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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 楚臣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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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章 屈服

  李普像是被重捶狠狠的擊中胸口,一屁股坐在太師椅上,嘴角哆嗦著,指著李知誥,質問道:「你是否早就知道什麼?」

  李普庸碌無為,但他並不是徹頭徹尾的蠢貨。

  楊恩此時渡江過來意圖不明,李知誥又哄騙他到歷陽城來跟楊恩見面,文瑞臨卻在此時受驚逃走,怎麼可能巧合?

  甚至午前趕往巢州城下督戰,也是李知誥找藉口將他與文瑞臨分開。

  在鄧泰的示意下,廳裡的數名侍從走出小廳,站到廊下將門扉掩上。

  油燈嗶嗶剝剝的燃燒著,廳裡光線昏暗。

  見除了自己外,小廳裡僅剩楊恩、鄧泰、李知誥三人,李普嘴角哆嗦著質問道:「你們要做什麼?」

  「太后有秘詔在此,請昌國公接詔!」姚惜水從後室走出來,秀眸盯著李普說道。

  「太后不過是……」李普厲色說道,怎麼可能不知道太后王嬋兒不過是呂輕俠控制之下的傀儡,他又哪裡甘願受太后手詔的箝制?

  「父親,」

  李知誥驟然大喝,截斷李普的話,青筋暴露的手按住刀柄,往前趨走幾步,厲色盯住李普,聲音沉鬱的說道,

  「文瑞臨乃是敵間,誘父親獻策,致水師慘遭覆滅,此事已然明了,也證明孩兒此前對他的猜疑沒錯。梁軍與壽州軍極可能有更大的陰謀等著我們,事出緊急,孩兒不能跟父親商議後再去勸陛下回心轉意,只能從權求太后賜詔便宜用事。父親要是覺得孩兒做得有錯,請父親以刀斬殺孩兒!」

  李知誥隨即摘下腰間佩刀,遞於案前,然後跪坐在案前,眼瞳卻猶是虎視眈眈的盯住李普。

  看到李知誥眼裡的騰騰殺氣,李普悸然而驚,怔怔的看著李知誥。

  李普頹然坐回太師椅,這一刻他徹底想明白過來了,李知誥早就被呂輕俠拉攏過去了。

  不僅他,可笑的是楊元溥一直以來都將他視心腹大將信任,還將淮西禁軍的兵權都交到他的手裡。

  「皇太后詔曰:陛下年輕氣盛,受奸佞矇蔽,輕師妄動,致左右五牙軍蒙受大難、死亡慘重、車船覆沒一空,京師無以為屏,十萬禁師孤懸江北,已鑄大錯。然此時無視大楚社稷安危,不深慮梁軍及叛師圖謀,而強令淮西禁軍攻巢州城,非深謀遠慮也,李知誥見此詔……」

  姚惜水作為長春宮的女官,清越的嗓音裡透露出幾分鋒芒畢露的凌厲,宣讀太后手詔。

  李普再蠢也明白他所面臨的是怎樣一場預謀。

  至於文瑞臨是不是真逃跑了,又或者說是被鄧泰悄無聲息的殺之滅口,此時也都已經無關緊要了。

  總之,他作為矇蔽陛下的奸佞,要為之前的大楚水師重創一事承擔全部的罪責。

  「大楚水師覆滅,我等即便攻陷巢州城,待梁軍與壽州軍悍然南下,我等也會因為長江水道將被樓船軍殘部截斷,而在北岸陷入敵軍的合圍之中,」李知誥身子前傾,眼瞳盯住李普,說道,「太后除傳詔著我便宜用事外,還傳詔著黔陽侯調敘州水營東進,父親難道這時都還看不透敵軍的圖謀嗎?」

  「你們願與虎謀皮,我看得透或看不透,又有什麼區別?」李普頹然說道。

  他猶不信文瑞臨是敵間,更傾向認為眼前的一切,更可能是呂輕俠、李知誥、姚惜水等人與韓謙合謀,借水師潰滅的良機搞兵諫宮變而已。

  楊元溥親政以來,除了百般猜忌韓謙之外,同時也極力限制呂輕俠等人借太后王嬋兒之手干政。

  呂輕俠、姚惜水最終跟韓謙勾結到一起,李普並沒有覺得特別意外,只是萬萬沒有想到李知誥竟然早被呂輕俠拉攏過去了。

  他這時候還能說什麼?

  他此時甚至都沒有一點掙扎的餘地。

  當時倉促離開揚州茱萸灣時,他將隨扈親衛都交給李秀、李磧率領著前往鐘離策應,他帶著十數扈衛,隨鄭暢趕回金陵。

  這次渡江傳旨,他身邊還是僅有十數扈衛及文瑞臨等人相隨。

  此時歷陽城裡,除了聽從李知誥命令的兩千精銳禁軍外,李知誥身邊也隨時都有兩百多精銳騎兵護衛周全。

  不要說這廳裡鄧泰乃是軍中罕見之勇將了,姚惜水更擅刺殺之術,他能掙扎、反抗什麼?

  姚惜水秀眸看向李知誥。

  要是有可能,她還是希望能說服李普奉太后秘詔行事。

  並不是說她念及舊情,主要還是有李普的配合,能減少一些不必要卻有可能極為致命的混亂。

  她希望此時就將韓謙當初在武陵城讓功的真正內情,當著李普、楊恩的面揭開來。

  李知誥卻沒有理會姚惜水,沉聲跟李普說道:

  「父親心裡或許還是懷疑我派人殺文瑞臨滅口,再栽贓他為敵間,但文瑞臨成命北逃,一旦與徐明珍集結於濠州西南龍脊山的兩萬精銳騎兵會合後,必然會第一時間插到燕墩山、鱉子頂一帶,截斷右神武軍往南撤退的歸路。同時,文瑞臨乃是敵間,於潭州得文瑞臨遊說而降的高隆、苗勇等潭州將領也極可能有問題——父親要是還頑固己見,那我與楊侯爺便先回巢州大營,明天午後父親或許便能驗證知誥今日所言是真是假了!」

  李普驚悸的抬起頭來。

  除了柴建在邵州所率領的兵馬外,此時滯留在鐘離縣境內的右神武軍,可以說是昌國公府與晚紅樓分道揚鑣之後,合併浙東郡王府一系的根基所在。

  撇開陳銘升、徐靖等人,李沖、李磧是他的嫡親子,李秀是他的嫡親侄,還有三四百名李氏一族的子弟,此時差不多都在鐘離。

  如果說李知誥他們沒有在文瑞臨的事情撒謊,一旦右神武軍真被壽州軍騎兵截斷退路,後果將難以想像。

  「國公爺僅僅是受敵間矇蔽,但對大楚、對陛下忠心耿耿,朝野皆知……」楊恩也知道說服李普的重要性,勸說道。

  李普又不傻,他此時跟著李知誥一起奉太后秘詔行事,楊元溥不會饒了他,沈漾、楊致堂等人會怨恨他,兼之他又要為水師覆滅之事擔責,事後哪裡會有什麼好結果?

  當然,他心裡也清楚不奉詔,李知誥、楊恩與韓謙密謀宮變成功,他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如果說奉不奉詔對他來說沒有意思,但文瑞臨是否會是敵間,則事關李沖、李磧、李秀等上百李氏子弟的生死,就由不得李普不思量了。

  退一萬步說,即便文瑞臨不是敵間,他也需要考慮他不屈服的話,以呂輕俠的心狠手辣,會不會直接將淮西禁軍主力從巢州城外撤出,然後借叛軍之手除掉右神武軍……

  想到這裡,李普輕嘆一聲說道:「確實是文瑞臨獻策建議水師主力奔襲樓船軍殘部以奪濠州,我未辨忠逆,或許真是此因致水師慘潰於洪澤浦中……」

  見李普語氣鬆動下來,李知誥說道:「父親此時與知誥聯署令函,著人快馬趕往鐘離報信,或許還有一絲可能扣下高隆,叫右神武軍及時南撤。」

  不要說李秀、李沖、李磧等李氏子弟了,作為右神武軍都指揮陳銘升也都以李普唯命是從,李知誥需要有他與李普合署的令函,才能叫陳銘升他們無視之前的聖旨,聽命扣押高隆,然後直接率右神武軍南撤。

  當然,更關鍵的是這麼做後,也就是相當於李普與李知誥他們站到一起,直接無視楊元溥所下的聖旨,放棄強攻巢州城的計畫,改遵太后秘詔行事。

  「或許我就剩這點用處吧?」李普禁不住有些日暮西山的頹然,解下腰間的印信,跟李知誥說道,「你草擬軍令吧,我簽押用印便是。」

  李知誥即刻草擬令函,為防止敵軍已有小股兵馬潛入,他特地草擬了兩份令函,與李普一起簽押用印之後,分兩批人備好快馬,以最快的速度,連夜趕往兩百三四十里之外的鐘離傳信。

  這邊事一了,李知誥也是馬不停蹄與李普、楊恩、姚惜水等人,在諸多侍衛的簇擁下,趕往巢州大營,就擔心今夜過去,形勢就徹底變了。

  …………

  …………

  雖說從歷陽,途經滁州城,從五尖山脈東南側趕往鐘離,一路皆有官道相通,但薄陰天氣,夜色昏暗,七八名傳令兵高舉著火把,策馬疾奔,也是極為冒險。

  稍有不慎,馬蹄踩入窪坑,馬蹄便有可能直接折斷,人從馬背上摔下來,少說也是鼻青臉腫,更有甚者骨斷肢殘。

  然而軍令如山,李知誥命令兩撥人都必須趕在天亮之前,將秘函交到右神武軍陳銘升手裡,眾人都不敢有一絲的懈怠。

  即便胯下的戰馬怯於暗夜,他們也是頻頻加鞭,催促戰馬快行。

  「嗖嗖嗖!」

  密集的箭矢彷彿銳利的風聲,猝然圍射過來。

  措手不及之時,當下便被射落三人,剩下四人看到左右黑黢黢的荒野裡馳出十數身影皆騎快馬往官道這邊圍逼過來,料定前路必定也有伏兵,倉促間只能轉回頭往來路逃去。

  卻不想沒能馳出三四十步,又有十數道黑影從側後方的樹林馳出,堵死他們的退路,箭矢如蝗從四周射來……

  文瑞臨與雷九淵走出樹林,驟然發難的戰鬥此時已經接近尾聲,這才過去不到一盞茶的工夫。

  七名從歷陽城馳出的傳令騎兵,沒有一人逃脫,都被無情的殺死。

  「果如文先生所料,這些人正是李知誥派往歷陽傳令的信使。」一名身披黑色大氅的騎士,將一封從死者身上搜出來的秘函,遞給雷九淵、文瑞臨看。

  「我怎麼可能洩漏了破綻?」

  雖然蘇紅玉昨日渡江到巢州大營探望李知誥,從頭到尾都一直安排人盯著李知誥動靜的文瑞臨,就起了疑心;而今日李知誥找藉口將他與李普分開後,武勇有餘而細膩不足的鄧泰卻又跑過來誆他去歷陽,他果斷逃出巢州大營,但是他到底什麼時候露出馬腳,卻是到這時都沒有想明白。

  要說李普與李知誥以及其他人,早就猜到他的真實身份,那楚軍水師又怎麼會毫無猶豫的踏入他們精心設計的死亡陷阱之中?

  倘若之前都毫無察覺,甚至李普還在他的慫恿下,趕回金陵城力諫楊元溥強攻巢州城,他也能確信這時候並沒有在李普跟前露出什麼破綻,為何他隨李普渡江之後,短短三天時間內,就有人看破他的馬腳了?

  不過,他心裡再困惑不解,還是料到李知誥、昌國公李普不管出於什麼原因識破他,又或者是有其他什麼人提醒,但在看到他「畏罪潛逃」之後,都應該會第一時間從歷陽派人通知駐守鐘離的右神武軍小心戒備。

  於是他與親率小股精銳斥候潛伏到巢州城北荒山的雷九淵會合後,除了派人趕去見徐明珍報信外,他們則直接兵分兩路,趕往從歷陽往鐘離的兩條必經之路上守株待免。

  雖說從歷陽往北,即便有丘山也都很低矮,但騎快馬趁夜傳信,只能走驛道、官道。

  要是快馬走坑坑窪窪、遭荒廢好久的田地、林野,一個是速度快不了,第二是速度稍快,誰都難免會摔個鼻青臉腫或骨斷肢殘,根本達不到緊急傳信的目的。

  這時候他從信使懷裡搜出李知誥與李普合署的秘函,看上面只是說他及高隆或為敵間,已畏罪潛逃,要求陳銘升與李秀、李沖秘議,扣押高隆後即刻率右神武軍及水師殘部南撤,小心壽州軍會東進攔截。

  文瑞臨所困惑的問題,還是沒有從這封秘函中得到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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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一章 選擇

  「你身份暴露已是確切無疑,至於因何暴露,則是細枝末節,不礙此時的形勢已然陡變……」平時在朱裕身邊,雷九淵總是一副暮氣沉沉的樣子,這一刻他的眼瞳裡則透漏著不容文瑞臨反駁的堅毅跟果斷。

  「是!」文瑞臨也知道此時不是他糾結這些細枝末節的時候,待斥候將路上的死屍、傷馬都拖入林中處理掉,他們便連夜摸黑往西面十數里的連雲嶺趕去。

  他們趕到連雲嶺北面的一座殘寨不久,和尚沈鵬也帶著另一批人趕過來會合。

  和尚沈鵬懊惱的拿馬鞭將土牆抽得劈啪作響,說道:「有兩人見機極快,竟然叫他們逃脫了,沒能截下李知誥發往鐘離的秘函,九爺你們有沒有什麼收穫?」

  雷九淵不以為意的揮揮手,巢、滁兩州的民眾大多數都因戰亂而遷避他地,地廣人稀,他們這才能率小股人馬潛伏進來,但同樣他們能動用的人極少,諸事也無法做毫無紕漏。

  「我們是不是立時轉移別處。」有人建議道,沈鵬既然沒有能將第二撥歷陽出發的信使都截下來,那他們的行蹤也就暴露出來。

  「無妨,李知誥即便得到消息,他此刻也沒有時間派出大股的騎兵過來搜捕我們。」雷九淵要大家稍安勿躁的說道,又將他們截下的秘函遞給沈鵬看。

  秘函之中並沒有寫入太多的信息,沈鵬將秘函遞還給雷九淵,問道:「九爺怎麼看待這事?」

  陛下遠在三百里外的徐州城裡,派人前往請示已經來不及,他們必須做出決斷,敦促壽州軍採取必要的應對措施。這也是陛下著雷九淵跟隨他們潛入滁巢腹地的主要原因,就是考慮到局勢隨時有可能出現意料之外的變化需要第一時間做出應對。

  要不然的話,沒有雷九淵在這裡,沈鵬或文瑞臨這些蟄虎,能叫壽州將吏毫無保留的聽令行事?

  雷九淵枯瘦的老臉神色沉凝,看向文瑞臨。

  說到底還是文瑞臨對楚國的情形最為熟悉。

  「這封秘函,雖說寥寥數語,但也夠我們分析出一些形勢來,」

  文瑞臨在一路趕到連雲嶺的途中就想了很多,差不多已將很多關竅釐清,說道,

  「李普其人,庸碌凡才又且多疑,與其養子李知誥也早就分道揚鑣。鄧泰趕歷陽報信,到這封秘函從歷陽發出,時間極短,而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李普能如此乾脆利落的在這秘函上簽押用印,說明他已經徹底屈從於李知誥。而要做到這一步,只有區區幾種可能。一是楊元溥直接下旨變更前令,但這種可能性極低,真要如此,鄧泰大可以直接羈押我,對軍中進行清洗,而不用一副擔心打草驚蛇的樣子。第二是李普已經被李知誥武力扣押,但李知誥沒有請旨,在如此緊迫的情形下,對淮西禁軍將卒的掌控力還嚴重不足,想要直接搞兵變,只會引發難以想像的混亂。最大的可能,便是李知誥實際上一直都是太后王嬋兒及呂輕俠那邊的人,極可能他已獲得太后王嬋兒的秘詔,用秘詔以及武力,迫使李普屈服,並以此說服其他將領奉太后手詔行事……」

  文瑞臨這兩年在李普身邊深得其信任,也知道晚紅樓及信昌侯府等神陵司舊屬對大楚朝堂的滲透是何等之深。

  對於擅長權謀算計的文瑞臨而言,他也不是沒有想到李知誥實為太后王嬋兒、呂輕俠所暗中拉攏的可能。

  畢竟除了楊元溥的信任與支持之外,他也注意到李知誥能頂住那麼大的阻力,統領淮西禁軍,實有另一股暗藏的勢力在推動。

  雷九淵點點頭,對文瑞臨投以認可及讚許的目光,不愧是承天司最傑出的蟄虎。

  「那我們現在要怎麼辦?」沈鵬問道。

  淮河之上的冰層,這兩天才逐漸加厚,但能不能供數萬精銳在晝夜之間通過,還沒有進行進一步的確認。

  目前淮河南岸確定能動用的兵馬,就是徐明珍手下暗投大梁的十二萬精銳壽州軍。

  不過之前為避免打草驚蛇,除了兩萬多殘兵在溫博的統領下,苦守巢州城外,壽州軍主力還是駐紮在壽州、霍州兩地,還以步卒為主,即便立時拔營出動,如此酷寒天氣,趕到巢州城下也需要四天時間。

  唯一能緊急出動的,就是駐紮在巢、濠、壽三州交界處、徐明珍率領的兩萬壽州精騎。

  他們這時候實際有兩個選擇。

  第一個選擇,就是說服徐明珍率兩萬壽州精騎,以最快時間趕到巢州城下,拖住淮西禁軍主力,使之無法從容撤走,等大梁騎兵及壽州軍主力趕到,照原定計畫圍殲淮西禁軍主力。

  這麼做的好處,就是他們能保證主要目標不會丟掉,但沒有足夠兵馬牽制、攔截右神武軍,只能坐看他們逃到滁州城。

  第二個選擇,就是先不管巢州城外的淮西禁軍主力,說服徐明珍率兩萬壽州精騎東進,於五尖山脈南側,攔截右神武軍及楚國水師殘卒南逃,能確保這部分勝利果實先吃入肚中。

  文瑞臨卻是傾向第一個選擇。

  他們謀劃這麼久,好不容易有這麼一個機會,騙得楚國君臣入彀,就是想一舉殲滅楚國集於淮西的禁軍主力。此時說服徐明珍率壽州精騎,拖住巢州城下的楚軍主力,待大梁兵馬與壽州軍主力南下後圍殲,才是他們所追求的目標。

  即使右神武軍此時已逃到滁州城,但樓船軍及梁軍水師的輕便戰船,經石樑河、小津河、石塘河等水道進入長江,也能封住右神武軍撤往長江南岸的通道。

  文瑞臨說過他的意見之後,雷九淵搖了搖頭,說道:「沒那麼容易,李知誥智慮頗深,沒有足夠把握,不會想不到倉促行事、打草驚蛇的後果——如你所猜測無誤,太后王嬋兒很可能已經秘密賜詔,著李知誥便宜用事,那敘州水營隨時有可能進入巢州南面的長江水道。」

  「呂輕俠等人,對韓謙顧忌極深。」文瑞臨眉頭一揚,說道。

  「這世間哪裡有化解不了的仇恨,又哪裡有永恆不變的情誼?」雷九淵聲音沙啞的說道,「雖然說我們不得不將有限的偵察力量,都集中到巢、滁等地,但陛下一再強調要注意防備敘州在金陵可能會有的動作,前兩天還傳信過來,說韓謙在敘州得知楚國水師奔襲洪澤浦的消息,就有可能第一時間直接率敘州水營東進。真要是如此,算著時間最快再有五六天,我們大概就能在長江之上看到敘州戰船的帆桅了。」

  「……韓謙無詔敢率兵輕出敘州?」文瑞臨質問道。

  「韓謙當初入金陵奪李普兵權,膽子是大了還是小了?」雷九淵看了文瑞臨一眼,問道。

  文瑞臨聽得出雷九淵的不滿,忙說道:「是瑞臨莽撞了。」

  「你們年輕人,一心想爭奇功,卻也是沒有什麼錯的,不像我越老膽子越小,陛下最終還是要依賴你們伺候。」雷九淵淡然說道。

  「有沒有可能,我們先派斥候趕往岳陽、鄂州偵察情報,只要確認敘州有與太后王嬋兒、李知誥等人勾結的跡象,完全可以按兵不動?」文瑞臨換了一種虛心求教的語氣,問雷九淵。

  「你的意思是說你逃出楚營這事,只要你不再露面,李知誥、李普他們完全沒有辦法說清楚,我們按兵不動,在楚國君臣眼裡,整件事就完全是太后王嬋兒聯手李知誥、韓謙發動的一場兵變。楊元溥性情偏激,只要沈漾、楊致堂、周炳武、杜崇韜等人也傾向李知誥、韓謙等人搞兵變,楚國內部必會激起巨變?」雷九淵看向文瑞臨問道。

  「瑞臨確是此意。」文瑞臨說道。

  「你怎麼說服高隆按兵不動?」雷九淵問道。

  文瑞臨微微一怔,暗感這確實是難點。

  他逃出後跟雷九淵會合,當時太忽忙,沒有考慮那麼多,便第一時間派人暗中通知高隆小心戒備。

  這時候他們臨時封鎖住通往鐘離的通道,迫使兩隻漏網之魚只能逃往巢州大營——他們這邊按兵不動可以,但李知誥遲早會派人將高隆扣押下來,他們能說服高隆為了大梁坦然忍受李知誥的酷刑逼問乃至赴死?

  「或派人去見高隆?」和尚沈鵬插話說道,同時做了一個切喉的動作,意思主張趁高隆不備,悄無聲意的刺殺高隆滅口。

  雷九淵、文瑞臨正權衡利弊之時,突然東南方向傳來急促的鳥鳴示警,似有人馬從那個方向過來。

  雷九淵、文瑞臨、沈鵬等人大驚失色,走到殘破前的寨牆,從缺口看出去,便見里許外的谷口一堆篝火照得人影重重,有兩三百人的樣子,正洶湧從谷口衝殺進來,他們僅僅安排數名暗哨扮作獵戶在谷中宿夜,此時已經都被突然襲擊的敵軍殺死。

  「九爺,你們先去與徐明珍會合,我率一部分人留下來斷後便行!」和尚沈鵬說道。

  「不管對方是誰,我們截殺歷陽信使時多半已經洩漏了行蹤。我們倉促趕去跟徐明珍會合,多半會遇到伏兵,」雷九淵說道,「你派十數人分散突圍,去找徐明珍報信,著他率騎兵速攻右神武軍,其他人等隨我們進山!」

  連雲嶺十數里綿延,山勢不險,但他們百餘人皆是千挑百選的精銳,在平坦區域無法以寡敵眾,但進入山嶺之中,想要脫身也是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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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二章 活口

  「操!這些狗賊倒是聰明,愣是沒有咬鉤!」

  韓東虎率小兩百人馬趕到連雲嶺北麓的殘寨,跟林江所率的人馬會合,看到地上僅有十數具屍骸,更多的敵間則已經趁夜逃入連雲嶺深處,不忿的拿馬鞭抽打殘牆。

  收覆巢州的戰事都持續快有一年的時間,附近大多數的民眾都已經背井離鄉,逃往別處,二三百里方圓內,都看不到多少人煙,而巢州境內又多丘山淺嶺,這使得小股的精銳斥候很容易滲透進來、潛伏下來,而不被察覺。

  韓謙即便猜到巢、滁兩州境內有梁軍斥候滲透、潛伏,卻是沒有辦法發現他們的行蹤,但考慮到梁軍真有斥候潛伏在附近,必然會隨時盯住李知誥等人的一舉一動,因此他也叫韓東虎他們守株待兔的盯著李知誥等人,等梁軍潛伏過來的斥候露出破綻。

  文瑞臨、雷九淵以及沈鵬等人,兵分兩路伏擊李知誥派往鐘離傳信的信使,韓東虎他們成功捕捉他們的行蹤。

  針對小股敵間在連雲嶺北麓殘寨落腳,韓東虎著林江率部從東面進行強攻,意在打草驚蛇,他則率兩百多精銳埋伏在出連雲嶺北麓趕往濠州西南的必經之路上。

  韓東虎想著敵間受驚動後,倉惶趕去跟徐明珍及壽州精銳會合,他則必能趁其不備,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他卻沒有想到這伙敵間如此狡猾,除了十數人分散往西突圍外,主要人馬則往連雲嶺深處逃去。

  連雲嶺看似不大,卻也不是他們四五百人馬能徹底封鎖包圍。

  而壽州軍有兩萬精銳騎兵就在八九十里外駐紮著,現在形勢劇烈變動,說不定已經有大股的敵騎分散出來尋找戰機。

  在騎兵方面,楊元溥登基之後,禁軍始終沒能組建一支成規模的騎兵部隊,更不要說跟梁軍鐵騎抗衡了。

  而之前楚軍唯一一支成規模的騎兵建制部隊則落在徐明珍的手裡。

  韓東虎、林江他們不敢在這裡滯留太久,抓到三個活口,便趁著天際微微泛青的晨曦,往南馳去。

  …………

  …………

  「沒想到雷九淵就在連雲嶺,當時我真不該這麼快就撤出來,應該繼續追擊下去的!」刑訊三個活口,韓東虎得知除了從巢州大營逃脫的文瑞臨以及都將沈鵬等人外,連梁帝朱裕的嫡信大臣雷九淵當時就在連雲嶺裡,懊悔得直跺腳。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說到底就是一個『貪』字上,而種種計謀之所以能成功,主要也是利用人性之貪,」韓謙笑著跟韓東虎說道,「什麼時候你明知雷九淵這樣的人物在山裡,還能冷靜下來審時度勢,以斷進退,才算是兵法有成。」

  「是。」韓東虎羞愧的應道。

  「雷九淵既然都親自潛到巢州附近了,那梁帝朱裕要嘛藏身在徐州,要嘛就藏身在潁州啊!」馮繚走過來說道。

  「是啊,形勢還真是詭異啊,我們也不要過度揣測對手的算謀,做好自己的便行!」韓謙站在江灘邊的矮山下,眺望北面陰霾的蒼穹,點點頭說道。

  他在李知誥府裡見過姚惜水,又於雁蕩磯獲得太后手詔之後,並沒有直接隨三艘商船趕往岳陽,等敘州水營過來會合,而是趕去與撤到捺山的馮繚、蘇烈他們會合。

  只要李知誥得到太后手詔之後,能說服諸將放棄強攻巢州城,不被梁軍及壽州軍所趁,而敘州水營又能及時進入長江水道,確保樓船軍殘部不敢進來封鎖淮西禁軍的退路,形勢大體上不會崩壞。

  韓謙這時候更在意的,則是因戰亂避禍到洪澤浦以南、樊梁湖以西的近十萬難民。

  這也涉及到敘州水營以後如何在江淮地區立足。

  廣德府形勢大體上還是趨於緩和的,真正被剝奪田宅的廣德軍舊部及家小,加起來也就一萬四五千人,即便將這些人都遷到長江以北的滁州東部地區,勢力依舊是相當弱小,不足以成為敘州水營在江淮立足的根基。

  而倘若能得到石樑縣境內所聚集的這十萬難民,形勢就完全不一樣了。

  「雷九淵、文瑞臨遭受到韓東虎的突襲,倉促間只能派人去聯絡徐明珍,著他率壽州騎兵插入五尖山脈東南,封鎖右神武軍的退路,形勢對我們還是極有利的——我是不是現在就去見周憚?」馮繚問道。

  雖然沒能抓住雷九淵、文瑞臨、沈鵬這些大魚,但抓到三個活口,刑訊得到的信息也是極為關鍵。

  只要壽州精騎這兩天時間內,直接穿插到燕墩山、鱉子頂一帶,短時間內必然會先想辦法殲滅掉此時停留在燕墩山、鱉子頂以北的右神武軍主力,那他們則可以安排人手,鼓動燕墩山、鱉子頂東南的流民,往沿江地區轉移。

  也唯一這樣,敘州水營進入長江水道之後,這些流民、難民才能為敘州所用。

  不過,真想達成這樣的目的,還有一個前提條件,就是他們要在沿江控制一座能固守的城池,收容這些流民、難民,甚至叫左廣德軍舊部及家小也能暫避其中。

  要不然的話,在梁軍騎兵的踐踏之下,數以萬計的流民是沒有什麼抵擋能力的。特別是梁軍一旦識破他們的意圖,即便無法將這些流民驅趕到濠州或巢州境內,也極可能會進行無情的屠殺。

  韓謙、馮繚他們目前選定的目標,就是西距捺山五十餘里,與金陵城隔江相望的棠邑縣城。

  棠邑縣舊屬揚州,天祐帝開國後,將棠邑劃入滁州,後世則是金陵位於長江北岸的六合縣地區。

  當世的棠邑縣境內涂灘連綿、湖蕩縱橫,沒有大堤的約束,每到夏秋季,長江北岸大水漫灌,雖然緊挨著金陵,卻相當的破落。

  棠邑縣城雖然沒有緊挨著長江北岸,但有好幾條相對開闊的河流從其境內通過,航行條件較好。

  此時的棠邑縣,除了朝廷委派的縣令、縣丞、縣尉等官吏外,其作為金陵北面的門戶,又是江南東道連接滁、巢兩州的重要節點,又由防範淮東軍異動的重要責任在身,此時由周憚親率率江州兵駐守在棠邑。

  削藩戰事後,作為左龍雀軍都虞侯,周憚原本率部駐守衡州,還一度擔任衡州,但在李知誥調任鄂州刺史,率一部分左龍雀軍北進鄂州,邵衡軍政大權由柴建掌控之後,周憚在柴建手下的日子並不好過。

  楊元溥登基之後,周憚便調任江州刺史。

  江州乃是大州,刺史品秩乃是正四品,周憚得居此位,也不能說楊元溥苛薄寡恩,但除了少量的家兵之外,周憚當初從山寨帶來的兵馬,差不多就與他徹底分離了。

  周憚其人還是更喜歡統兵作戰。

  這次征諸州兵協助淮西禁軍主力作戰,原本應該是州司馬或兵馬使或司兵參軍率州兵應徵增援,周憚卻親自率領三千多江州兵趕過來。

  只不過大半年來,周憚沒有撈到打仗的機會,其部一直都駐紮在棠邑。

  右神武軍能有多少人馬逃回來,只能聽天由命,馮繚想著他去見周憚,除了說服周憚守三千江州兵固守棠邑縣外,還要說服周憚站到敘州這邊,接納左廣德軍舊部及即將從石樑縣南逃的大量難民。

  也唯有這樣,棠邑縣才有可能動員更多的軍事力量,抵擋住敵軍的進攻。

  「我親自去見周憚。」韓謙袖手說道。

  「會不會太冒險?」馮繚有些遲疑的問道。

  雖說早初山寨勢力,是在韓謙的遊說下,才為楊元溥所用,周憚、陳景舟等山寨將領與韓謙的關係天然要親近一些,但人心難測,再說周憚、陳景舟等人受楊元溥的恩惠也不淺。

  誰知道韓謙孤身走入棠邑城中,周憚會不會心起異念?

  「周憚這樣的人物,是不能用計謀欺之的,有些事要攤白了跟他說,唯有我親自過去才更合適。」韓謙淡然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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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三章 周憚

  馬蹄踩踏殘雪,從原野馳過,彷彿黑褐色的浪潮一般,往東而去。

  這片區域,位於濠州臨濠縣與滁州永陽縣交界,位於五尖山脈南段的北麓,地勢平坦,一馬平川,成千上萬的騎兵彷彿黑雲掠過,氣勢更為驚人。

  滁州守軍派到五尖山脈北麓的斥候探馬,看到這一幕,皆拚命摧馬快行,返回各自的營地,稟報敵軍最新的異動。

  壽州節度使徐明珍親率兩萬騎兵,駐於壽州東南角的安豐縣境內,這是眾所周知之事。

  不過,就之前的形勢,絕大多數人都認定,這兩萬騎兵的作用主要是限制禁軍不敢過於激烈的進攻巢州城,亦或接應其巢州守軍北撤。

  沒有人會覺得徐明珍會捨得將手裡最重要的這張底牌,輕易打出來冒險。

  而只要淮西禁軍能成功收覆巢州城,從巢州到歷陽、滁州、南譙、永陽等地皆有城池可守,也不怕機動性更強的兩萬壽州騎兵穿插進來能有什麼作為。

  眼前的一切,說明眾人之前所預料的形勢,已然發生變化。

  目前滁州境內,納入朝廷治下除滁州城之外,還有棠邑、永陽、歷陽、南譙四城皆有駐兵。

  殘陽西斜,扮作商旅的韓謙、馮繚、奚荏、孔熙榮等人剛準備要進城時,聽到身後馬蹄踏地而來,轉回頭看到數名驛騎正拚命的催動身下的馬匹,往棠邑城趕來。

  韓謙他們避讓到路旁,讓驛騎先行。

  驛騎馳到城門裡,也不下馬,為首者掣出一面令牌,喝道:「八百里加緊軍情報於周憚刺史。」

  城門前守值的小校不敢怠慢,第一時間放他們通過進城。

  「這是徐明珍那邊動手了吧?」馮繚猜測說道。

  「應該是吧。」韓謙說道。

  軍情傳遞自有體系,棠邑與金陵隔江相望,距離巢州城下的主戰場有二百五十六里,正常情況下,對棠邑的軍情傳遞不用八百里加緊。

  倘若徐明珍率兩萬騎兵東進,五尖山脈以東的城池皆有可能受到威脅時,前方的斥候探馬,才會如此緊迫的趕到棠邑來傳信。

  韓謙、馮繚他們進城後,在一座獨院裡等候沒有多久,便看到馮翊與周憚匆匆趕來。

  時間非常緊迫,很多事情都來不及安排,韓謙之前只是叫馮翊比他們稍早一些進城,找到周憚提起會面之事。

  看到周憚僅帶兩名隨扈過來見面,馮繚稍稍放寬心,心想這傢伙沒有忘恩負義的心思就好。

  「周大人看到我在棠邑,是不是感到很意外?」韓謙笑著問道。

  「周憚心裡確實是有太多的意外與疑問,想要找侯爺問個明白。」周憚聲音低沉的說道。

  周憚之父乃前朝大寇秦宗權的部將,前朝末年秦宗權為梁帝所敗,三四十萬流民軍被打得分崩離析,有數支殘部流入南陽四周的深山老林之中,周憚之父在丹水南岸創建密雲寨,死後傳位給周憚。

  此時的周憚也不過三十五歲,身形瘦削而挺撥,予人文質彬彬之感,很難想像他是山寨頭領出身的武將。

  韓謙不忙著他到棠邑來的緣故,請周憚到院子裡坐下,先問道:「我們剛才進城時,看到驛騎馳傳信報,是否駐於安豐境內的壽州騎兵,往東異動?」

  「成千上萬的騎兵,從永陽北境通過東進,此時壽州騎兵前部,可能已經奪下磨盤谷了,」周憚問道,「這與侯爺到棠邑,是否有關?」

  「形勢已經危急到牽一髮而動全身,當然是有關了,」韓謙喟嘆說道,「我其實四月下旬人就已經在金陵附近了……」

  周憚一臉震驚,但還是耐著性子聽韓謙繼續說下去。

  「……事情要追溯到尚文盛刺殺案,」韓謙回想起裡面的糾纏,也禁不住感慨,淡淡說道,「為避免世家宗閥對廣德府民眾逼迫太甚,我不得已在思州策動民變。原以為再推動薛若谷到溧水任職,追查刺殺案的真相,便能叫形勢緩和下來,但實際上我四月下旬到金陵之時,韓東虎、蘇烈他們已經在策劃暴動。其時箭在弦上,我不能斷然阻止,只能另行組建赤山會,想著到樊梁湖以西找一塊地方,安置被奪田宅的左廣德軍舊部,以免真在江淮腹地掀起滔天血海。這也是敘州與淮東合謀的源起。至於文瑞臨其人,我早就注意到他有問題,但真正得知他慫恿李普獻策,以水師奔襲洪澤浦時,水師戰船已入邗溝。為顧全赤山會上萬會眾及家小,也為顧全十數萬計的左廣德軍舊部及家小不受牽連,我只是選擇坐看水師覆滅……」

  韓謙將刺殺案之後形勢諸多糾纏、扭曲,給周憚娓娓道來。

  除了太后與韓鈞私通生子這個可以說是韓氏家醜這事未提之外,韓謙也將與呂輕俠合謀獲得太后秘詔,敘州水營最快三四天之內就能進入長江水道等事,說給周憚知道。

  「……」周憚長嘆一聲,說道,「侯爺為陛下數謀奇功,奠下問鼎之基,功成而身退,拱手將左廣德軍送上,陛下不謀善取,卻百般猜忌,終致這樣的局面,真正是叫人惋惜啊。」

  說實話,馮繚與周憚的接觸極少,沒想到山寨出身的周憚竟能有這番見解,也是暗暗吃驚,當然,他也徹底放下心來,不擔心周憚不跟他們合作了。

  「這麼說,侯爺是想據棠邑,收攏赤山會眾及南逃流民,並以此作為敘州水營在江淮的基地?」周憚又問道。

  「不錯。」韓謙坦然承認道。

  「危局解除之後呢?」周憚盯著韓謙問道。

  「很難說危局到什麼時候才算是真正解除,韓謙心裡唯願國泰民安,」韓謙袖手看著蒼穹之上的暮雲,悠然說道,「即便為此要背負上千古罵名,韓謙也一力承之!」

  「好一個國泰民安,願周憚能助侯爺一臂之力。」周憚長身而立,拱禮說道。

  「好!」韓謙高興的攙住周憚的胳膊,他原本沒有期待這麼多,但周憚願為敘州所用,可以說是此行的意外之得。

  看到這一幕,奚荏心裡暗想,都說是非自有曲折、公道自在人心,韓道勳、韓謙父子所做所為,雖然無數人憎之厭之,但也絕不是沒有一人能體諒他們的良苦用心。

  不過想想也該是如此。

  周憚本身就是流民軍將領之後,年少時肩負重任率舊部在丹水深山裡苦苦掙扎十數年,是韓謙到襄州之後,第一時間想到聯絡山寨勢力,為守住淅川城、最終支持到天祐帝親率大軍來援而建立奇功。

  周憚、陳景舟這些山寨出身的將領,原本就跟世家宗閥尿不到一隻壺裡去,朝堂諸公也才有用陳景舟出知廣德府緩解形勢的決定。

  再一個,金陵事變前夕,李普當時就顧及帶著信昌侯府一系的家小逃往秋湖山,還是馮繚派人通知周憚、陳景舟等山寨將領的家小,集結到丹井巷後再一起衝闖東華門水關出城,保全他們的家小沒有落入安寧宮手裡慘受折磨、屠戮。

  當然了,周憚能如此痛快,也跟太后手詔有莫大的關係。

  要不然的話,周憚再怎麼對楊元溥失望,都要顧及他此時還留在金陵城裡的一家老小的安危。

  有了太后手詔,就有大義名份,之前鬥爭再險惡,總不至於擔心家人會驟然遭受滅頂之災。

  馮繚、馮翊、孔熙榮更是高興,周憚能全力配合,很多事情就能方便許多。

  韓謙、馮繚、馮翊、孔熙榮先趕往周憚充當行轅的縣衙大院,隨後周憚便下令江州兵接管棠邑城防,對全城進行戒嚴。

  待韓東虎率領五百餘人馬趕在天黑之前,進入棠邑城,周憚才將城內的將吏都召集過來,由春十三娘出面,代表長春宮宣讀太后手詔:

  「皇太后詔曰:陛下年輕氣盛,受奸佞矇蔽,輕師妄動,致左右五牙軍蒙受重難、死亡慘重、車船覆沒一盡,京師無以為屏、十萬禁師孤懸江北,有傾巢之危。黔陽侯韓謙足智多謀,屢拯家國於危難之間,甚得哀家信任,故特賜此詔,著黔陽侯韓謙招募將勇、率敘州兵馬戰船東進江淮抵禦敵寇,以為大楚藩屏。欽此。」

  「謀逆,你們這是謀逆!」

  棠邑縣令柳子書臉色大變的驚叫道。

  金陵戰事過後,柳子書曾任廣德府戶曹參軍,株連奪田之事,他參與最多,待楊元溥調陳景舟出知廣德府,他意識到形勢發生微妙的變化。他擔心之前所做惡事太多,會被翻舊賬,趁著禁軍收復滁、巢等地需要一批官吏填充州縣,他隨衛甄到滁州,擔任棠邑縣令,哪裡想還是落到韓謙的手裡。

  韓謙對柳子書這樣的角色沒有什麼印象,聽他大放厥詞,陰沉著臉,虎視眈眈的盯住他:「你說是秘詔有假,乃韓某人偽造?「

  手詔除印信外,還有春十三娘乃長春宮女官,不容柳子書質疑手詔的真假,他驚惶辯道:「陛下有旨在先……」

  韓謙厲聲說道:「即便太后手詔不假,連陛下都對太后敬畏有加,唯命是從,你在這裡張口胡言,竟敢口誣太后謀逆,當掌嘴三十!」

  韓謙記不起柳子書這麼一個角色,林江等人則是恨之入骨,聽韓謙發令,也顧不得體統,上去揪住柳子書,扒了他的官袍,便拖到大堂廊前,拿木棒子啪啪啪作響的抽打其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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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四章 撤軍

  待林江將柳子書拖回來,殘斷左臂的柳子書滿臉是血,腫脹如桃,眼見是出氣多入氣少,韓謙這會兒想起他是誰來了,吩咐道:「掌嘴是罰其失言,對太后不敬,諸將吏當引以為鑑,但他今日之罪還不致死,是否加刑,還需要稟明太后處置,先且拖他下去好生救治,莫要害了他的性命。」

  見韓謙竟然要留此人性命,馮繚忙給他使眼色,心想莫要留了禍害。

  韓謙對馮繚的示意卻視而不見。

  雖然說柳子書與韓東虎素有舊怨,又與衛甄等人裡外勾結,殘害左廣德軍舊部,罪該萬死,但他身為掌政者,必須要把握好寬嚴相濟的度,今日不是翻刺殺案的時候,就不能當眾刑殺柳子書。

  至於此人會如何憎恨他及敘州,留下來是不是禍害,他卻沒有什麼好擔憂的。

  林江等人心裡雖然不願,卻不敢違擰韓謙的命令,當下先將柳子書拖下去救治,留他一條性命。

  有柳子書這一個前車之鑑,兼之周憚又配合韓謙封鎖全城,剩下的棠邑縣官員以及隨周憚增援淮西的江州兵將吏,哪裡還敢再找託辭不奉太后手詔行事?

  雖說與京師金陵僅有一江之隔,但韓謙、周憚再狠起心,殺他們滅口,他們找誰說理去?

  韓謙當仁不讓坐主案之後,周憚坐其左,雖然春十三娘此時是作為人質被韓謙扣押下來,但此時奉太后手詔行事,她作為傳詔使,也就是相當於監軍使,則坐其右,然而則是敘州、江州及棠邑將吏分坐其下,議論形勢。

  入夜前最新的消息,壽州軍已有一部騎兵差不多在午後就趕到鱉子頂。

  當時右神武軍有一部兵馬守鱉子頂,短短數日間也沒有整理出多麼堅固的營寨來,看到壽州軍來勢洶洶絕難取勝,不想在野地被圍,匆匆逃往鐘離。

  雖然棠邑城裡除周憚之外,所有將吏並不知梁帝朱裕與徐明珍的圖謀,但壽州騎兵主力,放棄接應巢州守軍而悍然東進,做出攔截右神武軍南撤的勢態,只要稍知兵事的人,也都知道形勢發生他們所料想不到的變化了。

  此時,韓謙也無需點明文瑞臨乃是梁間這事,直言水師奔襲洪澤浦遇伏皆是梁帝朱裕與叛首徐明珍的陰謀,也沒有人質疑,畢竟只有這點,才能解釋當前的形勢變化。

  當前要考慮的,就是李知誥率禁軍主力從巢州城撤出後,從揚州境內的邗溝西到池州隔江相望的筆架山,逾五百里縱深,就僅剩滁州、永陽、南譙、棠邑、歷陽等寥寥數城能抵擋敵軍。

  而永陽、南譙、歷陽等地城垣殘破且小,不足以堅守,滁州城稍大一些,但物資有限,距離長江北岸又逾八九十里,易為敵軍圍困。

  棠邑雖非大城,但作為金陵北岸的門戶之地,城池卻頗為堅固,距離長江主幹道約二十餘里,到夏秋水漲之時,北岸沒有大堤的阻止,江水甚至會漫溢到棠邑城下。

  棠邑能夠固守,不懼被圍困。

  即便韓謙不點明他要據石樑正南方的棠邑城收攏南逃流民的心思,諸人也都覺得應該固守棠邑,也都知道,哪怕叫陛下根據當前的形勢審時度勢,也會下旨令他們堅守棠邑不退。

  既然要守,接下來就要討論怎麼守。

  江州兵戰鬥力差禁軍一些,但周憚約束甚嚴,也差不了多少,但是人數僅有三千。

  即便敘州水營來援,倉促間只能抽調兩千精銳,怎麼都難以跟總兵馬極可能會超過二十萬的敵軍在長江北岸相抗衡。

  即便有堅城能守,也不行。

  棠邑作為淮西最先收復的城池,也是世家宗閥及朝中官宦最先派人過來圈佔田地的地區,戰火威脅到長江北岸,附近村寨能聚集城中的青壯就不下萬人。

  雖然這些人多為世家或朝臣的家僕、家奴,但緊急時刻沒有講規矩、留情面的道理。

  同時棠邑北面淹留洪澤浦以南、樊梁湖以西的流民數量更多,要是都能吸納進棠邑,少說又能提供兩三萬青壯男丁。

  為防止敵軍警覺後會分兵攔截流民南逃,在此前還要嚴格封鎖韓謙身在棠邑城的消息,棠邑四城,除韓謙、周憚簽發的手令,誰都只許進不許出。

  次日一早,蘇烈、郭逍便率第一批赤山會眾從捺山趕來棠邑。

  赤山會眾及家小逾六千人,分批撤到捺山,他們不同於普通的婦孺,婦女兒童都編女營、少年營,井然有序,撤退的速度要比烏合之眾快多了,但六千多人可能也需要拖到明天,才能都撤入棠邑。

  這還是幸虧沿途有一條舊驛道可走,並且溪河都已經結冰凍實能夠走人,要不然沿途還要蒐集漁舟搭設浮橋,速度將更緩慢。

  …………

  …………

  巢州城下一片蕭條,成百上千具屍骸被遺棄在戰場之上,到處都是殘戈斷戟,城牆上也插滿箭矢。

  巢州城寬逾二十丈、外接巢湖的護城河,在過去大半時間裡,被禁軍在東西南三個方向上,填出六道寬逾四十步的進攻通道,進攻通道的另一頭差不多直接堆填到城頭。

  十數里周長的巢州(廬陽)城,城垣沒有一處完好無損,更多的反覆被旋風炮打開缺口,守軍再反覆重新填以土石、木柵。

  李知誥攻城極其穩健,但不是不攻。

  大半年來,除了不斷造旋風炮與城中守軍對轟外,大小規模的攻城戰也組織了數十次。

  守軍能夠堅守到這一刻,除了城中囤積的糧秣物資充足外,最關鍵的一點就是戰前,在剔除婦孺之後,差不多有近三萬青壯被守將溫博驅趕入城中。

  溫博就是不惜代價的用這些青年民壯的性命,一點點去的耗,到這時他手裡還握有兩萬精銳。

  不過,溫博以一支弱旅,形勢各方面皆極其不利的情況下,在李知誥手下能堅守巢州城這麼久,也堪稱名將了——這一仗甚至比他當初守池州城,還要算戰功赫赫。

  只可惜彼之戰功,乃此之敗績。

  李知誥勒住韁繩,眺望巢州城頭,雖然他心裡清楚從巢州城下撤走是再明智不過的抉擇,但多少有著半途而廢的不甘。

  「督帥,我們回大營吧?」鄧泰攏了攏大氅,將寒風擋在體外,跟李知誥說道。

  從巢州城下撤走才是第一步,接下來是如何放棄簡陋的巢州大營,將八萬兵馬撤到舒州去。

  李知誥、楊恩反覆研究過,覺得巢州落在敵軍的手裡,他們撤往比巢州還要略靠北一些的滁州,還是有被圍困的風險——再一次,舒州以西的州縣,地方兵馬都被抽空,他們不固守舒州,敵軍只要分出數股輕騎,就能將荊襄腹地攪得一踏糊塗。

  即便韓謙派人過來,通知敘州水營將與周憚守棠邑,李知誥與楊恩覺得淮西禁軍主力還是撤守舒州更妥當一些。

  李知誥在諸多侍衛的簇擁馳回十數里的巢州大營,這時候有探馬趕回來通稟,除了徐明珍昨夜率兩萬騎兵東進外,今日又發現從壽州、霍州方向有大股的步卒拔營,往巢州城這邊而來。

  雖說步卒行動要遲緩一些,但他們手裡的精銳騎兵很有限,無法放出去與敵軍糾纏,更多是配合作戰,這也意味著留給他們的時間也就三四天了。

  當然了,輜重、附民先撤,州兵次之,沿途又不缺城寨,精銳兵馬殿後也不畏有失,但是這往後的形勢會如何發展,就不得而知了。

  壽州軍真正成為梁國的一分子,不僅僅是梁國白得十萬精銳,壽州十萬兵馬佔據淮西之地,即便韓謙勉強守住棠邑,也沒有辦法徹底將梁軍的兵鋒阻擋在長江水道之外。

  試想京畿腹地都隨時有可能會受到梁軍的襲擊,還談何經濟民生?

  想到這裡,李知誥攏了攏大氅,將戰馬交給身後的隨扈,他這兩天奔波不休,人也困頓不堪,跨步走向後宅,想歇息片晌再去找楊恩商議他事。

  李知誥剛走進後宅,但看到李普住在院中,問道:「父親有何事尋孩兒?」

  看到李知誥進來,李普苦著臉說道:

  「我已成你的階下之囚,但李秀、李磧 、李沖視你如手足,你怎可以見死不救?」

  「孩兒前後派出六撥信使,死傷四十餘騎兵精銳,都被敵軍攔截住,父親你也是知道的,」李知誥說道,「大楚唯一一支成建制的騎兵落到徐明珍的手裡,現在除了淮河,江淮之間水流平緩的溪河差不多都結冰凍結實了,正是騎兵縱橫馳聘的最佳時機,孩兒非見死不救啊!」

  「敵間文瑞臨,真不是你故意縱走?」李普猶是不信,盯住李知誥問道。

  「孩兒說文瑞臨是敵間,父親都不信,怎麼卻來懷疑孩兒故意縱走文瑞臨?」李知誥哭笑不得的問道,但說到這裡,他眼神打了一個閃,朝站在廊前的蘇紅玉、姚惜水那邊瞥了一眼,暗感鄧泰武勇過人,統兵作戰也中規中矩,不會出什麼紕漏,但畢竟細膩工夫不足,只是當時他忙著去見楊恩,特別吩咐過紅玉,要她小心幫鄧泰盯住文瑞臨不要出什麼漏子,難道這裡出了什麼岔子?

  李知誥心裡起了疑心,但臉上卻不改色的先應過李普。

  等他與鄧泰走進廳裡,沒等他臉色陰下來,姚惜水在旁邊幽幽的說道:「這事不怪紅玉姐,是我一定要紅玉姐不幫鄧泰的……」

  「為什麼?」李知誥問道。

  「大哥是希望李秀、李磧他們單槍匹馬殺出重圍,還是希望他們帶著右神武軍的兵馬殺出重圍?」姚惜水問道。

  「哎!」李知誥嘆了一口氣,有些心力憔悴的坐到椅子上。

  鄧泰直覺後頸脖子發癢,想了半天才明白過來。

  考慮梁軍必有其他斥候潛伏於側,他既然能在途中悄無聲息的處理掉文瑞臨,最多也就能延遲一兩天便會叫敵軍覺察到異常。

  這一兩天對巢州城下的禁軍主力沒有多大區別,畢竟敵軍隨時都盯著禁軍主力在巢州城下攻守勢態變化,但只要能說服李普屈從、改奉太后手詔行事,多一天少一天,對右神武軍的命運就完全不一樣了。

  早一天得到消息,陳銘升、李沖等人處置果斷,還是有可能率領右神武軍主力逃回來;晚一天就是眼前右神武軍完全被封堵在鐘離的局勢,想全軍突圍,無異於插翅上天。

  只是,又如姚惜水所言,李秀、李磧等人單槍匹馬殺出重圍,與他們率右神武軍主力殺出重圍,對未來政局的影響巨大。

  右神武軍保留住實力,即便李普削官為民,也難免會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更何況他們接下來的目標,是拉攏並限制住柴建,然後收編浙東郡王府一系的殘餘子弟為己所用。

  右神武軍保留住實力,他們怎麼可能達到這個目的?

  即便楊元溥及朝堂諸公最終會治李普的罪,甚至有可能將陳銘升等人都牽連進去,但也極可能會使李長風出面重整右神武軍。

  只是姚惜水渡江回金陵之時,都未確定能否說服楊恩相助,便利用自己故意漏這樣的破綻,豈非太冒險了?

  要是不能說服楊恩呢,要是李普寧死也不奉太后手詔呢?

  姚惜水說道:「文瑞臨或死或逃,對淮西禁軍並無影響——而要是文瑞臨真這麼悄無聲息的死了,豈非到最後都沒有人知道他是梁間這回事了?」

  「哎!」李知誥又嘆一口氣,終究是沒有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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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五章 突圍

  「此時殺出重圍,或有一搏,拖延時日,待到梁軍渡淮南下,我們百死無生!」

  李秀看似文弱,但此刻的虎視眈眈盯住陳銘升,堅持己見,寸步不讓。

  「徐明珍所率兩萬騎兵,在淮南淮北與梁軍鐵騎爭雄多年,我們雖有一萬六千餘兵馬,但殘兵佔到三成,此時還不清楚南面到底什麼情況,怎麼突圍?」陳銘升忍著右臂、左肋鑽心的劇痛,苦口婆心的勸道,「此時據城以守,陛下與國公爺必會遣兵接應!」

  陳銘升左肋、右臂為高隆所刺,但好在當時李磧尋陳銘升說事,陳銘升猝不及防為高隆刺傷之時,他極快反應過來,閃開高隆部將的刺殺,還拔刀斬殺高隆。

  在逼退高隆身邊的三名部將之後,李磧又率院中驟然遇襲被殺剩不到十人的侍衛,在狹窄的院子中堅守到李秀率援兵趕來,將高隆身邊圍攻衙帳的數十親信盡數格殺,這才保住陳銘升的性命,沒有在城中引發大亂。

  要說之前徐明珍率兩萬騎兵突然穿插到鱉子頂、燕墩山以南,李秀、李磧他們還有些發蒙,見無法力敵,只能率千餘遊蕩在外的騎兵倉皇撤回鐘離城,與右神武軍主力會合。

  不過,高隆昨夜行刺失敗過後,李磧、徐靖以及衛煌諸將都認定背後有更大的陰謀在針對大楚,他們苦守鐘離城,極可能等不到援兵的到來。

  鐘離城殘破,即便在金陵事變之後,壽州軍接管了濠州,對鐘離城也僅是草草修繕,城池遠談不上堅固,與巢州、壽州這樣的堅城遠不能相提並論。

  更關鍵的,陳銘升他們攻陷鐘離城時,城中糧食被守軍放火燒盡,即便收復鐘離城後,立時從滁州調來一批糧草,但除開城中萬餘平民不提,這批糧草也僅夠他們一萬六千人馬吃上半個月。

  當然,右神武衛軍作為樞密副使、國丈傾力打造的核心精銳,除了編有李秀、李磧所部三千精銳騎兵,還有四千餘馬步兵,這意味著全軍則有七千餘區戰馬。

  即便優良的戰馬要保留下來,近四千乘馬還能宰殺保存,還能支持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這也是陳銘升、衛煌等將主張固守鐘離的關鍵。

  溫博率巢州守軍在淮西七八萬禁軍精銳的圍攻下,都堅守了大半年,他們憑什麼堅守不到兩個月後淮河解凍?

  在陳銘升看來,即便梁軍隨時有可能渡河南下,但照以往的經驗,等到淮河冰凍解封,梁軍就沒有不撤回去的先例。

  守城,總是要比率一萬六七千弱旅出城與兩萬壽州騎兵野戰的勝算高得多。

  李秀則強烈主張突圍,從鐘離城東、南兩座城門殺出,往南是方圓近十里湖的龍遊湖,而龍遊湖的西南則是五尖山脈的北段山嶺。

  右神武軍兵甲裝備精良,將卒也皆精壯勇力,剛剛被圍,士氣也還不弱,趁敵騎還沒有進逼到城下修築營壘,他們只要廝殺不到二十里的開闊地帶,進入五尖山脈的丘陵區,徐明珍的兩萬騎兵,對他們的威脅就會隨之大減。

  除了戰術層面可以值得一搏之外,更主要的還是李秀認識到敵軍所謀甚大。

  高隆原本是潭州將領,為文瑞臨說降投附大楚,積功為右神武軍副都指揮。高隆行刺陳銘升,欲製造混亂為敵軍所趁,那文瑞臨有沒有問題?

  文瑞臨說服的苗勇,以及隨高隆、苗勇投附過的其他將領武官有沒有問題?

  這些人與之前大楚水師覆滅於洪澤浦有沒有牽連?

  要是這一切都是有聯繫的,則說明壽州軍及幕後的梁軍圖謀甚大,聯合出動的兵力也將遠超他們的想像。

  最直接的後果,就是禁軍在巢州城下的主力極有可能在敵軍在接下來發動的攻擊中受到重創,那他們困守鐘離同時也會毫無意義,最終都難逃敗亡的慘烈結局。

  又或者禁軍主力及時警覺,撤入滁州或舒州,但敵軍十數萬甚至超過二十萬的兵馬南下,必然要先攻下最北面的鐘離城,才能去進攻鐘離南面的城池,確保淮西之地重新落回到他們手裡。

  在敵軍全力強攻之下,城內缺乏必要的守城物資,真能堅持到朝廷從諸州縣集結援兵來增援嗎?

  雖說陳銘升是都指揮使,徐靖、衛煌等將吏聽他號令,但除了李沖跟陳銘升較為親近外,李磧及其他李氏子弟都站在副都指揮使李秀一側的。

  而毫無疑問的是,脫胎於右廣德軍的右神武軍,主要還是以李氏子弟吸納京畿世家子弟,然後融並宣州兵基礎之上發展起來的。

  在這個過程中,李氏子弟發揮主導作用,而李秀的傑出指揮能力以及李磧的武勇,為將卒深識。

  李秀堅持要突圍,陳銘升也只能苦心勸他不要用險。

  「我父親常言,臨危而顧身,見利而忘命,乃兵者大忌,」李秀卻不領情,言辭激烈的說道,「你若貪生畏死,我與李磧為前驅,為諸將卒殺出一條南歸血路。」

  「你這是什麼意思?」陳銘升再好的脾氣,見李秀拿他父親浙東郡王李遇的名頭來嘲諷自己貪生怕死,這時候也是勃然大怒,拍案盯住李秀喝問。

  「還是儘早突圍吧,待梁軍步卒渡淮過來,再想突圍就遲了。」高承源坐在案後,沉聲說道。

  雖說高承源最終僅率不到三千水師人馬棄船登岸,但作為楊元溥最信任的將領之一,地位及聲望還是要比陳銘升高一截的。

  而他除了在軍中除了作為與陳銘升同級別的都指揮使級將領,武官散階卻是要比陳銘升更高。

  陳銘升強硬時可以強迫李秀聽令,但兩軍合併到一起,道理上指揮權要歸高承源。

  高承源之前愧於慘敗,僅剩殘卒還是托陳銘升他們相救,一直都很低調留在鐘離城裡,即便議事也讓出主位。

  不過,之前不說話,不代表高承源說話就沒有作用。

  「高將軍,你這是何意?」陳銘升驚諤朝高承源看過來,問道。

  「大楚水師十喪其九,高某要親手將自己的頭顱送到陛下案前請罪。」高承源抬頭望著屋樑,聲音沙啞的說道。

  「將軍……」看眾人都傾向突圍,見士氣尚算可用,李沖也終於出聲勸陳銘升順從眾意。

  「好,好……」陳銘升負氣說道。

  …………

  …………

  決定最終突圍的方案,李秀、李磧主動請求率精銳騎兵出西城廝殺,儘可能從西面抵擋住壽州騎兵的主力,給馬步兵、步卒從南城貼著龍遊湖西岸往南突圍擠出更大的空間來。

  南城也是以李沖、徐靖為首的馬步兵當前,將第一時間推進到城池西南側來,充當兩路兵馬的銜接部,而高承源率水師殘卒居中,陳銘升、衛煌等將領稍後,偏西北翼南撤,而高隆所部的將卒留在最後。

  在高隆及嫡信部將、侍衛都被清除掉之後,高隆所部的將卒士氣最差、戰鬥力也最弱;這麼安排,甚至可以說要將他們及城裡萬餘平民都丟棄在鐘離城,令敵騎不敢肆無忌憚的進攻他們的側後。

  突圍選擇在次日黎明之前,就在東邊天際露出些微的晨曦之時,城門開啟。

  遊蕩在城外的敵軍哨騎,也是第一時間發現變故,警訊大作,數百偵騎第一時間結集起來,呼嘯著圍過來攔截。

  李秀、李磧率騎兵似黑色潮水從西城門源源不斷的湧出,強弓勁弩發射箭矢在空中鳴嘯如風,戰馬在真正的寒風中嘶嘯長嚎,很快刀戟矛盾碰撞到一起,激起一蓬蓬血花,鮮活的肉-體倒地掙扎,或像乾涸水塘裡的魚在嚥下最後一口氣。

  敵軍哨騎的作用,僅僅是偵察,並第一時間遲滯守軍的突圍。

  他們看到形勢不對,就往後撤去。

  在數里外駐營的壽州騎兵,不能直接進逼到城下,也是時刻防備守軍突圍,幾乎以最快的時間都反應過來,一隊隊精騎從簡陋的營門馳殺而出,甚至直接推倒簡陋的木柵牆,彷彿一股股山洪,迎頭衝擊而來。

  暗色的潮湧在晨曦之中撞到一起,濺碰出血與肉的火花。

  李秀、李磧所率的騎兵,以李氏子弟、郡王府衛為骨幹,以鄉族青壯為基礎,彷彿礁石一般堅不可摧。

  李秀、李磧身邊不斷有人倒下,但隨後更多的將卒頂替過來,護住兩人的側翼。

  李秀使馬槊、李磧使大戟,兩人不用顧及則側後,只知撥打捅刺抽劈當前之敵,一意殺開血路,看到如蝗群飛射過來的箭矢,也僅僅是抬臂擋住面門。

  核心將領都在鱗甲還多穿一到兩層革甲,雖說他們的要害處難為箭矢所傷,但他們胯下的戰馬卻難擋箭矢。

  等到李磧在左右扈衛簇擁下,換第三匹戰馬,他那鱗甲庇護不到的右腿,從上到下被五支箭射穿,甚至有兩支箭洞穿他的腿皮,跟他胯下的戰馬連在一起。

  這時候他們已經看到五尖山脈北麓的峰嶺在清晨的薄霧中露出一角。

  為防止從馬背上摔下來,李磧叫扈隨拿繩索將他的腰腿跟新換的第四匹戰馬的馬鞍捆在一起。

  「徐明珍這狗賊不過如此!」

  李磧看著側翼被他們殺得都有所畏懼、不敢緊逼過來的壽州騎兵,禁不住嘶吼大喊起來,以此鼓舞。

  敵騎還可以輪番衝擊,以節省體力,但他們必須一鼓作氣衝殺到五尖山前才有可能稍稍歇上一口氣。

  剩下的最後這一段路,容不得他們鬆懈半分。

  李磧、李秀等人率騎兵抵擋住最大的壓力往前突沖,但騎兵的速度還是比從南城出發的步卒速度要快,已經往南拉開一段距離。

  李沖、徐靖所率的馬步兵,最初還能兼顧到騎兵與步卒兩路突圍兵馬的銜接,有意壓著速度,甚至還不時分出小股精銳戰力,衝殺繞到後翼殺來的敵兵,與李磧、李秀他們大體保持並頭前行。

  不過,透過清晨的薄霧,看到五尖山脈最東北側的芽山就在眼前,同時在漸亮起來的晨曦中,看到右前翼所集結的敵騎密集如陰沉的黑雲,李沖、徐靖再也顧及不得太多,開始下令所部兵馬拉起速度,策馬往牙山全力衝過去,很快就整體超過李磧、李秀他們。

  「哼!」

  李普長子早死,李沖乃是次子,李磧最小,但李磧自幼被伯父李遇帶到豫章教養,與李沖的關係,遠不及他與李秀親近。他

  這時看到李沖、徐靖如此作為,李磧冷冷哼了一聲,有不滿也有不屑,但也沒有說什麼,提出大戟橫到膝蓋,率部又往從側前方殺過來一股敵騎迎頭撞去。

  李沖此時哪裡顧得上自家兄弟的鄙視,他滿心想著等自己先趕到芽山腳下站穩陣腳,或能有餘力分兵接援後續的突圍兵馬。

  他卻看不到他們正前方的芽山腳下,密林之內,千餘連人帶馬皆披黑甲的騎兵這時候正隨著主將龐雄的手勢,紛紛拿起兵刃,翻身騎到馬背上,拉起韁繩,以極緩的速度徐徐踏出樹林。

  在倒伏的荒草之上,玄甲騎彷彿收割生命的死神,等著第一波突圍的守軍送到眼前來……

  …………

  …………

  披甲重騎兵最大的缺點,在於缺乏中長距離機動的能力,但玄甲騎挑選的中原戰馬,體格健壯、馬身高大,在一定程度上克服了短程衝擊速度不足的問題,短時間內甚至比大楚從川滇等地引進的矮種-馬,速度更快。

  在從龍遊湖東南岸到芽山腳這段不足四五里的曠野之上,千餘玄甲騎一旦將速度拉起來,彷彿黑色的怒潮一般洶湧而來,踏地如雷霆震動。

  要是李秀、李磧率三千精銳騎兵,或許在一馬平川的曠野之上,敢與千餘玄甲騎對沖,但通常來說,不到必不得已之時,還是都會選擇避讓,想盡辦法拉開距離以疲敵軍馬力。

  對此時的李沖、徐靖而言,他們身後皆是馬步兵。

  而所謂馬步兵,主要作戰模式是運動時用馬、騾等牲口節約體力,以較快的速度進行中長距離的機動,遇敵時則下馬結陣作戰。

  將卒騎馬及馬戰訓練,都不及真正的騎兵,所配備的兵甲,以盾矛以及馬背上不便操持的長弓為主,也不適合馬戰,更不要說與重甲騎對沖了。

  看到敵騎皆黑甲從芽山腳下的樹林裡殺出,李沖剎那間心跳如鼓,面如死灰,彷彿無形中有只鐵鑄的巨手,將他的喉管死死的捏住,令他喘不過氣來。

  左邊是龍遊湖,雖然結冰,但龍遊湖十數里開闊,湖上所結的冰面能不能承受數以千計的騎兵一起踐踏上去還是兩說。

  更要命的是龍遊湖極淺,大片蘆葦都露在冰層之上,以火箭引燃,一燒便是一片,還能融化湖冰。

  右邊是李秀、李磧所部騎兵。

  後退是高承源所部的水師殘部。

  他們不能往前衝殺,距離敵軍重騎兵的衝鋒線就剩短短三四里的距離,他們倉促下馬結陣,能抵得住重甲騎的集群第一波像巨浪猛砸過來的衝擊嗎?

  「往東南走!」徐靖大叫。

  東南方向乃是龍遊湖南端與芽山之間的缺口,約有四里寬,缺口邊緣距離他們有七百步,也就比敵騎前鋒線稍遠一點,但算著時間,他們快馬加鞭,能趕在與敵騎接戰之前抵達那個缺口,然後貼著湖岸邊緣往東面突圍,但能來得及從那個缺口突圍出去的,可能僅僅是他們及身旁數百近隨。

  不要說後面的高承源所部,他們身後所率領的四千多馬步兵,此時拉開也有小三里的距離。

  他們如此做,實際是將身後整個馬步兵的陣列往東南側斜拉,然後將側翼直接暴露給敵軍的重甲騎衝殺。

  唯一的好處,就是他們及身邊的親兵侍衛或能成功逃過一劫。

  徐靖乃是樞密院職方司主事,李沖卻是身後這群馬步兵的主將,但他也只是遲疑了一瞬,便咬牙喝道:「走!」率先往東南側馳去……

  「蠢貨!」看到這一幕,李秀都忍不住要大罵。

  敵軍在芽山之下藏有一支伏兵,怎麼可能在東南側留下缺口?

  不敢下馬結陣抗敵,甚至去踏龍遊湖的湖冰,勝算也要略高一些啊!

  然而李沖不敢拚命,局勢已壞,非他能更改,他與李磧及身後兒郎能不能活下命來,能有幾人活下命,還要看到能不能順利切開右前方這密如陰雲籠罩過來的敵騎呢。

  高承源率水師殘部位於馬步兵之後,地勢稍低,人騎馬背上,但前側、右側皆是友軍騎兵奔馳,視野不開闊,與諸將卒只是悶頭往前小跑。

  龍雀軍諸將,郭亮早在十數年前剛過弱冠年紀就已經是得授都虞侯將職的青年勇將,只是因舊龍雀軍主將的叛變致舊軍慘遭重創,受到牽連才十年如一日守著舊龍雀軍數百老卒而已。

  李知誥、柴建、周數等人則是追隨大楚第一名將浙東郡王李遇成長於軍中的青年將領,李遇隱退,李知誥、柴建、周數等人成為信昌侯府的中堅力量,能力、見識皆是不凡。

  高承源因忠勇好學被先帝選為崇文殿近衛,之後得以到臨江侯府統領侍衛,再到龍雀軍任都虞侯,才有真正統領千數以上人馬的經驗,之後又因為得延佑帝信任,委以編訓水營的重任。

  他自知才幹平庸,因而操訓將卒時絕不敢有一絲鬆懈。

  三千多水師殘卒出城小跑十數里,與馬步兵拉開的距離也不過五六百步,實際上等整個馬步兵的陣形,被前側的李沖、徐靖拉偏到左側,將前方的視野騰出來時,高承源發現千餘玄甲騎的前鋒線,距離他已不足三里。

  高承源這一刻彷彿被雷霆劈中,下意識勒住戰馬,人差點從馬背上摔落下去。

  「往湖面跑!」左右部將皆叫道。

  高承源渾渾噩噩撥轉馬首,要與左右部屬帶著將卒折向東面,想著冒險從龍遊湖冰層走過,但下一刻頭腦陡然清醒過來,吼叫道:「不要慌,諸將卒往前衝,不怕死隨我居左前側,以擋敵鋒!」

  左右部將也都是高承源這幾年帶來的資深武將,聽到高承源下令,初時不解,只是習慣服從高承源的命令,當下便各帶騎駑馬、青騾的家將近隨,大約有近三百人,隨高承源往左前翼集結,讓開右側的通道,供後面的殘部將卒繼續往前。

  待高承源帶著他們策馬往左前方衝向玄甲騎側翼的時候,玄甲騎的前部已經像一把鋒利的尖刀,切入馬步兵的側翼。

  整個馬步兵陣形的側翼根本就沒有抵擋之力,也沒有一名武官站出來,拉出一隊人馬去擋玄甲騎的兵鋒,使得整個陣形往左側拉的時候,就已經因為怯戰畏死,已經貼著湖岸壓縮得極其緊密而混亂。

  實際上在與玄甲騎前鋒三百餘騎接觸的瞬時,馬步兵陣形就已經崩潰,甚至早一步有人逃向位於他們東北面的龍遊湖。

  要是他們剛才選擇往龍遊湖逃,剛好會被馬步兵的潰兵擋住去路,從而徹底的潰散掉。

  玄甲騎因為針對馬步兵陣形往東南側斜拉,為更方便進攻馬步兵的側翼,在衝擊過程中,前後三波騎陣也都調整方向,往東北方向運動。

  玄甲騎前鋒已經殺入馬步兵陣中,第二撥騎陣距離馬步軍側翼剩不到二百步,速度也拉到極致,不想自身混亂一片,是不可能倉促調整方向的,唯有第三撥二百餘重甲騎距離稍遠一些,速度還沒有拉到極致,還能調整衝刺的方向,左右部將這一刻皆明白過來,高承源是要率領他們抵死拖住這兩百重甲騎,為其他水師殘兵逃入芽山,生生殺開一線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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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0 06:38:1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四十六章 奇功可居

  高承源醒過來時,廝殺聲並末休止,睜眼看四周樹杈橫斜、峰崖陡立,不知道時間過去多久,也不知道身在何處,只記得他被斬落下馬後,胸口隨即被敵騎踏中,整個人便昏厥過去。

  這一刻他渾身劇痛,彷彿渾身的骨頭都被碾粉,但他的心裡更多是萬分惋惜。

  他在墜馬前擲出去的短戟,明明眼見就能刺中文瑞臨的面門,卻不想被梁將挑落,差了分毫,竟不能手刃此賊為葬身洪澤浦的兩萬水師將卒報仇雪恨。

  要說之前李磧格斃高隆之時,還有很多事僅是猜測,但他看到在第三撥玄甲騎之後文瑞臨身穿長袍跨坐在馬背上觀戰的身影,瞬時想明白過來:

  昌國公那個蠢貨,沒有識穿文瑞臨的真面目,大楚水師皆壞在他的手裡啊,兩萬四千兒郎,死得真冤!

  「我這是在哪裡?」高承源忍住胸骨碎裂的劇痛,艱難的問托住他的部將,「李秀、李磧、陳銘升他們沒有活著進山,敵軍有追入山裡沒有?」

  「將軍欲衝過敵軍騎陣去殺文瑞臨,不幸墜馬遭到敵騎踐踏,也幸虧敵陣被將軍攪得散亂,我們才得以拚死將將軍救出往芽山逃來,」那名部將也是滿身是傷,臉上結著可怕的血痂,一屁股坐在石地上,跟高承源說話,生怕高承源下刻真就閉眼過去了,「距離芽山還有一段距離,不幸又被敵騎纏上……」

  「後來呢?」

  敵軍騎陣雖然被攪亂,但重新收攏起來,還是要比水師殘卒用兩腳跑地快一截,高承源沒有指望三千水師殘卒都能逃入山中,更關心有多少人逃入山中,此時都有哪些人在山口支持作戰;更關心陳銘升殿後所率的步卒有多少人逃出來,更關心李秀、李磧二人有沒有殺出重圍;至於李沖、徐靖他們,高承源都懶得想……

  「黔陽侯的部將率一部兵馬就藏在左右,關鍵時從斜谷殺出,射殺數十敵騎,又將敵軍驚散,我們才得以擺脫敵軍的糾纏,最後差不多有兩千多兄弟撤入芽山,我們此時在芽山南面一座也不知道什麼名字的山谷裡,只知道往東南走十數里能走出山地,但那裡已有敵軍騎兵出沒,只能繼續翻山越嶺,往西南方向走……」部將說道。

  五尖山脈位於磨盤谷與龍遊湖之間的北段山地,雖然沒有什麼高聳入雲的山脈,主要峰嶺多在百餘丈左右,但西南往東北走向,綿延百餘里,而縱深寬度也有三四十里。

  這為逃往五尖山脈之中的殘兵提供充足的騰挪空間。

  就算敵軍願意付出同等的代價殲滅他們,也不是三五天能成。

  只要敵軍不能在短時間內佔領淮西全境,他們越過磨盤谷,沿著五尖山脈往西南走,走到五尖山的最南端,距離江北岸的青蒼山,只有三十餘里的空當,也容易闖過去。

  「陳銘升將軍他們呢?」高承源虛弱之極的問道。

  「陳銘升將軍當時率後軍欲走龍遊湖,不幸被潰兵沖散。龍遊湖東南岸也藏有伏兵,封鎖住李沖、徐靖等人的去路,又縱火點燒龍遊湖東岸的葦草,最後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往東北方向逃去了。不過,李秀、李磧二位將軍真是厲害,硬生生從西南方向殺穿敵圍,此時率一千四五百人撤入西面的雄岩山,剛派人過來聯繫……」

  李秀、李磧二人率三千多騎兵,幾乎承受到壽州騎兵主力從西翼發動的主要攻勢,竟然還能率半數騎兵撤入五尖山脈,高承源也是暗暗震驚,心想雖然跟壽州騎兵鬥志不強有關,但這也足以證明浙東郡王府的威名不是虛給的。

  這時候北面的廝殺聲漸弱,聽動靜很顯然是敵軍在己方的頑強抵擋下,暫時停止了攻擊,退出山谷去了。

  過了一盞茶的工夫,孔熙榮、郭逍帶著十數人穿過山林摸過來,見高承源已甦醒過來,拱手說道:「我們雖然在昨夜就發現有梁帝御帳親騎埋伏在芽山腳下,但我家大人說,右神武軍唯果斷南撤才有可能多少活些人回去,才沒有在山裡製造動靜,不請高將軍見諒……」

  「好說。」高承源看到孔熙榮也是一驚,掙扎要坐起來,但胸口似被撕裂般劇痛,叫他如此漢子也忍不住悶哼了兩聲,才沒有活活痛暈過去。

  孔熙榮也不知道高承源能不能扛過去,但很顯然高承源這狀況已經不適合再參與軍事決策,只能先安排他去養傷,接下來的事,他找高承源的部將商議也是一樣。

  趁多方視線聚集鐘離、巢州兩地之間以及南譙、永陽、歷陽諸城軍民倉皇南逃,巢涂兩地一片混亂之際,孔熙榮與郭逍、林江等人率五百多名當前能聚集起來的精銳戰力,分批潛入五尖山脈北段。

  孔熙榮率部過來,倒不是為了接應右神武軍突圍,畢竟右神武軍能不能在梁軍步卒渡淮之前就是果斷選擇突圍,韓謙在棠邑時還不能確定,再說他此時能調用的人手太有限,有什麼資格去接應兩百多里外、被兩萬壽州騎兵圍住、又被梁軍駐徐州主力兵力盯住的右神武軍突圍?

  韓謙派孔熙榮過來,主要還是想著使孔熙榮率小股精銳在五尖山脈內活動,必要是吸引更多敵軍的注意,以便五尖山脈以東能有更多的流民南逃聚入棠邑。

  又或許是梁軍及壽州軍都沒有想到會有小股敘州精銳這時候潛入五尖山脈北段,以致叫孔熙榮昨夜之前覺察到有重甲騎埋伏在芽山之下。

  既然知道敵軍的安排,在右神武軍凌晨突圍時,孔熙榮就率部穿山越林,直奔芽山而來,關鍵時刻打散敵騎的陣腳,將高承源所部殘兵接入芽山。

  這與高承源的決定也莫大有關。

  要是高承源看到李沖、徐靖往東南缺口逃跑時也慌神做錯決定,孔熙榮頂天率部去接應李秀、李磧他們突圍,絕不可能四百多人就殺出山地,到一馬平川的開闊地帶,跟那麼多敵軍玩命的……

  …………

  …………

  從高承源那一戟下逃命,文瑞臨過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這時候日頭西斜,文瑞臨騎著馬,與侍衛親軍都將龐雄並行,往鐘離城下而去,遠遠看到原鐘離守將趙明廷帶著一群將卒站在南城門前。

  趙明廷已經率部接管了鐘離城,正部屬人馬對全城進行更徹底的搜索,以保證沒有南楚的一兵一卒藏在城中。

  文瑞臨知道趙明廷原乃南楚樞密院職方司主事,深受徐后及牛耕儒等人的信任,做這事最是擅長。

  不過,在金陵事變期間,在與信王楊元演的對峙,趙明廷始領兵,頗有大將之風,之後在鎮遠侯被刺殺後,又出面統率樓船軍殘部。

  樓船軍殘部被迫撤入洪澤浦,以鐘離城為基地,趙明廷便兼領鐘離城的防禦。

  洪澤浦一戰,趙明廷主要負責對付高承源的左五牙軍水師。

  即便是南楚水師入彀就注定了滅亡的慘淡結局,但趙明廷以少勝多,傷亡比北面負責圍攻右五牙軍水師的徐州水師還要少,也堪稱漂亮。

  洪澤浦水戰過後,考慮到洪澤浦隨時有冰封的可能,趙明廷就率樓船軍殘部撤往壽州,此時戰船都封凍在壽州的水軍營寨之中,將卒也都在休整,但趙明廷及部將對洪澤浦內的沙堤、島洲最為熟悉,對付右神武軍需要有人在洪澤浦內的沙堤、島洲以及龍遊湖以東地區設伏,以便右神武軍踏冰而走,騎兵卻不便集群踏入湖冰追擊,徐明珍才又令趙明廷及部將率一部步卒參戰。

  趙明廷這一仗也打得相當漂亮。

  文瑞臨聽說陳銘升、衛煌等多名右神武軍的將領,便是為趙明廷部下斬殺。

  而大梁缺少善打水戰的將領,即便趙明廷是南楚降將,文瑞臨猜測他也應該有資格進入陛下的視野裡吧?

  「趙將軍……」文瑞臨下馬朝趙明廷揖禮道。

  趙明廷此時好歹是都指揮使的高級將領,見文瑞臨直著身子作揖,便知道他還是恃奇功可居,心裡一笑,客氣的朝文瑞臨、龐雄還禮道:「徐侯與牛大人、溫大人片晌便到,明廷在此稍待片刻,請龐都將、文先生先進城歇息……」

  文瑞臨再居功自傲,對陛下注定會刻意籠絡的徐明珍也不會心存怠慢,與龐雄說道:「沒事,我等與趙將軍一起等徐侯與諸位大人過來。」

  一炷香後,壽州節度使徐明珍與曾為南楚「名臣」的牛耕儒、溫暮橋等人也在千餘侍衛的簇擁下,在城門前跟文瑞臨、龐雄、趙明廷等人會合。

  徐明珍臉色陰沉,多少有些為壽州騎兵糟糕的表面心煩意亂,一旁的雷九淵卻頗為體貼的寬慰他道:

  「徐侯效命我帝,便是大梁的中流砥柱,但之前對外都沒有洩漏絲毫的消息,壽州將卒上下驟然聽到這事,心思震動實在是在所難免。這一仗能殲滅右神武軍主力,已經是全勝,九淵是沒有遺憾,徐侯也無需苛責。陛下也說過,過度苛求全功,而致己方將卒傷亡慘重,非名將所為也……」

  「李普沒有什麼本事,卻生了一個萬夫莫擋的兒子,也真是叫人羨煞。」文瑞臨與龐雄、趙明廷走過來,給徐明珍、雷九淵見禮,笑著說道。

  他對三千多殘兵逃入五尖山也不甚在意。

  整個戰事最精彩的序幕才剛剛拉開,而此時他們已經近乎全殲楚國水師,近乎全殲楚國最精銳的三支禁軍之一,戰果已經可以說是輝煌。

  再說三千多殘兵逃入五尖山中能跑多快,他們隨時能集結兩萬騎兵繞到五尖山脈的東翼,直插永陽、滁州、歷陽等城,飲馬江岸,還能怕這三千多殘兵逃脫升天了不成?

  「李遇號稱南楚第一名將,名不虛傳,他身故年餘,浙東郡王府底蘊不可輕窺。」雷九淵說道。

  他的說法與文瑞臨的側重點不同,卻不是要跟文瑞臨爭一個對錯,還是有點醒文瑞臨的意思。

  文瑞臨現在也許只是下意識的強調李磧的武勇與戰功,但也是無意識想要彰顯他個人用謀之奇功,甚至搶在趙明廷前面迎上來說話,多多少少有失禮數。

  雷九淵這才提醒文瑞臨,不要忘了李磧能從頭支撐到尾,更關鍵的是有一大批浙東郡王府出身的子弟,帶著兵卒英勇善戰左右拚殺;要不然的話,李磧早就被殺成人渣了。

  文瑞臨一臉溫和的揖禮道:「九淵公說的是!」

  見文瑞臨志得意滿,雷九淵心裡想年輕人驕傲一些或許並沒有什麼壞事,再說徐明珍等人在場,也沒有說什麼重話。

  …………

  …………

  激戰一天,大部分輪戰過的將卒都要收縮回來,或駐營寨,或入鐘離城休整。而逃入五尖山脈的殘兵,暫時只是分派三千騎兵從左右兩翼盯住,他們後續還有更要重的事情要處理。

  只要這些殘兵不從山裡出來,移動的速度就快不了,騎兵休整好,隨時都能包抄過去攔截。

  這一天的戰事到這時差不多就落下帷幕。

  次日午前,有千餘騎兵從北面渡過淮河趕過來,文瑞臨得訊便趕到縣衙大廳,陪著徐明珍、牛耕儒、溫暮橋、雷九淵等人等片晌,看到沈鵬與鐘離守將趙明廷迎領數名將領走進來。

  文瑞臨早年就奉命潛伏到潭州,梁國這些年也發生極大的變故,很多事情人非物已非,他得雷九淵提醒才知道對面這人便是侍衛親軍左都指揮使陳昆,與韓元齊、荊振、荊浩等人乃是陛下最親信的嫡系大將。

  文瑞臨隨雷九淵、徐明珍等人與陳昆見過禮,便聽到徐明珍張口相問:「陛下御駕何時能到鐘離?」

  文瑞臨這兩天也極關切這個問題。

  徐州距離鐘離城有三百餘里,淮河北岸前幾天是雨雪天氣,道路難行,但他逃出巢州大營前後已經過去六天,派人到徐州報信也已經有四天時間啊。

  不管怎麼說,文瑞臨都覺得集結於徐州城的兵馬,步兵推進可能會比較緩慢,但上萬規模的騎兵前鋒今天也應該渡過淮河,抵達鐘離一線了。

  但是,現在呢?

  除了龐雄所率提前渡淮千餘玄甲騎、沈鵬所率的承天司三百多偵騎外,僅有今天陳昆率領千餘騎兵渡過淮河,沒有聽到偵騎說淮河北面有更多的兵馬接近。

  見雷九淵、徐明珍等人皆關心陛下的行蹤,陳昆解開禦寒的披風,遞給身後的侍衛,與眾人說道:「陛下親率騎兵去宿豫了……」

  「什麼,陛下不到鐘離來?」文瑞臨想到雷九淵昨日的告誡,還想著儘量低調的藏身在雷九淵、徐明珍身後,這時候卻還是忍不住驚訝的出聲問道。

  宿豫乃屬泗州,位於洪澤浦以東,宿豫的南面,隔淮河相望,乃是信王楊元演親自率重兵坐鎮的淮東重鎮楚州。

  文瑞臨怎麼都沒有想到陛下沒有照原計畫到鐘離城御駕督戰,卻跑去宿豫去了。

  牛耕儒、溫暮橋這些南楚降臣,眼巴巴的跟著徐明珍趕到鐘離這座破城來,不就是計畫留在鐘離等著迎駕嗎?

  不是計畫好待御駕抵達到鐘離後,徐后也會稍晚一些率徐氏一族的家眷,趕過來覲見,在獻上楊氏宗室百餘子弟後,再率徐氏家小動身前往汴京定居,實質上是充當嗎?

  文瑞臨昨天夜裡都沒有踏實,就滿心在想接受召見時陛下有可能會問什麼、他應該怎麼回答才體面的事,還想著這幾天要留在鐘離城裡怎麼協助雷九淵佈置陛下的行宮,沒想到陛下突然間就變更了主意。

  雷九淵看了大驚小怪的文瑞臨一眼,看向陳昆問道:「陛下之前就已經確認韓謙早就在金陵了嗎?」

  「陛下最初只是猜測有這個可能,前兩日你們傳信說棠邑有流民聚集的跡象,陛下便確認應是如此了。昨日清晨派人追趕過來,將我手下原本都快要到淮河北岸的一萬騎兵都直接調走,轉去宿豫了,著我過來先跟你們會合。後續還是會有兩萬步卒走西線南下趕到這裡跟我們會合,但就這些兵馬,速度還會慢幾天,其他兵馬都要隨陛下去東線!」

  雖說之前就猜測敘州水營隨時有可能東進,但文瑞臨還是沒有想過韓謙此時就在金陵。

  不過,除了雷九淵外,他見牛耕儒、溫暮橋、徐明珍似乎都一副應是如此的樣子,文瑞臨猛然意識到他這兩天過度沉醉於獻策得成的榮光之中,竟然錯過一些極重要的細枝末節沒有覺察到。

  其他不說,昨天突然從芽山殺出的那支身份不明的小規模精銳伏兵,便應該敘州的精銳,而非李知誥或淮東派出來的精銳偵察兵馬。

  而他身份之所以洩漏,也不為別的,就是因為韓謙人在金陵!

  這也是唯一合理的解釋。

  畢竟當年在武陵他最先落入韓謙的手裡,韓謙不納他說服高隆助攻潭州的計謀,李沖才連夜通知其父李普將他接走。

  這裡面的細節,或許僅有屈指可數的數人清楚,但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他當時還為韓謙瞧他不起而忿恨,事後又猜韓謙是之前受過天祐帝的敲打,變得小心翼翼,不敢功高震主。

  現在看來,他將這一切想簡單了,韓謙那時就已經意識到他有問題了?!

  這一刻,文瑞臨這覺得有一股叫他心魂打顫的寒氣從屁股椎直竄起來,又覺得脖子發麻,實在沒有想到他早就不知道在鬼關門前踏來踏去有好幾次了。

  只是韓謙早就識破他的身份,為何一直隱瞞不提?

  而韓謙現在就在金陵,那有沒有可能南楚水師出動時他就已經在金陵?

  也許當時就猜到他所出的計謀,卻沒有站出來提醒延佑帝及南楚朝堂諸公?

  想到這裡,文瑞臨感覺自己頭頂有絲絲電流湧入,頭皮都發麻起來,強摁住內心的震驚,壓低聲音問雷九淵:「有沒有可能,韓謙其實早就在金陵,只是心狠心辣坐看南楚水師覆滅?」

  「……或許吧?」雷九淵,「我也是昨日才確認韓謙應該在棠邑,卻沒有想到陛下之前收到我們偵察棠邑的情報,便確認這點了,但韓謙是不是有意坐看南楚水師覆滅,這點還很難說。不過,棠邑是不能急攻,以免再演淅川舊事……」

  文瑞臨心裡掀起難以想像的驚瀾,他當然知道韓謙真正成功始於淅川一戰,心裡想,要是他們沒有察覺,而是直接將數萬兵馬推進到棠邑城下,最後在韓謙手底下還是連一座小城都沒能攻下來,最終不得不慘淡退兵而去,韓謙在南楚的聲望及權勢將會增漲到何等地步?

  陛下正是看透韓謙的算計,才不入彀,才轉而直接從徐州對淮東信王楊元演發動攻勢嗎?

  文瑞臨內心久久不能平靜,他自詡計謀人,甚至削藩戰事過後,他心裡一度也是怨恨馬氏沒有識他之明,才自取滅亡,但這時他想到在武陵縣被俘的情形,想到韓謙當時是多麼不屑的將他及奪潭州之功拱手讓給李普,再想到韓謙有可能早就潛伏在金陵,他才算是真正明白楊元溥為何對有大功於己的韓謙如此猜忌。

  誰要是攤上這麼一位帝師,誰他娘夜裡睡得著?

  這時候有人跑過附耳跟趙明廷匯報什麼,文瑞臨聽到一個熟悉的名字,心念一轉,附耳與雷九淵、陳昆等人說了幾句話。

  雷九淵露出讚賞的神色,但又有些猶豫的看向陳昆。

  陳昆說道:「陛下特意說了,一切直接針對黔陽侯的計謀,都要先秘奏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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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七章 形勢

  次日一早,雷九淵、徐明珍等人在鐘離接到從鄂岳等地傳回來的信報,在前日黃昏時,八艘大型列槳戰帆船,從岳陽城西的洞庭湖口進入長江,船工水手加水軍戰卒,估計超過三千人。

  敘州所造的帆船,早就以在深闊水域航行快速而聞名天下了,算著時間,這支船隊最快明天午前就能抵達棠邑。

  而既然推測到韓謙此時極可能就在棠邑,同時也確認流民有往棠邑聚集的跡象,徐明珍昨天也派快馬趕到滁州城附近傳令,要求已經穿插到周邊的偵察騎兵集結起來,到棠邑城北部、東部的區域,趁夜對往棠邑城聚集的流民進行騷擾截殺。

  最新的反饋消息也於午時傳回鐘離,南線集結起來的四百多偵察騎兵對棠邑城東北部進行擾襲時,遇到極強的反擊,不得以退出來,確認除了以步卒為主、戰鬥力普通的江州兵外,棠邑城內藏有更多的精銳戰力。

  由於棠邑城許進不許出,偵騎也難準確估計棠邑兵馬到底有多少,但就在過去幾天,聚集到棠邑的流民人數七八萬卻是有的。

  初步摸清楚棠邑城的情況以及敘州水營的快速推進情況,雷九淵、徐明珍等一干人也是嚇了一身寒氣。

  於洪澤浦成功伏擊南楚水師主力之後,對徐州水師及樓船軍的後續作戰方案,他們內部是有過爭議的。

  一部分人認為既然南楚水師主力已然覆滅,他們的水營戰船就應該通過新津河、石塘河等河流,以最快的速度往南滲透,進入長江水道,做出襲擾金陵,以策應巢州守軍的勢態。

  這樣也不虞會驚嚇到南楚朝廷不敢攻巢州城,而更大的好處,就是大軍南下時,能將南楚更多的兵馬截留在北岸進行殲滅、收編。

  當然,這裡面是有一定的風險。

  大梁兵馬要等淮河凍實之後才能大舉南下,但這時候又由於淮河以及長江以北的淺窄河流都會凍實,以輕便戰船為主的水師就只能滯留在長江水道裡,兩支兵馬在銜接好之前,差不多有十天到半個月的空窗期。

  有人認為風險不大,畢竟南楚水師覆滅之後,南楚短時間還能從周邊州縣集結到的兵船水軍,都是沒有什麼戰鬥力的散兵游勇,即便樓船軍及徐州水營在長江水道裡沒有大型戰船,也不用畏懼。

  淮東信王楊元溥的水營戰力也弱。

  而楚帝楊元溥之所以中計,也是猜忌敘州,只要給他留一線攻下巢州城的希望,他與南楚朝中大多數的王公大臣都不會想到調敘州水營東進的。

  當然,也有人提及金陵事變期間韓謙的舉動,認為韓謙在敘州得知南楚水師覆滅的消息,未必會等到救援詔書才會出兵。

  徐州水師與樓船軍沒有大型戰船,一旦暴露在深闊的長江水道裡,是沒有能力跟敘州的大型戰船爭雄的。

  軟式橫帆尖底隔艙船,乃敘州獨創,敘州對其性能是極其熟悉的,絕對不會犯南楚朝廷那些王公大臣們紙上談兵的錯誤。

  因此有人主張不宜行險,將水營戰船收縮回來,等冰封后使騎兵步卒先行。

  只是反對者的聲音不強,最後還是朱裕御駕親抵徐州,否決掉水師草率出動的提議。

  現在的情況,要是當時草率將水師派入長江水道,他們即便能趕在明天之前照著原定的計畫,將一萬多騎兵派抵到長江北岸,但短時間內無法猝然攻下沿江的城池,水師沒有岸基作為依託,要如何在深闊的長江水道裡迎戰敘州水營?

  更不要說韓謙此時就已經在棠邑聚集相當規模的兵馬了!

  到時候,恐怕將是輪到他們為自己的冒進付出慘重的代價,以成就韓謙的名望與權勢了吧?

  考慮到韓謙本人就在棠邑拉攏周憚為己所用,而在明天午時之前就能與敘州水營會合,以及李知誥正率淮西禁軍主力徐徐往潛山東南的舒州東部地區撤退,徐明珍與陳昆、雷九淵召集諸將吏合計著,除了增援巢州城的兵馬繼續推進與溫博會合外,這邊再派一部騎兵前進到滁州城附近,盯住滁州城裡那一小部分的守軍,其他暫時先不輕舉妄動,等後續從梁國境內運出的糧草抵達之後再作他議。

  這就是所謂的善戰者無赫赫之功吧?

  雙方都是善謀勇戰之將帥,就注定了雙方都必須保持足夠的小心而不敢隨意用險;戰爭形勢隨之也就會變得平淡無奇,而無奇功可居。

  就壽州軍而言,對南線保持強勁的攻勢,兵馬規模是足夠的,但他娘實在是太窮逼了。

  淮西諸州在金陵事變前,人口也就六七十萬,比淮東還差一大截呢,金陵事變後,雖然脅裹大批的人馬渡江,但淮西戰事發動至今,人口流失更多。

  目前壽州軍控制壽州、霍州兩個核心地區,加上兵卒在內,算上戰事爆發以來脅裹北逃的流民,總丁口也就五十多萬。

  這點人口基數,卻要養十二萬兵馬,要不是壽州之前作為大楚的中線支撐,囤積相當規模的軍糧,糧秣供給早就崩斷了。

  不要說這麼多將卒禦寒所需的兵服靴帽,不要提保障一定機動及運輸能力的騾馬輜車,不要說修造兵甲戰械所需要的獸筋革皮、堅木精鐵等,不要說傷藥以及修建營寨的大量物資,僅十二萬兵卒,全軍三萬多匹騾馬,一年口糧馬料差不多就需要一百五十萬石。

  即便之前壽州有些囤積,但金陵事變迄今已有兩年時間,兩年時間內,他們所控制的區域,始終處於糧草極其緊缺的狀態之中。

  在獲得大梁大規模的草秣物資支持之前,壽州即便看上去還能調動十萬以上的兵馬,卻喪失大規模反攻的能力,甚至這幾天的兵馬調動,就有不少兵卒凍死路途或營中。

  當然,只要得到大梁境內來的糧秣物資,壽州軍的戰鬥力恢復過來之後,絕對不會比南楚禁軍稍弱,到時候怎麼做,主動權就在他們這邊,完全不需要在這時候去冒什麼險。

  只是糧秣物資運輸過來,將卒身體及士氣要調整好,需要時間。

  這麼議定,著趙明廷留在鐘離,聽候陳昆的命令,徐明珍則與牛耕儒、溫暮橋等人先隨雷九淵、文瑞臨先趕往宿豫參見大梁皇帝朱裕。

  彼此將君臣名分定下來,大家都好放手施為……

  …………

  …………

  確知有大股梁兵往洪澤浦東北方向運動的消息,王文謙著趙臻緊守揚州西部門戶,他與殷鵬緊急趕到楚州。

  隨信王楊元演登上楚州的北城門樓,能看到北面冰封的淮河冰面上,有好幾股梁軍的斥候在遊蕩著。

  在淮河北岸,已經有數座營寨樹了起來,一隊隊兵馬正從宿豫城方嚮往這邊開拔,進駐到北岸的營寨之中。

  「梁軍這是什麼意思,是覺得淮東軟弱好欺嗎?」楊元演盯著北岸的梁軍動向,他削瘦的臉在寒風的吹拂下,猶為堅毅,一字一頓的咬牙問道。

  「梁軍應該已經確信韓謙就在棠邑,而梁軍能這麼快、這麼乾淨利落、這麼大規模的調整作戰部署,梁帝朱裕很可能就在宿豫城裡。」王文謙倒吸著涼氣說道。

  這麼大規模及力度的作戰方向調整,不僅僅是前線數萬兵馬推進方向變動,更涉及到後續一系列後勤保障要進行徹底的調整,倘若朱裕本人留在汴京坐鎮,前後協調下來,最快也需要一個月才能調整過來。

  唯一的可能就是朱裕早已經秘密抵達前線,直接指揮著整個戰事的進程。

  而梁軍調整作戰部署的最主要原因,並非淮東軟弱可欺,實是韓謙在棠邑,令梁軍覺得繼續執行原定的作戰計畫,短時間內沒有便宜可佔,甚至還有可能會吃冒進輕敵的虧。

  不過好在淮東雖然之前有往西側、西南翼調動兵馬,但也沒有忽視北線的防禦。

  他們現在內線調整防禦部署,動作怎麼都要比北面的梁軍更快。

  「梁軍有可能強攻楚州城嗎?」據斥候探馬傳回來的消息,梁軍往宿豫集結的規模,乃十年以來之最,阮延禁不住擔憂的問道。

  「梁帝不肯啃韓謙這根骨頭,哪裡可能認為殿下就是好欺的?」王文謙搖了搖頭,覺得阮延的擔憂並不大可能會發生,說道,「十數年前梁軍在楚州敗於浙東郡王李遇之手後,對大楚的攻伐重點就轉移到中西線,東線以徐州為重點作為支撐,實際是處於收縮防禦的狀態,但壽州軍的叛投,不僅從根本上逆改了梁軍長期以來在淮河南岸爭奪不利的局勢,也使得梁軍在東線重新具備了將前鋒兵線直接沿淮河北岸部署的條件——善戰者無赫赫之功,梁帝善用謀不假,卻更識大勢,他心中所想,或許想著先將攻下海州,將中東沿線的勢態都調整過來後,再看棠邑、淮東以及舒州哪邊會先漏出破綻,再作下一步的安排吧?」

  「你是說,梁軍如蝗往楚州城下湧來,意卻在海州?」國相阮延問道。

  「是的,殿下令海州那撤離吧,現在多多少少還能撤些人回來,再拖延或許就來不及了……」王文謙略帶苦澀的說道。

  海州軍民規模雖然不大,卻是楊元演坐鎮楚州以來越過淮河往北成功開拓出來的主要疆土。

  特別拿到韓謙所給的曬鹽新法後,他們已在海州沿海灘塗做過驗證,確實可行,還準備扛過這波攻勢後在那裡大施拳腳呢。

  這時候卻要斷然捨棄海州,儘可能將那邊的軍民第一時間撤到淮河南岸,誰都難下這個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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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八章 參見

  楊元演等人都未有機會猶豫遲疑,這時候他們站在北城樓之上,便看到有數騎快馬加鞭的從東面往這邊飛奔馳來。

  這數騎繞開敵軍偵騎的攔截,趕到北城門前出示印信,都是海州緊急派到楚州來報信救援的信使。

  就在今日凌晨,有千餘梁軍騎兵分散進入海州境內,海州境內裡幾處防禦鬆懈薄弱的草場倉、渡口、驛站等受到襲擊,損失慘重。

  楊元演、阮延等人臉皮僵硬的消化這一消息,王文謙卻也沒有早有此料的得意,臉色凝重的望著城外淮河凍面逡巡不去的敵軍探馬。

  梁軍比他想像更早的派出千餘騎兵滲透進海州境內,他們就更難受了。

  不要說根本沒有時間去組織普通民眾往南疏散、撤退了,就連駐防海州的八千多駐兵,都未必能撤回來啊。

  「集結騎兵,隨本王出城!」楊元演沉聲說道。

  「殿下或可沿南岸東行,從南面進入海州,有城寨相依,敵騎不敢深入,切不可從海州西南就急著往北切!」王文謙勸道。

  海州守兵,以步卒為主,卻是淮東兵馬的精銳,被敵騎糾纏、擾襲,無法從容南撤,南下的速度必是緩慢無比,但拖延兩三天,待後續越來越多的梁軍主力東進,就可能再沒有南撤的機會了。

  信王親自率部去接應海州守兵南撤他不反對,如此關頭,身為主帥不可能一點險不冒,但他擔心信王心存不甘,有心在海州的西部與梁軍挺進海州的前部兵馬打一仗。

  王文謙並不懷疑信王能打贏一兩場戰鬥,但這個意義不大,甚至隨著梁軍的快速推進,信王他們不能快速脫身,就極有可能會在海州西部,在極不利於淮東的條件下,演變成雙方的大會戰。

  淮東此時怎麼可能有資格跟梁軍在淮河北岸打大會戰?

  「我心裡省得。」楊元演說道,但話音落罷還是長吐一口氣,怎麼都是心存不甘。

  …………

  …………

  十二月十二日午後文瑞臨隨徐明珍、雷九淵、牛耕儒、溫暮橋等人,在龐雄率千餘玄甲騎的護衛下抵達宿豫城參見朱裕。

  宿豫原為泗州的州治,但從前朝後期,淮泗便是南北勢力爭雄的焦點地區,即便近十數年來梁楚在東線沒有爆發過戰役級別的對峙,但大大小小的戰鬥卻從來都沒有停止過。

  原徐州防禦使司馬誕又是一位保守性的將領,雖然他守徐州期間從來都沒有能在南楚信王楊元演手裡佔到過便宜,但沒有出過大漏子。

  以他的性子,更不可能投入資源去經營宿豫城。

  文瑞臨眼裡的宿豫城殘破不堪,城垣到處都觸目驚心的缺口,長滿乾枯的荒草,雖然目前整座宿豫城變成一座大軍營,但城池內外都是倒塌荒廢的屋舍,短短兩三天內還沒能整理過來。

  文瑞臨他們從東面殘破的城門進城後,發現居北的內城垣卻是完整、高聳。

  看得出在過去與淮東對峙期間,司馬誕從來都只將宿豫城當作前部營壘使用,佔地里許縱深的內城、駐以兩三千精銳也足夠用了。

  而倘若僅有兩三千兵馬駐入,根本就沒有辦法去守綿延近二十里的外城垣。

  新任徐州節度使韓元齊率諸將吏在城門前迎接徐明珍、牛耕儒、溫暮橋等一行人。

  韓元齊原為蔡州節度使府衙軍都指揮使,淅川一戰,他率數萬梁軍精銳圍淅川數月不下,損兵折將近兩萬人,只是這並不能說明他的無能或平庸。

  這一仗,除了韓謙說服楊元溥冒險守淅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以及李知誥、鄭暉、郭亮等主要守城將領皆有大將風骨外,韓謙還極力拉攏山寨勢力,周憚、陳景舟等山寨將領遂以脫穎而出,同時旋風炮等戰械在這一仗裡也是正式露出猙獰的頭角來……

  文瑞臨能獲得來自大梁的直接信息,對淅川一戰有過深入的研究,也不覺得誰處於韓元齊當時的位子上能做得更好,甚至可以說是在幾次受挫之後,都能穩住陣腳,沒有給韓謙找到可趁之機,也說明韓元齊用兵風格足夠穩健了。

  為配合陛下謀位,韓元齊在蔡州先發動兵變,引禁軍主力出京,也可以說是首功,這也難怪他會在陳昆、荊振、荊浩等嫡系大將之前先獲得出鎮地方的重任。

  識破韓謙在棠邑的算計之後,文瑞臨心驚膽顫,之前自以為奇功可居的驕氣也終於按捺下去了。

  他這時候老老實實的跟在徐明珍、雷九淵等人之後,雷九淵將他介紹給韓元齊,也是老老實實的上前見禮,沒有過多的言語。

  韓元齊見文瑞臨居功不傲,卻是頗為欣賞。

  朱裕得封雍王之初,便有一統天下之志,遂而秘設承天司精心挑選蟄虎潛伏楚蜀等地,文瑞臨可以說是建功最著的兩大蟄虎之一,另一人便是潛伏韓道勳身邊的趙闊。

  唯一可惜的是趙闊在韓道勳身邊潛伏太久,為韓道勳風度、赤誠所深深折服,雖然傳回極重要的資料跟情報,但他本人卻還是選擇殉死於敘州。

  要不然這麼一個人物返回大梁,必是一員虎將。

  韓元齊迎接徐明珍、溫暮橋、牛耕儒等人進入內城御帳,身穿褐紫龍袍朱裕站在御帳前,不待徐明珍、溫暮橋、牛耕儒等人行大禮,便親切的走上前,將他們攙住,不叫他們行大禮,朗聲說道:「朕突然改變行程,卻叫諸卿奔波走到宿豫來,諸卿受苦了。」

  徐明珍還好一些,畢竟在遣人議降時就明確他出任壽州節度使、執掌淮西的地位不變,同時中線的形勢也叫他無需擔心朝廷短時間內會有什麼變卦,但溫暮橋、牛耕儒等要前往汴京的人而言,就尷尬多了。

  他們作為南楚大臣,這些年為對抗梁軍出謀劃策甚多,甚至早年天祐帝崛起淮南,多次在率大軍征伐南部地區期間受到梁軍的進攻,幾乎每次都是擔任壽州留後的溫暮橋擊退梁軍,少年時期的朱裕還曾在壽州城下中了一箭。

  彼此可以說有「一箭之仇」。

  他們作為降臣,又都年齡一大把了,精力大不如前,此時率子弟歸到汴京,想效命或不濟於事,同時也未必會受到信任,說不定起居行止還會受到監視,處境實在是尷尬得很。

  朱裕卻似明白他們的擔憂,挽住徐明珍、牛耕儒、溫暮橋等人一起走入御帳,先談起對他們的安排。

  徐明珍會負責淮西的軍政及防務及中線對南楚的作戰攻勢,溫博、趙明廷等降將都繼續留用歸徐明珍節制。

  徐明珍的長子徐植長年在壽州軍中任職,這次也將留在壽州協助徐明珍處理軍務。而除了徐明珍的幼子徐證作為進奏使前往汴京,作為壽州與汴京的聯絡人外,朱裕允許徐明珍其他子嗣及家小都留淮西,並由徐明珍一力負責淮西將領官員的舉薦。

  徐氏除了沒能直接世襲壽州節度使之外,壽州作為藩鎮的地位,在投梁後實際是得到極大的加強。

  牛耕儒、溫暮橋二人這次降梁都封縣侯,朱裕特地在潁州、徐州劃千戶封邑實授之,許他們將親族直接遷入封邑,不用遷到汴京受監視居住。

  溫暮橋年逾七旬,已無精力操持政務,朱裕許他直接歸養封邑,牛耕儒剛滿六旬,精力還行,這次則加侍中銜、禁中授事,朱裕暫時會將他留在身邊諮議國政,想著待日後他與朝中將臣熟悉之後再授以實缺。

  牛、溫等家,除了早就成名的溫博以及其他在壽州軍中任職的人外,其他子弟都可直接參加吏部及兵部的薦選。

  聽朱裕不厭其煩的說及諸多安排,牛耕儒、溫暮橋懸著一顆心總算是放下來,這時候有人進入御帳稟報信王楊元溥率銀戟衛卒及楚州騎兵的動向,朱裕不以為意的跟韓元齊,說道:「楊元演、王文謙等人,也頗有名將名臣的樣子,他們繞到海州的南面再渡淮,打定主意只是想著接應兵馬南撤,我們佔不到什麼便宜。要是將卒有心請戰,可以試探的打一打,但切莫孤軍深入,更不要有全殲之的妄想,除非能將楊元演誘到海州西部的空曠地帶進行會戰!」

  聽陛下如此說,文瑞臨也確認陛下趕到宿豫坐鎮,目前主要目的還是先調整好大梁在東線的戰略勢態,並不急於畢其功於一役,但他更關心陛下如何處置此時已明確人在棠邑的韓謙以及這時應該已經抵達棠邑的敘州水營,不知道陛下對他的獻策如何看。

  這個倒不用文瑞臨著急,瞭解過楚泗一線的軍情後,雷九淵便說起這兩天淮西的勢態進展,提及敘州水營的最新動向以及文瑞臨的獻策。

  「韓謙雖然非其父韓道勳,但也不會是坐看南楚水師覆滅之人,或有不得已之隱衷,之前一段時間將有限的偵察力量主要集中於淮西,必有很多情報疏忽掉了,」朱裕抬眼看著南邊陰霾的蒼穹,說道,「瑞臨所議之策,可以一試,也許能給韓謙製造點麻煩,但你們也不要寄以太大的希望——要是韓謙真要這麼好對付,朕也不用這幾天都沒能睡好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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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0 06:38:5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四十九章 奏疏

  「……水師兵敗洪澤浦,大楚將卒十亡八九,臣在敘州聞之憂心如焚,連夜難寐,憂陛下與朝堂諸公不察梁帝之謀,恨不能插翅飛赴陛下身側,為陛下排憂解難。臣雖居喪未滿,然國難當頭,未有不慮國而憂其家者,故得太后相召,未慮其他,臣便集結兵馬戰船,不敢遲誤須臾,星夜兼程,於十二月十二日率八艘戰帆船載敘州忠勇之士三千二百五十一人抵達棠邑。臣願微薄之軀能為帝京之藩屏,願赤誠之心為陛下分憂……」

  「……棠邑,帝京之北門戶也,棠邑存,帝京則安枕無憂,其城毀於前朝末年戰火,先帝定鼎金陵,便遣將築城以為藩屏。然棠邑獨城難存。大刺山乃淮陽山之餘脈,臨江水而枕滁河,越滁河乃南譙、滁州、琅琊等地,西去為歷陽與帝京隔江相望,西高東低,西華、天井諸峰皆在百三十丈高,山勢巍峨,天然與棠邑互為犄角,為帝京北岸之干城。滁河,古名涂水,源出浮槎山,自西往東,於棠邑城西匯入江水,乃是大刺山之北,又一藩屏也……」

  「徐明珍,賊也,叛附梁國,擁師十數萬,即便梁軍不來,江淮亦危,無以守淮西腹心之地,卻又不能失北岸立足之地,以微臣之薄見,除棠邑獨城外,當以大刺山、滁河內外廣建堡壘,填以精銳,西與舒州,東與揚州相守望,方能令敵師難飲長江之眼,不敢窺陛下御前之鼎……」

  「臣薄德寡能,惟對陛下忠心耿耿,願為陛下召江淮敢戰之烈勇以守棠邑、大刺山、滁河,以期有朝一日為大楚馬革裹屍以繼先父之志,望陛下允之,臣韓謙叩首……」

  敘州水營午前抵達北岸的棠邑,午後馮繚便與郭榮二人渡江進入金陵城,替韓謙呈上《奏請守北疏》。

  崇文殿內,臉色蒼白的楊元溥高居御案之後,聽著馮繚站在大殿中央朗聲宣讀奏疏,他的眼角禁不住的微微抽搐著。

  沈漾、楊致堂、周炳武、杜崇韜、鄭榆、鄭暢、韓道銘、李長風、陳德、張潮、郭亮、張瀚等將吏分坐左右,或面無表情,或神色凝重,或驚疑不定,將韓謙的這封《奏請守北疏》聽馮繚讀完,長久默然無語。

  韓謙的奏疏洋洋灑灑一大堆字,實際意思幾句話就概括了。

  無非就是「我聽太后的命令來了,來了見僅有棠邑一城會很被動,就建議以棠邑為一端,沿大刺山、滁河修築更多的堡壘,召募江淮的敢戰勇夫,形成長逾百里的防線,才能叫金陵安然無憂。我無能無願,最大的優點就是對皇上忠心耿耿,所以請皇上同意我來全權負責這事,叩頭。」

  雖說右神武軍及水師殘卒才成功突圍三四天,主要都還滯留在五尖山脈北段的丘山之時,還沒有能穿過敵騎的封鎖線,但還是有個別將卒從其他方向殺出重圍,逃脫出來。

  職方司主事徐靖糾集數十潰兵,冒險從伏兵縱火大燒的蘆葦蕩中穿過,成功殺出重圍,一路倉皇往南,於前日深夜逃回到金陵。

  徐靖目前算是逃回金陵的最高級別官員,當然,除了徐靖之外,還陸陸續

  續有七八十人,直接渡江逃回到金陵。

  同時也有三四百名潰兵,經過棠邑時,被韓謙、周憚直接收編過去了。

  不過,這是除五尖山裡的小四千殘卒外,唯數不多從鐘離殺出重圍的將卒了。

  這也意味著鐘離突圍戰,前後被殲滅一萬兩千餘將卒。

  就算五尖山脈北段裡的殘兵能成功突圍,右神武軍與大楚水師也可以說是全軍覆滅。

  左右五牙軍及右神武軍,戰前編將卒、水師四萬兩千餘眾,最終僅有四千人左右活著逃回來,十亡其九,與全軍覆滅有多大的區別?

  這是梁楚爭雄以來,難得一見的大敗、慘敗。

  即便是形勢一度極危急的荊襄戰事,前期被梁軍打得沒有還手之力,真正的精銳戰力損失,都遠沒有這次如此慘重。

  而梁軍最精銳的重甲騎兵此時就埋伏在鐘離城南,成為擊潰突圍兵馬的關鍵一環,以及文瑞臨在鐘離現身、高隆在突圍之前行刺陳銘升等等事,都足以表明李普之前獻策水師奔襲洪澤浦這事,是大楚君臣從頭徹尾中了敵軍的陰謀、圈套。

  雖然金陵城裡這時還沒有接到大股梁軍渡淮南下的情況,但這也是此時應該能夠預見到的事情了。

  事實上也由於李知誥、韓謙會同周憚,擔心楊元溥過早與太后王嬋兒爆發劇烈的衝突有可能嚴重動搖軍心,之前不僅不再對金陵傳遞軍情消息,甚至還有意封鎖消息。

  因為在徐靖逃回到金陵之前,朝廷只知有大股壽州騎兵東進,但對具體的規模以及右神武軍被圍的情況,還不知道詳情,李知誥那邊也沒有更進一步的詳情消息傳回來。

  直到樞密院昨日直接派偵騎渡江趕往巢州城後,才發現李知誥差不多在徐明珍率壽州騎兵去攔截右神武軍的同時,便與李普說服諸將改奉太后秘詔行事,早就已經放棄攻打巢州城的計畫,正安排兵馬往潛山東南撤退。

  而同樣是昨日,湖南宣慰使黃化從岳陽傳來敘州水營奉太后手詔進入長江的消息,直到今天確認敘州水營進入棠邑、馮繚代表韓謙到金陵來上奏疏。

  這三天來,一個接一個的消息,彷彿巨石從萬丈高空投下,震盪諸人的心湖。

  如果是右神武軍被殲滅之前,楊元溥當然會怒不可遏的衝到長春宮,質問太后為何要背著他私傳秘詔,為何不打聲招呼就插手國政。

  他說不定還會怒氣沖沖召集諸大臣議決廢除太后稱制干政之事,還會著陳如意、安吉祥直接加強對長春宮的監視,收回織造局的權柄。

  他說不定還會御駕渡江親赴巢州大營,當眾剝奪忘恩負義的李知誥對淮西禁軍的指揮權。

  只是,此時的他還能說什麼,能做什麼?

  他想說,諸王公大臣還會聽他嗎?

  他想做,諸王公大臣就一定不會跳出來阻止嗎?

  楊恩、李普、李知誥都奉太后秘詔行事了,這殿裡的諸大臣,還有幾人是他能真正信任的?

  會不會他召集諸大臣議決廢除太后稱制干政之事,隨時會演變成群臣

  奏請太后臨朝的局面?

  楊元溥像一頭被同伴下狠狠咬傷的狼,失魂落魄的在崇文殿裡將自己關了兩天,將一切能砸的東西都砸了一個粉碎,親手杖斃三名不開眼的宮女,將陳如意、安吉祥這兩個沒用、竟然事前都沒能得到半點風聲的閹貨打得鼻青眼腫,直到馮繚、郭榮今日代表韓謙進金陵進獻《奏請守北疏》,他才稍稍收斂內心的暴躁。

  張平走過來告訴他,再不見諸大臣,諸大臣就只能將太后從長春宮請入崇文殿聽奏,他才不得不在崇文殿重新召見參政大臣及馮繚、郭榮。

  聽馮繚宣讀奏疏,楊元溥眼皮子一直在微微抽搐。

  說實話他這一刻對韓謙的猜忌跟憎恨,莫名其妙的沒有那麼深了,叫他這一刻手控制不住微微顫抖的,是李知誥的背叛!

  是的,他到現在都想不明白,為何李知誥會背著他奉行母后的手詔?!

  即便李知誥對戰事之安排,有不同意見,為何不上書給他?

  難道說李知誥一直就是母后的人,從頭到尾只是裝作對他俯首聽命的樣子?

  這一刻,楊元溥感到骨髓深處都透著寒意森然。

  而對沈漾、楊致堂、周炳武、杜崇韜、鄭榆、鄭暢、韓道銘、李長風、陳德、張潮、郭亮、張瀚等人來說,這三天時間裡,內心雖然同樣是波瀾起伏,卻是要比楊元溥要好受許多。

  雖說在召沈漾入政事堂之後,這還是太后第一次傳詔干涉外廷軍機,但太后稱制議政之事未廢。

  韓謙、李知誥、李普、楊恩等奉太后手詔行事,雖然很突兀,甚至可以說是直接對陛下進行逼宮,但至少不能說與制不合。

  事實上也恰恰是太后及時出手干預,暫時化解掉有可能是大楚開國以來最大的一次危機,他們內心深處更多的還是感到慶幸。

  特別是敘州水營及時進入長江,解除掉眾人心頭金陵有可能會受到直接攻擊的擔憂,也不用擔心淮西禁軍主力有可能陷在江北淪為孤軍。

  看似右神武軍受到毀滅重創,但大楚當前的形勢,實際要比水師主力覆滅時還要稍稍好一些,至少沒有迫不及待去行險策的危機,淮西禁軍主力並沒有受到多嚴重的損失,保存金陵事變之後所編禁軍的根本。

  而韓謙成名於淅川一戰,棠邑背依長江,守住棠邑的可能性極高,有人心裡甚至期待著棠邑城下能重演淅川一戰、僅憑一城便挫敗梁軍的輝煌。

  再者,太后除陛下之外,再無其他跟先帝生下的子嗣,即便是這次直接臨朝乾政,在多數人看來,也不會引發廢帝另立的危機。

  多數人擔心的還是暫時化解掉的危機,隨著梁軍渡淮南下,隨時有再次加劇的可能,也憂心壽州軍叛投梁國後,他們要如何收拾變得一塌糊塗的淮西形勢。

  馮繚代表韓謙進獻過奏疏,楊元溥並不想顯得太過被動,不想一切都被牽著鼻子走,當廷只是要諸大臣擬條陳思慮良策,並沒有讓眾人立時對韓謙這封奏疏進行議決,並討論後續時局的應對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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