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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 楚臣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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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8 00:09:1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六十章 揚州

  隋時煬帝南巡時,揚州官府曾役民夫數萬,在城西北的蜀崗東峰建造行宮,經歲乃成。

  隋亡時行宮毀於戰火,前朝初年有人出巨資修復遺址名為鑑園,有取「前車之鑑,以警後世」之意。

  鑑園三百多年間幾度興廢、屢廢屢修,此時則成為揚州城外一處古蹟隨處可尋的山莊別園。

  鑑園隨著山勢築樓舍亭台,範圍頗廣,山上古樹蔽日,曲折逶迤,攀登到半山腰,石鋪山道,蜿蜒而陵峭,越過一座竹林,便見半山腰有一座十數畝大小的小湖,似一面明鏡嵌於樹石之間。

  池塘的對面建有數間精舍,臨湖的敞軒遊廊裡,好些人正圍著一輛木車觀看。

  「這碾棉車最初乃是崖州黎人所傳,又名攪車,經黔中傳至五溪地,經歷代工匠有諸多改進,更勝以往。攪車主結構乃是一對粗細不一的輾軸,用硬木所制,亦可在輾軸上包裹獸革,以免傷棉——翠瑤、小碧,你們兩個人將這兩根碾軸轉動起來,」

  王珺吩咐兩名丫鬟,用轉輪將攪車的兩根輾軸轉動起來,將輾軸的轉動部位指給父親王文謙看,

  「爹爹,你看這裡,輾抽粗細不一,每一須臾轉動都有寸差,你再看女兒將棉籽喂入兩軸之間,就在這轉軸輾扎間,棉籽殼與棉絨便分離來,這實要比起用手剝棉籽快出太多!當真是巧妙無比……」

  王文謙捋鬚看了很好一會兒,看棉籽脫殼的速度確實不知道要比手剝棉籽快出多少。

  秦漢之前西域便有棉花的記載,稱棉如草,籽實如繭,繭中絲如細纊,名為白疊子。

  當時就有棉花移植中原,但在皇家園林裡更多是被視為觀賞花草,而到前朝時,西域南疆才有較大批量的棉布傳入中原,前朝便有「桂布白如雪、吳棉軟如雲」的詩句流傳,中原及江淮地區民間也開始有少量的棉花種植。

  然而限制棉花種植及棉布推廣的,還是棉布脫籽、紡織要比麻繁複、困難得多。這最終使得棉織品昂貴無比,以致與絲織品一樣,淪為世家門閥及官宦、宗室的專用品,而與平民無緣。

  而又由於織造技術的限制,以及早年從西域流傳過來的多為粗絨棉種,棉布的舒服性、美觀感,又差絲織品一些,這又造成上流社會對棉織品的需求遠遠低於絲織品。

  這諸多原因,都使得中原及江淮地區即便從前朝起就有區域種植棉花,但數量猶極為有限,並沒有大規模推廣開。

  棉的種植,其實不比麻難多少,而每畝地的產棉籽量也不比麻低多少,由此可見倘若真能用新式的碾棉車、大弓、多綻錘紡車,一旦將棉織品的紡織難度,降低與麻織品相當的地步,大舉推廣棉花種植,將是大有可為。

  畢竟棉織品無論是保暖,還是穿著舒適程度,都遠非麻織品能比。

  王文謙心想韓謙這麼一個人物,竟然絕大多數人認定他是劍走偏鋒、好行險計之徒,也真是有意思,很可惜楚州這邊實也沒有幾人真正重視此人,終致功敗垂成,被迫撤出江南。

  「我回揚州便在莊子裡試種了兩百多畝棉花,這些天又找工匠,將碾棉車等織械都一一仿造出來,也確實可行。爹爹當下令多收集棉種,傳授織工,明年揚州便將一些河灘地、沙壤地利用起來,就能較大範圍的先種植一兩萬畝棉花,待到民眾看到其利,或許不用四五年,淮東諸州縣便能皆從中獲益匪淺。」王珺興奮的繼續說道。

  她還向父親王文謙展示上身所穿的襦衫,下身所穿紫花布長褲,垂褶似裙,皆是黔陽所產;腳上的襪子也是黔陽布所制,甚是輕便透氣,而不是像以往初夏時節都還穿那種又厚又熱的氈襪。

  這兩天她還帶著丫鬟試著制布鞋,只是納鞋底先要用糯米糊,將一層層布粘貼晾乾,然後用粗棉線密密縫實,很耗時日,這時候還沒有製成,但她先拿出幾副鞋底的半成品給父親看:「這布鞋要是製成,鞋底用細釘釘上耐磨的牛皮,穿上又輕便又透氣,我這裡也給爹爹你做了兩雙,下個月便能穿上!」

  「莊子裡三五百畝地,你種著玩便成,其他事,你莫要插手。」王文謙臉色微帶陰翳的說道。

  王珺正興高彩烈的興致勁兒,彷彿被潑了一盆涼水,湛然的美眸隨之黯淡了些許,問道:「此事能成,淮東諸州都能獲益匪淺,非要避這個嫌不成?」

  「此法別人家學去怎麼宣揚都成,咱家還是要慎重些為好。」王文謙說道。

  雖然岳陽兵馬總攻金陵乃至與樓船軍激戰江上,楚州軍並沒有出多少力,但楊元溥在金陵繼位登基之後,還是照當初的約定,下國詔許信王楊元演據楊泰海楚泗諸州置淮東國,以楚州為國都。

  雖然這些極可能是楊元溥也知隱忍,見岳陽兵馬攻陷金陵傷亡慘重,以此拖延時間以便休養生息,但這也叫他們正式獲得置淮東國的機會,也依照楊元溥新帝詔旨置淮東行尚書省自行署理五州的軍政事務。

  目前王文謙以行尚書省右丞兼揚州留守,與趙臻、殷鵬等將吏坐鎮揚州,一方面要防備金陵隨時會有變褂的可能,一方面要籌集糧秣以養四萬精銳,一方面要安置好在金陵戰事期間從蘇常潤三州強遷到江北岸的十數萬世家門閥子弟、奴婢及家小。

  這些都不是容易事。

  淮東五州,僅揚泰距離與梁軍的東線戰場較遠,這些年休養生息較好,隸有人口近六十萬。

  泗州、海州以及即便是信王楊元演駐藩坐鎮多年的楚州,土地荒蕪、人煙稀少,加起來也不足四十萬人口。

  一方面是來受梁軍頻繁騷擾,同時又處於梁楚兩國的緩衝帶上,朝廷歷來都沒有心思花大氣力去治理淮河及洪澤湖東岸的水患,使得民生凋敝、耕種馳廢。

  此時加上強擄到北岸的十數萬人口,淮東五州總人口在一百一十萬左右。

  要用一百一十萬人口去養十萬常備精兵,極壓力之大,是難以想像的事情。

  就以揚州而論,四縣皆是上縣,總計編有五萬餘戶、三十八萬餘口人,但養四萬精銳每年卻需錢糧六十餘萬緡,也已經遠遠超過揚州以往的財賦能力。

  這種情形下,必須要大幅加征田稅丁賦才能夠應付過去。

  然而揚州四縣平民以往所承受的稅賦要以已經是極重,倘若真想要成倍的進行加征,民眾沒有活路,極可能會激起民變,從而叫金陵有藉口插手淮東軍政事務。

  唯一的辦法,便是只能仿照敘州,清丈田畝,將加征的稅賦,更多的由佔有大量田宅卻僅承擔極少稅賦及徭役的世家門閥來承擔。

  淮東高層將吏裡,出身大宗閥大世族的人極少,因此當初在南岸強徵奴婢入伍沒有什麼阻力,此時要在淮東推行田畝新制,阮延、饒耿等高層將吏也都支持。

  王文謙他自己在揚州也以身作則,先從自家的田畝清丈加征。

  早些年王文謙遊歷揚州,極喜歡蜀崗這一片的風光,也早就想過二皇子倘若沒有繼承皇位的可能,便應該謀求封藩淮東,因而他個人也是早早將王家的田宅都置換到揚州來。

  目前這蜀崗東峰之上的鑑園,附近則兩萬畝田宅與四百餘戶奴婢,皆是他王文謙的私產。

  這一次加征,這些田地每年收成差不多得有三成要作為稅賦及折役錢上繳到州衙,以作養軍之資。

  雖然淮東高層沒有阻力,王文謙也是以身作則,但揚泰地區不弱的宗閥世族勢力,他們卻又怎麼可能甘願接受這麼大強度的加征?

  即便為了穩固對揚泰地區的統制,王文謙建議信王大量從揚泰兩州選拔宗閥子弟加入淮東行尚書省委官任吏,但也沒有辦法完全平復這種不滿。

  那更不說蘇常潤三州那些被強行征走奴婢,在金陵戰事後期又被強行要求遷入北岸的宗閥子弟,心裡是何等的怨恨了。

  因此王文謙作為留守,不過他姿態做得再好,大量的非議也都會集中到他身上來。

  王文謙能在信王楊元演面前做到無虧於心,但能抵得住眾人悠悠之口?

  到時候要是行尚書省到處都有人在背後說他跟敘州勾結,即便信王楊元演信他,他也必須得學沈漾告病辭官,以示清白。

  即便知道棉織物能推廣開,益處極大,但王文謙也不希望王珺去做這件事,兩次拒婚就已經夠難堪了,王珺真要出面大肆推廣棉花種植及棉織物,即便沒有人污衊他跟敘州勾結,也會招來無數人的指指點點。

  再者說了,在王文謙的心目這中,淮東無險可守,四面接敵,非經營之地,信王此時據淮東,更主要還是期待金陵或其他地方有新的轉機出現;因而植棉之事即便有大利,也未必要立時去做。

  王珺不會叫父親難做,也不想剛到楚州沒多久就跟父親在這些事直接起什麼爭執,但心裡想著莊院也有不少人初步掌握棉花種植及紡織之法,再鞏固鞏固,然後將他們分批外放為良,助他們到下面的鄉縣落戶,添置田宅種植棉花、紡織棉布。

  春秋時就在揚州開鑿邗溝以通江淮,隋朝又進一步改造邗溝,在南北側開鑿江南運河及通濟渠、永濟渠,揚州始終是整條東部水運命脈的核心之一,待淮東海鹽興盛之後,揚州的鹽吏鹽商雲集,使得揚州的社會風氣要遠比其他地方開化、活躍得多。

  只要府裡的奴婢匠工分散放出去安家落戶,雖然前期種植棉花、紡織棉布規模有限,但只要有示範性的例子在,左鄰右舍的鄉民,乃至鄉族士紳能親眼看到其利,在社會風氣相對要開化許多的揚州,棉織物的推廣也不會太慢。

  王珺心里正想著事情,遠遠看到殷鵬帶著數人,正神色焦急的登山往鑑園走來,心里奇怪到底發生什麼事,叫在揚州掌控刑曹、司獄的殷鵬迫不及待的親自趕來鑑園見父親?

  殷鵬帶著人走進敞軒遊廊,將一封已拆開過的密函交給王文謙。

  王文謙取出密函,讀過後剛才稍稍有些陰翳的臉色,頓時倍加陰沉下來。

  「爹爹,發生什麼事情了?」王珺關切的問道。

  「王琳死了。」王文謙將密函遞給王珺看,說道。

  王珺看過密函,第一時間便懷疑內藏曲折,質疑問道:

  「王先生怎麼可能會吞毒自盡?是延佑帝想要起用沈漾?」

  事實上她在繁昌時就擔心王琳的身份被韓謙戳穿後,有可能會遭到楊元溥的清算,那時便跟殷鵬提起過要找藉口將王琳也接回揚州,但奈何當時楚州這邊是阮延負責與岳陽眾人接洽談判投附之事,殷鵬沒有決定權。

  阮延當時決定將王琳繼續留在那邊,其目的也僅僅是想著令沈漾難以自辯清白,為了避嫌不得不離開楊元溥身邊,使楊元溥失去一個真正能輔佐他的得力股肱大臣。

  卻不想阮延當初的算計,最終並沒有能得到實現,王琳以這種方式遭受到清算,即便王珺此時還不知道楊元溥對沈漾新的任命,但她相信因為王琳的「自盡留書」,沈漾應該會很快重回金陵城,重新回到楊元溥的身邊任事。

  王琳乃是潤州望族王氏子弟,而她的祖父王積雄、父親王文謙,作為潤州王氏的一脈旁系分支,早年與王琳及其他王氏子弟還有些往來,王珺她幼年時還王琳得講授過一段時間的蒙學,但在她祖父王積雄拜相後,朝野傳出他有意攀附王氏而遭拒絕的傳言之後,她家就跟王琳及其他王氏子弟沒有什麼走動了。

  在世人的印象裡,名門望族總是固執而踞傲,小門小戶出身的官宦卻又以攀附為榮,這樣的傳言也自然是令人深信無疑,祖父王積雄以及父親王文謙與王琳及其他王氏子弟斷了往來,也理所當然被世人認為面子上過不去。

  王珺還是在長大成年之後,才知道這一切的傳言,實是父親當年受信王楊元演所邀到楚州任掌書記之時,隨手布下一枚暗棋而已。

  最初王琳在御史台任職,挑徐氏不算多重要的不法之事進行彈劾,意欲用激將法得到安寧宮的拉攏,卻不想安寧宮及徐氏姿態傲慢,直接將王琳從御史台逼走,在冷鍋冷灶的清閒位置耗了幾年。

  還是在三皇子楊元溥受封臨江郡王時,同時潤州籍文士的沈漾看重王琳的文章、幹才,推薦他到三皇子身邊任事,這才陰錯陽差的打入臨江郡王府。

  王珺後來猜想祖父王積雄也應該早就要到當年的攀附傳言是父親搞出來的鬼,才與父親關係淡漠——即便祖父王積雄更不看好信王,這也應該是個相當重要的原因吧?

  王珺心裡對王琳會遭受清算早有預料,這一刻真正聽到這樣的消息,心裡也有淡淡的感傷,但隨後想到金陵水戰過後數日,揚州南面江灘上堆積成千上萬溺斃死屍的慘烈情形,此刻的感傷又消淡許多。

  相比金陵戰事的慘烈,前後數十萬軍民死於戰難,王琳個人的悲劇色彩無疑要黯淡許多,至少他的死,是遠遠無法跟韓道勳的慷慨激烈相提並論的。

  「金陵那位以此權謀清除王大人,又順勢將沈漾召到身邊任事,真是不容小窺啊!」殷鵬當然也認定王琳絕非自盡,但他接到密報倉促趕來鑑園見王文謙,也不是急著為王琳的慘淡下場感慨、氣憤什麼,他此時更擔憂一個比他們以往預測更擅於權謀詭術的延佑帝,會對淮東造成怎樣的威脅。

  王文謙也緊鎖眉頭,感慨說道:「我們以往對他還是有些輕視了啊!金陵那位不僅用這種手段將沈漾召到身邊任事,還捏著鼻子封韓謙為黔陽侯,不管他怎麼想,相信封韓謙為侯這件事對張蟓、杜崇韜多少還有些觸動的。」

  「是啊,金陵那位連桀驁不馴的韓謙都能容忍,張蟓、杜崇韜就更不用擔憂他們之前的遲疑、猶豫,沒有第一時間投附岳陽會有什麼太嚴重的後果了,」殷鵬問道,「不過,金陵或許不會調動張蟓,或許會使張蟓繼續守荊州,但鄧襄防線的東側乃龍雀軍的根基之一均州,金陵此時派龍雀軍的嫡系將領,將杜崇韜撤換下來,也是理所當然之事,鄭家會否為鄭暉爭取出守襄州的機會?」

  「鄭暉雖然這一次沒有直接率部參與對金陵的攻勢,但金陵戰事期間他負責留守岳陽,足見他頗得那位的信任——同時鄭氏也應該有意圖擴大其族在荊襄的權勢及影響力,鄭暉頂替杜崇韜整合鄧襄均三州軍政,守禦西線邊境,應該是比較能確定的事情吧?」王文謙目光深遠的看著山間的林樹,推測道,「而金陵那位倘若想對杜崇韜表示寬容大度的氣量,又要叫杜崇韜將功贖罪,就應該調杜崇韜所部從西面進攻壽州——」

  「但這應該只是金陵進攻壽州的其中一路兵馬,金陵還會選誰渡江從南往北進攻壽州?」殷鵬問道。

  杜崇韜所部都從鄧襄防線撤下來,作為一路兵馬從西面進攻壽州,但也只有三萬人馬,無法從根本上威脅此時在收編南衙禁軍殘部之後、還坐擁八萬餘精銳的壽州軍,就必然還要從金陵諸軍再抽調三到五萬的精銳戰力,從滁州登岸,從南往北進攻壽州。

  這一路兵馬,新繼位登基的延佑帝會用誰出任統帥,又能得到沈漾、信昌侯李普以及諸多新貴大臣的認同,殷鵬就有些揣磨不透了。

  金陵在這一路兵馬的主帥人選,選擇有很多。

  除了臨晉侯李長風、豫章郡王楊致堂、李知誥、郭亮、高承源等人,甚至顧芝龍、黃化二人,雖然他們在天祐帝后期都改任地方刺史,但之前都有長期統兵作戰的經驗跟覆歷,也未嘗不能統率三五萬精銳從南往北清剿安寧宮及徐氏殘部。

  滁州與金陵隔江相望,又位於巢州與揚州之間,金陵用誰為帥從滁州登岸,率部從南往北進攻壽州,揚州也絕對不能失之大意。

  要是用老成持重之人,揚州這邊還能稍稍放些心,但倘若金陵用類似韓謙這種喜歡劍走偏鋒的人為帥,揚州到時候又不得不做出些樣子,派兵配合金陵對壽州的進攻,就要擔心派出的兵馬會不會被其隨便找個藉口給吞掉了。

  而且楊元溥在處置王琳這種事情上體現出來的權謀詭術,也更難叫他們相信金陵對淮東的冊封真有幾分誠意。

  又或者說,待金陵決意追剿安寧宮及徐氏殘部,要楚州也出兵相助時,完全不予理會?

  殷鵬看王文謙眉頭深鎖陷入深思,心想大此時人或許正在為針對王琳「留書自盡」這事,如何給信王殿下獻應對之策而頭疼吧?

  王珺站在敞軒遊廊裡,有如星子的美眸投向山外的茫茫原野,她能猜到父親跟殷鵬在擔心著什麼,心裡幽幽一嘆,不清楚這離亂之世何時才是一個頭,也不知道韓謙在敘州知道這樣的消息、接到楊元溥的封侯賞賜後,會有怎樣的反應?他應該能看得出楊元溥還是太急切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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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8 00:09:3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六十一章 天工匠書

  黃河流經汴京城外的河段,太興七年(太興乃梁太祖所用年號,時間上相當於天祐七年)初秋時決堤,滔滔洪流從潰口往汴京城東面奔泛成災,都差點將汴京城的東城牆沖毀掉。

  雖然官府很快徵用數萬民夫填上缺口,甚至還修築了一段石堤進行加固,但氾濫區田宅沖毀,河泥淤積,留下一連串大大小小的湖泊、池塘。

  當時的梁太祖將災民遷到他處安置,將這一片劃為皇苑,名為澤園,陸陸續續建了一些亭台殿閣,養些麋子、狐狸、野豬等獸,偶爾會住過來狩獵。

  梁帝朱裕繼位登基後,也喜歡到澤園署理國政,但他更主要是將澤園作為新編禁軍的一處駐營,他更喜歡在澤園親自督看禁軍的操練。

  四月,已經是梁帝朱裕在汴京起兵登位的第二個年頭,澤園外圍插柳所編的籬牆已經長成一些規模。

  沿籬牆新設大量的望樓哨崗,嚴禁附近的鄉民隨意闖入。

  隔著籬牆,能遠遠看到澤園內的空曠處,新添好些像船帆似的建構物。

  走到近處能看到每一座建構物都用豎桿撐起六面大帆,在空曠處兜風而轉,帶動轉軸使下方沉重的石磨也呼呼轉動起來。

  要是雁蕩磯莊院的老人在此,一定能認得出這些建構物乃是韓謙最早在雁蕩磯莊園造成鼓風碾米、或帶動槌錘鍛打的立帆式風車。

  由於敘州山多溪水充沛,地形的落差保證水力資源足夠充沛,而溪谷河谷的內部受四財的山嶺阻擋,風力微弱,韓謙到敘州後就主要全力建造水力器械,當地人便很少見到這種立帆式風車了。

  澤園裡,那一座立帆式風車左右的園地田圃裡,早年花大代價從各地蒐集種下的奇花異草,要嘛挑選一些特別珍稀的移種到他處,要嘛就直接剷除掉,此時都改種一種植桿較粗的作物,正茁壯的發育新葉。

  這便是舊稱白疊子的棉花。

  汴京以往就有種植棉花,澤園之內就有,但多用來觀賞,種植很少。

  棉籽成熟後裂開,如雪綿絮露出來,彷彿一朵朵白絨錦花,令人賞心悅目。

  棉籽剝殼去雜太過複雜,價比絲綢,卻不如絲綢精美,富貴不喜,因而汴京左右罕有紡棉戶存在。

  然而入春後澤園劃出三四千畝的空地種植棉花,顯然不是梁帝朱裕興致所起,種來賞看觀玩的。

  梁帝朱裕甚至下旨要求縣州都進獻其地所種植的棉花、籽種,以比較各地棉種的優劣。

  荊振帶著人通過轅門,馳入澤園內一座宮殿前,看到大殿東側偌大的空地,建造起幾座丈餘高的煉鐵爐,此時爐膛里正熊熊燃燒大火,黑色煙柱升騰而來,甚煞入春後澤園裡原本該怡人悅目的風景,甚至將大殿東山牆熏得發黑。

  朱裕正穿一身短襟便服,正與幾名滿頭大汗的工匠蹲在爐前討論著什麼,荊振翻身跳下馬,看到這一幕禁不住搖頭,心裡想皇上不親自趕到潁州督戰以求全殲博王朱珪殘部,留在汴京署理國政便也就罷了,卻整天跟工部及將作監的匠師廝混在一起,算什麼回事?

  潛伏在韓道勳身邊的那位蟄虎,雖然心裡愧疚於韓道勳,護送韓道勳棺木回敘州不久便在韓謙眼前自盡身亡,但心裡多少還是唸著大梁故國,唸著陛下對他的恩義,趕在回敘州之前通過秘密渠道將兩冊《天工匠書》送到汴京來。

  不過在荊振看來,這事由工部郎中周道元、將作監材官沈堂等人專門負責組織匠師驗證就足夠了,皇上一定要親手插足這些雜役事?

  「荊振,你過來正好,敘州傳出來的雙爐法,我們總算是試成了——用這種辦法煉鐵,果真絕妙,相比較舊法,僅需投入三成人手,便能煉成同樣的鐵料出來,品質甚至還要精良許多!」朱裕看到荊振帶著人過來,高興的招他過去,「朕已特令工部郎中周道元趕往洛城,於洛城南溪水豐澤處挑選地方,親自主持建造鑄煉場,要是水鍛法能成,我大梁治鐵鑄甲則能少用兩三萬健兒……」

  「真這麼厲害?」荊振心裡再不滿朱裕的不務正業,聽到這消息,神色也是一振,頗為懷疑的問道。

  大梁居中原四戰之地,北面能抵擋晉軍的侵襲,西北面還偶爾有蒙兀族人的鐵蹄踏近,南面壓制楚軍,西南面叫蜀軍不敢輕舉妄動,除了這些年南征北戰錘煉出一大批精銳將卒外,也極重視兵甲的鑄造。

  優質鐵料的冶煉,鑄造兵甲,將作監徵用數萬精壯官奴婢專司其事。

  要是用雙爐法、水鍛法煉鐵鑄甲真能如此省便,意味著在不增加錢糧的情況,他們能多抽出兩三萬精壯編入軍中作戰。

  「朕還能騙你不成?」朱裕故意板起臉來反問道。

  「微臣也是太高興了。」荊振忙說道。

  「承天司都尉府要給蟄虎趙闊敘功,敘大功,其人不存,其子嗣蔭襲!」朱裕說道。

  「是!」荊振說道。

  朱裕又頗高興的跟荊振說起他這段時間研究《天工匠書》最新的心得,興致勃勃說了一會兒話,見荊振興致缺缺,也不著惱。

  畢竟他剛到《天工匠書》雖然也相當重視,但也只是交給工部、將作監處置,他就忙著安頓大梁的局勢。

  他也是在宋州睢陽全殲馮延鍔之後班師回汴京,才找工部尚書趙書昭詢問對《天工匠書》的研究情況,結果發現工部及將作監百餘官吏、成千上萬的匠師、匠工,僅有兩個叫周道元、沈堂極不起眼的小吏,在數月之間真正的將兩部《天工匠書》研究透徹,其他人還是將《天工匠書》視為奇巧淫-技,並沒有給予足夠的重視。

  朱裕第一時間將周道元、沈堂二人直接提拔為從五品的郎中、材官,卻沒有責怪其他人目不識珠,畢竟千百年形成的思維慣性,是極難轉變的。

  即便是他,也是召周道元、沈堂問策,聽他們詳細講解過來,才認識到兩冊《天工匠書》能給大梁帶來怎樣的轉變。

  他這時候也是跟荊振笑著說道:「朕跟你這榆木疙瘩說這些做什麼,朕找沈堂聊去!對了,雖然此時直接往韓謙身邊派往蟄虎的可能性不大,但承天司依舊要派人盯著敘州的一舉一動,特別是敘州在民生軍政等方面,有什麼異於別地的地方,一定要第一時間詳細記載傳回汴京來!要有可能,你最好親自跑去敘州看一看……」

  荊振心裡暗想,他在承天司都尉府忙得屁股冒煙,沒事跑去敘州那偏隅之地做什麼?

  荊振心裡想歸想,卻忙不迭的點頭應是。

  「韓謙回敘州後,除了賜賤為良、新置兩縣、廣設鄉吏等事之外,最近還有什麼大的動作沒有?」朱裕問道。

  「以雞鳴寨為中心,於辰水中游兩岸新置辰中縣,原隸屬於辰州洗氏的番民差不多在消藩戰事期間就被驅逐乾淨,即便有些番民被拋下,家裡也沒有青壯勞力,這使得敘州經營辰中沒有什麼阻力。三月中上旬,韓謙陸續將八九千戶、逾四千口從廣德府西遷的民眾安置到辰中縣,再加上之前的三四百戶奚氏族人,韓謙算是穩固住對辰中縣的控制。辰州刺史洗英應該也是認命了——而在楊元溥成功奪得金陵登基、徹底掌握江南東道、江南西道諸州縣,並封韓謙黔陽侯之後,敘州外圍的勢力也都認為韓謙在鯨吞辰水中游的土地後會變得安分守己,對敘州警惕的情緒得以緩解。隨著渝州王邕攻陷婺僚人位於黔江兩岸的最後一座番寨,打開南接思州的最後障礙,川鹽及蜀地出產的其他貨物得以進入思州,思州刺史楊行逢又遣其子楊護到敘州見韓謙,一方面是想川蜀鹽貨經思州轉入敘州,另一方面又想著要將之前中斷的一批寨奴送入敘州作工,換取錢糧……」

  荊振對《天工匠書》不怎麼感興趣,主要也是天工匠書所載皆是他所陌生的內容,多看兩遍便頭痛萬分,但他對韓謙、對敘州信息的蒐集,卻都不馬虎,當下便說起這幾天承天司所彙總的有關敘州的信息,

  「韓謙此時似乎更在意敘州財貨能更順暢的經辰州、業州、思州等地流往外圍更遠的州縣或番夷之地,更在意商道的通暢,要說有什麼大的動作,也主要是沿著渠水往南征伐生番,意在加強他對敘州內部的控制,三月中上旬就爆發了兩次小規模的戰鬥,差不多有上千生番被勒令從深山老林裡遷到河谷區開墾荒地……」

  「真是一個複雜的人啊。」

  朱裕微微感慨道。

  荊振微微一怔,暗暗琢磨陛下說韓謙複雜,到底複雜在哪裡。

  這時候朱裕似乎才想起荊振趕過來,不是他派人召見,問道:「對了,你這會兒出城跑澤園來,有什麼緊要的事情?」

  荊振心裡暗想,爺您真是好不容易想得還有正經事要問啊,忙說道:

  「金陵剛有線報傳回來——韓謙當初離開繁昌時,曾留書給楚帝楊元溥言沈漾、王琳有可能是楚信王楊元演潛派的密諜。之後楚帝楊元溥雖說不追究此事,但沈漾、王琳為避嫌,都告病請辭,最後一個到江州任長史,一個到廣德府任知府事。最新消息說王琳在江州自盡身亡,留書自承受王文謙派遣潛伏楚帝楊元溥身邊,深感楚帝楊元溥恩義,又自責沈漾受他牽累不得清白,每日自慚不已,唯死以了愧憾——得王琳遺書之後,楚帝楊元溥便迫不及待擬旨要召沈漾回楚國中樞、授中書平章事主持國政。此外,楚帝楊元溥除了封韓謙為黔陽侯外,還將選韓道銘之女、鄭暉之妹、湖州刺史黃化之女入宮,與蜀主王建女清陽郡主同列貴妃之位。」

  雷九淵這時候從大殿裡走出來,聽荊振說起金陵最近發生的諸多事,禁不住感慨道:「楚國新帝,卻是個厲害人物呢——我之前還在想著他要怎麼再用沈漾,沒想到還有『自盡留書』一計可用。」

  「他操之過急了,他才十九歲,比誰都有時間,他要是能熬兩年再將沈漾調回中樞,我卻要承認他是一個不弱的對手。現在嘛,他還是要差些火候啊。」朱裕卻是不認可雷九淵的意見,負手說道。

  「陛下為何有此一說?」荊振問道。

  「楚帝這麼急著將沈漾召回到身邊統領國政,一來是手下無信任之人能用,二來大概是他再也忍受不住有人動不動就繞過他到梁太后那邊通風報信,干預政事了吧?」朱裕微微蹙著眉頭,猜測說道。

  「楚帝用沈漾統領群相、主持國政,便將除他與楚太后之外的議政之權,主要集中到沈漾的手裡,再不濟,也阻斷其他大臣隨意繞過沈漾找楚太后傳稟消息的可能;楚帝又將韓道銘之女、鄭暉之妹、黃化之女選入後宮為妃,對鄭氏內部以及韓李同盟進行分化而用之,我覺得楚帝這次確實是可以終結太后臨朝一事了。」荊振說道。

  「可以做而不去做,才叫厲害,」

  朱裕笑道,

  「楚帝奪金陵而繼位,之前又有韓謙與謀得退梁、削藩大功,聲望之重在楚國也可以說絕非三五大臣所能質疑,又何需擔心一婦人能束縛住他的手腳?楚帝奪金陵,從諸州縣徵調的兵馬里,有大量將卒乃是世家宗閥送進來充數的奴婢,他完全可以大賞軍功,賜賤為良,然而用金陵附近征沒的大量田地安置那些已賜良的奴婢,等在兩三年間將這些事情都做完之後,再調沈漾回中樞,請那婦人安分守己留在慈壽宮之內享清福,那才真正稱得上根基穩固!他此時急於將沈漾召回來統領群相,雖然能在形式上阻斷其他大臣隨意跑去跟那婦人通風報信,這也將逼得李普、鄭榆、楊致堂等人在其他事情上,不會再輕易妥協!他選韓道銘之女、鄭暉之妹、黃化之女為妃,要韓家、鄭氏、黃氏效忠於他可以,但想要鄭氏、黃氏、韓家將自家的奴婢以及附庸於他們的中小世家宗閥,將奴婢交出來,大概就沒有人真就心甘情願了吧?這時候楚帝迫切想要那婦人安於慈壽宮,諸事便總是要有妥協的,而沈漾不在廣德府坐鎮,便沒有其他人能治得住廣德府,諸多隱患很快就會暴露出來。當然了,楚帝或許根本就沒有想到這些,畢竟韓謙很可能並沒有將真正的經世致用之術傳他!而別人看韓謙善用權謀、善用險計,卻不識權謀、險計之下的經營……」

  雷九淵與荊振沉思良久,才問道:

  「針對楚國最新變化,我等要如何應之,又或者說我們坐觀其變?」

  「楚帝是個急切的人,他想要那婦人安於慈壽宮,也必然會心切想著進一步建立赫赫武功,展示他有獨攬軍政的能力,那他或許等不到入秋,大概便會安排兵馬清剿安寧宮及徐后殘部了吧?」朱裕說道,「我們即便想要坐觀其變,也應該要趕在這個秋季之前收復潁州,才有坐觀其變的資格。」

  在宋州一役馮延鍔被殲滅之後,博王朱珪率殘部未敢緊守陳州,而往逃往南面與壽州節度使府所轄霍州隔淮河相望的潁州。

  此時決定要徹底收復潁州,便是要殲滅博王朱珪的殘部,到時候大梁兵馬便能直接飲馬淮水北岸,壽州那邊有什麼風吹草動,才真正能夠隨機而變了……

  荊振最關心這事,興奮的說道:

  「是啊,該將博王擒回汴京了。」

  「博王他啊,回不回汴京都一樣。」朱裕這一切聲音又變得極其冷冽。

  荊振、雷九淵微微一怔,繼而心領神會的應道:「是,臣等明白怎麼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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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二章 回宮

  安吉祥從敘州傳旨回到金陵城的這天,正好趕上冊立皇后大典,皇城裡忙得團團轉,一時間也無人關心安吉祥的行蹤。

  楊元溥在登基之前,便已迎娶信昌侯李普之女李瑤為妃,之後又納蜀主王建之女清陽郡主為側妃。

  登基後再納韓道銘之女韓淑惠、鄭暉幼妹鄭昭、黃化之女黃娥為妃,即便三女與清陽郡主同時冊立為妃,照規矩,也不能再單獨舉辦大婚,也只能趕冊立皇后大典的這一天,將納妃之事一起操辦了。

  納清陽郡主為側妃,之所以在岳陽舉行大婚,也主要是清陽郡主乃蜀主王建之女,楊元溥當時還是根基未穩的潭王,更不要說兩人的婚事名義上也承載著兩國盟姻的期許。

  雖然往返敘州與金陵之間,皆是乘舟船而行,但除了在敘州停了兩天,前後超過一個月都住在狹小的艙室裡,即便隨時能站到甲板上眺望兩岸的秀美風景,即便有隨行小宦伺候,也是說不出的疲累。

  安吉祥回到宮裡,看到從崇文殿、承運殿到長信宮一溜地都熱鬧非凡,心想陛下今日多半也被繁瑣異常的大典搞得疲憊不堪,便想著明天再去崇文殿回稟傳旨之事,他先帶著兩名小宦回到承運殿西側的班院歇下來。

  雖說在岳陽兵馬都還沒有攻破內城時,安寧宮及南衙禁軍便選擇從北城撤出,但守軍撤出時在皇城裡大肆縱火,致使慈壽宮、承運殿、崇文殿以及宮門南面的樞密府等諸部院司損毀嚴重,留下一地的狼藉與殘骸。

  此時距離收復金陵才剛剛過去兩個月,即便徵用數萬軍民修復宮室,宮城之內也是滿目瘡痍,僅是幾處最緊要的宮殿修復一新先用起來。

  為宿衛安全著想,楊元溥平日都在崇文殿署理過公務之後,夜裡則到之前的郡王府裡過夜。

  安吉祥此時所歇下來的班院,緊挨著崇文殿的廂殿,即便屋舍翻修過一遍,但隨處還是能看到燒灼的痕跡,一棵生長有上百年的老榆樹被大火熏得枝椏發黑,卻還有幾根粗壯的老枝仍頑強的爆發盎然綠意。

  宮裡現在能使喚的人手就極少。

  這時候大多數人又都在長信宮為大典之事忙碌,偌大的班院裡,兩溜廂房就有小三十間,最初時能住上百名大小侍宦,分三班專為伺候崇文殿的差遣,這時候就留兩名老宦值守,也顯得格外的冷清。

  金陵事變之前,皇宮之內的侍宦、宮女加起來將近萬人。

  事變發生後,先帝身邊所用的侍臣以及慈壽宮的侍宦、宮女就被清洗了一遍。

  一部分在先帝身邊侍候過的人被直接處死或被關押,有相當一批宮侍被認為不是那麼可靠,從而被驅逐出宮。

  安寧宮及南衙禁軍殘部逃往江北去,也帶著一批侍宦、宮女。

  此外還有一些無關緊要的宮女、侍宦,或年紀老邁,或剛剛入宮還沒有調訓好規矩,又或身份低微,又或剛剛犯事受罰,都被拋棄留在宮裡。

  不過,延佑帝登基後,即便不對這些人進行清洗,也會擔心有安寧宮的密諜、刺客混雜其中,不可能將他們留在宮裡任用。

  宮宦都遣入匠作司充當工徒,宮女則直接遣散,各令歸家。

  最初隨延佑帝入宮伺候的侍宦、宮女,僅僅是在潭州及岳陽潭王府裡所用的那些人,都還不足百人。

  雖然在金陵事變後最初被驅逐出宮的那一批侍宦、宮女,應該是可靠的,但也需要進行仔細甄別;即便到兩個月後的此時,安吉祥回到金陵城,喊來那兩個值守的老宦打聽,才知道宮裡此時所用的人手也不過四五百人而已。

  「師兄,可將你盼回來了!你怎麼一回來便躲到這裡,沒有到陛下及三位新貴人跟前露個臉去?」

  安吉祥叫人搬出一張躺椅,剛想在樹蔭下閉目養神,好好享受這種在陸地沒有晃動的感覺,卻聽到熟悉而略顯尖銳的聲音從院門口傳過來,睜開眼見是陳如意身穿嶄新的深緋色官袍走進來。

  雖然知道自己此番回來,在內侍省必得重用,但是看到陳如意先穿上代表四品宦臣的深緋色官袍,安吉祥也禁不住神色一冷。

  內侍省設監一人,從三品,可穿紫衣。

  這些年,他師父張平在陛下身邊兢兢業業,守淅川時為救陛下廢了一條胳膊不說,削藩戰事、金陵戰事期間都是在最艱難的時候出任監軍使到第一線參與指揮戰事。

  要是陛下是接遺詔登基,宮裡還有其他老人在,張平自然不能一步登天,甚至還需要從內承旨、內常侍、少監一步步往上爬,一步步將資歷給補全。

  不過,現在這個情況,宮裡忠誠於先帝的老宦,被安寧宮血洗過一遍,忠於安寧宮的老宦倘若僥倖逃過,也逃不過這邊的清算,除了張平之外,誰還有資格能在皇宮之內穿紫衣?

  除了內侍省監之外,宮裡的高級官品還有少監二人、內常侍四到六人以及伺候太后、皇后及諸貴妃的宮使,都為從四品、正四品的宦臣。

  雖然王琳之死,乃是他與陳如意親自出手,為陛下解憂,算是大功一件,但論資歷,還輪不到他與陳如意去爭那兩個少監位子,而宮使多用女吏,看到陳如意此時穿深緋官袍過來,安吉祥心想他應該是搶先一步佔去從四品內常侍的一個位子了。

  作為內常侍,有可能協助內侍監管治掖廷、內府、奚官等局,也有可能在陛下、皇后以及太后身邊專司伺候之事。

  即便做的都是伺候之事,但安吉祥真正想要伺候的主子,卻只有一人。

  那便是陛下。

  想到自己離開金陵到敘州傳旨一個多月,陛下身邊絕不可能少了貼身的近宦伺候,安吉祥心頭便禁不住蒙上一層陰影。

  陳如意見安吉祥臉色驟然一冷,似能猜到他在想什麼,咧著嘴陰惻惻的一笑,說道:「你在想什麼?我要是能在陛下身邊伺候,這時候怎麼可能脫得了身過來找你一敘師兄弟相別多日後的情誼?」

  安吉祥心想也是,今日冊立皇后大典,又同時納三女為妃,陛下將一整套儀禮走下來,完全沒有脫身的可能,而陳如意真要做了崇文殿的內常侍,其他時候或能有清閒下來的時間,今日卻必然要寸步不離的跟在陛下身邊才是。

  「我哪裡有想什麼,只是想著自己這一個多月車船勞頓,剛趕回來一身疲憊,這會兒硬湊到陛下身邊去伺候,要有什麼閃失,反倒不美了——你即便平時不在陛下身邊伺候,但今天這麼重要的日子,你怎麼能閒下來找我嘮嗑?」安吉祥眯起眼睛,在躺椅上坐直起來,示意身邊伺候的小宦,給陳如意從屋裡搬張椅子出來。

  陳如意不動聲色坐下來,示意左右青衣小宦都退到一邊去,才張口問道:「師兄可還記得你我幼時在揚州城大街上乞食求活的情形?」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十九年還是二十年前?我都快記不大住了——我就記得我當時七歲,你當時六歲還是七歲來著?」安吉祥內斂精芒的眼睛眯得更小,一時也琢磨不透陳如意選擇今天堵他的意圖到底是什麼,說話也就變得更謹慎。

  「那時候飢不擇食、餓得都往嘴裡塞土,突然間有個神仙般的美麗女子跑過來,將我們接到富麗堂皇的莊院裡養了半年,供給我們吃喝還教我們識字,之後又狠心將咱們的命-根子割掉,沒有害瘡死掉,才送到師父身邊養著——我小師兄一歲,將這些往事都記得清清楚楚,師兄怎麼可能會記不得呢?」陳如意笑著問道。

  「記不得便記不得,我打小便沒有你腦子好使喚。」安吉詳說道。

  「師兄弟說記不得,大概是不信任師弟我,又大概是不想回憶當初那座莊院裡到底有多少個像你我這樣從大街上被收養的孩童,又有多少個你我這樣的孩童陸續被送入這大楚皇宮裡來吧?」

  「如意你突然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是代表陛下過來問我話?」安吉祥這一刻彷彿是被條毒蛇盯住,叫他不寒而慄,斂住眼裡的厲色,盯著陳如意問道。

  「我沒有什麼意思,陛下早前找我問過這話,我將所知的事情原原本本說給殿下知道,」陳如意說道,「我就怕我記憶有偏差,才來找師兄您核實一下。」

  「……」安吉詳哪裡會輕易信陳如意的話,說道,「不知道師弟你到底還記得哪些事?」

  「這有一份名單,不知道有沒有遺漏!」陳如意從懷裡取出一份名單遞給安吉祥,說道,「師兄你幫我核對謬誤遺漏。」

  安吉祥將信將疑的接過名單端詳起來。

  雖說送入大楚皇宮之後,他與陳如意因為年紀幼小的原因,有相當長一段時間,都只是在張平身邊伺候,跟著張平學習拳腳技擊之術,學習宮裡的規矩以及諸多經史集注,一直以來都跟晚紅樓其他潛伏到宮裡的弟子沒有直接的接觸。

  而那段時間跟他們一樣,從大街上撿過去收容到莊院養著的二三百名流浪孤兒,大多數人並沒有被送入宮裡來,但這些年潛伏大楚皇宮之內,安吉祥陸陸續續還是認出至少有九張當年在莊院裡出現過的熟悉面孔。

  安吉祥沒有聲張,也沒有嘗試去核實什麼,只是默默記在心裡。

  安吉祥端詳陳如意所擬的名單,竟然將他所認出的九個人都列入其中,除此之外甚至還多出一人,可見陳如意這些年也一直都在暗暗觀察著一切。

  「我是真不大記得了,經師弟你這一提,宮裡的這幾個人或許之前真在揚州城外的莊院裡見到過面孔。」安吉祥說道。

  「師兄與我去刺殺王琳,留書還沈漾清白,使得陛下能將沈漾調回中樞——這事師兄都陪我做了,此時說話還含含糊糊,難道還真指望夫人及太后以後會對我們心慈手軟嗎?」陳如意盯住安吉祥,神色嚴厲的問道。

  「既然師弟都將記得的舊事原原本本說給陛下知道了,這時候怎麼不在陛下身邊伺候?」安吉祥沒有那麼好唬,心裡暗想陳如意真要將神陵司在宮裡的佈局都交待出來,陛下怎麼不將他留在身邊貼身使喚,叫他這麼重要的日子有閒工夫跑過來截他?

  「陛下另賞了一樁差遣叫我去辦。」陳如意從腰間摘下一枚牌子遞過去。

  安吉祥接過新鑄的銅牌,看上面篆刻著「縉雲司左都指揮」等隸書字樣。

  「縉雲司?」安吉祥微微一怔,有些難以置信的看向陳如意,心裡想要是縉雲司乃縉雲樓轉變而來,韓謙退回敘州之後,那不該是姜獲、袁國維兩人的一畝三分地嗎?陳如意怎麼可能插手進去,而且一下子就佔據「左都指揮」這個一眼看上去就是最頂尖的一個位子?

  安吉祥心知陛下收復金陵,諸廢待興,每天都可能會新的官爵封賞,每過一天朝堂之上都可能有微妙的變化,但他怎麼都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變化?

  姜獲、袁國維二人做了什麼事情,同時失去陛下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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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8 00:09:5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六十三章 縉雲司

  「姜大人、袁大人對陛下忠心耿耿,諸事皆無忤逆,我離開一個多月,二位大人做了什麼事情,叫陛下決心派師弟你去主持縉雲司?」安吉祥眯起眼睛問道。

  「縉雲司可不是光我一個人主持,有左都指揮,怎麼也得設有一個相應的右都指揮才對啊,」 陳如意笑著說道,「我卻是向陛下建議師兄你擔任這個右都指揮,陛下雖然當下沒有立即吭聲,但我還是想著以師兄您的表現及忠心,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安吉祥沒有吭聲,因為陳如意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他不清楚離開金陵的這一個月裡,皇城內外到底又發生那些看上去不起眼卻又影響深遠的變化。

  「姜大人、袁大人自然是沒有做什麼事情,惹陛下不高興,」陳如意笑著說道,「如今他們兩人都是內侍省少監,協助咱師父打理宮裡的事務,而縉雲司也非縉雲樓直接轉變而來……」

  聽陳如意慢騰騰說來,安吉祥才明白圍繞縉雲樓的歸屬問題,朝堂之上在過去一個月時間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早年三皇子出宮就府,收編飢民成立龍雀軍,除了營伍之內有都指揮使、都虞候、營指揮等直接統領兵將的將領武官歸當時的臨江侯府節制之外,管理兵戶墾種治疫的屯營軍府,也是歸臨江侯府轄管——平時的兵戶安置管理、兵甲鑄造、再到抽丁編伍、輪訓輪戰等事,都由臨江侯府完全負責,這也使得龍雀軍徹徹底底的變成當時還是三皇子的陛下私兵。

  之後為刺探消息方便,在韓謙的建議下,侯府新設秘曹左右司專司其事。

  韓謙從軍府選拔兵戶籌建左司,柴建從晚紅樓調弟子籌建右司,但由於晚紅樓弟子更擅長潛伏、刺殺等事,拙於日常的偵察、斥候,最終在軍府管治下真正得以運轉並發揮作用的,也只有韓謙統領的秘曹左司。

  荊襄戰事過後,陛下受封臨江郡王,秘曹左司遷入郡王府作為藏書閣的縉雲樓署理公務。

  韓謙當時以郡王府文學從事率領姜獲、袁國維、林海崢等人署理情報蒐集、偵察斥候等事務;右司一部分人手也正式併入縉雲樓聽候調遣。

  無論是削藩戰事,還是收復金陵,縉雲樓都發揮極大的作用。

  即便韓謙以服喪名義,返回敘州,一部分韓謙培養起來的嫡系,被排斥出縉雲樓,但也不能否認縉雲樓依舊是大楚之內最為完備、強大的情報刺探、蒐集體系。

  不過三皇子在金陵正式登基,之前潭王府的諸多事務,都需要納入樞密院及六部九寺等正式的朝堂體系之中。

  所謂的情報刺探,軍事情報理應歸入樞密院職方司,諸州官民有違法亂紀者,也理應由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及京兆府搜檢彈劾,而不是由一個權力難以節制的密諜機構,將這些事都包過去。

  倘若真要這麼做,職方司、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京兆府這些正而八經的大院司將會形同虛設,朝堂也會變得扭曲而怪異。

  故而在鄭榆、鄭暢、信昌侯李普、豫章郡王楊致堂乃至被救回金陵的溧陽侯楊恩等人,都認為縉雲樓已經完成歷史使命,沒有再存在的必要。

  原縉雲樓那麼多斥候探馬以及書辦吏員,可以分拆到職方司、大理寺、御史台及刑部諸司,或入京兆府充任衙吏。

  這麼一來,韓謙當初當培養的人手也沒有必要再排斥在外去坐冷板凳,完全可以放到諸院司充當基層衙吏,彌補人手不足。

  只要朝堂正式運轉起來,三五人是不可能抵抗整個朝堂的意志的。

  楊元溥做了一些妥協,同意軍事情報搜撿劃入樞密院職方司,也同意大理寺、御史台、刑部及京兆府各司其職,但堅持新設縉雲司,將原本應由大理寺、御史台、刑部三司會審的逆案偵辦之事,歸入縉雲司。

  大楚續承舊制,將謀反、謀大逆、謀叛、惡逆、不道、大不敬、不孝、不眭、不義及內亂規定為不能進行赦免的重罪,亦稱十惡。

  照新的規定,那些謀危社稷、謀毀宗廟、山陵及宮闕、背逃大楚以及不敬君王的謀逆類大惡罪行,則都由縉雲司負責偵辦;待縉雲司偵辦完成之後,再將案子移交三司結案。

  姜獲、袁國維之前入職內府司,就淨過身,不適合到職方司或大理寺、刑部任職。

  而新的縉雲司又不同於以往的縉雲樓,即便楊元溥依舊想身邊的宦臣執掌其事,卻也不想再用姜獲、袁國維。

  姜獲、袁國維二人升任內侍省少監,楊元溥更屬意張平帶出來的兩個弟子陳如意與安吉祥分別出縉雲司的左右都指揮。

  「……」聽陳如意解釋過一番,安吉祥愣怔了片晌都不知道說什麼,他雖然一時間很難準確描述縉雲司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存在,但無疑會成為陛下掌控皇權、消滅異己的利器。

  不過,他與陳如意皆是晚紅樓挑選出來送到師父張平身邊養育長大的,他們即便是刺殺王琳,使得沈漾有藉口返回中樞,然而再交出一份他們所知道的潛伏於宮中的晚紅樓弟子名單,陛下就如此信任的用他們頂替姜獲、袁國維執掌縉雲司?

  雖然他與陳如意自幼潛伏宮裡,對辯別人心這事最是知微識著,這些年跟著張平伺候在陛下身邊,東奔西走,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但問題在於他們此時並沒有資格執掌如此之重的權柄啊。

  又或者說這正是他與陳如意能夠出任縉雲司左右都指揮的原因?

  畢竟他們資歷尚淺,即便出任左右都指揮,在縉雲司裡也沒有幾個嫡系,僅能依附於陛下才有可能比較好的掌握縉雲司?

  這樣縉雲司才會成為陛下真正能掌控的爪牙?

  這便是陛下所說的以弱制強、以卑制尊的道理?

  這一刻,面對唾手可得的大權柄,安吉祥砰然心動也是忐忑難安。

  當然,他也沒有理由拒絕,當下只是勉強笑道:「往後還是要與師弟你共事,不周之處,還要請師弟多多擔待。」

  「安大人,這往後咱們得換稱謂才行,」陳如意聲音尖銳的笑道,「這往後你們都是效忠陛下,師兄弟之情怕是不能再敘了。」

  安吉祥微微一怔,轉念想明白過來,待日後朝堂知道縉雲司權柄之大後,即便陛下還信任他們,朝堂裡的王公大臣也會非議他們二人師出同門。

  冊立皇后大典還沒有結束,安吉祥又找陳如意詢問這一個多月來金陵城裡的變化。

  樞密院不設樞密院使,以信昌侯李普副使兼領參知政事;楊致堂加封壽王,出任諸行營馬步軍都指揮使,是名義上南衙禁軍總統帥;陳德出任武德司使兼領殿前檢校都指揮使,是名義上的侍衛親軍總統帥;溧陽侯楊恩恢復封爵,以參知政事兼領太府寺、將作監及皇陵使;鄭暢執掌御史台;鄭榆以參知政事兼領史部尚書;韓道銘以參知政事兼領戶部尚書;張潮以參知政事兼領度支司,臨晉侯李長風以參知政事兼領工部尚書……

  這些個有資格參與樞密會議的人選,是安吉祥到敘州傳旨之時就已經確定下來的。

  而沈漾十日前已正式奉詔回京,以中書門下平章事統領政務,其他加參知政事銜者,皆為副相。

  此外,張蟓遣子張封、杜崇韜遣子杜濤以及坐鎮浙南防備的永嘉防禦使、左龍武軍都指揮使周炳武遣子周南皆入金陵獻表覲見新帝。

  楊元溥與政事堂諸公商議決定調永嘉防禦使周炳武入朝出任樞密副使,與信昌侯李普同執軍政,使顧芝龍頂替周炳武出任永嘉防禦使及左龍武軍都指揮使,負責浙南對割據閩地的武威軍的防備。

  此外又調杜崇韜為舒州刺史加兵部尚書銜,率左武衛軍駐守舒州,從西面逼迫為安寧宮叛軍所佔據的巢州;使鄭暉出任南陽防禦使,節制鄧均襄三州軍政,率右龍雀軍進駐方城、荊子口防線,負責抵禦西線的梁軍。

  除了這兩項調令外,朝廷暫時沒有其他大的動作,就等著周炳武、杜崇韜接受調令後上路赴任。

  這兩樁事要是都能不出什麼么蛾子,也就表明荊襄及江南東道、江南西道及湖南等地的形勢徹底穩定下來。

  禁軍及侍衛親軍這一個月裡新的調整方案也陸續出爐。

  保留左右武衛軍的原有編制,繼續分別以張蟓、杜崇韜為都指揮使,分別駐守荊州、舒州。

  保留左龍武軍編制,使顧芝龍頂替周炳武出任都指揮使,坐鎮永嘉,防範割據閩地的武威軍。

  編江西招討軍為右龍武軍,以壽王世子楊帆為都指揮使,駐金陵西翼的採石城。

  保留左右龍雀軍編制,分別以李知誥、鄭暉為都指揮使,分別駐金陵城西的寶華山以鄧州、襄州、均州。

  重設左右神武軍,將邵衡兩州及五指嶺防線的兵馬編為左神武軍,以柴建為都指揮使,主要防範南面撤守永州的叛軍;將右廣德軍改編為右神武軍,以陳銘升為都指揮使,駐金陵城東南的江乘。

  五牙軍水師擴編為左右五牙軍,以高承源、范祥為都指揮使分駐江州、金陵。

  以上兵馬皆歸樞密院轄管,因為樞密院在崇文殿的西南側,故稱南衙禁軍,楊致堂作為諸行營馬步軍都指揮使,是南衙禁軍名義上的總統帥。

  此外,還編兩部侍衛親軍,分別以郭亮、張翰為都指揮使,負責皇城守衛,軍令皆出自武德司,陳德作為殿前檢校都指揮使,是侍衛親軍名義上的總統帥。

  除了地方州營,除開左右武衛軍、右龍雀軍、左龍武軍、左神武軍、左五牙軍分駐荊州、舒州、襄州、永嘉、邵州、江州等戰略要地外,留駐金陵的有左龍雀軍、右龍武軍、右五牙軍、右神武軍以及新編的兩部侍衛親軍共十萬精銳兵馬。

  這些軍國大事暫時都還跟安吉祥、陳如意無關。

  對他們執掌縉雲司影響較大的,就是原縉雲樓有一批人手隨晚紅樓主事徐靖編入樞密院職方司,專司軍事情報的蒐集。

  還有就是韓謙早年所培養的人手則都分散到京兆府、刑部、大理寺任吏。

  而直接從縉雲樓轉入縉雲司的留用人手,則主要為姜獲、袁國維出任掌案執事後所培養——也是因此,才要將袁國維、姜獲二人調用他任吧?

  瞭解過這些之後,安吉祥心裡也更清楚他與陳如意作為陛下爪牙的存在意義,而他們也必然需要有所表現,才能獲得陛下的信任,真正坐穩屁股下的位置。

  在所謂的表現,憑陳如意拿出來的這份名單夠份量嗎?

  安吉祥對此是深深懷疑的。

  晚紅樓及信昌侯府乃是神陵司在江淮的殘餘勢力,這差不多是眾所周知的秘密,這些年來也正是晚紅樓及信昌侯府的鼎力支持,陛下才走到今天的這一步。

  晚紅樓及信昌侯府的勢力,也差不多徹底融入大楚,可以說是忠於大楚的一派勢力。

  不要說慈壽宮使呂輕俠、信昌侯李普了,今日新冊封的皇后、左龍雀軍都指揮使李知誥、左神武軍都指揮使柴建、工部侍郎周元以及朱銘升、周數、李沖、李磧以及姚惜水、鄧泰、春十三娘等等,哪一個不是跟晚紅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即便太后、陛下他們本人,也應該說是晚紅樓的一份子啊。

  他們現在是要將前些年潛伏宮裡的十名弟子檢舉出來,但陛下看過名單之後,也最多不叫這些人在身邊任事,最多都集中到慈壽宮去服侍太后去,難不成還能將他們都關押起來或者殺了不成?

  有什麼事情做了,又或者短時間內他們能立什麼大功,才能真正獲得陛下的信任,坐穩屁股下的位子?

  安吉祥陷入深深的苦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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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四章 感情深厚

  「安吉祥到敘州傳旨,有什麼新的消息帶回來?」

  清陽今天也正式冊立為貴妃,而作為四妃之一的貴妃,地位還在其他三妃之上,但今天的大典是為冊立皇后所辦,另外三妃(淑妃、德妃、賢妃)又是新嫁女,她好不容易挨到有關她的慶典結束,便心情瑣躁的回到長信宮來。

  長信宮乃是宮城內最先修繕好的建築之一,除了正殿、廂殿、左右班院,總計有六七十間房,目前有宮使、隨侍女官、宮女及雜役四十餘人聽候使喚。

  雖然還遠未到人手最充盈的時候,此時卻也體現清陽高過其他妃嬪的地位來。

  不過,清陽心裡卻沒有一丁點的滿足,回到長信宮,便叫人將長信宮門外的崇福觀宮使雲朴子接到宮裡問話。

  雖說天祐帝不崇尚佛道,但在金陵開國後,還是在長信宮門外的皇城內保留了一座有兩百多年歷史的崇福道觀,裡面的道士也都是淨過身的,方便後宮的妃嬪在皇城內就能禮佛崇道。

  楊元溥在得知雲朴子的身份以及當初被呂輕塵、李普逼退的內情之後,便封他為崇福觀宮使,主持崇福觀事。

  只要清陽郡主有詔,雲朴子進出皇宮,還是不用受太大的拘束。

  清陽當然不奢望像哈巴狗般貼到楊元溥身邊的安吉祥,會給她傳遞什麼消息,但安吉祥到敘州傳旨,乃是延佑帝冊封韓謙為黔陽侯以賞其功,儀禮頗重,除了安吉祥從宮裡挑選的數名宦臣之外,還有禮部的官員隨行。

  不需要通過安吉祥,韓謙回敘州之後的諸多狀況,相信很快就會在金陵城裡的諸多角落裡傳開來。

  更何況韓謙老老實實受封,之前的緊張氣氛便應該得到消除,而金陵這邊的戰事也結束有兩個月了,清陽都懷疑金陵城的街頭,是不是已經又有來自敘州或黔中的商旅出沒。

  清陽心情煩躁,將雲朴子召到長信宮,便想立刻知道敘州的近況——說實話,在知道敘州的近況之後能有什麼用,她心裡也不清楚。

  清陽以往自信能得楊元溥的寵信,同時又為了避免別人會拿她被劫持的事情說事,因而她也是儘可能幫著楊元溥謀算韓謙,但誰曾想她會在婚約這事上弄巧成拙?

  雖說楊元溥表面上不動聲色,但清陽心裡清楚他多半有懷疑自己暗中為韓謙謀事,畢竟不管怎麼分析,婚約這事恰到好處的給韓謙提供了一個提前返回敘州的極佳藉口。

  要不是她陪哥哥第一次進金陵城之前,前往茅山拜見時,就得到雲朴子的指點,她都懷疑雲朴子到池州投奔她,這一切都是韓謙安排好的。

  想來想去,只能說韓謙對人心的把握妙到極巔。

  也許在他將王珺帶入繁昌城的那一刻,便已料到,只要有人猜到楊元溥有留下他的心思,多半會拿他與王珺的婚約做文章。

  即便不是她,也會有別人跟楊元溥提及這事;又或者楊元溥他自己也早就想到用這種方式一步步逼韓謙就範。

  她已無暇細究韓謙在整件事上到底是怎麼謀算的,她此時更為自己的處境擔憂、焦躁。

  如今的皇宮之內,除了太后王嬋兒、皇后李瑤外,又多出淑妃、德妃、賢妃三位貴人,出身皆是不凡。

  不提作為陪襯的韓道銘之女,鄭暉、黃化都是楊元溥極力拉攏的人。

  鄭暉的幼妹鄭昭這次入宮冊封淑妃,黃化的女兒黃蛾冊封德妃,分得的恩澤雨露恐怕都不會在她之下。

  更不要說照舊制,後續還將有九嬪、二十七世婦選入宮中。

  說起來,也是韓謙潛入金陵後,看似一枚極不起眼的閒棋冷子,但眨眼間便叫天旋地轉,逆轉形勢。

  變化來得太急太快,快到前一刻她還滿心想著壓制住那個本身就不討楊元溥喜歡的李瑤便能站穩腳,下一刻卻已身在大楚皇宮之內,身遭四周站滿強敵。

  形勢變化之大、之快,叫她此時都還沒能適應這短短一年時間裡的巨大變化。

  雖然她哥在巴南地區,已經攻下最後一座婺僚人的山寨,黔江水道已開,算是在渝州站穩腳跟,但她哥哥權勢再大,也僅僅是異國的長鄉侯,在此時已經登上大楚皇位的楊元溥眼裡多少有些不夠看了。

  作為江東世家宗閥代表人物的黃化,在楊元溥眼裡,就絕對要比她哥哥要更重要一些。

  更不要說鄭暉不僅是荊襄世家宗閥的代表人物,不要誰這些年在楊元溥身邊立下赦赦戰功,也忠心耿耿,更是鄭氏內部能制衡鄭榆、鄭暢、鄭興玄等人的關鍵籌碼,重要性更是在黃化之上。

  更何況她作為異國的郡主,楊元溥本來就不應該太過寵幸於她。

  即便她這些年有些反應,像是孕吐,女人那事也快有兩個月沒來了,但她心裡也沒有太多的高興。

  畢竟她作為異國郡主,即便有子嗣生養,即便生養是長子,繼承皇位的可能性,也會遠遠其他妃嬪所生的子嗣後面——除非楊元溥僅有她生養的長子,沒有其他子嗣,但是這可能嗎?

  又或者照最初的打算,她就應該老老實實淪落成蜀國聯絡大楚的一枚棋子。

  只是,她真的甘心嗎?

  「從敘州回來的人,老道還沒能接觸到,但船隊進水關時,老道閒來無事,帶著兩個徒兒登棲雲山,看到有四艘新造的大型快帆戰船在城外直接叫水師派人接收過去——這種看上去載量要超過四千石的大型戰船,目前僅有敘州能造,想必是傳旨官從敘州直接帶回來的,」雲朴子說道,「而看那四艘船吃水極深,想必在敘州時就載滿貨物回金陵來……」

  五牙軍水師想要恢復元氣,並擴編為左右兩部,絕不僅僅缺四艘大型戰船,更不要說金陵城要進行近乎重建般的修繕、城內外有大量的飢民需要進行賑濟,投入的糧秣物資更是一個恐怖的數字。

  不過,傳旨官能從敘州帶回戰船及上萬石的緊缺物資,哪怕以後要用賞賜的形式返回敘州的這次進貢,但也在一定程度也表現出韓謙溫順謙卑的姿態……

  清陽心裡暗想,倘若楊元溥與韓謙之間的緊張關係得到緩解,那她在婚約這事受到猜忌才有可能減弱,她才有可能為自己稍稍做些辯解——而從另一層意義上來講,韓謙只要回到敘州能安分守己,總是好過師徒二人搞得血腥遍地!

  清陽心裡暗暗琢磨著,不知道楊元溥的心態會不會因此發生些微妙的轉變?

  「今日冊封大喜,貴妃心情似乎不是很好?」雲朴子試探性的問了一句。

  「什麼喜不喜的,難不成得封貴妃,就該高興了?」清陽幽幽說道,「我這幾天正讀前朝國史,有名有姓得封貴妃者,前朝總計有三十五人,最終能得善終者僅十八人。雲道長,你覺得我作為一個遠嫁大楚、無依無靠的異鄉郡主,即便是得封貴妃,就應該很值得高興嗎?」

  作為前朝孤老遺臣,又是出身宮禁的宦臣,雲朴子對前朝宮禁之事最為熟悉。

  不僅僅貴妃,進入權力鬥爭核心的后妃,都有近一半人未得善終,而她們被廢或者被殺的主要原因,不在於年老色衰,也不在於沒有子嗣,主要看參與朝堂鬥爭的勝負。

  不論是為自身或家族的切身利益,或主動或被動捲入朝堂之爭,成者安享榮華富貴,敗者或身居冷宮,或削髮為尼,或失去身家性命。即便還有相當多的后妃並沒有參與朝堂之事,卻也無辜淪為朝堂鬥爭的犧牲品。

  即便是貴為皇后,前朝也總計有二十九位,其中六人死於政敵毒手,兩人死於爭寵,一人失蹤,一人自殺,一人獲罪賜死,兩人被廢幽禁至死,不得善終的比例也超過四成。

  清陽郡主此時的惴惴難安、惶惶終日,雲朴子也頗為感慨,說道:「陛下這段時間都到以前的郡王府宿夜,老道聽說李皇后卻也時常過去陪寢。」

  「李瑤十二歲就嫁給陛下,風風雨雨五六年,感情深厚也正常。再說了,十二歲的女娃子不懂風情,現在都十七八歲了,還不知道討好男人啊?再說她長得也不差,總比今天納入宮裡的三個歪瓜裂棗強多了。」清陽有些喪氣的說道。

  雲朴子說道:「說來奇怪,老道聽說起初乃是信昌侯李普並不得陛下歡心,連累李皇后也不怎麼得寵幸,娘娘就沒有細想,陛下與李皇后的感情怎麼又突然變得深厚了呢?」

  「……」清陽看向雲朴子,問道,「朝堂之上是有什麼微妙變化不成?」

  進入金陵城、住進皇宮大內之後,她要比在岳陽裡更不得自由。

  雖然她在長信宮的幾名隨侍女官,都是從蜀都帶過來、可以信任的老人,但現在規矩重了,不要說出皇城了,連皇宮都不得隨意出入。

  而除了在岳陽時用慣了七八名宮女,此時長信宮裡其他新增的四十多宮女、雜役都是內侍省選派過來伺候的。

  彼此都小心翼翼的,都怕說了什麼犯忌憚的話,清陽這段時間都沒有怎麼見到楊元溥的面,除了雲朴子這麼一個消息源外,自然也不是很清楚朝堂上有什麼新的變化。

  「信昌侯爺此時也可以說是位極人臣,兩個兒子、一個女婿、一個養子、兩個侄子,要嘛是軍中的中流砥柱,要嘛是軍中的後起之秀,女兒現在又是當朝皇后,只要能生養男丁,九成九是太子人選——他要是沒有其他什麼野心,也應該心滿意足了,」雲朴子說道,「我聽說在決定沈漾的去留問題時,即便有王琳的遺書,太后與郡王爺以及鄭榆、鄭暢幾位大人都是有所猶豫的,溧陽侯甚至直接建議叫沈漾在廣德多留兩年,等廣德二三十萬婦孺安置後再將沈漾調回中樞任相,最後是信昌侯爺支持陛下現在就將沈漾調入金陵執掌宰府之事。」

  清陽卻是不知這事,但信昌侯府及晚紅樓與早年支持楊元溥的諸多內情,她是清楚的。

  不管李普早年隨其兄李遇南征北戰,還是金陵事變後他被信王算計致使桃塢集兵戶損失慘重之後又毫無反抗餘力的被韓謙奪走兵權,這些都說明李普在統兵治軍諸事是有缺陷的,也限制住李普個人的聲望。

  能力低有能力低的好處,楊元溥也就無需對自己的岳丈李普太過忌憚他會有什麼過份的野心。

  另外,李普多多少少也有自知之明。

  在組建右廣德軍時,李普就將都指揮使的位子讓給顧芝龍,而自己甘居其後,以廣德軍制置副使兼領宣州刺史甘願給韓謙他們擔當副手、負責協調宣饒歙三州的錢糧事務。

  這就極大緩解了楊元溥與李普因早期矛盾而導致的緊張關係。

  在沈漾的問題上,李普站出來支持楊元溥,實際上是在楊元溥與太后之間選擇了楊元溥,這也就難怪楊元溥與李瑤這段時間「感情深厚」了。

  只是想通這節,更叫清陽氣鬱,多少有些可憐巴巴的盯住雲朴子問道:「雲道長可有什麼教我?」

  「陛下出宮就府最初的兩三年間,韓謙陪侍左右,授以權謀,陛下叫王琳『自盡留書』,又組建縉雲司,以興詔獄,可見陛下甚得韓謙這方面的真傳;這或許也是陛下最忌憚韓謙的地方,」雲朴子說道,「我這些日子也屢屢反思,郡主伺候陛下身側,倘若以權謀佐之,成之未必能居功,不成反遭犯忌,而陛下少年便有大志,也非沉溺美色之人,思來思雲,陛下經世致用之學有所欠缺,貴妃倘若能在這方面多花些水磨工夫,或許會有些效用。」

  「經世致用?」清陽冷哼一聲,洩氣的說道,「這四個字說起容易,但滿朝文武有幾人能當得了這四個字,雲道長你未免對我期待太高了吧?難不成雲道長你能不時進宮來向我傳授經世致用之學,叫我能提高眼界與見識?」

  「我今日到李知誥將軍府上拜訪,討來一本書,娘娘閒來無事可以讀一讀。」雲朴子從寬大的袍袖取出《天工匠書》增補篇,放到几案上。

  「這真是從李知誥那裡拿過來的?」清陽瞥了一眼那厚達兩寸有餘的書冊,狐疑的打量著雲朴子。

  「雲老道不敢欺瞞娘娘。」雲朴子說道。

  「信昌侯與陛下都冰釋其嫌了,李知誥與信昌侯乃是養父子,有什麼跨不過去的坎?」清陽知道當年的內情,自然不是那麼好唬騙,這時候盯著雲朴子的臉繼續追問道。

  信昌侯李普早年與楊元溥的矛盾,最主要就是試圖全方面的將楊元溥當成傀儡控制,這事張平、柴建、李沖、姚惜水等人都在呂輕俠與李普的指揮下直接捲了進去。

  當時也是韓謙聯合李知誥,趁柴建、李沖等不備,強行解散掉當時基層武官都有信昌侯府私兵及晚紅樓弟子充任的侍衛營,另行從桃塢集兵戶之中選撥良家子,在沈漾的主持新組建了忠於楊元溥個人的侍衛營。

  這也是李知誥與信昌侯府從此分道揚鑣的根源。

  不過,楊元溥與信昌侯李普都冰釋前嫌,不再追究舊事,也在皇宮大內用張平執掌內侍省,李知誥與信昌侯即便不提養育恩情,又有什麼解不開的結,想著通過雲朴子結識自己?

  清陽有時候是有些偏執,但不意味著她蠢。

  「李將軍與信昌侯爺現在是沒有什麼一定邁不過去的坎,」面對清陽咄咄逼人的凌厲眼神,雲朴子淡然說道,「但問題在於,李將軍此時跑上門磕兩個頭認錯,與信昌侯爺父子倆重續恩義的話,對李將軍可沒有什麼好處啊——貴妃,你想想看,陛下再信任信昌侯爺,南衙禁軍、武德司侍衛親軍十四路兵馬、十四位都指揮使,除是信昌侯爺擔任樞密副不說,有三位都是信昌侯府嫡系,在軍中影響力未免太大了一些。更不要說李秀、周數、高隆、苗勇、鄧泰、周元、文瑞臨、李磧等將臣,即便是信昌侯府與太后及晚紅樓那邊分道揚鑣,也都是會站到信昌侯爺這邊的嫡系……我覺得站在陛下的角度,多半是不希望看到李將軍與信昌侯爺冰釋前嫌,倘若李將軍真要跑到信昌侯爺跟前磕頭認錯,陛下也只能將李將軍調到其他位子予以重任。而站在信昌侯爺的立場,他膝前二子李沖、李磧皆有幹才,他也大概更希望自己的兩個親生兒子更有出息吧?」

  「……」清陽沉默著看著庭院裡的芙蓉花,沒有作聲。

  雲朴子繼續說道:「李將軍與信昌侯爺重續父子之情,看似水到渠成之事,但貴妃站在李將軍的立場上,這父子之情要不要重續?」

  「這份厚禮,我收下便是,」清陽這時候才將《天工匠書》增補篇從桌上拿起來,隨手翻看了十數頁,問道,「要是陛下問起這事,我該怎麼應之?畢竟這裡面的東西,主要也是傳自敘州吧?」

  「倘若陛下有注意到,又或者娘娘直接進獻給陛下,都沒有什麼問題——《天工匠書》初本是出自敘州,但增補篇乃是李將軍與麾下的書辦謀事研讀天工匠書有所感悟,翻找以往的將作書冊增補進去的。」雲朴子說道。

  清陽心想楊元溥即便與李普冰釋前嫌,但也應該更希望看到李知誥徹底脫離信昌侯府自立門戶;而李知誥也應該是希望通過她將這本《天工匠書》增補篇進獻上去,以表明這點吧?

  不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她盯住雲朴子,狐疑的問道:「李將軍可有許雲道長什麼好處?」

  「雲老道存在的價值,大概也就多結識幾個貴人。」雲朴子也不否認,卻也不說到底得了什麼好處,只是含糊的笑著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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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五章 天子之權

  雲朴子從長信宮出來,走過院牆與高聳宮城城牆間的夾道,星夜被兩側高牆擠成一條長窄的暗河,似倒映著天庭的燈火。

  今日乃是冊立皇后大典,情形比較特殊,宮城門到這時候還沒有關閉,走出崇陽門是一道石鋪長街,

  崇福觀位於長街的西頭,再過去就出皇城的崇禮門。

  這裡屬於皇城的範圍。

  皇城也分南北片,南片主要是三省六部九寺、代表朝堂的衙署。

  而除了大多數的侍宦、宮女,生活之所主要集中在宮城與皇城之間的北片街巷裡外,統領侍衛親軍負責皇城守衛的武德司、負責宮城妃嬪生活起居內侍省、太廟以及新設的縉雲司等也主要在北片。

  因此,這才是大楚「南衙」、「北衙」稱謂的來源。

  此時皇宮之內已經不再有絲竹之聲傳來,說明冊立大典已經進入尾聲。

  雲朴子與一隊巡街的宿衛將卒錯身而過,距離崇福宮還有百餘步,突然從街旁樹下的暗影走出一個人,嚇了他一跳。

  藉著遠處的氣死風燈,看清楚來人的面孔,雲朴子捂著嚇得砰砰亂跳的心臟,說道:「姚姑娘來無影去無蹤,要是再這麼下去,雲老道遲早有一天會被你生生嚇死。」

  「長信宮那位可是答應將《天工匠書》增補篇,遞給陛下?」姚惜水露了一下身形,但隨後又將身子縮回到暗影裡說話。

  「常言道欲速則不達,」雲朴子神神叨叨的說道,「婚約之事已經叫郡主對老道有所懷疑,我這次又豈能直接建議郡主將書遞到陛下跟前?我只是將書交給郡主,是否要將書遞到陛下跟前,我也有提及,但也只能輕描淡寫的提一句。不過,此時的陛下今非昔比,也不是那麼好欺的,姚姑娘切莫以為一本書能發揮多大的作用,真想陛下任李將軍為統帥率軍渡江北上,與杜崇韜夾攻壽州,就不能操之過急啊,也不能將希望都寄託在郡主身上,要各個方面都做些水磨工夫才成。」

  「這個我們自然清楚,也有不遺餘力在做,請雲道長放心。」姚惜水微微斂身,算是對雲朴子行了一禮,繼而便往巷道的另一頭走去,似乎從未與雲朴子見過面一般。

  從巷道出來,往西拐兩條巷子乃是姚惜水在皇城內的住處,途中會經過新設縉雲司的衙署。

  姚惜水喜歡藏身在陰影裡,即便從縉雲司前路過,也是儘可能走樹蔭遮出的陰影裡,暗中打量有十數緋衣甲卒守衛的縉雲司大門。

  縉雲司除了要用陳如意、安吉祥二人為左右都指揮,用姜獲、袁國維這幾年培養出來的人手外,還從侍衛親軍裡調了一批當年在襄州城時被挑選到楊元溥身邊任親衛的青年武官擔任掌案、司吏。

  楊元溥以王琳「自盡留書」調沈漾回中樞以及新設縉雲司以掌偵辦逆案之權,這兩件事還真是叫姚惜水多少有些措手不及,細思過後更是倍感頭痛,難以想像當年那個臉色蒼白、身體孱弱的少年,竟然也有如此「猙獰」的一面。

  又或許近兩年他們過於將注意力放到其他人的身上,忘卻那個自幼掙扎在安寧宮陰影之下的少年,也在默默成長著。

  姚惜水想起當年在襄州城,韓謙拉攏大哥助楊元溥撤換親衛之後,曾給楊元溥講解《唐睢不辱使命》一文時所說過的話,說什麼天子之位在五步之外、千里之內。

  不知道楊元溥當時是不是就已經真正領會韓謙的這番話,又或者是天祐帝死於安寧宮之手叫他的感受更加深入骨髓,但從他近期諸多動作來看,他此時應是真正明白了這些道理,才會想著用縉雲司這樣的密諜機構去掌握五步內之事。

  當然,姚惜水也能猜到縉雲司的組建之法極可能便是韓謙傳授。

  畢竟縉雲司跟縉雲樓還是不同。

  縉雲樓主要還是負責軍事情報的收集,縉雲司卻要在國朝律制的框架之下,與大理寺、御史台、刑部進行如此嚴格而精準的分權,必須與朝堂體系是契合的,不起衝突的。

  只有這樣,除了能叫諸王公大臣無話可說外,更重要的才能使大楚形成一個完整的體系運轉下去,而不是成為妨礙。

  但楊元溥又同時要確保縉雲司能成為受他直接掌控及確切管用的耳目與爪牙。

  這裡面的曲折複雜,不是隨隨便便誰就能考慮周詳的。

  所以韓謙才會在金陵城攻陷之前,就迫不及待的躲到千里之外敘州去的吧?

  「五步之內、千里之外?」

  姚惜水暗暗琢磨著她曾聽韓謙提及的這兩個詞,忍不住心想韓謙傳授楊元溥這些的時候,難不成就想著借楊元溥之手來限制、對付他們?

  畢竟她們最擅長的也是五步內之事啊。

  如此看來,這次必須要叫大哥爭取到率部渡江進剿壽州的機會。

  只是,這又談何容易?

  大哥目前是受楊元溥的信任不假,但正因為受信任,楊元溥反倒更有可能叫大哥率左龍雀軍協同侍衛親軍留守金陵,而另外從金陵調派其他兵馬一起交由杜崇韜節制,由杜崇韜總統率負責對安寧宮殘部最後的進剿。

  這樣的話,楊元溥並不用擔心杜崇韜會霸佔住兵權不放,也體現出他對杜崇韜的信任。

  在剿滅安寧宮殘部之後,他再將杜崇韜調入中樞,委以樞密副使或兵部尚書的重任,相信杜崇韜也不會拒絕。

  倘若是這樣的話,他們眼前的道路就會變得黯然無光。

  畢竟大哥留守金陵,沒有辦法對左龍雀軍進行全面的控制跟滲透。

  左龍雀軍大部分將領、武官以及絕大部分的兵卒,都還是忠於大楚的;何況楊元溥設立縉雲司,就是要進一步加強對禁軍、侍衛親軍以及朝堂百官的直接控制。

  而等到哪一天,楊元溥覺得大哥在左龍雀軍都指揮使的位子坐了太久,一紙調命將大哥安排到其他的職務上,他們甚至都沒有拒絕的餘地。

  只是清陽郡主這條線並不能寄以太多的希望,此外還有什麼辦法悄無聲息的影響到楊元溥,叫他決定委任大哥率部渡江進剿安寧宮殘部?

  走到起居的院子裡,看到夫人在春十三娘的陪同下,坐在院子裡叫兩名宮女輕捶腰背,似今日陪著太后參加大典堅持到這時才歇下,真是累著了。

  姚惜水叫宮女退下去,她親自幫夫人捶背,將一路上她所思慮的前因後果說出來:「即便通過清陽郡主,叫楊元溥相信大哥有徹底脫離信昌侯府的決心,也未必是大哥率軍渡江進剿壽州……」

  「倘若在楊元溥的心裡,杜崇韜不適合作為進剿安寧宮的總統帥,知誥的機會便就能大許多。」呂輕俠輕描淡寫的說道。

  「……」姚惜水糾結的心思豁然開朗起來。

  杜崇韜正率部移駐舒州,而舒州就在池州的江對岸,距離金陵也就三四百里。

  在朝堂很多大臣的眼裡,倘若對杜崇韜真不放心,那就直接將杜崇韜調入金陵任兵部尚書,而不主張在這麼近的距離之內,在金陵都能直接干涉、協調戰事的範圍內,再用一人去制衡杜崇韜。

  甚至很多人都不建議兩路出兵,而是主張直接將援兵增派到舒州,從西面進攻巢州,只要佔據巢州,巢州以東、與金陵隔江相望的滁州,也就將不戰而下。

  想要叫大哥獲得統兵的機會,她們確實應該轉變思路,在杜崇韜身上做文章。

  或者可能先梳理攻陷金陵裡所收俘叛將降吏的名單,看裡面有沒有人跟杜崇韜有較深的牽涉,又或者可以在杜崇韜遣派到金陵覲見楊元溥的兒子杜濤身上做文章,或者查一查杜崇韜與楚州沒有牽扯、與敘州有無牽扯。

  姚惜水思路一下子打開來,覺得在杜崇韜身上有太多的文章及手腳可做,何況楊元溥對杜崇韜本來就沒有多少信任,她們甚至可以放出些消息,去驚嚇驚嚇杜崇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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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六章 韓府

  韓府在金陵戰事期間算是保存相對完好的,僅僅被叛軍徵用作營房。

  除了骯髒些、不少門窗有所破損,主要建築都大體保存完好,經過收拾,便煥然一新。

  雖然今日宮裡舉辦的是冊立皇后大典,但韓府今日有女入宮,冊封為地位僅稍遜於貴妃的叔妃,於韓府而言,今日是真正的大喜之日。

  金陵物資緊缺,韓家一個月前就派人到杭州、湖州採購綾羅綢緞喜燭金銀器等物。

  今日韓府裡裡外外的二三百盞燈籠都是用紅綢扎制。

  裡外院牆都重新抹過白灰,門窗修繕過後也重新刷過漆。

  庭院裡外也細細撒了一層細砂。

  大量被損毀的珍木異草,也都重新從別地移種過來,甚至還捉來兩頭小鹿、兩隻錦雞,放養到明居堂後面的園子裡以示瑞幸;清理過後的淺池也放養新的錦鯉。

  皇家聘禮昨日便送上門來,滿滿當當上百箱物件擺滿半條街,今日一早剛出任內侍省少監的姜獲便帶著宗正寺及禮部的官員登門宣旨,對韓府上上下下老老少少都有賞賜,然後才將淑妃接去宮裡。

  雖然韓府今日也辦喜宴,但韓道銘、韓道昌以及品秩勉強能在大朝會時得列朝班的韓鈞,陪著陛下登基後得封廣良侯的老爺子韓文煥先去宮裡參加皇后冊立大典。

  也就情況稍稍特殊一些,得到楊元溥的特許,韓老爺子以及韓道銘、韓道昌在參加過最主要的典禮之後,便得以趕在天黑之前回去與今日到韓府參加喜宴的賓朋應酬。

  除老爺子得封縣侯外,韓道銘以參知政事兼領戶部尚書,不僅執掌戶部,也是正而八經能參議樞密會議的諸相之一。

  今日之韓府,是正而八經的宰相門庭,  而韓府有女入宮,不同於地位更低的九嬪、二十七世婦,韓道銘也有資格稱得上國丈爺,這便是雙重的富貴與顯赫。

  韓文煥在宮裡站到大半天,身體有些支撐不住,回到府裡便沒有去應酬賓朋,而是先回內宅休息,想躺下來歇息,卻又完全沒有睡意,叫丫鬟扶他起來,坐在院子裡看角落裡一叢迎春花嫩黃的花蕊在這初夏時節已經開始凋落。

  「祖父……」

  韓文煥轉回身見是韓成蒙站在院門口相喚。

  「你怎麼不在前院陪賓客?」韓文煥問道。

  「到敘州傳旨的官員今日回京了,韓東也隨船到金陵來,剛送了一份賀禮過來便要離開,孫兒想祖父或許想見一見敘州來人,便暫時留住他,過來問祖父一聲。」韓成蒙說道。

  「嗯嗯。」韓文煥頗為欣慰看了韓成蒙一眼,叫他將敘州來人請到內宅說說話。

  片晌過後,韓成蒙領著韓東及另外兩個健碩青年過來。

  韓東身穿褐色便服,二十六七歲的年齡,唇上留了一撇短髭,叫他看上去文雅、成熟,難以想像四五年前他在韓府僅是一個低級奴婢,還是得其叔父韓老山資助,才讀了兩三年的私塾,粗習些筆墨。

  而韓東身後兩名健碩青年都身穿革甲及褐色兵服,一看就知道是敘州的武官,但其中一人看臉也不面生,韓文煥記得這個青年當

  初在郎溪,是在韓謙身邊那個叫韓東虎的侍衛或者另的什麼武官。

  韓東這次是代表敘州到金陵來,有敘州武官護隨也是理所當然之事。

  「韓老山他身體還行啊,你爹娘到敘州後還住得慣啊?」韓文煥將韓東拉到和邊坐下,絮絮叨叨的問起家長裡短來,他還記得韓東是韓老山的侄子,後來過繼到韓老山的膝下,但之後又將原本是韓府奴婢的他爹、他娘及兄弟姊妹多人都贖買為良,然後接到敘州去了。

  「我爹身子骨還行,這次本也想著來金陵看望老侯爺您,大人擔心他的身體不能支撐得住,沒有准許,我從辰中出身,他還是抱怨大人小看他的身子骨——我伯父、伯娘到敘州閒不住,說我既然過繼給爹爹,他們便要在敘州給弟弟掙一份家私出來,他們在黔陽安家,開了一家店舖做些小買賣。」韓東小心翼翼的坐在一旁說起他家裡在敘州的狀況。照當世的規矩,他過繼到韓老山膝下當嗣子,便要喊韓老山為爹,喊自己的親生父親為伯父。

  韓東此時在馮翊所負責的禮曹及驛傳司任佐吏,主要也是接替退休養老的韓老山,代表內府處理一些事務。

  韓謙接受黔陽侯的冊封,無論是他個人,還是作為大楚國治下的敘州,照規矩都對冊立皇后大典及納妃等事進貢獻禮。

  馮翊作為敘州專司其事的禮曹參軍,與韓東帶著韓東虎等人隨傳旨官到金陵城來,便是代表韓謙及敘州進獻貢禮的。

  當然,敘州對金陵都擺出謙卑的姿態,戲當然要演全套,馮翊便著韓東也往韓府這邊送一份賀禮過來——馮翊知道他們不會受到待見,他索性都沒有親自過來,省得受臉色看。

  雖然賀禮是敘州特產的十多匹藥斑布,值不了多少錢,但也代表敘州的一份「心意」不是?

  韓文煥也就拉韓東東扯西扯問了一些家長裡短的話,等韓東再次告辭,也不再挽留他在府裡用宴,而是叫韓成蒙送韓東他們出府去。

  過了片晌,送韓東他們離開的韓成蒙走回來,看到老爺子韓文煥站在庭院裡,看著池塘裡游動的錦鯉出神,小聲問道:「陛下對敘州的戒心,這次總該有所緩解了吧?」

  韓文煥側頭看了這個不是嫡出的孫子一眼,問道:「你怎麼看韓謙?」

  「韓謙其才,無人能及,或許如此才遭陛下猜忌,何況還有傳言說韓謙與陛下二人其實早就知道先帝的性命受安寧宮的威脅,是陛下決意隱瞞此事,」韓成蒙說道,「豈不管這些幕後散播這些傳言的人自有用意,但事實真相或許就是如此?」

  「韓謙數次將韓家當成棋子戲弄,你就沒有想法?」韓文煥問道,似有想起什麼事情來,說道,「哦,我與你二叔去見宣城招攬顧芝龍,可是真不知道韓謙用意是引顧芝龍出去,以便他進攻郎溪,這個跟對外面所講可不一樣哦。」

  「孫兒猜想也是如此,祖父知悉此事會義無反顧,但二叔及韓鈞不是這樣的人,」韓成蒙說道,「至於韓家幾次成為韓謙手裡的棋子,說來是令人心難平,但也總比當初跟著安寧宮、跟著太子一條道走到黑要強啊!」

  「你自己想明白這些的?」韓文煥問道。

  「為小妹入宮之事,維閻這幾

  天也回金陵,我與他關係最好,喝酒時瞎琢磨的,」韓成蒙說道,「照道理來說,韓謙封侯,小妹也入宮為妃,有些事情應該消停了,但我與維閻總感覺不大踏實,又怕找父親說這些會被訓斥,便想著問問祖父您的想法。」

  「真要能這樣,那是極好的,但是你與維閻要知道樹欲靜而風不止啊,」韓文煥嘆了一口氣,說道,「你們想想看,要是陛下與韓謙相安無事了,陛下此時磨刀霍霍,哪些人會難受?就算是為了自己安定,朝中也有些不希望陛下與韓謙相安無事啊?別人不想陛下與韓謙相安無事,又拿遠在敘州的韓謙沒轍,但不意味著他們完全沒有辦法可想。陛下這次將沈漾調回中樞了,但政事堂議來議去,竟是叫尚文盛去頂替沈漾去廣德府任知府事,便是不安好心啊……」

  韓成蒙心裡當然清楚金陵戰事的關鍵轉折點,便是韓謙在桃塢集兵戶殘部以及敘州武官團隊基礎上、招募奴婢組建的赤山軍的強勢崛起,兩戰不僅令顧芝龍等宣州宗閥屈服,也將一時間兵鋒極盛的楚州軍徹底壓制在界嶺山以北,也從而逆轉到江西、浙東世家宗閥的觀望態度。

  韓謙交出兵權之後,經赤山軍改編的左廣德軍,雖然在基層武官抽調隨韓謙返回敘州,普通將卒拆散分編入諸軍之後,已經不復存在,但作為集中安置赤山軍將卒家小的廣德、郎溪、安吉三縣,依舊不可否認韓謙在那裡存在著無人難以取代的影響力。

  而尚文盛作為溧水尚氏的家主,在金陵事變前官至六部郎中,在朝堂諸臣裡並不算特別突出;金陵事變之後,尚文盛被迫向安寧宮屈服,作了太孫楊汾的「太子傅」,但他一直對安寧宮不滿,而暗中與楊恩有聯絡。

  收復金陵之後,尚文盛與長子又成功策反監管他們渡江的將卒投奔南岸,不僅與其次子尚仲文團聚,也在金陵得到留任。

  然而赤山軍崛起於浮玉山北麓,除了襲毀溧陽城外,最關鍵的一戰是攻陷尚家堡。尚文盛的次子尚仲傑也是僥倖早一步逃亡,才活下性命,但死在赤山軍手裡的尚氏族人沒有一百也得有八十。

  不管韓謙之前做出的姿態有多高,但只要陛下心裡對韓謙心存疑惑,政事堂諸公決定用尚文盛去廣德府任知府事,意味就很值得玩味。

  韓文煥繼續說道:「雖然尚文盛未必會愚蠢到甘願被別人利用,但他們一次不成,不收手,下一次的目標選擇哪裡?」

  「我們韓家?」韓成蒙倒吸一口涼氣說道。

  「也不一定就是我們韓家,但他們不會輕易收手就是了。你爹、你二叔都能小心,但是留在金陵為宮不敢去外地的韓鈞、韓端以及剛剛入宮的淑惠,還是太雛嫩了,太容易被人搞手腳了,」韓文煥眉頭在這一刻皺得極緊,跟韓成蒙說道,「這次事了之後,你與維閻儘可能將妻兒都帶出金陵,以後能不要回來,儘可能不要回來!真要有什麼風吹草動,我會安排人第一個給你們傳消息的……」

  「……」韓成蒙震驚在那裡,他與妹夫喬維閻是總感覺不夠踏實,覺得事情沒有看上去這麼簡單,但也沒有在老爺子眼裡,韓家當前所面臨的形勢,會嚴峻需要當下就必須籌謀避免覆巢之禍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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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七章 出走

  韓謙退回敘州最為徹底,即便攻陷金陵後,有司想著將蘭亭巷、靠山巷的宅院重新歸還他名下,但他沒有派人過來接收。

  馮翊、韓東這次過來,與其他州縣進獻貢禮受禮部接待不同,而是帶著人直接住到鴻臚寺所屬的驛館裡,享受的是羈縻州番使的待遇。

  一棟獨院位於驛館的西南角,也正臨著石塘河,馮翊也是參加過冊立皇后大典剛剛回來,他站在院門外的小碼頭前,看著河水倒映的圓月,被蕩漾波浪攪得支離破碎。

  韓東在韓東虎等人的護隨下回到驛館,馮翊笑著說道:「眼巴巴送賀禮過去,看來也沒有撈到一席酒喝——不過,你們也別惱,我等正你們回去,好帶你們一起去菜子園喝酒。你們莫聽得這菜子園名字俗,但燒的菜羹卻是金陵一絕,梅子酒雖然不及蕩雁春,卻是夏夜最合飲的酒。你們嘴巴要是能守得緊,不回敘州胡說八道,我還可帶你們去聽曲……」

  「我去府上送賀禮,老太爺將我喊過來,問了一些裡短家長的話,但看得老太爺並沒有因為小小姐入宮為妃就有欣喜,相反心裡有所擔憂。」韓東可遠沒有馮翊這麼灑脫,也不忙著找地方喝酒,先聊起正事來。

  「韓家小姐姿色平平,卻有著十足的小姐脾氣,楊元溥即使有招攬的心思,對韓家小姐也不會有什麼興趣。你們說韓家小姐有可能不使些小性子?此一憂也,」馮翊說道,「再說了,樹欲靜而風不止,我們退到敘州,真就能太平無事了?當然了,我們是無需太擔心什麼,別人想咬我們,還要他們的嘴巴能夠得站才行啊,但韓家不行啊!韓文煥擔憂,就是他還沒有老糊塗啊!」

  馮翊對韓謙也是直呼其名,所以也不要指望他對韓老爺子有太多的敬意。

  「我總擔心金陵不會太平靜,要不要派人出去打探消息?」韓東問道。

  「肯定不會太平,怎麼可能會太平呢?但就算不太平,跟咱們又有什麼關係,你還不怕我們身後的尾巴不夠多啊?」馮翊揮揮手催促道,「走走走,我們喝酒,韓謙都說了我們這次到金陵只負責吃喝玩樂,放心的玩、大膽的吃,這往後公款吃喝玩樂的機會可不多了——韓謙那摳門的傢伙,手是越抓越緊了……」

  韓東苦笑一番,吩咐韓東虎將幾名隨行武官都喊過來,陪他們一起出去找酒樓喝酒去,享受一下金陵內城已經初步恢復繁盛的夏夜。

  他們走去馮翊推薦的菜子園酒樓。

  菜子園的臨街前院是一座三層高的木樓,沒有毀於戰火,今日借冊立皇后大典,全城解除宵禁,酒樓也是人頭攘攘,異常的熱鬧。

  在進酒樓時,韓東虎意外遇到個同鄉,是名二十五六歲的青年,衣著普通,但腰挎長刀,身姿挺拔,頗為不俗。

  馮翊、韓東他們先進酒樓,留韓東虎與同鄉在酒樓臨街敘舊,過了一會兒才看到韓東虎陰翳的走上酒樓來。

  馮翊與韓東正透過酒樓窗戶空隙,看他們今日中午住進驛館就如影隨形的兩個小尾巴,轉過頭看到韓東虎的臉色有些不對勁,關切的問道:「怎麼了?」

  「剛剛聽同鄉以往一個頗為相知的故知最近病逝了。」韓東虎說道。

  「這世道,能死在床榻之上,這命也不算太壞。節哀吧。」馮翊安慰韓東虎拍了拍他肩頭說道。

  「……」韓東虎一笑,繼而稍稍振作神色,陪著馮翊一行人在酒樓裡吃酒,直到月至中天才結帳返回驛館。

  馮翊帶著微熏的醉意睡下,還在睡夢裡聽到急促的叩門聲,睜開眼看蒙紙的窗戶外才剛剛有青色晨曦透進來,看時辰才是拂曉時分,帶著迷糊的睡意等了片晌,見叩門聲不休,才不情不願的張口問道:「誰啊?」

  「是我。」韓東在門外說道。

  馮翊爬起來打開房門,就見韓東手裡捏著一封書函,一臉惶急的直接推開門走進屋來,壓低聲音說道:「韓東虎這混帳半夜跑了?」

  「跑了,他跑什麼,他跑哪裡去了?」馮翊莫名其妙的問道,「昨天夜裡還好好一起喝酒到月至中天,韓東虎跑哪裡去,是不是城裡有他的相好,偷偷摸摸出去爬人家閨房裡被抓住了?哈哈,這個可真慘了,被別人打得鼻青臉腫回來,咱們也沒有辦法替他申冤啊,誰叫他沒事去睡人家的小媳婦了?對了,我聽說他以前就跟誰家的小媳婦有一腿?」

  見馮翊竟然還來興致,韓東氣急敗壞的將信塞他手裡:

  「你看他留下來的信。」

  「還知道留信才走,還算有些良心——這字也太他娘丑了,鬼都不認識——」一邊接過信看,一邊說道,很快語氣也隨之一變,「啊,這孫子的老相好被尚家的二公子活活打死了,這孫子想去幹什麼?殉情,還是說他要為一個被尚家打死的小娘們,就要去殺人洩憤?這孫子,這孫子,這次真是要害死我們啊,這孫子除了這封信,還留下什麼東西沒有?」

  馮翊看過信也是急得直跺腳,但他要比韓東冷靜些,要韓東暫時不要驚動其他人,先與他去韓東虎房間裡看究竟。

  韓東對韓家的命運要更關注些,夜裡睡不踏實,好不容易挨到天明,想要有件事要吩咐韓東虎去辦,不曾想韓東虎房裡已經是人走樓空,僅留下一封書函,說是昨天遇見故人,得知衛家小姐受他的牽累,在被尚家接回去後不久,就得病暴死,但據給衛家小姐換壽衣的殮婆暗地說,衛家小姐死後屍身遍體鱗傷,沒有一處完好,生明是活生生的被打死。

  韓東虎在信裡也沒有說要去幹什麼,只是愧對敘州、愧對大人,要他弟弟韓豹留在敘州替他還報恩情。

  馮翊與韓東沒有驚動其他人,走進韓東虎房裡,就見韓東虎離開前,還將敘州州營的武官服、佩刀以及腰牌、身牒等能代表他身份的東西都留了下來,僅帶著隨身換洗的衣衫、不多的一些盤纏以及一些看不到有敘州痕跡的小工具。

  「韓東虎最初在騎營時,就是因為私會衛家嫁入尚家的女眷,被衛家人捉住,鬧出一些糾紛,還因為這事韓東虎被大人當眾抽了十鞭子,只是沒想到尚家會認定其女有辱家風,將其活活打死。看這樣子,韓東虎真是要去殺人洩憤,他留下這些,是不想跟敘州有牽扯,但尚文盛剛剛被委以重任,頂替沈漾去廣德府任知府事,他家要是出了岔子,韓東虎再要被逮住,敘州怎麼可能脫開干係?這狗東西怎麼就想不明白朝堂之上有多少人想看敘州的好戲啊!」韓東急得直跺腳、口不擇言的罵道。

  韓東虎所住的房間位於木樓的二層,緊貼著一條後巷,馮翊陰著臉推開窗戶看攀爬的痕跡,能夠確認韓東虎離開時,沒有直接跳入後巷,而是攀爬到房簷,從房頂跳院離開,看得出他心裡悲憤之餘,還是有心防備行蹤被綴在他們身後的密諜盯上。

  馮翊摸著下頷,思量對策。

  韓東發洩的罵過一陣,看馮翊鎖眉想了半天都沒有拿個主意,問道:「要不要派人去找他回來?」

  「這孫子決意要走,便不容易找回來;再說我們不能自己先露了馬腳,」馮翊捻摸著下頷,說道,「白天我留在驛館,哪裡都不去,你出去找一個身形體貌與韓東虎相似的人,然後讓他夜裡悄悄潛入驛館,以後就著他先暫時頂替韓東虎這孫子。我們進金陵城這麼多人,出金陵城人手也不差,真要出了什麼事,我們便惡人先告狀,反咬一口有人惡意栽贓敘州,這事便沒有大漏子。」

  「就這樣不管那個狗東西?」韓東罵歸罵,但更擔心韓東虎此去有死無生。

  「不然還能怎樣?」馮翊攤手問道。

  「要不頂替冒充的人手,我們也先找過來,但也暗中留意韓東虎的行蹤,或能阻止他做傻事——這樣總歸要更穩妥一些吧?」韓東說道。

  「管不上了,新設立的縉雲司裡裡外外用的都是楊元溥的嫡系,而陳如意那個雜碎,一心想著巴結新主子,就不是什麼心慈手軟的貨。現在楊元溥強行將資歷不足的他塞到縉雲司左都指揮的位子上,就是要他像頭飢餓的野狼一般,盯著朝堂內外的一舉一動。陳如意不知道暗中派了多少雙眼睛盯著與敘州有關的一切,我們動作越多、越大,破綻越大,」馮翊還不知道與他們同行回金陵的安吉祥即將接任縉雲司右都指揮整個,但他還是覺得韓東的建議會無謂增加風險,果斷的說道,「這邊事一了,我們便回敘州,什麼都不要管了,就看這孫子自己有沒有命活下來了。」

  韓東沉吟片晌,覺得馮翊說的在理,這便將出去將其他隨行的武官隨扈召過來,然後熬到朝陽升起再帶上兩人走出驛館,聯絡人手秘密安排頂替冒險韓東虎的事情……

  至於韓東虎的命運,已經是他們此時無暇兼顧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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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八章 殘屍

  為了進一步彌補破綻,或者為將來真發生什麼事情時,更有力的堵住質疑者的嘴,馮翊留在金陵處理好韓謙交辦的事務後,特意托關係搭上五牙軍水師前往岳陽換防的船隊,考慮到岳陽後再換船回敘州。

  四月底的金陵,已頗有幾分炎熱。水師駐營西邊的大堤上,兩名褐衣青年袖手而立,眺望漸行漸遠的船隊,眼睛裡充滿迷茫。

  安吉祥向楊元溥復旨之後,這兩天便正式到縉雲司出任右都指揮。

  雖然照楊元溥的計畫,是要他與左都指揮陳如意各負責一攤事,最好能過一兩年形能成相互監督、制衡的體系。

  又或者他們師兄弟二人,最後僅有一人會得到信任、重用留在縉雲司。

  兩人其實是競爭關係,但就眼下的情形而言,安吉祥與陳如意都知道他們兩人要是這時候不通力合作,就急著互扯後腿,結果就是誰都沒有資格執掌縉雲司,成為陛下跟前的爪牙大頭目。

  「他們怎麼會搭乘水師的戰船先前往岳陽?」陳如意頗為疑惑的看向安吉祥。

  「或許是韓謙告誡過他們,要他們向陛下表示敘州並沒有直屬的勢力潛伏在金陵吧……」安吉祥猜測說道。

  當然,一定要找什麼不利於敘州的麻煩,完全可以說是馮翊、韓東二人有意藉機會親近水師的將領。

  不過,此時猶有頗強戰力的樓船軍殘部逃入洪澤湖沒有被徹底殲滅,無論是守禦金陵,還是清剿壽州,朝廷都對五牙軍水師都極依重,安吉祥猜測陛下大概絕不會希望看到他們現在就將五牙軍水師隨意牽涉進來。

  「那他們這次過來的人員,都如數回敘州了?」陳如意問道。

  「看名單是都回了。」安吉祥說道。

  他是與馮翊、韓東他們同船到金陵,但回到金陵後,他的任務便告結,沒有理由再去接觸馮翊、韓東一行人,只能從負責將馮翊、韓東等人當作番使接待的鴻臚寺那裡拿到馮翊他們出城的名單。

  而縉雲司這幾天負責遠遠盯住驛館的密諜,也沒有發現什麼異常,似乎馮翊、韓東他們早就得到韓謙的授意,到金陵後就負責吃喝玩樂,與故舊接觸都極少,十分的安分守己。

  「我們回城吧。」陳如意見沒有什麼收穫,便與安吉祥走下江堤,與守在江堤下的十數緹騎會合,翻身上馬,一起往金陵城方向馳去。

  他們也沒有注意到在遠處的草叢裡,有一雙透漏精芒的眼瞳盯住他們離開的身影片晌便收回心神,又往揚帆在江上行出四五里的船隊看去。

  過了好一會兒,韓東虎才起身走向馳道,他已經換上一身從農戶偷來的破爛衣衫,彷彿老實巴交的鄉民往金陵城方向走去……

  …………

  …………

  冊立皇后大典過後沒幾天,尚府也陷入一片忙碌之中。

  尚府家主尚文盛到廣德府任知府事,長子尚孟通外放潤州丹陽任縣令,都在冊立皇后大典之後動身。

  次子尚仲傑雖然最後被寬囿無罪,但作為聚集寨兵據守東廬山斃傷赤山軍上千將卒的「罪魁禍首」,戰後怎麼都不可能會有功勛可敘,此時還是白身。

  尚文盛便想著將次子留在身邊做個幕僚,帶他去郎溪赴任。

  尚仲傑也覺得這沒有什麼不可,但覺得金陵城內的家宅留幾個老奴看管便可,而其他奴婢傭僕還是要帶去東廬山重整尚家堡,他與母親柳氏商量,也決定先在東廬山多住一段時間,便沒有急著隨父親一起動身。

  拖了五六天,除了將尚府裡的細軟之物都收拾好,也處置掉在城裡的兩座貨棧,多籌集了數萬緡錢作為重整尚家堡之資,尚仲傑才與母親柳氏帶著百餘口奴婢,簇擁著十多輛馬車,出金陵城動身先回東廬山。

  尚仲傑趕到溧水城停了一天,拜見臨時監管溧水縣的縣令衛甄,補全尚氏在東廬山的地契、房契,他聽說尚家堡這時候被一些流民佔據,他便將大部分家小留在溧水城,先帶著二十多名家兵部曲返回尚家堡。

  這時候,尚仲傑心裡猶恨,想尚家最強盛時,奴婢數千,家兵部曲也有四百多人,何至於像今天這般落泊,竟然連家宅都被流匪竊佔?

  再看溧水縣四野蒿草蔓長,也是滿目荒涼。

  雖說收復金陵也有兩個多月,甚至在總攻金陵之前,溧水、南陵最初處於岳陽兵馬控制之下的諸縣,便早就啟動鄉民歸鄉、恢復農耕的工作,但效果很不理想。

  作為受赤山軍「殘害」最嚴重的區域,不計被衛氏等宗閥強徵入伍的平民,溧水全縣差不多有八成以上的奴婢前後都投入到赤山軍。

  再加上死於戰亂的民眾,流亡未歸的民眾,這導致丹陽縣的實際丁口數量下降到都剩不足戰前的四成。

  勞動力,特別是青壯勞動嚴重缺失。

  世家宗閥子弟又不事稼穡農務,大量的耕種器械在戰時被熔鑄成刀劍鎧甲。

  全縣在入春時大約僅有兩成左右的田地得到復耕,更多的田地都還荒蕪著,長滿野草。

  衛甄暫時沒有入六部為官,與好些在投效陛下後有功勛在身的將吏,如富耿文等人,先到溧水、江乘、繁昌、當涂等縣主事休養生息之事。

  衛甄主持溧水縣事,即便大片田地荒蕪,還是堅持田宅各歸舊主。

  他即便無權去約束投奪赤山軍、在廣德府安家落戶的奴婢,但也是儘可能將縣衙人數有限的衙役、刀弓手差遣出去,助主家追捕逃往黟山或九華山深處的奴婢。

  他也將滯留溧水縣內的流民,在甄別身份後先將屬於逃奴的那一部分扣押到縣獄大牢裡,然後通過驛傳通知舊主過來接走。

  他盡一切可能恢復世家門閥掌控鄉野的舊有秩序。

  當然,主持吏部的鄭榆,在推薦衛甄、富耿文等人暫領京兆府諸縣時,便有這樣的考慮。

  這也得到楊致堂、張潮等諸多人的認可。

  延佑帝楊元溥也沒有強烈反對,畢竟僅征沒安寧宮、太子楊元渥以及徐氏嫡系將吏在京兆府諸縣的田地,便高達近兩百萬畝,除了用來賞賜功勛之外,還能出售一部分田地籌集錢糧,彌補重建金陵城的用資不足。

  此時樞密院也接管原歸南衙禁軍、侍衛親軍所屬的屯營軍府,也足以安置新編的禁軍及侍衛親軍的家小,甚至還為接下來的兵戶擴編,留下一定的餘地。

  不管怎麼說,各個方面都在努力將赤山軍及廣德府的不良影響控制在最低限度。

  尚仲傑先帶著一批健僕、家兵趕回到東廬山,位於北麓的尚家堡一片狼藉,僅內堡還勉強保持完整,但十數戶流民竊居於此,後山的園子竟然還被開墾成田地種上小麥、青菜,差不多有百餘畝的樣子。

  尚仲傑先著七八名健僕拿兵刃堵住北堡門外的石道,然後親自帶著十多名家兵繞道爬到後山,從南面衝進內堡。

  十數戶流民,絕大多數人要嘛是附近沒有耕地的赤貧佃農,要嘛是當時膽怯逃入山裡躲避戰亂的奴婢,戰後看形勢安定,跑回來看到家宅毀於戰火,無處可去,便先到荒廢的尚家堡來棲身。

  他們看到尚仲傑集結家兵拿著刀劍殺進來,也都沒有什麼反抗,便束手就擒,他們還滿心想著被驅逐出去後,將再次變得無家可歸,內心也是淒惶一片,卻沒有想到更淒涼的命運在等著他們。

  …………

  …………

  尚仲傑將血淋淋的利劍,從一個滿面泥垢的小女孩的胸膛拔出來,天色已經亮起,他被憤怒控制的腦子才稍稍清醒過來。

  這時候尚家堡北堡門南側的鋪石地廣場上,已經橫七豎八有五十多具屍體倒在血泊之中。

  所有人的雙手都被反綁在身後,為防止他們掙扎時發出慘叫,嘴巴裡被塞滿破布或草團。

  尚仲傑這一刻才感到後悔跟後怕,沒想到他昨天夜裡活生生用刑打死三個流民,並沒能發洩到心裡的怨恨,清晨又爬起來對這些流民用刑。

  然而將他們的嘴巴拿破布、草團塞起來、用鐵鞭抽打,再不能叫他稍解心頭的恨意,腦子一熱,便拔出劍來將這些流民一個個刺死。

  雖然這些流民竊佔他尚家的田宅,他可以集結家兵,用武力將他們驅趕出去,在驅趕過程中即便有些死傷,他們在道理上也佔得住腳,不用擔心會被追究責任。

  然而這些人都沒有什麼反抗,便束手就擒,照規矩,他要嘛將這些人直接驅趕出去,要嘛將這些人都揪送縣衙處置,斷不能擅自處死。

  即便是在軍中,殺俘也是會受嚴厲指控的,何況他只是尚家一個戴罪在身的子弟,何況他所殺只是一群手無寸鐵的流民婦孺?

  這五六十具屍體要怎麼處置?

  尚仲傑這時候恢復冷靜,陰戾的看向身後那些人被他剛才暴行嚇壞的十數家兵,屍首雖然可以埋到後山。

  這年頭兵荒馬亂的,溧水城外就有好幾處亂墳場,多幾十具屍首,過一段時間也就不會有人察覺到異常,但他能保證這些家兵不透漏風聲出去?

  當初可就是那些個背叛尚家的賤種,打殺尚家堡最凶最狠啊。

  「嗒嗒……」一陣急馳的馬蹄聲從山下徑直踐踏石道而來,片晌後就見半掩堡門被人從外面推開。

  面容瘦矍、下巴留三寸長鬚的尚文盛,看到眼前的血腥一幕,差點氣暈過去,抓起手裡的馬鞭就朝次子尚仲傑兜頭兜臉的抽過去:「你這孽子,真是瘋了!」

  昨天夜裡尚仲傑活生生用刑打死三個流民,手下就有人感覺到他不對勁,不忍心再看流民如此慘死下去,但又勸不住性情在戰後變得極暴虐的二公子,只能連夜牽馬悄悄出堡馳往郎溪稟告家主尚文盛。

  尚文盛得信也沒有耽擱,帶著五六名貼身扈隨踏著晨曦趕了近九十里地回到尚家堡,沒想到還是遲了一步,看到的只是倒在血泊裡一地殘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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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8 00:11:1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六十九章 刺客

  「將這孽子,給我捆起來!」尚文盛氣得太陽堂突突直跳,下令左右家兵部曲去將次子尚仲傑給捆綁起來。

  「老爺,你要做什麼?」

  這時候有個中年婦人從外面跌跌撞撞的跑出來,看她慌亂的樣子,也是得信剛剛趕回尚家堡,但她沒有痛責尚仲傑,而是上前一把揪住尚文盛手裡作勢還要抽下去的馬鞭,厲聲質問,

  「你莫不是要將仲傑送官處置?你為了保你的官位,想著大義滅親?你真以為你將仲傑交出去,你的官位真就能保住?仲傑雖然有些過激了,但當初你不在堡裡,這些賤民殺得尚家堡血流成河、屍橫遍地,我老父一把年紀、我兩個侄子都還剛剛完婚,頭顱被這些賤民劈開,屍首都不知道被這些賤民賤種扔到哪裡,哪一個心慈手軟過,哪一個不該千刀萬剮?」

  中年婦人提及尚家堡被攻陷的舊事,也是咬牙切齒,恨不得朝倒在滿地血泊的殘屍上再狠跺幾腳發洩心裡鬱積多時、如毒蛇噬心的怨恨。

  她將兒子尚仲傑護在身後,像一頭母獅子般盯住左右拿著繩索試圖靠近過來幾名家兵,從兒子尚仲傑手裡搶過血跡已幹的利劍,怒氣沖沖的揮舞著,喝問道:「你們誰敢過來?」

  「堡破之事,已經過往雲煙,不得再提。」尚文盛見夫人在堡裡都沒有出面阻止次子做這渾事,甚至還有意縱容,更是氣得渾身發抖。

  「怎麼就不得再提?難不成韓謙那狗賊助陛下奪得山河,就應該高高捧著,我柳家人的死都是罪有應得?你們一個沒卵貨,死了這麼多人,提都不敢提了,」中年婦人厲聲質問時氣勢絲毫不弱,執劍盯著尚文盛,說道,「尚文盛,你不要忘了,你兒媳也被那些人賤民白白作踐過,你尚家苦苦經營數代人的田宅就剩眼前的殘墟,你尚氏一族也有上百子弟被殺得人頭滾滾……」

  尚文盛頹然坐下。

  「要我說,仲傑非但無過,還殺得好。這些賤民不是骨頭硬嗎?他們骨頭硬,那就要將他們的骨頭敲碎,他們的頭顱硬,就要將他們的頭顱砍下來,這樣他們才會真正的認清楚他們生下來就是賤種、生下來就是奴婢,生下來就是該受役使牲口!」中年婦人叉著手,唾沫星子橫飛,也完全無視左右家兵部曲尷尬的神色,肆無忌憚的發洩著她滿腔的恨意,「你現在執掌廣德府,就應該將當時攻打我尚家堡的作惡賤種一個個都刨根找出來,讓他們嘗嘗血債血償的滋味。」

  「你一個婦道人家,你知道我被推到這一個位子,難道真是朝堂諸公覺得我尚文盛有功可賞、有才可居?這事情傳出來,真以為所有的朝堂大臣都跟你想的一樣,覺得這孽子做得好、做得對?你什麼都不懂,在這裡添什麼亂?」尚文盛苦澀說道。

  「我是婦道人家,什麼都不懂,」中年婦人說道,「但要是仲傑想拿回咱尚家的田宅,這些賤民卻霸佔著不讓,我們不得以用武力進行驅逐,又有什麼不可以?倘若這些賤民死活不走,還拿起刀矛想反抗,仲傑將他們都殺了,又有什麼不可以?」

  「或許也只能如此佈置了……」尚文盛悠悠嘆了一口氣,心裡也清楚真將仲傑交出去,他在仕途上也算是走到頭上。

  尚文盛思量了好一會兒,先將目睹次子虐殺流民的家兵及他這次帶回來的部曲集中起來統一口徑。

  他並不覺得這些家兵部曲敢逆抗他們的命令,日後再許些好處便是,又叫他們將五六十具屍首解開被捆紮的雙手,趁著人剛死,儘可能舒緩他們手腕上的淤痕,痕跡實在重的,便用傷口進行破壞、掩蓋,然後在他們身上偽造反抗被殺的傷口。

  好在尚仲傑虐殺這些流民時,也是提劍亂刺亂捅的發洩心頭的暴戾,偽造致命傷相對容易,實在不行就將他們身上的致命傷,搞得再凌亂一些。

  有八九個年紀幼小的孩童,不可能拿起刀刃反抗,便將他們的屍首集中到一間茅舍裡點燃燒成殘屍,便說賊-民最後寧可將家小燒死,也不放棄反抗。

  到這時候尚文盛也是暗暗僥倖,心想也虧得仲傑將大部分家兵部曲的家小暫時留在溧水城裡,想著等將霸佔尚家堡的流民都驅趕出去後再接過來,而跟隨仲傑先到尚家堡捉住這些流民的家兵,都是跟隨他多年的老人,相對容易控制一些。

  安排這些,尚文盛才派人去溧水縣通報衛甄等縣吏。

  他也沒敢現在就回郎溪。

  他知道衛甄的眼睛毒辣,他留下來是指望與衛甄的老交情,叫衛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需要等溧水縣正式這事定為流民作亂之後,這件事才算是掩飾過去了。

  辦好這一切,尚文盛也是感到滿心疲憊,這時候天色暗下來,也不清楚衛甄帶著縣吏、衙役什麼時候會過來,他在夫人柳氏的攙扶下先到尚算完好的內宅休息。

  也是心力憔悴,尚文盛迷迷糊糊挨著軟榻便睡了過去,聽到外面有廝殺聲傳過來,他還以為是在夢裡,聽到妻子柳氏慘叫才聲猛然驚醒過來,睜眼便看到妻子柳氏猛然跌進屋裡,但人隨後便沒有動靜,也不知死活,就見她左肩整個的被劈開,就剩一層皮肉,整條胳膊才沒有徹底的掉下來,但也慘不忍睹的拖在地上,鮮血似泉水外湧。

  「有刺客!何進、陳湘!」不等尚文盛大叫著跳起來去取掛牆上的佩劍,便聽到「哢嚓」一聲巨響,見門側面的軒窗被從撞斷,他原以為武藝高強的貼身扈衛何進整個人破窗跌進屋來,雖然他身上看不出什麼傷,卻大口咯血,像是胸腹受到重創,再定睛看去,便見他的胸口塌陷進去一塊,想是被人硬生生用拳打塌下去的。

  這時候尚文盛透過斷裂出一個大窟窿的窗戶,才看到一個健碩的身影,彷彿殺神一般峙立在廊前,雙手握住軍中都罕見的斬馬大刀,腰間還插有兩把短刃,正將守在院子裡的一名貼身扈衛連頭劈斬開,血激濺而來。

  刺客雖然胸腹也被之前的搏殺撕開好幾道傷口,但他雙手握刀,氣勢絲毫不弱,轉身斬出來的刀光似閃電一般,朝試圖從身後沖上走廊的另一名尚府家兵斬去。

  這家兵還算忠心,知道叫刺客闖入屋裡,哪怕一兩個呼吸,家主都絕對凶多吉少,不敢退後,咬牙舉刀相格,哢然聲響,朴刀斷作兩截,此時想退也不及,只能眼睜睜看著刀尖從臉上劃過。

  尚文盛看得更真切一些,就見這名家兵的臉面被拉開一道口子,有那麼一瞬間,露出白森森的臉骨,之後才有鮮血湧入傷口,滴落下來——真是差了分毫,差點頭顱都被劈開。

  這哪裡是刺客,明明是個殺星,再看他轉眼看過來的眼瞳裡彷彿充滿滔天的怒火,要將他劈成粉碎才甘心!

  尚文盛身邊的扈衛都是精挑細選、武藝高強之人,卻沒有想他驚醒過來,才短短三四個呼吸,連了老妻柳氏外,便被這刺客殺了一死兩傷。

  其他家兵部曲呢!

  除了仲傑帶到東廬山的家兵以及他趕回來所帶的貼身扈衛,宅子裡應該有三十多個精銳好手才是,怎麼就讓這刺客無聲無息闖到他休息的房前來了?

  尚文盛將佩劍抓到手裡,正遲疑時,就見有六七個家兵衝入院子裡來,大叫道:「抓住這刺客,二公子被他殺了!」

  尚文盛聽到這話,眼前一黑,幾乎要昏厥過去,仲傑已經被這刺客殺了?

  這刺客第一目標竟然是仲傑,殺之仲傑之後才又闖進內宅來殺他?

  那刺客用黑布矇住臉,虎目怒瞪,恨意滔天,尚文盛暗道自己半生仕途都小心翼翼,不與人結怨,想不明白何人會如此恨他?

  刺客看到後面衝過來增援的家兵有四張硬弓,不再廊前跟這些家兵糾纏,身子一矮,像虎狼一般從破窗鑽進來,見尚文盛往樑柱後閃躲,抬手舉刀便朝他當胸刺來,快若閃電。

  尚文盛拔劍想將刀擋開,刀劍相接時,他才真正認識刺客氣力是何等之強,他費盡吃奶的氣力,也僅僅將刀刃擋開稍許,眼睜睜看著刀尖從左腋下刺進去,將他刺了一個透心涼。

  「嗖嗖」四支利箭同時攢射過來,那刺客閃躲不及,後背中了一箭,不敢再在室內滯留,反手拖回斬-馬刀,將北牆窗斬劈開,人往後院逃去。

  尚文盛頓坐在地,片晌工夫便覺袍衫都被從體內湧出的鮮血浸透,他看著左右七手八腳的幫他止血、包紮傷口,還是覺得氣力被抽盡,頭一歪偏昏厥過去。

  等到他再醒過來,視線模糊了好一會兒,才看清楚眼前數人有溧水縣令衛甄,有縉雲司左都指揮陳如意,屋裡還有好幾個人是身穿刑部或縉雲司袍衫的衙吏,虛弱的張開口問道:「仲傑與我命苦的老妻……」

  「尚大人,節哀順變!」衛甄見尚文盛醒過來,走過來說道,「也虧得尚大人您命大,陳御醫他剛好回溧水探親,要不然你這個傷勢,縣裡尋常郎中真是沒有辦法治,只是夫人頗為不幸,陳御醫趕到時,已經沒有出氣了……」

  「仲傑他呢?」尚文盛猶不死心的問道。

  衛甄也不忍心將尚仲傑連頭帶肩都被劈成兩半的慘狀相告,只是說道:「尚大人,您還是好好養傷,其他事暫且不要管。」

  衛甄雖然如此說,陳如意卻沒有叫尚文盛好好養傷的意思,出示腰牌,問道:「如今我在縉雲司當差,尚大人可還認得我?尚大人乃是陛下欽點的廣德府知府事,在尚家堡遇刺,身負重傷、妻兒身亡,陛下得知此事,甚為震怒,著令縉雲司會同邢部偵辦此案。」

  「陛下召見時,陳大人就在一側,下官豈敢忘卻?還請陳大人為下官做主,早日揖拿真兇,為我妻兒報仇雪恨!」尚文盛咬牙切齒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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