  不過對廣德府的未來,更瞭解內情的馮繚卻不看好。

  韓謙對此只能聳聳肩,宗閥寒門便對立那麼多年,前朝便著手搞科舉取士,但實際的影響力卻極為有限,中後期又因藩鎮割據等同於作廢,更何況要讓宗閥世族認同接受社會地位比平民更加不堪、比同牲口的奴婢?

  倘若一切都不改變,歷史照著既定的歷程前進,在接下來四五十年裡,天下群雄紛戰不休,世家門閥在間續不斷的戰亂中相互殘殺消耗乾淨,勢力受到極大的打擊、削弱,一個不依賴於世家門閥,而從平民之中取士治理天下的新興王朝才得以降臨。

  不過這個王朝也是先天便帶有孱弱的基因,一直都沒有擺脫北方胡族的陰影與威脅。

  在既定的歷史進程裡,世家門閥不再成為徹底廢除奴婢舊制的障礙,實是四五十年戰亂不斷的打擊、削弱所致。

  這裡面的鴻溝,豈是他到足一年的努力便能抹平的?

  而他能在敘州這麼搞,也是多年苦心經營所致,敘州將吏主要都來自於社會的底。

  即便如此,敘州還是受到周邊勢力的強烈警惕。

  對廣德府所存在的隱患,韓謙也是鞭長莫及,以他的能力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心裡期待沈漾主持廣德府能將蓋子捂得更久一些。

  眼下韓謙還是更關心岳陽兵馬對金陵的攻勢進展如何。

  雖然大勢已成,即便楊致堂、鄭榆、鄭暢、張潮以及他的大伯韓道銘等人並不能算第一流的謀臣能吏,但在當世也是水準之上的,只要他們沒愚蠢到去犯致命的錯誤,攻陷金陵應該沒有什麼問題。

  預測如此是一回事,韓謙也更希望掌握更多細節上的變化。

  正月十五,左右龍雀軍、右廣德軍、湖州兵逾八萬精銳正式進逼到金陵城下,在城前建立一座座營寨,鋪陳戰械兵馬,對金陵城展開攻勢。

  金陵城是在原升州府城的基礎之上,加築外城垣及皇城、宮城而得,內外總計有四道高矮不一、厚薄不同的城牆。

  宮城主要是以原升州節度使府衙改建,而外城城垣、皇城的修建也都是溧陽侯楊恩主持。

  外城城垣依長江而立,依江南岸溪湖丘山而建,實際高度、厚度都不統一,總長五十餘里,高兩丈到兩丈三尺不等。

  天祐初年條件艱苦,沒有那麼多的錢糧,城垣僅僅是夯土而築,之後十數年才陸陸續續燒製大量的城磚,將城垣土牆包覆起來。

  所謂的包覆,並非僅僅簡單包一層磚。

  外壁靠土牆的一層,先用小磚砌裹達三尺厚後,再披裹厚達兩尺的大城磚。

  城垣內壁則是用大城磚與白石灰砌就,厚於三尺。

  而最初夯土牆最下部的基礎則是有兩到三層的墊基條石;有些地段遇流沙層,土質鬆軟,基石下還埋多層大原木,橫豎交叉排列,橫木與縱木之間用大扒釘釘住,使之為一個牢固的整體。

  金陵外城設有七座城門,內城設有八座城門,除了水關城門外,皆建有堅固的甕城敵樓。

  傳統的築城術發展到楊恩手裡,可以說達到一個巔峰,也都體現在金陵城的諸多修築細節裡。

  敵台、礁樓、馬道、登城道等諸多設置,以及城牆走勢對金陵外圍地形的選擇,更是體現出楊恩他個人在防禦戰事上有著極深入的造詣。

  徐明珍未渡江進入金陵城,徐安瀾、趙明廷等將或許還多少有些默默無聞,但溫暮橋、牛耕儒皆是輔佐天祐帝崛起於江淮的老將名臣,而溫博在守池州時表現也極為可圈可點。

  倘若安寧宮鐵心想守金陵城,岳陽想要純粹依賴兵馬強攻,絕非易事。

  「大人提前返回敘州,暴露大人與三皇子之間的裂痕,沈漾又被排擠出核心,安寧宮會否棄守金陵,撤逃到北岸去?」馮繚想到一種可能,問韓謙。

  「或許有這個可能吧,誰知道呢?」韓謙攤攤手,以一副事不關己的輕鬆姿態站起來。

  要是岳陽眾人內部沒有那麼多的矛盾,安寧宮北撤也難以殘喘延息多長時間。

  畢竟岳陽在整合江南東道、江南西道諸州縣之後的實力太強了,而安寧宮撤守壽州,無險可守,四面臨敵,人口不足百萬,卻要養十數萬兵馬,能支撐多久而不崩潰?

  這種情形下,又有多少孤臣孽子會選擇跟安寧宮一條道走到黑?

  現在嘛,安寧宮會不會守一段時間發現形勢太艱難,主動撤守到江北岸等候時機變化,那真就難說了。

  關鍵還是看安寧宮及徐氏如何取捨了。

  不過以徐后乖戾的性子,即便要撤,也絕非這時。

  而楊元溥能否及時分化、招攬樓船軍水師將卒,能否與楚州軍有效的聯手地來,及時封鎖住安寧宮北撤的渡江通道,以及太子楊元渥的身體狀況,會不會在近期內病逝,這些都是決定金陵局勢變化的重要因素。

  這麼多難以確定的因素在,韓謙他此時已經跳出局面,現在便去妄斷安寧宮的最終去向,還為時太早了一些。

  即便到這一步,猶有近四十萬平民被圍困在金陵城裡,正忍受饑荒的煎熬,最終還是也避免不了會有成千上萬的人餓死,但這已經是韓謙力所能及以外的事情了。

  他努力過,也成功避免上百萬平民被圍困金陵城,最終十之八九皆成餓殍的慘劇發生,金陵城內的糧荒多多少少得到一定程度的緩解,他已經能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至於左廣德軍與其從各州縣征補過來的新兵,作為後備兵員調到金陵下,會被拆散補充精銳戰力的兵力消耗,韓謙雖然無力改變,卻也覺得可惜。

  很顯然狼筅也會被排除在正式制式兵械之外。

  鴛鴦陣更適合控制短刃輕兵以及相對鬆散零碎的戰場空間。

  城牆以及當世城池之內過於狹窄的巷道,甚至水戰裡過過狹窄的甲板,都不利於狼筅這種特製兵刃的發揮。

  鴛鴦陣多多少少看上去是有些不合時宜的。

  當然,楊元溥等人僅僅是因為想消除的影響力,才決定用這種方式將左廣德軍拆散掉,而沒有想到從鴛鴦陣裡吸納優點進行一定的調整,使更適合巷戰、水戰,多多少少有些可惜了。

  既然左廣德軍被支解拆散的命運已經注定,但鴛鴦陣的戰術優點,敘州兵營則是可以繼承發揚光大的。

  敘州及周邊崎嶇多山的地形,以及養精兵的策略,都注定著了敘州兵馬要採取規模更小、短長相制配合更平衡的戰術陣形,才能確保優勢。

  將金陵之事揭開不提,韓謙與馮繚、田城、高紹、洗尋樵、林海崢、奚昌、馮宣等人談及他後續經略敘州的方案及新的任職調整。

  新置渠陽縣,以趙無忌任縣令。

  林海崢前往業州田氏相鄰的芷江,出任縣令。

  田城出任黔陽縣令,高寶轉任郎溪縣令,而周處接替洗尋樵出任龍牙縣令,趙啟接替高寶出任中方縣令。

  以雞鳴寨為基礎,新設辰中縣,馮繚出任辰中縣令。

  同時敘州州治從黔陽遷入辰中縣,馮繚兼領州長史;洗尋樵出任戶曹參軍;高紹出任州司馬,兼領兵曹參軍;奚昌出任刑曹參軍,兼領獄司;季希堯出任工曹參軍;馮翊出任禮曹參軍兼領驛傳、賓客諸事。

  另設庶務曹,杜益君出任參軍兼領官錢局掌案主事,陳濟堂出任工造局掌案主事。

  杜九娘出任醫官。

  在有合適的人選之前,韓謙親自兼領學官,在敘州七縣推行學堂教育。

  田城、林海崢、趙無忌、高紹、周處、趙啟等軍中主要將領,出任縣令及諸曹參軍事等傳統文吏擔任的官職,一方面韓謙嫡系裡缺乏像薛若谷、李唐這樣的文吏,另一方面州營規模不會擴大太大,沒有那麼多的高級將職安排諸人。

  更主要的田城、林海崢、趙無忌、高紹、周處乃至趙啟,他們在兩三千規模的軍隊統領、指揮作戰方面都不存在問題,而短時間內敘州兵馬不會進行大規模的擴編,也沒有這個條件,也只能安排他們主持一縣或者主持州衙內一個方面的工作,才有可能叫他們有獲得進一步提升的空間。

  軍制方面的調整,韓謙主要是將州司馬、兵曹參軍與兵馬使的職務分開,高紹出任州司馬兼領兵曹參軍,兵曹之下另設都監司,主要負責營房修造、募兵、鄉兵及兵籍、軍餉及軍紀等方面的管理工作,相當於總後勤、總軍法官;韓謙兼領兵馬使以及楊欽、馮宣出任兵馬副使,則主要負責實際的兵馬指揮之事。

  楊欽以兵馬副使兼領敘州水軍都虞候,暫編兩營水軍,以林靖宗、馮璋為營指揮,一營水軍繼續駐守黔陽,一營水營駐守辰中。

  馮宣以兵馬副使兼敘州馬步軍都虞侯,暫編一營騎兵,以孔熙榮為指揮,騎營同時兼顧侍衛工作;編五營步卒,以肖大虎、竇榮、魏續、奚發兒、郭卻等人為指揮。

  由於敘州周邊,要嘛是大楚的直屬州縣,要嘛是內附大楚的羈縻州縣,只要敘州一天內附於大楚,都沒有公然可用的藉口侵伐周邊州縣,更何況周邊州縣的勢力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弱,因此短時間內除了諸縣進一步深耕細作之外,主要還是集中到渠陽、辰中兩個新置縣的開發、建設之中。

  韓謙將州治都遷並到辰中,各方面的資源也將順理成章的往辰中縣傾斜,也將立刻新建州衙、六曹司院、學院、州獄、醫護院、水軍及馬步軍駐營等一系列的建築,而這次西遷的五六千民眾,主要也都將安置到辰中縣來。

  新置渠陽縣,除了開發建設渠水中上游的溪谷、河谷,也必然要對渠水兩岸上百番寨的生番進行歸化,韓謙特令郭卻率一營步卒隨趙無忌進駐南僚寨,而渠陽縣的縣丞、縣尉以及諸房典使、胥令人員安排上,也都是由趙無忌優先挑選精兵能吏。

  而對諸縣的深耕細作,則是韓謙正式在每一個縣的下面,分設十到十五不等的鄉,這主要也是得益於韓謙手下有大批基層骨幹,一方面來自於家兵子弟、左司子弟的長時間培養,一方面來自於基層武官及精銳老卒的提拔,能夠安排下去,也必須安排下去。

  這同時韓謙這才能保證他的觸手能伸到敘州每一座山、每一條溪河……

  當然鄉縣州三級機構的設置,逾七百名胥吏的俸養之資,加上廢除徭役之後,所有的公共工造事務都要出資募工,加上修築道路、開墾新田等的開銷,州衙每年的日常開銷預計將高二十萬緡錢,這已經是當世富庶大州都難以承擔的水準。

  更何況廢除徭役之後,州營維持三千人規模的募兵,營房修造、兵甲戰船修繕以及兵餉支出,再加上退出現役的老卒每年比照現役二到五成發放安置兵餉,再節儉每年也至少要有超過十萬緡錢的開銷。

  為節儉開銷,調整過後的水軍、騎營及步營,每一營的編制都控制在四百人以下,總數控制在三千人以下,比當世一營馬步軍五百人編制要縮水不少。

  基層武官及胥吏,主要還是分授一定的口糧田,但數量都極為有限,甚至比敘州人均耕地都還少,主要是保障其眷屬家小有田地可以耕作,除了俸餉之外,其家還能有一份基本的收入。

  中高層將吏則賞賜工造局、官錢局的股本,抑制其兼併田地的衝動,用股本分紅保障其有相當水平的生活水準,能夠僱傭少量的傭役或貼身侍隨,分擔繁重的勞務。

  韓謙個人還控制工造局、官錢局逾半數的股本,但韓謙內宅僅僱傭十數人作工,侍衛之事由騎營承擔,多出來的盈餘分紅則主要用來補貼學堂、醫護院的建設、運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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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八章 酒店

  三月底乃是敘州最溫潤舒適的季節,雨季還沒有來臨,阮江遼闊清澈,天氣明媚,穿著薄衫,滿目青山綠意,微風拂面,暖意洋洋。

  倘若下起微雨,煙雨朦朦籠罩江水、青山,更覺得天地疏遼,坐在屋裡讀書寫字,或進酒樓挑一臨窗的桌子,細斟慢飲,最為宜人。

  雖說州治遷往辰中,黔陽城承襲數百年的底蘊,依舊是敘州最為繁榮的城池。

  從黔中沿江而下,或從岳郎逆流而上的舟船、行旅,大多數還是選擇在黔陽停靠,雪峰山驛道的重啟,使得邵衡等地的商旅也都能以更短的路途取道黔陽前往黔中等地。

  就憑著這一點,黔陽的地位還遠非據辰水中游的辰中所能取代,更不要說黔陽依舊是敘州東部地區的中樞,週遭四縣、四十餘鄉的鄉民倘若要趕大集,腳力尚可,也都會跑到黔陽城來。

  南來北往的行旅以及琳瑯滿目的貨物,在碼頭前交卸,大大小小的舟船數以百計停靠前碼頭前。

  這樣的盛況在江淮大地,也僅有為數不多的大城能夠看見。

  作為城中建造百年的灌月樓,私家酒場得刺吏授秘法能釀造雁蕩春販售,同時又以百鴨宴名聞敘州,在細雨霏霏的季節裡,更是客滿盈門。

  「話說延佑帝舉兵金陵城下,數百具旋風炮一字排開,百里內的石碑都運到城下磨製成石彈,晝夜不休的往城牆轟去,石彈密集得都能將日頭遮住,一齊砸到城牆上那叫一個山崩地裂、鬼哭神號。雖說金陵城固若金湯,但也挨不住這一通亂砸。就見城垣崩裂、守在垛牆後的將卒雖然也是咱大楚健兒,但血肉之軀挨到那上百斤重甚至數百斤、上千斤重的石彈狠狠的砸過來,那也是碰到哪、哪便砸作一團肉漿。城培崩塌不說,到處都是紅白之物,這一通石彈轟砸,守軍前後便死傷一萬多。延佑帝舉兵攻得太猛,那賊後見抵擋不住,擒住鎮遠侯楊澗的妻兒老小,勒令鎮遠侯帶著那比咱灌月樓還要高聳的樓船,掩護她們倉皇逃過江去投奔壽州節度使徐明珍。鎮遠侯楊澗他的心思其實一直都在延佑帝這裡,只是妻兒老小都被賊後控制,不得不受賊後要挾,與延佑帝為敵。不過,看到賊後要逃往江北,鎮遠侯楊澗終是想起他身為宗室大將,受先帝所托,幡然悔悟,最終舉劍自刎,著麾下大將范祥率部助延佑帝打殺叛軍。這些年咱大楚與梁軍爭勝,梁軍馬兵馳聘縱橫,天下莫敵,但到咱大楚江淮湖澤之地,看到咱水軍戰船卻頭痛萬分。樓船軍便是咱大楚最強的水師,即便鎮遠侯楊澗自刎身亡,即便大將范祥率部投了延佑帝,但還有好些水軍冥頑不化,鐵心跟著賊後走,那一通水戰,江面染紅一片,成百上千的戰船沉沒江底,真真是殺得叫一個天昏地暗、雞犬不留……」

  二月底三月初,岳陽兵馬攻陷金陵、安寧宮僅剩殘部逃往江北,三皇子楊元溥在金陵繼位登基,定年號為延佑諸事,三月中旬已經隨著商旅傳到敘州。

  灌月樓二樓這時候客滿為患,大廳中間坐著一個肥頭大耳的商賈,身穿錦袍,聽口音像是從江鄂等地人士,旁人見他說得活靈活現,只是笑他也是道聽途說。

  「……這個你們就不清楚了吧?延佑帝為攻金陵,從江鄂等調集的物資,裝滿成百上千艘大小船舶,我是鄂州人士不假,但年前就隨船押運到金陵,一直到二月底都留在金陵,可是親眼看到石彈飛砸城頭的情形啊,也親眼看到成百上千艘戰船在江面上衝撞搏殺。那賊後裹脅十數萬人撤往金陵,但大船都叫賊兵坐去,那些被脅的草民以及賊兵的家小,坐的船又小又破,不知道多少艘船沉沒,下游的江灘上到處都是溺死的浮屍,卻是叫滿江的魚蟹吃了一個飽。」那肥臉商賈聽到有人質疑,說起來金陵水戰的血腥場面來更是語氣激昂。

  「……」大廳角落裡有一張桌子,坐著一名青衫中年人,說是中年人是面相不顯老,沒有蓄鬚,唇頰光滑,但兩鬢已是斑白,聽著那肥臉商賈語所激昂的在那裡述說金陵戰事,嘴角微微一翹,流露出不屑之色。

  青衫客雖說袍服陳舊,還打了兩個布丁,佔著桌子一角,卻有一小碟香干、一小碟江芹當下酒菜,酒卻也僅要半碗濁酒在那裡慢悠悠的飲著,看著破落,但舉止神態不凡。

  大廳里人滿為患,大家都是拼桌而坐,坐在青衫客對面是個小青年,正津津有味的聽肥臉商賈說金陵戰事,看到桌對面的青衫客流露出這樣的神態,心神一動,問道:「莫非老丈知道什麼內幕,與那人說的不一樣?」

  青衫客挑眼看了對面的小青年一眼,拿著缺了一小角的陶碗小飲了一口酒,卻不欲理會。

  青衫客如此作態,卻勾起小青年的興致,他看青衫客頗為破落,不知道是不是遭了難,半碗酒抿了半天都未見淺下去,看來是沒有幾個買酒錢,便將身前的一壺陳釀往前一推,說道:「老丈要有什麼趣事相告,這壺酒便算小子今日請老丈的。」

  青衫客拿起酒壺搖了搖,裡面還有大半壺陳釀,瞥了一眼在那里正說得酣暢淋漓的肥臉商人,說道:「我雖然未到金陵,但對鎮遠侯楊澗這人還是略有耳聞。在他死後,除與岳陽關係最為密切的都將范祥投附延佑帝外,其他部將卻都追隨安寧宮死戰,便能知道鎮遠侯楊澗絕非死於自刎這麼簡單,只不過因為種種原因,沒有將他的真正死因公開罷了。」

  「那究竟是什麼原因,一定要說鎮遠侯死於自刎?」青年人問道。

  「我身在黔陽,又不會神機妙算,哪裡知道這些細枝末節?」青衫客將自己陶碗裡的酒喝盡,拿酒壺倒了小半酒,便將酒壺推還給青年人,以示他的話也就值小半碗酒。

  「金陵水戰激烈,太子楊元渥的座船也差點傾覆,但座船未倒,站在船首觀戰的太子楊元渥卻栽入水裡,遭亂箭攢射,救上來時已經氣絕身亡……」那肥臉商賈看著眾人圍簇過來,越發聲情並茂的講述金陵水戰後續的細節。

  「這也是假的,」

  青衫客飲過酒,多少覺得應該盡些講解的義務,跟桌對面的小青年說道,

  「太子楊元渥已經在金陵登基了,撤往北岸,也必然與安寧宮那位及王公大臣在一起,被保護在船隊的最核心位置。要是船陣一度被岳陽-水軍打穿,打得太子楊元渥都落水中箭身亡,那豈不是說安寧宮的水軍早就被打潰了,哪裡還能剩有多少殘兵敗將能逃到北岸去?延佑帝又豈會不趁勝追擊,一舉殲滅安寧宮叛軍?太子楊元渥身體素來不好,依我看啊,多半驚嚇過度,在撤出金陵城之前就已經病逝 。安寧宮現在堅稱太子落水中箭身死,不過是要延佑帝擔上弒兄篡位的惡名罷了。你想想看,延佑帝登基之前,說安寧宮弒夫篡位,安寧宮反過來說延佑帝弒兄篡位,是不是就都成了一筆糊塗帳?」

  「老丈雖然此時未在金陵,說得卻頗有道理,想必老丈在金陵時,必也不凡吧?」小青年恭敬的問道。

  「什麼凡不凡的,我就天地一寄客,湖海一沙鷗而已。」青衫客笑道,將陶碗裡剩下的酒一飲而盡,朝小青年拱拱手,以謝贈酒之情,揭起破舊的袍襟,拿起桌角幾本薄書冊子,便要起身離開。

  「郭大人真是自謙了。」隔壁拼桌的一名酒客,這時候轉過身來,朝青衫客拱手說道。

  郭榮這才看清楚跟幾個腳伕拼桌而坐的人竟然新任辰中縣令、敘州長史馮繚,沒想到他會坐在自己隔壁桌,微微一怔,眼神不禁往大廳別處搜索過去。

  「大人在三樓廂房裡喝酒,看到郭大人在此,便叫馮繚過來請郭大人一起過去飲兩杯酒敘敘舊——馮繚聽這商賈說金陵水戰甚是有趣,忍不住坐下來多聽了片晌。」馮繚笑道。

  郭榮不是很喜歡馮繚這個人,也能猜到馮繚定是故意背著他坐在那裡,無非是想觀察他對金陵陷落這事的反應而已,當下只是淡淡的說道:「韓大人能容我寄身黔陽廝混日子,我可不敢再叫他破費酒錢了。」

  不管韓謙與攻得金陵繼位登基的楊元溥有什麼矛盾,韓謙既然回到敘州,便是敘州之主,郭榮心知自己乃是安寧宮餘孽,韓謙能夠不殺他已經寬宏大諒,他何苦跑到韓謙面前去找不痛快?

  「郭大人不會叫馮繚在大人面前交不了差吧?」馮繚臉色微微一沉,他可不是那麼好說話的,淡定的看著郭榮,可不會這樣就放他走。

  看有兩名身強體健的彪健漢子,隨著馮繚的臉色變化站起來,郭榮心頭有些氣惱,盯住馮繚問道:「寄人籬下,這酒看來我今天不喝也不行了?」

  「然也。」馮繚伸手指樓梯,示意郭榮先行。

  無意間想打聽一些趣事的小青年,看到這一幕都有些發愣,不知道青衫客跟隔壁桌這位灰袍青年到底是什麼人物。

  郭榮從樓梯登上三樓,發現樓上並沒有其他酒客,數名侍衛守在樓梯口,沒有人聲喧嘩,樓梯口對面的廂房門打開著,似乎正著意在聽樓下的議論,他禁不住想,韓謙得知楊元溥順利攻陷金陵繼位登基的消息,心裡會怎麼想?

  郭榮走進廂房,看到韓謙很隨意的坐在角落裡,也是穿著一襲青衫,卻要比他身上的這件破衫要嶄新許多,但在商旅遍地的黔陽城裡,卻也是普通。

  趙庭兒、奚荏二女容色絕豔,郭榮心想韓謙與馮繚、田城能帶著侍衛悄然上樓,他背對著樓梯或許沒有注意到,但趙庭兒、奚荏二女要是經過樓梯必然會引起眾人矚目,這麼看來,韓謙其實早在他過來飲酒之前就坐在這裡來。

  這麼說,韓謙並非是無意看到才請他上樓來,而是一直都安排人盯著他?

  郭榮禁不住想,韓謙要他登樓相見,到底是什麼意圖,難不成想到利用他與安寧宮的關係,做些什麼?

  孔熙榮、奚發兒坐在桌子下首,看到馮繚陪郭榮進來,便坐起來將位子讓給他們。

  「有一陣子未見,郭大人現在可還安好?」韓謙示意郭榮入座。

  「什麼好不好,韓大人不驅趕我,在黔陽的日子就還算清靜——韓大人將郭榮喊過來,不會是說黔陽今後再無郭榮的容身之地了吧?」郭榮打著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態,也不客套,直接在靠廂房門的一側落座。

  「我能順利從蜀地脫身,多賴郭大人相助,這也使得郭大人無法再回安寧宮,韓謙怎會是忘恩負義之人?」韓謙微微一笑,瞥眼看向郭榮手裡拿的幾本書冊,問道,「這幾本冊子,乃是我閒暇時所編,放在書局販售,郭大人可有指教?」

  「我也就閒來無事,趁手裡還有幾個餘錢買來打發光陰而已,哪有資格指教?韓大人真是說笑了。」郭榮說道。

  見郭榮態度冷淡,馮繚坐下來,跟韓謙說道:「郭大人卻是猜到楊元渥溺水中箭身死另有曲折呢!」

  「哦?」韓謙心想郭榮早前乃是安寧宮的嫡系,對楊元渥的身體狀況實要比外人清楚得多,能猜到這點也不算意外,饒有興致的問道,「那郭大人猜一猜,我為何請你上樓一敘?」

  「未競全功而先歸敘州,韓大人到底是有鳥盡弓藏之憂,還是有圖謀天下之志,郭榮是眼花繚亂,看不真切,又怎麼能猜到韓大人的心思?」郭榮說道,「但延佑帝未能全殲安寧宮叛軍於江上,反使自身水營戰力受創嚴重,攻金陵城也頗多損失,登位便擔上弒兄篡位的惡名,怎麼都不能說算得上盡善盡美,他的心思我卻可以猜上一猜,或許會覺得韓大人薄情寡義了——不過,延佑帝到底是韓大人傳授出來的,他到底是選擇隱忍,與韓大人重述師生之誼呢,還是會封鎖、限制敘州,我就又猜不透了……」

  馮繚暗暗心驚,郭榮被安寧宮安排到楊元溥的身邊,以便安寧宮能隨時監視、掌握楊元溥的一舉一動,但郭榮最初時硬生生被韓謙、沈漾騙過,一直到龍雀軍成勢,才看清楚桃塢集收編染疫飢民的虛實。

  這叫馮繚多多少少看輕郭榮,卻沒想到郭榮閒居黔陽,僅從過往商旅隻言片語間能判斷過來這麼多關鍵的內容出來。

  楊元溥攻陷金陵之後便第一時間舉行大典,迫不及待的繼位登基,改年號延佑,馮繚他們得到消息,自然要比商旅早幾天,他們現在最擔心的還是楊元溥在繼位之後對敘州的態度。

  楊元溥是意識到內憂外患的嚴重性,繼續緩和跟敘州及韓謙的關係呢,還是首先將敘州作為首要打壓的對象進行種種限制?

  楊元溥姿態的不同,也將決定著敘州要採取不同的應對。

  馮繚他們掌握更機密、更一線的情報信息,會如此判斷不奇怪,郭榮也能看到這一眼,就相當不容易了。

  馮繚心裡暗想,之前郭榮栽在韓謙手裡,甚至被安寧宮都視為無能而遭疏離,或許這一切都是韓謙太過厲害吧,將郭榮反襯得遲鈍愚拙,但郭榮實際上一點都不比他人稍差吧?

  韓謙也無意跟郭榮繼續打啞謎,事實上他早就看出郭榮雖是廣陵節度使府的老人,但對安寧宮的諸多做法並不十分認同,有時候更多是身不由己。

  而在楊元溥出宮就府之前,郭榮與他父親交往頗多,拋開安寧宮有通過郭榮交結他父親的因緣,多多少少可以說郭榮在一定程度上是贊同或者說欣賞他父親的為人及政治主張的。

  這應該才是郭榮在龍雀軍諸事上反應遲鈍的關鍵,畢竟他在楊元溥身邊任職,也確實沒有表現出太強烈要替安寧宮限制楊元溥的作為來。

  出使蜀地,得知金陵劇變,郭榮助他劫持清陽郡主歸楚,可以說已經徹底「背叛」安寧宮,以致郭榮他自己在歸楚之後除了敘州之外,天下之大再無容身之地。

  韓謙也不想跟郭榮打什麼啞迷,說道:「不管新帝如何看我,我並沒有禍亂天下之心,然而先帝及陛下都明確將敘州賜給我韓謙,我退歸敘州而經營之,天下誰也不能說我的不是——我請郭大人過來見面,實想請郭大人助我!」

  「……」郭榮沉默不語。

  韓謙繼續說道:「郭大人一定想問,我既然想請郭大人相助,為何拖到今日才來見郭大人?實不相瞞,我之所以現在才提起這事,是郭大人在安寧宮有諸多故舊,不管賊後徐惠等人如何倒行逆施,其他絕大多數人都僅僅是受脅裹,並無選擇的餘地,我心想郭大人是有情有義之人,念及故舊,也不會答應在敘州任事——但現在郭大人應該沒有這個擔憂了吧?」

  郭榮沉吟著,猶猜不到韓謙見他到底想幹什麼。

  韓謙的話,表面上是成立的。

  以往敘州與岳陽乃為一體,他真要同意在敘州任職,他在宮裡的故舊日子便絕不好過。

  不過,此時徐后再遲鈍,也應該早就知道敘州與延佑帝楊元溥面和心不和,而徐后此時的敵人是延佑帝楊元溥,所以他在敘州任職,便不會激起什麼激烈的反應。

  只是韓謙選擇此時提出請他在敘州任職,真想他所說的這麼單純?

  見郭榮有遲疑之色,韓謙能猜到他在想什麼,說道:「郭大人與先父相識時,我性情猶是頑劣,與郭大人也沒有怎麼見面,但先父留下來的手札多有推崇郭大人郭知經世致用之學,亦有經世致用之心,奈何身陷爾虞我詐的牢籠之中,非郭大人所願也。我請郭大人助我,並非想利用郭大人與安寧宮的關係去玩什麼陰謀詭計,而不管陛下如何看我,但在殲滅安寧宮殘孽這事上,敘州絕不會拖後腿,更不會與安寧宮暗通曲款。要不然,我如何能心安?」

  「不管怎麼說,我都是安寧宮的殘孽,你要用我,天下人如何看你?」郭榮問道。

  「我不可能完全無視天下人的目光,但我更求心安——」韓謙說道。

  「你倘若真想用我,做什麼事,我能否有選擇的餘地?」郭榮問道。

  「郭大人請講。」韓謙說道。

  「倘若用我,我可輔佐署理學官之事——當然這幾本冊子裡有好些內容,我苦思不解,而這幾本冊子與敘州所造戰械、船舶、精鐵、布匹之間有什麼聯繫,我更是難窺端倪,韓大人可否傳授給我?」郭榮將手裡幾本都快翻爛、密密麻麻做滿標註的冊子放到桌上,盯住韓謙問道。

  目前黔陽等城書鋪對外出售的冊子,主要是普及算學、格物學的基礎知識,但不涉及到具體的應用。

  而算學、格物學與匠術相結合的那一部分,才是敘州真正秘不外宣的核心機密。

  沒想到郭榮所提的條件,就是要第一時間接觸到敘州的核心機密。

  馮繚眯起眼睛看向郭榮,他猜想郭榮提這樣的要求,或許是想看敘州是不是真信任他,但問題是郭榮真值得信任嗎?

  「這有什麼不可以的?」韓謙不管馮繚他們心裡怎麼想,笑著說道,「我們這便算愉快的決定了!」

  季希堯、陳濟堂乃至趙庭兒都要分管一大攤事,韓謙他現在巴不得有像郭榮這樣擁有一流學識的人,加入到新算學、格物學的整理、鑽研以及推廣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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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8 00:09:0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五十九章 山川

  韓謙這次到黔陽來,除了借道視察朗溪、渠陽兩縣,還有就是到黔陽城專程見郭榮一面,請他出山在敘州任事。

  當初作為副使,與韓謙前往蜀都迎親,郭榮隨行還有一些宮侍,但恰恰是這些宮侍存在,郭榮在蜀都城助韓謙挾持清陽郡主逃出蜀地的事情才沒有辦法掩飾。

  郭榮不願意將平時服侍的宮侍殺了滅口,便不能回金陵,岳陽也沒有他容身之地,最後孤身一人來到敘州暫住。

  過去一年多時間裡,他住在灌月樓後面的客舍裡,隨身盤纏都差不多用盡,一身袍子也都打了好些補丁,最近是代人寫信換些酒錢,小日子是過得相當清苦。

  韓謙沒有計畫在黔陽城多作停留,郭榮匆忙回客舍簡單的收拾過行囊,出來後發現韓謙身邊的扈隨已經替他結清房款酒錢,眾人在黔陽城裡也不耽擱,與黔陽縣令田城分別後,便出城登船到沅江南岸,才換乘馬匹走渠水東岸的道路南行。

  渠水雖然沅江的五大支流之一,從朗溪城到河口位置,水面也有三四十丈開闊,但江中險灘暗礁極多,江中怪石嶙峋,即便雨季,也只能通行百石以下的中小船舶,而且他們逆流而行,航速緩慢,卻是騎馬走小道或許能更快趕到朗溪城。

  朗溪到黔陽的官道建在渠水東岸,沿崖岸曲折,雖然這兩年投入大氣力翻修過,但也僅有五尺寬,兩匹馬並行就極為困難,御馬而行就要特別的小心翼翼。

  一側是山勢頗陡的山地,一側是水浪湍流的江流,一不小心就要跌滑到怪石嶙峋的江灘上摔個骨斷肢殘,沿途也能看到不少車輛倒傾在江灘上。

  朗溪道最早修築於千年之前的秦朝,當時秦帝從中原遷五十萬民眾填入黔陽、桂林等西南諸郡,與諸越夷僚雜居。

  漢武帝先後又兩次修築驛道,出兵征伐滇地,新設歸益州刺史部管治的益州郡,不僅使得西南人口大量增漲,也真正打通中原與西南地區的聯繫,也使得黔陽等一些地區變得富庶繁榮。

  只是漢末以來中原地區頻繁的戰亂,西南地區重新變得封閉,農耕經濟及文化甚至都出現相當程度的退化,秦漢兩朝所修築的驛道也大量荒廢。

  像雪峰山驛道,敘州前後投入數以萬計的錢糧,還從思州僱傭大量的奴工,目前才算是恢復到秦漢時「五尺道」的規模;而朗溪道位於敘州境內,但也是經過一次翻修,才恢復到秦漢時「五尺道」的規模。

  真正可惜的還是渠水之中礁石太險,特別是掩藏在水面下的暗礁,舟行其間稍有不慎便舟毀人亡,水道之利遠未能充分利用起來,以致朗溪與黔陽城之間的貨物往來,主要還是依賴於獨輪車,連大車都很難通過,這就直接限制了大宗貨物的運輸。

  看韓謙、馮繚在三四十名扈隨簇擁下,一路走走停停,郭榮看韓謙也沒有非一定今天趕到朗溪城,還是更著意看兩側的山川地勢。

  待行二十餘里,已是日暮黃昏時分,這時候看到路旁的山坳裡新建有一座驛館模樣、由幾棟跨院組成、前後不著村落的建築。

  郭榮去年七八月間到朗溪遊歷也沒有見到這裡建有屋舍,看院落前整理出來的平地停有不少車馬,隨眾人趕過去,看門額懸掛新店鄉巡檢司字樣。

  這時候看到一名身穿官袍的青年,帶著兩名刀弓手,從前面的江灘方向快步迎過來,給韓謙行禮:「季大人還在前面的河灘呢,正盯著用鐵骨船破礁,脫不開身,都不知道大人您今天會路過新店鄉……」

  郭榮這才看清楚眼前的青年,曾是隨韓謙出使蜀地的扈隨之一,也是韓家培養出來的家兵子弟代表之一。

  郭榮記得他的名字叫何柳鋒,年輕不大,卻極為幹練,聽跨院裡有小吏迎出來招呼,才知道他此時在這裡擔任鄉巡檢。

  韓謙看天色還早,不忙著進鄉巡檢司跨院,叫何柳鋒在前面帶路,趕去先見季希堯他們怎麼用鐵骨船破礁。

  破礁地點就在新店鄉巡檢司院前面三四里外,韓謙他們趕過來,看到季希堯與十數人一臉泥水的站在江灘上。

  看到韓謙過來,季希堯帶著兩名工師手腳並用的爬上驛道,指著拖到江灘上的鐵骨船,搖頭跟韓謙說道:「礁石太堅硬,鐵骨船看似堅固,但撞上礁石,也只是將藏在水面下的石柱撞塌掉,船體嚴重變形,破漏沉水,已不能再用——這個辦法估計不行,破費太大了。」

  郭榮這才省得身為工曹參軍的季希堯在這裡,竟然是試著用鐵鑄龍骨的船隻載滿砂石去撞破暗礁,以便能在朗溪與黔陽之間開闢更通暢的行船航道出來。

  只是看那艘被拖到江灘上的鐵骨船,變形雖然眼見不算太厲害,但船殼板破碎很多,已經不能再用了。

  雖說敘州鑄鐵甲於天下,但一艘兩丈餘長的鐵骨船,雖然僅是龍骨及肋板用精鐵鑄造,但耗鐵量不低。

  何況還要鑄造成形,耗費人力極大。

  一艘兩丈餘長的鐵骨船,靡費不低。

  見韓謙不惜教季希堯用這樣的鐵骨船進行在破礁這事上不斷的試錯,郭榮真是能感受到韓謙想到進一步拓寬朗溪與黔陽-水陸交通的決心,這也代表著韓謙經營敘州的決心。

  看韓謙沒有穿官袍,與妾夫人趙庭兒的服飾也相當普通,想必是將每一枚銅子都用在敘州的經營之上,也不知道他純粹是想將敘州照他父子二人的意願進行打造,又或者內心更深處藏著異於常人的野心?

  韓謙親自爬到江灘上,看船體及撞角的破損情況,暗感修復的價值都不大,這艘鐵骨船或許只能就地拆解,將有用的鐵料運到鑄鐵場回爐重鑄。

  即便極看不起眼來的礁石,動不動就成百上千噸重,用船去撞碎,得多堅固的船才能將礁石撞碎而自身絲毫無損?

  即便韓謙心裡知道這些都是笨辦法,但渠水連接朗溪、渠陽兩縣,寬逾百米的航道卻被這些暗礁限制住,太過可惜,也將直接限制這兩縣的開發。

  不過多艱難,為進一步拓寬朗溪到黔陽的交通,韓謙還是要季希堯,想辦法將渠水主航道之中那些容易清除的暗礁儘可能都用種種手段清理掉,將那些在主航道上暫時沒法清理的暗礁則用露出水面的鑄鐵件標識出來。

  要不然的話,即便這條航道勉強能通行百石船,但動不動就被暗礁撞沉,不知道多少人溺死淹死,利用這條航道的代價也太大了。

  韓謙又與季希堯討論進一步拓寬朗溪道,季希堯直叫苦,說左側多為岩坡,開鑿太難,前期還是應該集中力量,修築朗溪到渠陽南僚寨的驛道。

  朗溪到渠陽南僚寨,四十餘里地沒有現成的驛道,僅有山間騾馬踩踏出來的山道小徑,極為險峻。

  此外南面的番寨反抗情緒比較嚴重,季希堯強烈建議韓謙從朗溪往南到渠陽,一定要從朗溪縣多帶些兵馬隨行護衛。

  「從朗溪到南僚寨,渠水兩岸多深峽,航行條件應該會好一些吧?」韓謙問道。

  「論理來說,是如此,但還沒有去仔細勘測這段航道,也有暗礁藏在水面下。」季希堯說道。

  他不主張韓謙現在就冒險乘船去南僚寨,二月初趙無忌帶著大批人馬去南僚寨時,以及第二批西遷的婦孺,其中有百餘戶人家安置到渠陽定居,也都是走陸路。

  除了流急灘險之外,渠水中上游上百家番寨都是未經歸化過的生番,現在要求這些番民交納稅賦、接受統治,還要將一部分番民從特別偏僻的深山遠嶺裡遷出來,到河谷、溪谷邊修築河堤、村寨、開墾田地,不可能完全沒有抵制。

  受父親的影響,韓謙心境改變極多,但不意味著他就有婦人之仁,他知道取捨、知道權衡利弊,也知道天地之間沒有十全十美之法。

  即便此時不得不流些血,但只要能將合籍歸化等事徹底的進行下去,才能真正的將分裂對立的隱患消彌掉。

  所以韓謙也是要求趙無忌到渠陽後,該用武力進行彈壓,就不要心慈手軟。

  前期這麼搞,流血衝突也就難以徹底避免。

  趙無忌進駐南僚寨的時間尚短,對渠水兩岸的山嶺控制有限,韓謙心想他們坐船逆行,倘若遇到襲擊的話,是要比走陸路更加凶險,畢竟沒有辦法將水營最強大的戰船,從黔陽調過來。

  韓謙想了想,也只是答應季希堯等他們明天到朗溪城跟高寶等人會合後,看情形再說,當下要季希堯收拾收拾,隨他進入新店鄉巡檢司宿夜,又介紹郭榮與他認識。

  季希堯在金陵時,僅僅是作為飢民編入桃塢集無足輕重的一名兵戶。

  因為他與父親季福會造船、行船,在韓道勳出仕敘州時,被韓謙挑選出來隨行,轉眼間都快過去五年時間了。

  過去五年,季希堯參與並主持造船場、織造院、煤鐵礦場、鑄鐵場以及敘州大量工造的建設;陳濟堂還是在削藩戰事前期,才隨韓謙到敘州的。

  季希堯的父親季福年紀大了,這兩年在宅子裡享起清福,鄭通他決意留在金陵不回敘州,韓謙便用季希堯頂替鄭通主持工造諸事。

  敘州在大楚諸州序列裡,算於下州,諸曹參軍事僅有從八品的品秩,但這又有什麼緊要的?

  此時的季希堯面對郭榮,也完全沒有絲毫拘謹的地方,拱手行過禮,坐在一塊礁石上將靴子、褲腿上的污泥洗乾淨,才隨韓謙爬上岸,往新店鄉巡檢司院走去。

  今日剛巧有鄉民獵得一頭麋鹿,拉到鄉巡檢司這邊來售賣,初夏天氣漸漸炎熱起來,鹿肉不醃製或用煙火薰烤,無法長期保存,運到驛道邊來買肉價也是極賤。

  奚荏走過去,拿出千錢便將整頭剝去皮、血淋淋的麋鹿都買下來。

  一頭還在生長期的麋鹿,算不上多壯,但剝去皮、去掉內臟,也有小兩百斤肉。

  孔熙榮拉著何柳鋒、奚發兒親自動手,將其他鹿肉留下來醃製補充肉食,他們就取兩條最肥的後腿,拿香料、油醬、精鹽仔細塗過一遍,便架在後院裡,烤得肉油滴到柴炭上滋滋作響,香氣飄滿鄉巡檢司不大的幾座跨院。

  韓謙隨行人員不到三十人,鄉巡檢司有胥吏、刀弓手二十多人,他們分走一條二十多斤重的鹿腿,剩下的一條鹿腿,則是韓謙拉著趙庭兒、奚荏二女,與馮繚、郭榮、孔熙榮、奚發兒、何柳鋒、季希堯以及工曹兩名工師圍著篝火而坐,拿著刀將一片片香嫩烤得滋滋冒油的腿肉割下來,在星夜裡一邊飲著酒一邊說話。

  這時候才有閒暇時間談及金陵的局勢,郭榮也是到這時才知道更多攻陷金陵戰事的細節,而不僅僅是侷限於他在黔陽城的酒樓茶肆聽過往的商旅所傳真假難辨的小道消息。

  楊元渥的身體應該很早就已經不行了,投附於安寧宮的朝臣以及宗正卿楊泰等人在年前就沒有再見到楊元渥的面,諸多軍政命令都是安寧宮通過牛耕儒、溫暮橋等人又或者通過年僅十五歲的太子楊汾之手頒布出來。

  種種跡象都表明楊元渥年前就應該駕崩了,僅僅一切皆在安寧宮的控制之下秘不發葬——就安寧宮而言,也擔心楊元渥登位才一年就駕崩,會嚴重挫創守軍的士氣。

  韓謙離開金陵之後,袁國維、姜獲都不能違背楊元溥的意志,先是將縉雲樓原屬韓謙嫡系的那一部分人排斥在外,這使得縉雲樓潛伏於金陵城內的力量受到極大的削弱。

  楊恩出城見楊元溥這事,到底還是露出蛛絲馬跡,在楊恩回城時便被職方司緝拿入牢。

  即便楊恩承受住嚴刑挎打,並沒有交代朝堂裡有誰心存異念、與城外兵馬勾結,但在安寧宮的高壓之下,隨手處死幾個有疑點的將吏,也沒有人再敢輕舉妄動。

  楊元溥他們意圖通過裡應外合攻陷金陵城的計畫也隨之破產。

  這使得總攻金陵城一戰,徹徹底底演變成一場血腥之戰,敵我雙方的傷亡都比較慘重。

  從元月中旬到二月初,雙方就傷亡近四萬將卒,甚至進攻方的傷亡還要略顯慘重一些。

  不過,問題在於不要說城內平民忍饑挨餓了,軍隊物資糧秣越來越緊缺,南衙禁軍即便能從城內強抓丁壯上牆參與防禦,士氣也是越打越弱。

  相比較而言,圍城兵馬有著充足的補給,也源源不斷有爭軍功的新卒補充進來,終於在二月中旬之前全線攻陷外城垣,將攻城戰械推進到內城牆之前。

  這便是大勢,是陰謀詭計都難以逆轉、如滾滾車輪輾壓一切的大勢。

  更何況楊元溥麾下一干將吏,雖然大多數人藏著自己的小算盤,但這些人在當世都要算一時之選,也都明白他們所期待的一切,都要等攻陷金陵城才能兌現。

  故而傷亡再慘重,只要沒有出現蠢不可及的敗招,圍城兵馬是越打越強。

  而無論是主動也好,被脅裹也好,以及城內的原住民,都主要聚集在金陵內城牆與外城垣之間的區域內。

  雖然難以避免有成千上萬的人餓死,雖然二三十萬人忍饑挨餓這麼久,都骨瘦如柴,但絕大多數人到底還是堅持到最後。

  到這一步,安寧宮的大勢算是徹底已去,哪怕楊元溥是運糧救濟這二三十萬人,從裡面徵選精壯當炮灰參與攻城,也能將守軍最後一點力量耗盡。

  徐惠見大勢不可違,這時候最終決定脅裹滿朝文武及家小渡江北逃。

  鎮遠侯楊澗並非自刎而死,實是死於晚紅樓的刺殺。

  晚紅樓在刺殺楊澗之前,千方百計的想著去拉攏楊澗,但楊澗除了妻兒老少受安寧宮控制外,在池州一戰便下力氣與五牙軍水師大打出手,雙方結仇不淺,哪裡肯降?

  晚紅樓便起用很早就埋伏在楊澗身邊、早年因為才藝雙絕被楊澗納為姜室的一名密諜,又通過收買負責監管楊澗妻小的職方司小吏,將毒丸交給那名密諜手裡,想著將楊澗的妻兒老少毒死後嫁禍於安寧宮,迫使楊澗不得不率樓船軍投附岳陽。

  只要是人,便會有感情,這也是潛伏多年的密諜最難控制的關鍵所在。

  嫁給楊澗的這名妾室,雖說是晚紅樓精心培養多年的弟子,但給楊澗生兒育女,對楊澗已生有感情不說,更不願意親手毒死她與楊澗所生兩名尚成年的子女,在掙扎許久之後自吞毒丸而死。

  見事情敗露,晚紅樓遣人脅迫早有意投岳陽但在等楊澗反應的樓船軍都將范祥,在楊澗視軍時進行刺殺。

  不要說李普、姚惜水了,岳陽眾人也絕不願看到這裡面真正的內幕公佈於眾,對外只能宣稱楊澗自刎身亡,但樓船軍的其他幾名都將卻氣憤范祥的背叛及楊澗的慘死,則都更堅定的追隨安寧宮,使得金陵水戰更加的慘烈。

  這一仗樓船軍可以說是元氣大傷,但五牙軍水師及范祥所部將卒死傷也是近半,大約有超過七成的水軍戰船被摧毀。

  由於金陵城外圍的造船場都被摧毀,也使得岳陽兵馬暫時沒有渡江追剿安寧宮及壽州軍殘孽的餘力。

  這一仗除了雙方水軍將卒總計死傷三萬餘人外,大量朝廷大臣被脅裹渡江的家小、奴婢以及宮裡的宦臣、宮女、金陵城裡的官奴婢及家小,差不多有十三四萬人,除了嫡系親眷能坐水軍的戰船,絕大多數人因為只有臨時徵用的小船可乘,激戰時,這些小船一是沒有受到水師戰船的嚴格保護,二是經受不住江浪的衝擊,傾覆的大小船舶成百上千計,溺死者不計其數。

  落水者裡游回南岸的人,就有六七千之多。

  楊元溥相比較其父楊密要好一點,扣押這六千多人,將確屬安寧宮及徐氏嫡系的那些人作為戰俘關押起來,其他人則在繼位登基時進行特赦。

  押送楊恩的船也在江中翻覆,但職方司負責看押楊恩的一名主事感念楊恩的忠義,在湍急的江流裡護送楊恩游回南岸,護送楊恩回金陵城。

  然而不管怎麼說,楊元溥也算是順利的奪下金陵城,趕在三月初旬在金陵繼位登基,分封群臣。

  封韓謙為黔陽侯的詔書,也是由張平的弟子安吉祥第一時間出金陵城,於三月二十五日送入辰中城,交到韓謙的手裡。

  韓謙將金陵城裡最新的變化說給郭榮知曉。

  「沈漾受疑,為避嫌到廣德府任知府事,離開中樞,怎麼下個月就要重回金陵出任侍中、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執掌宰相的權柄來?」聽韓謙說了這麼多,有關沈漾最後的受封、任職,郭榮還頗為疑惑不解。

  一方面他覺得以沈漾的秉性,即便延佑帝想要用他,在嫌疑沒有洗清之前,他不會接受這樣的任命,另一方面鄭榆、張潮、李普他們幾個難道是吃素的,會同意這樣的任命?

  「王琳上旬在江州飲毒自盡,死前留一封遺書,自承他受王文謙所托潛伏到楊元溥身邊通風報信……」韓謙輕描淡寫的說道。

  「你傳授出來的這個弟子,還真是不弱啊!」郭榮禁不住咂起嘴來說道。

  他很顯然認定王琳的死跟楊元溥脫不開關係,也只有王琳這樣死掉,楊元溥才能將沈漾調回到身邊重用;而且金陵的任命也略顯得有些迫切了。

  「是不弱!」韓謙笑了笑,說道。

  他是不得不承認,能叫王琳這麼死去,是相當不錯的計謀,而倘若楊元溥真能控制住局勢,將荊襄、壽州、淮東等地都逐一納入掌握之中,從而避免江淮大地陷入戰亂之中,他也是樂見其成的。

  不過,楊元溥如此迫不及待的,用這種手段也要將沈漾調回到身邊,說到底他並不擅治政之事,卻又不敢輕信他人罷了。

  對一個掌握江南東道、江南西道、相信荊襄等地隨後也會表示咸服的君主而言,麾下僅有一個沈漾可用、可以信任,也未免太孤家寡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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