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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 楚臣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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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0 06:34:2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三十章 山雨欲來

  韓謙等人牽著從黔中方向販運進敘州的矮種健馬,站在河口西邊的樹林子裡,眉頭緊皺的眺望北面的湖蕩,隱隱約約能看到北面冒尖露出的船桅。

  他與孔熙榮等人在破舊襖袍外都穿了一件簡陋的革甲,馬鞍兩側懸掛弓戟佩刀,都鏽拙老舊,叫他們看著就像是流民勢力派出來的斥候探馬或者流竄於洪澤浦南周圍的窮破遊俠。

  天寒地凍的,這時候很顯然不會有普通人跑到石樑縣北部的湖盪口來閒逛。

  他們也只有如此,才能掩飾真實的身份,避免無意間被右神武軍或其他流民勢力派出來的斥候探馬發現後,會遇到突然的襲擊。

  在夢境世界裡,後世黃河南岸決堤,大水氾濫,侵奪淮河水道,大量的泥沙淤積,致使淮河的入海口受堵,迫使淮河、黃河上游的來水,都進入洪澤浦,然後通過洪澤浦往南,進入長江水道入海。

  這才使得洪澤浦的水位提高,形成後世的大湖規模。

  當世的洪澤浦,佔地範圍雖然也是極廣,但水位沒有後世那麼深,還沒有形成完整的湖域,實際是由富陵湖、破釜塘、泥墩湖、萬家湖等大小湖沼、窪地組成的淺底湖蕩群。

  洪澤浦的地形複雜,比當世的洞庭湖有過之而無不及。

  春秋及隋朝,為銜接樊梁湖及淮河,當時的執政者寧可花更大的氣力,開挖、修整邗溝北段水道,也不從洪澤浦借道,主要也是因為洪澤浦範圍內地形複雜、易滋生藏匿水匪、湖域地形又容易發生變化。

  樓船軍作為大楚曾經最精銳的水師,在最初天祐帝崛起於淮南時,就一直以洪澤浦為主要據點,控扼江淮,對洪澤浦最近十數二十年的水情變化,自然是非常瞭解,因此也能在金陵戰敗後,從容退入洪澤浦。

  而左右五牙軍,除了范祥等極少數樓船軍降將外,大多數將領、武官,對洪澤浦的水情也極其陌生了。

  就從這點來說,韓謙要是有機會參與政事堂議事,也會堅決反對大楚水師主力如此倉促進入洪澤浦作戰。

  即便整件事不是梁軍與徐明珍合謀布下的陷阱,大楚水師主力此行也沒有必勝的把握。

  看到上百帆影在遠際快速折向西進,料來樓船軍殘部也早就得到消息,做出迎戰或避讓的準備了,就是不知道第一仗會在哪裡、何時爆發。

  這時候有數人從西面鑽進樹林,是扮作流民的郭逍帶著兩名專司刺斥軍情的會眾,他們通過韓謙、孔熙榮他們留下來的暗記,尋過來會合。

  「從鱉子頂、燕墩山往北、往西,到處都是壽州軍部署的探馬暗哨,沒有辦法滲透過去,也就沒有辦法近距離看到洪澤浦西翼沿岸的情形,」郭逍上前來稟報他們過去兩天進入濠州境內摸索的情況,說道,「我們臨時起意,沒有做什麼準備,滲透困難,但即便右神武軍及職方司派出的斥候、暗探,在準備時間上要更充分一些,但也應該探察不到淮河口以北的軍情!」

  淮河從洪澤浦西部、濠州鐘離縣流入,從洪澤浦東部、淮陽縣流出。

  也就是說,一條淮河將洪澤浦向西北、東北、東南、西南分出四大區域。

  洪澤浦的西北區域,在前朝時,有一部分隸屬泗州宿豫縣,有一部分隸屬於濠州夏丘縣,但幾經爭奪,梁楚兩國在洪澤浦以西,差不多穩定以淮河為界,使得洪澤浦西北區域,此時盡歸梁國徐州。

  反倒是洪澤浦東北部,也就是洪澤浦以東、淮河以北的泗州東部地區、海州等地,由於信王楊元溥這些年積極進取的攻勢,則一直處於大楚的控制之下。

  目前郭逍他們倉促間連濠州鐘離縣都滲透不進去,更不要說渡過淮河,到夏丘縣、宿豫縣刺探軍情了,而從夏丘、宿豫往北,徐州城更是梁國的東南軍事重鎮。

  「我們回去吧,這一兩天便應該會出結果了!」

  瞭解到目前受壽州軍控制的濠州境內,連小股斥候都如此難以滲透,韓謙已經能斷定是怎麼回事了。

  他也沒有在洪澤浦畔等五牙軍前鋒主力與樓船軍正式接戰,便帶著孔熙榮、郭逍等人直接返回白蹄岡。

  韓謙回到白蹄岡,這次負責押運三艘敘州商船過來的林宗靖、魏常等人,此時已經在白蹄岡等候。

  由於溯流而上船速會緩慢許多,沿路也會受到盤查與監視,幾路趕往敘州傳令的信使,都是選擇走陸路,自然都與敘州商船錯身而過。

  林宗靖、魏常二人是在趕到江都縣南面的瓜洲埠後,得到赤山會的會眾報信,才知道形勢極有可能隨時會發生劇變。

  目前邗溝還處於右神武軍騎兵的控制之下,敘州商船也禁止進入邗溝,便停泊在瓜洲埠江邊,林宗靖與魏常先趕到白蹄岡來見韓謙。

  「既然邗溝的堰壩都被昌國公李普率右神武軍騎兵控制住,禁止敘州商船進入邗溝,那大人這時候便應該與林宗靖、魏常趕去瓜洲渡,借這個機會坐商船離開揚州西進,最好是到池州或江州附近水域,等候水營主力從敘州趕過來會合,」馮繚勸韓謙說道,「我留在這裡便行。」

  「馮大人,你們都隨大人先離開吧,」竇榮說道,「這邊剩下的事情,我們依計行事便是,出不了什麼岔子。」

  韓謙沉吟片晌,也覺得他繼續留下來,未必能發揮更大的作用,跟馮繚、竇榮說道:「形勢變化莫測,有可能需要提前聯絡王文謙,又或者你們需要先撤往揚州境內以避敵鋒,馮繚你留下來與竇榮、蘇烈他們一起見機行事——我們與宗靖先趕去瓜洲埠,會將東虎他們新集結到瓜洲埠附近的精銳會眾都帶走……」

  目前抵達瓜州埠的三艘敘州商船,皆是四千石載量,吃水極深,進入邗溝都航行緩慢,更不要說進入水情更複雜的洪澤浦,更不可能從淺淤的石塘河等溪河出沒。

  不過,作為準武裝商船,三艘敘州商船保留了槳孔與操槳室,僅需要經過簡單的改裝,便能作為列槳戰帆船在長江航道上使用。

  而四千石載量的列槳戰帆船,每艘船除了正常所需要的船工、舵工外,還至少需要六十名划槳手,還可以安排兩百名戰卒。

  林宗靖他們事前不知道形勢會有這樣的變化,從敘州過來時,三艘船的水手及武裝護衛總共才一百五十人。

  目前除了韓謙隨行的百餘扈衛外,還可以從南岸接四五百名先集結起來的精銳會眾登船,直接將這三艘商船徹底武裝起來,先在長江水道裡待命……

  …………

  …………

  作為潛山延伸到巢州以東區域的餘脈,五尖山脈從西南往東北綿延,長逾二百餘里,位於巢州、滁州、濠州之間。

  五尖山脈的山勢談不上多險絕,以三五十丈高的低矮峰嶺為主,卻是長江、淮河兩大水系位於淮西境內裡的分水嶺。

  五尖山脈中段的磨盤嶺,就位於滁州城北,這裡地形相對緩和,山谷分佈多,有早年修築的驛道,是從濠州城直接往南挺進殺入滁州西部地區、直逼長江北岸的捷徑及要沖之地。

  這裡原本有右神武軍一座營寨,駐以千餘兵馬,以防備敵軍從北面突然殺到滁州城下。

  不過,這時候的磨盤嶺營寨裡旌旗如雲,在凜冽的寒風中,李沖身穿鎧甲,牽住韁繩勒馬停在陳銘升的一側,看著校場上的精銳將卒。

  左五牙軍都指揮使高承源已經親率大楚水軍前鋒主力戰船集群殺入洪澤浦,右五牙軍都指揮范祥率大楚水軍後部主力也已經進入樊梁湖往北推進。

  作為監視壽州方向叛軍主力活動跡象的策應兵馬,作為右神武軍司馬的李沖,已經協同都指揮使陳銘升、都將高隆等人,在這裡集結了總兵力超過一萬兩千餘人的馬步兵。

  他們即將穿過磨盤嶺的山谷,進入到五尖山脈的北麓地區駐紮,他們前期的主要任務,是拖延住叛軍主力東進增援鐘離縣等城寨的步伐,後期則是協助大楚水師主力,佔領洪澤浦西南的諸多城寨。

  這時候有一小隊人馬馳過營中,李沖定睛過去,發現乃是隨父親及李秀、李磧他們到揚州西控制邗溝水道的職方司主事徐靖,帶著一隊手下扈隨過來。

  「揚州那邊可還老實?」看到徐靖勒住韁繩,停馬過來,李沖張口問道。

  強硬勒令淮東讓出邗溝的控制權,以使大楚水師主力能通過邗溝北上,朝野上下都捏了一把汁,職方司也將相當一部分偵察力量,安排到邵伯湖、樊梁湖以東地區,監視駐紮在這個區域的五萬淮東兵馬的一舉一動。

  「信王的兵馬還算老實,國公擔心洪澤浦一旦開戰,壽州軍主力隨時有可能會東進增援,著我過來加強對壽州東部、濠州西部的敵情偵察……」徐靖說道。

  徐靖乃晚紅樓出身,得李普推薦,進樞密院職方司任主吏,但他的資歷,還是不能跟早期的趙明廷相提並論,手底下也沒有太強的精兵強將,軍情斥候隊伍也是剛剛在組建。

  不過,徐靖也是昌國公府這邊能出面負責樞密院職方司的不多人選了。

  「對了,我昨天聽到消息說,有三艘敘州商船又往揚州而去,你趕過來之前,有看到那艘敘州商船?」李沖問道。

  「嗯,被國公下令封鎖在邗溝以外,此時應該還停泊在瓜洲埠吧?」徐靖說道。

  「我爹也真是老實,照我所說,直接將這三艘敘州商船及物資,都徵入軍中,看敘州有什麼屁話說沒有。」李沖笑道。

  「待此次重創叛軍水師,又成功收復濠州,國公再騰出手去教訓敘州不遲。」徐靖笑道。

  李沖聽得出徐靖說敘州目前他們還招惹不起,心裡有些不悅,但想到大捷在望,到時候昌國公府的聲望一時無兩,也確實到那時才算是徹底的揚眉吐氣,此時確實沒有必要去招惹敘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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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0 06:34:39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三十一章 選擇

  趙明廷屈膝半蹲在葦草間,眺望南側湖面遮天蔽日的帆桅,枯瘦的臉容在寒風裡,彷彿年深日久的山石;風吹過來,蘆花飄飄蕩蕩而起,似乎大雪天氣。

  雖說渡江北逃後,他被任命為濠州刺史,是諸多北逃將吏裡,除了溫博之外不多受到徐明珍重用的人之一。

  溫博善守,目前率殘部堅守在巢州城與李知誥統領的楚軍主力對峙,可以說岌岌可危,但手裡僅有七八千多殘兵敗卒的趙明廷,在濠州的日子並不好過。

  能不能緩一口氣,就要看眼前這一仗了,怎麼會叫他感受不到肩挑千鈞的重壓?

  「大大小小戰船二百六十七條,左五牙軍的兵馬都已駛入泥墩湖之中!右五牙軍已經被誘到北面去的。大人,我們再不封口子,左五牙軍的戰船明晨有可能殺入青葦蕩,劉直他們僅有六七十條小船、兩千餘人馬,在那裡怕是抵擋不住啊!」一名身將鎧甲的武官,屈著身子,借蘆葦的掩護走到趙明廷身邊說道。

  「好,派人傳令吳縉鑿船,封死翻鰍河、破沙塘口!」趙明廷咬牙說道。

  洪澤浦乃是由一系列大大小小的湖沼、窪地組成的淺底湖蕩群,不同的湖沼之間有溪河、窪塘等短長、大小不一的水口銜接,彼此形成一體。

  洪澤浦西南緊挨五尖山脈,西南側的湖床也要明顯高過東部。

  只是洪澤浦的來水,主要從西南的潛山、五尖山諸溪河及西側的淮河注入,加上湖水在湖蕩群之間受積沙泥澤的阻擋,流動緩慢,平時洪澤浦西南側的諸湖水深,與東部諸湖看不出多大的區別。

  不過,在進入冬季之後,源自潛山、五尖山的溪河流量大降,西南及西側的諸湖,則主要是依靠淮河上游的來水補充湖水。

  趙明廷他們是計畫將裝滿沙石的槳篙船鑿破,沉入泥墩湖北面承接淮河來水的幾處補水溪河,將水道堵死。

  雖說這種做法,在一夜之間都未必能叫泥墩湖的水位下降一尺,但對吃水頗深的左五牙軍尖底戰船來說,所造成的影響已經是極大。

  當然,趙明廷他們之前也準備好幾套方案。

  倘若能將左五牙軍主力戰船,誘入更南側的草葦湖,效果會更好。

  那裡的湖床更淺,一旦封住水口,差不多能令相當一部分的左五牙軍主力戰船直接擱淺在湖中央,無法動彈。

  不過,那樣的話,他們就要考慮先期作為誘餌退入草葦湖的兩千多樓船軍殘部有被殲滅的可能。

  壽州手裡的水軍已經極為有限,趙明廷還捨不得將此時退入草葦湖的兩千多樓船軍兵馬犧牲掉,決定將泥墩湖作為重創乃至全殲左五牙軍水師主力的戰場,全面啟動作戰計畫。

  為防止踏入陷阱,作為前鋒主將的高承源在入夜前,還特意將左五牙軍主力戰船,都集中停在水面有近二十里開闊的泥墩湖之中,另派出小股的船隊在三個主要出入湖口方向上結陣警戒,防備敵軍有可能趁夜殺入泥墩湖來。

  最初發現水位下降的,是負責警戒西側湖口的戰船。

  有一艘戰船入夜前下錨,明明確認過船底距離河床還有一些距離,清晨時卻發現船底直接擱在河床上,船身都明顯傾斜過來。

  高承源得到報信,感覺到情勢不妙,待要派將卒乘小艇四出偵察敵情,卻在這時外圍的警哨船紛紛發出警示信號。

  兩炷香後,神色嚴峻的高承源看到成百上千的小型敵船,遮天蔽日般從四周的湖口圍殺過來,這一刻雖然他表面極力保持鎮定,指揮左右兵馬結船陣迎接敵襲,但心裡痛苦的在呻吟:昌國公害我啊!

  作為大楚水師的兩大主將之一,高承源早年在天祐帝身邊充當侍衛,受天祐帝指派到楊元溥身邊護衛安全,之後又到龍雀軍擔任都將,從頭到尾可以說是最受楊元溥信任的將領。

  他在削藩戰事之後又出任岳州刺史,負責組建岳陽-水師,由此才成為大楚水師的主要統帥。

  高承源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水戰名將,但心裡也清楚沒有摸清楚洪澤浦的水情,五牙軍主力戰船主要又是敘州打造的尖底船,吃水深,都不利於進入淺湖區的洪澤浦作戰。

  昌國公提出以水師主力為偏師奔襲洪澤浦的計畫,他是堅決反對的,但奈何陛下及大多數的朝廷諸公渴望朝廷在年前能在江北獲得更耀眼的戰功,以為樓船軍殘部已經極度衰弱,而梁軍幾乎沒有什麼像樣的水軍,五牙軍水師必能克服洪澤浦的不利因素,甚至哪怕是將樓船軍殘部從洪澤浦嚇出去,只要有利於右神武軍從陸路襲取鐘離城,也算是達成目標。

  只是,眼前樓船軍殘部哪裡有半點受到驚嚇的樣子?

  高承源痛苦的看著眼前一切……

  …………

  …………

  白茫茫的薄霧裡,李沖勒馬停在松林口的一座低矮山崗上。

  受薄霧阻擋,百餘步外的景緻就變得模糊,但李沖還做出一副臨崖遠眺的樣子。

  片晌後身著官袍的徐靖帶著兩名樵夫打扮的壯漢,爬到山崗上,跟李沖說道:「濠州的守軍,在昨日深夜接到報信,凌晨裡倉促派出兩千步卒出城,往鐘離增援而去!就是不知道這次能不能斬落趙明廷的人頭?」

  金陵事變之前,樞密院職方司乃是趙明廷主事,徐靖此時不求能在軍中脫穎而出,但能在戰亂中斬落趙明廷的腦袋,也是某種意義上的象徵。

  濠州城西距洪澤浦還有七八十里,真正控制淮河入洪澤浦西口的重鎮城寨,乃是鐘離城。

  他們這次奔襲計畫的第一步目標,就是重創樓船軍殘部,佔領鐘離城,這樣右神武軍就能與水師主力、水陸相依、互為犄角,釘在洪澤浦的西岸。

  看到叛軍在濠州城的兵馬倉促往鐘離城增援過去,李沖以為形勢發展一切都在他們的預料之中,神色大振,豪氣萬丈的說道:

  「好!我們這便去斬下趙明廷的人頭當尿壺。」

  他前夜親自率千餘精銳騎兵從磨盤嶺潛入,昨夜進入濠州城東南的蒼梧崗北麓,就是負責攔截增援鐘離城的援兵。

  即便不能在野外重創或殲滅敵援,他也要利用騎兵的機動優勢,將敵援拖延住,等陳銘升、高隆率右神武軍馬步軍主力從磨盤嶺趕過來圍殲,然後乘勢往鐘離城圍攻過去。

  李沖下令點燃山嶺裡堆放的狼煙,往磨盤嶺方向傳訊,點齊藏在松林裡的騎兵,踩踏田間的泥埂道,往北面馳去。

  騎兵比步卒更為優越的地方,便是在淺丘低嶺以及原野之間,即便沒有道路也能快速通過,他們僅需要一個多時辰,便能將兩千多從濠州城馳出的敵援截住。

  …………

  …………

  升上樹梢頭的朝陽,抬眼看去,在薄霧中是那麼的溫和,毫不刺眼。

  蒼梧崗方向陸續點燃的幾支狼煙,距離濠州城有三十多里。

  溫暮橋、牛耕儒二人,站在濠州城牆之上,受薄霧阻攔,自然看不到蒼梧崗點燃升起的那些狼煙,但他們聽到探馬報信後,隱約間似能聽到戰馬在大地上奔馳的響動。

  「真的要將剛出城的這兩千人馬捨棄掉不救?」牛耕儒頗為艱難的問溫暮橋。

  「該斷不斷,必受其害,壽州已沒有猶豫的資格了。」溫暮橋睜開昏濁的老眼,看著城牆外的護城河面上翻滾的一團團白霧。

  「……」牛耕儒嘆了一口氣。

  事情進行到這一步,他們是有兩種選擇。

  第一個選擇,便是已經集結到濠州西南邊緣的兩萬壽州軍精銳騎兵,現在傾巢東進,全殲被誘到五尖山脈以北的右神武軍主力。

  這樣不僅能迫使李知誥率左右武衛軍、左龍雀軍等楚軍精銳從巢州城解圍而去,更為穩妥的保全住巢州城及裡面的守軍,還能趁勢收復滁州城,封鎖住朝廷水師殘部南逃的通道。

  而進行到這一步,集結於潁州、徐州的梁軍精銳主力,也沒有必要南下,壽州差不多還能保住獨立的地位,不用徹底投向梁國的懷抱。

  不過,他們即便重創朝廷水師主力、並重創右神武軍主力,但對大楚朝廷而言,這樣的挫折也只需要三五年便能恢復過來;何況他們也將徹底激怒梁軍。

  等到下一次,他們又要如何面對洶湧殺來的朝廷兵馬?

  第二個選擇,就是捨棄掉已經出城的兩千雜兵,叫楊元溥及昌國公李普這樣的蠢貨認定即便水師主力在洪澤浦中計遇伏受到重創,但並不妨礙他們有充足的時間攻陷巢州城。

  將李知誥、郭亮、周憚等人所統領左右武衛軍、左龍雀軍拖在巢州之下,即便是巢州守軍全滅也在所不惜,只要等到梁軍精銳騎兵渡過淮河,會同壽州軍主力南下,差不多能一舉摧毀掉朝廷在淮西的軍事力量。

  之後梁軍便能順勢攻陷荊襄、淮東。

  當然,這麼做的話,溫博能不能守住巢州城活下來兩說,而壽州軍與他們也只能徹底投向梁國,不可能再保持獨立。

  實際上,不需要溫暮橋提醒,牛耕儒心裡也清楚他們只有第二條路可選,只是心裡多少有些不甘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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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0 06:34:5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三十二章 徬徨

  泥墩湖水戰,從清晨持續到夜幕降臨,敵軍才退去。

  看看一艘艘在湖面上熊熊燃燒的戰船,看著湖面上漂浮的屍骸,高承源是欲哭無淚。

  左五牙軍的二十六艘主力戰船,皆是千石以上的載重,船體採取水密艙結構,內部十二到十六道隔艙,船體又採用大量的精鐵構件,可以說是堅固異常。

  好幾艘船都被大火燒透,還勉強浮在湖面上沒有沉入湖底。

  艙頂之上裝配多具蠍子炮,可以將三十斤標準重的火油罐、石彈投擲到二百步外,床子弩更能將在一百步之內,將兩寸厚的船板射穿,更不要說主力戰船編一到兩百名戰卒,強弓、臂張弩的配置比例也高過馬步軍一大截。

  只是這些戰船在開闊的水域之中,才能將戰鬥力最大限度的發揮出來。

  不過,陷在泥墩湖中央三四里範圍的較深水域裡,四周又是己方密集的中小型戰船,左五牙軍的主力戰船,這時候更像是笨拙的靶子,淪為敵軍不斷從各方向施行火攻的對象。

  敵水軍成百上千艘、適合在淺水域快速進出的平底戰船,這時候像狼群一般衝擊他們分佈在外圍的船陣,尋找空隙進攻是一方面,而更叫高承源頭痛的,是任何一艘裝滿乾草、澆透火油的敵船點燃後,從順風方向飄蕩過來,都能叫他們在湖心密集到可怕的船陣雞飛狗跳一陣子。

  也是到這時候,高承源才深刻認識到照昌國公李普所提的計畫,集中一部水師的主力,從東面湖域接近鐘離城進行強行攻奪,是何等的愚蠢。

  甚至他要是能堅持己見,將左五牙軍水師照最傳統的戰鬥分成前後左右中軍五部,控制周邊水域,而不是自以為是的,妄圖一擊得手的都進入鐘離城東面的泥墩湖之中,也絕對不會落得如此狼狽、慘烈的下場。

  持續一天的水戰,原先四百石載重以下的警戒船、聯絡船等,此時差不多還保存六成,但千石以上的主力戰船,卻只剩下八艘沒有被大火燒透。

  即便將落水者都儘可能救上來,但水軍戰卒加上船工、水手,一萬三千餘人,飄屍湖面之上或被困戰船之中被燒得屍骸無存,還是超過四千人。

  大楚最為精銳的水軍,一天戰鬥死亡人數就超過三成。

  剩下的人鬥志之所以沒有崩潰,是他們被困泥墩湖之中,四面蘆葦蕩水位更淺,只有較小的漁舟能通過,更不要說入冬後的蘆葦蕩,點燃起來隨風便能燒一大片,根本沒有給他們四散逃跑的機會。

  高承源他自己也在侍衛的拚命掩護下換了兩艘指揮座船了。

  雖說敵軍在夜幕降臨之前退去,但高承源知道並非是敵軍打疲了,只不過是不想叫他們在夜色裡找到反敗為勝的機會罷了。

  高承源再蠢,這時候也明白眼前的一切都是陷阱,樓船軍殘部準備極其充分,主要是以各種引火物進攻他們進退不得的密集船陣,他們傷亡慘重,但樓船軍殘部的傷亡卻極為有限。

  他們最小的哨船也要有兩百石載重,相比較樓船軍殘部在此戰裡大量所用的輕舟艄船,在淺水湖蕩裡也是進退不便,整整一天,都沒能組織起過一次像樣的反攻,一直都陷在被動挨打的局面。

  高承源有些麻木盯著遠處暗沉的湖面,心想敵軍入夜前退去,或者有想著這邊乘夜突圍時船隊陣形混亂、將卒鬥志低迷,心裡只存逃生之念,更方便他們從側翼突襲吧?

  …………

  …………

  馮繚站在洪澤浦南岸的樹林裡,即便有特製的長筒望鏡,但距離太遠,也只能憑黃昏時的煙柱以及入夜後的點點殘火,判斷左五牙軍水師在一天戰鬥後,雖然沒有被殲滅,但顯然還是陷入泥墩湖之中。

  「高承源有沒有率殘部殺出重圍的可能?」韓東虎站在馮繚身後,忍不住問道。

  高承源說是延佑帝的嫡系親信,但他及郭亮等人,與敘州的關係不惡,畢竟以往曾多次並肩作戰過。

  而五牙軍水師,有相當一部分將卒,乃是從龍雀軍及左廣德軍抽調的人馬。

  眼見看到左五牙軍陷入絕境,他們不但不能出手相救,甚至不能提醒示警,對韓東虎這些人來說,也極是煎熬。

  馮繚聽了韓東虎的話,心裡只是一笑,暗想高承源要是能在戰後活下來,在知悉諸多詳情,還不知道他心裡對知情不報的敘州會有怎樣的怨恨呢,不過韓謙既然要做奸雄,便要有寧可其負天下人,也不得令天下人負其的覺悟跟狠辣。

  「梁軍所謀甚大,倘若高承源能率部往西岸突圍,在鐘離縣境內棄船登岸,多多少少能為大楚水師保存一點火種吧?」蘇烈這時候說道。

  馮繚轉頭看了蘇烈一眼,心想這個蘇烈武勇或許不及韓東虎,但大局及眼力真是不差,說道:「大楚水師主力中計被滅的消息,很快就會傳到揚州,我們回去了,該做好隨時撤出白蹄岡的準備了。」

  「右五牙軍水師的情況,還不知道呢,要不要派人從鐘離縣境繞過去?」韓東虎問道。

  現在洪澤浦內的水戰徹底打起來,從鐘離縣境內滲透過去,反倒容易許多。

  「沒有什麼好看的,」馮繚說道,「右五牙軍水師原計畫是要掩護高承源所部的側翼,盯住徐州方面的梁軍動靜,梁軍自然早就在洪澤浦北面的水域裡部署天羅地網等他們鑽進去,這部水軍有可能比高承源他們死得還要慘,最後或能逃得一部分,便宜信王吧!」

  馮繚雖然不比韓謙、李遇、朱裕這一級數的人,但局勢發展到這一步,將下來會如何演變,他還是有自信確認的。

  …………

  …………

  高承源遇伏,短時間內根本不可能通過洪澤浦水情複雜的湖域,派人殺出重圍,趕到昌國公李普率右神武軍三千騎兵駐守的茱萸灣報信求援。

  甚至就連淮東駐紮在洪澤浦西岸的兵馬,也拖到次日黃昏,看到大量的大楚水師將卒屍首從淮河上游(洪澤浦西部)飄流過來,才意識到情形不對,但也不知道詳情,只能加強沿岸城寨的防禦。

  差不多在這時候,李沖在鐘離縣城以西的原野,遇到高承源從西岸突圍求援的信使。

  李沖昨天午後截住出濠州城東進的兩千叛軍步卒,他手下僅有一千騎兵,沒敢直接進攻,而是將這兩千叛軍步卒逼迫到鐘離城西側的澗溪嶺山腳下進退不得。

  今日午前,李沖會合先率四千馬步兵趕到的右神武軍都將高隆,對這部叛軍展開圍攻。

  在持續小半天的激烈戰鬥之後,他們才將兩千叛軍殲滅。

  李沖收攏兵將後,剛清點過戰果,他正意滿踟躕的要派人趕去通報陳銘升,催促陳銘升率右神武軍七千馬步兵加快速行軍速度,以便他們能趕在明天之前,對剩不到千餘守軍的鐘離城直接展開強攻。

  他怎麼都沒有想到,會在這時候遇到高承源派來的信報,說大楚水師主力陷入叛軍在洪澤浦布下的埋伏圈裡,傷亡慘烈?

  「怎麼可能?」李沖揮刀斬斷一株碗口粗的楊樹,近似低吼的問道。

  要不是來者乃是高承源的嫡系侍衛,李沖以往見過這人,而此人也攜帶著高承源的印信,他怎麼都不會相信叛軍早就在洪澤浦內布下天羅地網等大楚水師主力入彀的。

  「叛軍多半是注意到水師主力異動後,將樓船軍殘部都派出來,孤注一擲的打這一仗……」高隆這時候安排好斥候探馬趕往洪澤浦西側沿岸偵察敵情,走過來蹙著眉頭說道。

  鐘離城裡只有千餘殘兵,七十餘里外的濠州城沒有什麼異動。

  壽州方向是有一部騎兵位於濠州的西南,但那裡距離巢州城更近,應該是想接借巢州守軍從五尖山脈的西側往北撤退的。

  何況那裡距離澗溪嶺足足有兩百二三十里的路程,也始終處於職方司斥候探馬的監視之下。

  而淮河北岸都看不到有大股梁軍集結的跡象,目前的狀況更可能是高隆所判斷的那般,一切應該就是叛軍孤注一擲的將樓船軍殘部押上去,利用對洪澤浦水情的熟悉,與大楚水師主力硬拚一把,然後再撤入淮河之中。

  這多多少少能改變叛軍長期處於被動挨打的劣勢局面。

  「不管怎麼說,我們今夜都應該嘗試強攻鐘離城,而高承源所部也需要我們策應,才能在鐘離城東側棄船登岸殺出重圍——倘若真有什麼不對勁,我們往東南通過石樑縣境,趕去與國公爺會合也來得及!」徐靖主張說道

  李沖也清楚從頭到尾都是昌國公府力主用水師作為偏師奔襲洪澤浦,倘若他膽小怯戰,就這麼逃回去而水師主力最終損失慘烈,朝野噴出來的唾沫星子都能將他父親給淹死掉。

  照徐靖、高隆建議,他們有近五千有生戰力,強攻僅千餘守軍的鐘離城,接應水師殘部從洪澤浦西岸棄船登岸突圍,也是再正確不過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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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三章 驚疑

  大楚水師主力於洪澤浦西側水域慘遭伏擊,近乎全軍覆滅,左五牙軍僅剩三千將卒,從鐘離城東側棄船登岸,與攻陷鐘離城的右神武軍馬步兵會合的消息,快馬傳到揚州城北的茱萸灣時,鵝毛大雪正從陰霾的蒼穹飄飛而下。

  當時,昌國公李普正與御史中丞鄭暢對案而坐,看著窗外的飄雪談古論今,彷彿被雷劈過一般,失神落魄的看著陳銘升、李沖從鐘離派過來的信使,難以想像這一切是真的: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水師主力,船堅將強,怎麼可能會敗得這麼慘,高承源、范祥二將、兩萬多兵卒,難不成是紙糊的?」

  鄭暢也是震驚萬分,但他要比李普稍稍鎮定一些,細思片晌說道:

  「興許高承源、范祥太過大意,才在洪澤浦大意失荊州,中了敵軍的圈套,但陳銘升、高隆攻陷鐘離,形勢還不算太壞,關鍵是我們不能再在揚州滯留。」

  「是,是,我們不能在揚州滯留……」李普說道。

  大楚水師主力殺入洪澤浦才三天,就傳來全軍慘遭重創的消息,昌國公李普雖然還不知道更具體的詳情,但他這時候所能想像到的可能性就太多了。

  即便整件事淮東皆不知情,即便整件事不是淮東與安寧宮及徐明珍聯手部署的陰謀,等淮東知道大楚水師主力覆滅於洪澤浦的消息後,會不會出兵將他們扣留下來,還是兩說。

  唯今之計,就是要趕在王文謙、趙臻知道消息之前,他們率右神武軍三千騎兵第一時間從茱萸灣撤出去。

  水師主力都覆滅了,剩下不多的兩三千殘兵敗卒,也都從洪澤浦西岸棄船登岸,他們繼續留在茱萸灣控制邗溝水道,也變得毫無意義。

  只是離開茱萸灣後,他們應該去哪裡?

  沿著樊梁湖西岸,前往鐘離,跟陳銘升所率領的右神武軍主力及水師殘兵會合?

  又或者直接返回滁州城去?

  「國公爺此時應該回金陵!」文瑞臨走上前咬牙說道。

  看到文瑞臨這時候還敢站出來說話,李普恨不得一腳將他踹出窗去。

  「陳銘升、高隆能率右神武軍成功攻陷鐘離城,足以證明國公爺對形勢分析判斷沒有錯,水師敗於洪澤浦,或許正如鄭大人所言,太過大意了……」文瑞臨說道。

  文瑞臨這話,李普愛聽,他剛才第一個念頭也是如此,稍稍鎮靜的坐回案後,示意文瑞臨繼續說下去。

  「此時有陳銘升率右神武軍主力守鐘離城,使李秀、李磧率騎兵到燕墩山以為策應便可,但國公爺此時不回金陵,倘若朝臣謗之,國公爺則無以自辯。」文瑞臨顧不上李普難看的臉色,說道。

  李普微微一怔,但轉念細想文瑞臨的話,也覺得是這個道理:

  沈漾、楊恩等人之前就強烈反對水師主力進入洪澤浦作戰,水師主力覆滅的消息傳回金陵,他本人要不在金陵,還不知道沈漾、楊恩這些人,會怎樣將屎尿都潑到他頭上來。

  倘若陛下被他們說動,將水師主力覆滅的責任都推到他頭上,等他再次回京時,豈是要淪為階下囚?

  「鄭大人,我陪你回金陵?」李普看向鄭暢問道。

  鄭暢點點頭,也同意先回金陵。

  他也不知道具體發生什麼事情,才致使水師主力在洪澤浦遭受重創,但右神武軍既然都成功攻取鐘離,他也覺得形勢沒有壞到不可救藥的地步,心裡想,先回金陵等候進一步的消息再商議後策,總比像只沒頭蒼蠅似的亂竄要好。

  再說腳長在李普的身上,他身為御史中丞還沒有資格阻止李普返回金陵。

  …………

  …………

  雖說昨日就有大量的水軍將卒屍骸飄到東岸,叫淮東駐於洪澤浦東岸的兵馬看到,但也是等到今天午前才有少許的殘兵敗將殺出重圍,逃到東陽縣北,將大楚水師主力覆滅的消息帶到淮東。

  王文謙在揚州城得知此事的消息還要稍晚一些,但在他將殷鵬、趙臻等將吏召入刺史府,再要派人去聯絡昌國公李普、御史中丞時,已經有眼線從茱萸灣趕回來報信:

  「昌國公李普、御史中丞鄭暢率三千精銳,不告而別,往邗溝以西撤走!」

  「他的動作好快!」王文謙感慨的說道。

  他是有過將李普、鄭暢扣押下來的心思,但他終究對大楚水師主力在洪澤浦遭遇到怎樣的狀況並不知之甚詳,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更不清楚情形接下來會如何發展,也就打消輕舉妄動的念頭。

  他卻沒有想到昌國公李普、御史中丞鄭暢跑得比兔子還快。

  既然李普、鄭暢帶著右神武軍的騎兵倉皇而走,王文謙自然是叫趙臻先分派兵馬接管茱萸灣等地方的防務。

  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他們第一步先加強揚州境內的守衛防禦,同時再派斥候探馬緊急趕往洪澤浦沿岸進行偵察,總不會有錯。

  燕墩山、鱉子頂等五尖山脈東北麓、洪澤浦西南角的低山丘嶺,距離揚州城有兩百餘里。

  即便揚州派出的斥候探馬不掩藏行蹤,直接縱馬趕往去,想要獲得洪澤浦西南沿岸進一步的情報,也要等到天亮。

  只是王文謙入夜後卻沒有辦法入眠。

  朝廷兵馬在江淮之間遭受重創,並不是淮東都能幸災樂禍的。

  壽州在朝廷兵馬的逼迫下,投靠梁國已成定局,大楚水師主力在洪澤浦覆滅,到底有沒有梁軍參與,以及梁軍到底調動多大規模的水軍參與,在這些情況都沒有搞清楚之前,他怎麼能安心?

  馮繚次日午時才趕到揚州城見王文謙。

  主要也是李秀、李磧昨夜午後率右神武軍的騎兵從石樑縣境內穿過,趕往燕墩山、鱉子頂接應陳銘升所部,白蹄岡往南的通道都在右神武軍的騎兵監視之下。

  不想造成不必要的誤會及殺機,馮繚一直拖到凌晨才得以從白蹄岡動身,趕來揚州。

  王文謙這時候也是剛剛得到最新的情報,但洪澤浦以西的局勢發展,只是令王文謙更加的疑惑不解,彷彿一團迷霧將他的耳目罩住。

  馮繚趕過來,王文謙並不覺得意外。

  即便王文謙此時還看不透一切,但赤山會在樊梁湖西岸的勢力還弱小,突然間發生這麼大的變故,誰也不知道後續的形勢會如何發展,赤山會在白蹄岡的營地,就像是驚濤狂瀾中的一艘漁舟,馮繚趕到揚州,加強與揚州的聯絡是應有之義。

  即便馮繚提出,在局勢進一步惡化時,赤山會在白蹄岡的人馬往揚州這邊撤退,王文謙也不會覺得意外。

  當然,王文謙心裡還有一個疑問,也是想親自見過馮繚問清楚。

  那就是大楚水師在洪澤浦遭受重創,到底有沒有赤山會的參與。

  赤山會在洪澤浦以南、樊梁湖以西的實力看似弱小,但倘若韓謙與安寧宮早就有勾結,赤山會在石樑縣的實力,還跟他們之前判斷一樣嗎?

  雖然王文謙之前沒有發現敘州有與壽州勾結的蛛絲馬跡,但現在形勢詭異莫測,容不得他不去想一切可能。

  再說了,韓謙之前突然在茱萸灣現身找他們合作,誰又能猜到?

  「……王大人真是說笑了,」馮繚被人帶進刺史府,聽王文謙見面便直接質問大楚水師主力覆滅於洪澤浦,赤山會有無推波助瀾,朗聲而笑,「王大人豈不是以為昌國公力陳朝廷水師奔襲洪澤浦,也是敘州在幕後推波助瀾?」

  「在水師兵敗之前,赤山會在白蹄岡的人馬,似有聚集的跡象啊?」王文謙懷疑敘州,卻並非完全沒有根據,狐疑的盯住馮繚問道,「韓謙此時人在哪裡?」

  「難不成水師未敗之前,便看不出其兵敗的徵兆了嗎?」馮繚反問道。

  不管怎麼說,哪怕是為以後的風議不至於對敘州、對韓謙太不利,馮繚等人對外絕不可能承認敘州早就猜到文瑞臨這人有問題。

  雖說延佑帝會中計,一切都根源於他對敘州、對韓謙的猜忌,才致使大楚水師慘遭此敗,敘州無需為此承擔什麼責任。

  不過,有些時候,人心啊、風議啊,都不是能夠講道理的。

  不管外界如何質疑,他們統一的說辭,便是朝廷水師主力異動之時,他們就已經預料到有此一敗,所以赤山會在白蹄岡的人馬,才會出乎異常聚集起來應對可能會有的變故,而不是疏散出去藏匿蹤跡。

  雖說擅用謀者性皆多疑,但王文謙細想韓謙與安寧宮勾結的可能性還是太過匪夷所思,而他也看不到韓謙與安寧宮勾結,能得到什麼好處。

  當然,馮繚暗示說韓謙在事前便看到水師會有一敗的徵兆,王文謙也不相信,他猜測就像荊襄戰事期間,韓謙提前勸楊元溥去守淅川那般,敘州這次或許又是提前掌握到什麼情報,只是無意跟淮東分享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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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四章 相依

  白蹄岡還是太靠北了一些,赤山會在白蹄岡的人馬,半數以上又是行動遲緩的婦孺。

  梁軍騎兵行動如風、勢如雷霆奔疾。

  在不需擔心大楚能用戰船沿江河調動兵馬進行攔截、封堵的情況下,梁軍騎兵一旦渡過淮河南下,長江北岸沒有重兵防守的地域,都極可能落入其控制之下。

  無論是韓謙,還是馮繚,這時候都不能肯定梁軍潛伏到江淮地區的斥候暗探,真就沒有注意到赤山會在白蹄岡的存在。

  敘州水營最快還需要十天到半個月才能抵達金陵,赤山會在白蹄風的人馬及婦孺需要在這時候提前撤到邗溝西岸,以防不患。

  這也是馮繚趕過來見王文謙的主要原因。

  沒有王文謙的同意,赤山會數千會眾及家小怎麼可能成規模的提前撤到邗溝西岸,而不受淮東兵馬的攻擊?

  「如我家大人所料不差,梁國在潁州、徐州等地的城寨,此時都已分散駐入大量的騎兵。淮河此時已結薄冰,再有兩天便是大雪時節,天氣再繼續這麼冷上三五天,河冰便大體會封住淮水。而一旦等到淮河完全凍實,梁軍騎兵或許在晝夜之間,便能飲馬長江之畔,到時候赤山會這點人馬,只能托庇於揚州了。」馮繚謙卑的說道。

  「韓謙他人呢,可還在滁州?」王文謙沒有那麼好唬弄,盯住馮繚問道。

  「我家大人預料到水師或有一敗,想著梁軍渡過淮河,飲馬江畔之時,朝廷或會從敘州調援兵過來,便在水師經邗溝北上之時,提前返回敘州作動員去了。」馮繚不動聲色的說道。

  「等金陵下定決心,傳旨到敘州調援兵過來,那要拖到驢年馬月?」殷鵬焦躁的插嘴說道。

  在殷鵬看來,以朝廷對敘州的猜忌程度,恐怕要拖到淮西進攻巢州的主力兵馬都遭受重創、形勢壞到不能再壞之後,才有可能下決心調敘州等地的兵馬東進勤王。

  而等韓謙接到聖旨,再從敘州集結兵馬沿江東進,少說又是一個月的時間過去了。

  要是情況真惡劣到這一步,在這一個月的時間裡,梁軍在長江北岸沒有其他威脅,會同壽州軍後,或許倉促間不會奢想到渡江去直接進攻金陵,但多半會順勢東進,進攻淮東。

  而到這時候,韓謙即便不記前仇,願意援助淮東,以敘州那點兵馬,又能替淮東分擔多少壓力?

  「趙將軍,你以為呢?」王文謙沉吟片晌,沒有再質問馮繚什麼問題,而是看向趙臻問道。

  同不同意赤山會人馬撤到邗溝以西,依託揚州兵馬暫時立足,他要問趙臻的意見。

  趙臻蹙著眉頭,盯著馮繚看了良久。

  金陵戰事期間,趙臻所部在左廣德軍手下損失最為慘重。

  之前要不是信王楊元演最終拍板,他怎麼都不樂意看到赤山會在樊梁湖西岸立足,但這時候想到馮繚所推測的、梁軍即將飲馬長江的可能情形,他思量良久,才說道:「赤山會人馬或可先撤到邗溝以西,但後續要如何處置,還是要派人去請示殿下。」

  「好!」王文謙當即著人將揚州地圖鋪開到案上。

  揚州境內沒有高山,蜀岡的主峰也不過十數二十丈高,蜀岡越過邗溝往西南方向,四十餘里外有一座主峰高逾四十丈的捺山,但是揚州第一高峰了。

  這裡也是昌國公李普昨日不打招呼撤出後,他們第一時間派兵馬進駐的一個要點。

  倘若真要如馮繚所預測的那般,梁軍隨時有可能從洪澤浦以西渡過淮河,大舉南下,到時候其會同安寧宮叛軍,前期所能調用的騎兵、馬步軍就在十萬人馬以上。

  一旦李知誥所統領的北岸禁軍主力遭受重挫,揚州守軍是沒有辦法在捺山建立堅固據點,將敵軍封擋在捺山以西的。

  王文謙與殷鵬、趙臻商議片晌,最終決定他們允許赤山會在江北的人馬從白蹄岡暫時先南遷到捺山去。

  倘若局勢完全不受控制,揚州兵馬可以快速撤到邗溝東岸,而赤山會人馬也能隨之東撤,而且也只需要走二十餘里驛道,便能渡過邗溝。

  倘若局勢沒有惡化,他們也不怕赤山會這點人馬在那裡能掀起什麼波浪來。

  即便王文謙如此安排有監視赤山會北岸會眾的意味,但捺山往南距離長江北岸,也就二十餘里,實是赤山會短時間內最佳的中轉地之一;要不然的話,六七千人毫無遮擋的暴露在長江北岸的江灘邊,處境會相當的危險。

  談妥這些,王文謙便直接指派一名官員隨馮繚離開處置這事,趙臻也隨後帶著扈衛出城調整揚州城西的防禦部署。

  這時候天色暗下來,王文謙留殷鵬在後宅用餐。

  「真不需要派人知會李知誥一聲?」殷鵬坐到餐桌前,有些猶豫的問道。

  站在淮東的立場,在北岸的禁軍主力能與壽州軍拚個兩敗俱傷,是他們最喜聞樂見的,但此時的情況,淮東與北岸的禁軍主力是唇亡齒寒的關係。

  北岸的禁軍主力倘若能保持足夠的警惕,不受重創,淮東便無需去獨自去抵擋南下樑軍的兵鋒。

  這時候與其期待人馬少得可憐的敘州兵的增援,還不如寄望北岸的禁軍主力能保存實力。

  王文謙放在木箸,說道:「水師主力在洪澤浦遭受重創,不需要我們提醒,李知誥及朝中諸臣都能想到梁軍渡淮南下所帶來的風險。最穩妥的選擇,自然是北岸此時集結於巢州城外的禁軍主力暫時放棄強攻巢州城的計畫,分撤到舒州、滁州固守,以備不患。不過,北岸禁軍最終會怎樣的選擇,非但不是我們能決定,李知誥這個禁軍前鋒諸行營都總管也做不主,最終還是要看朝中、看楊元溥做怎樣的決斷。而昌國公使李秀率騎兵趕往燕墩山,他卻隨御史中丞鄭暢匆忙趕回金陵,我看他多半還會力主在梁軍南下之前攻陷巢州城。這樣,他才能少承擔一些水師主力在洪澤浦遭受重創的罪責……」

  殷鵬點點頭,要是此時北岸禁軍放棄進攻巢州城,昌國公不僅要承擔水師主力覆滅的罪責,還要承擔對巢州作戰失利的所有罪責,會使得昌國公府一系勢力,受到前所未有的重創,說不定其女李瑤都未必能保住皇后之位。

  昌國公匆忙趕回金陵的意圖並不難猜測。

  想到這裡,殷鵬又憂慮的說道:

  「陛下年輕氣盛,不甘受此重創,或許真會支持昌國公趕在梁軍南下之前,強攻巢州城的主張呢。」

  「問題就在這裡,淮東真要急於在這事上出聲,只會促使此子冒險行事,他以往跟韓謙所學,都是劍走偏鋒的路數,水師主力遭到重創,也是深受其害。」王文謙說道。

  「韓謙真的回敘州了?」殷鵬有些懷疑的問道。

  「或許回,或許未回,此時誰又能確知呢?」王文謙不置可否的說道。

  殷鵬身為州司馬,身兼統領揚州地方兵馬的重負,夜裡也不敢懈怠消息,不管將來形勢如何變化,他都要先將揚州地方上的軍事潛力作進一步的動員,草草填飽肚子便先告辭離去。

  王文謙總是想著保持住鎮定如素的從容,殷鵬走後,他依舊小口品著侍妾親自下廚炒的小菜,將一壺米酒喝盡,才放下手裡的杯盞,問站在一旁的王珺:「珺兒,你覺得韓謙有把握說服李知誥抗旨不攻巢州城嗎?」

  「啊!」沒想到父親突然問起這個,王珺手忙腳亂的差點將手裡茶碗打翻,睜大眼睛看向父親,似乎沒有聽清楚父親剛才在問什麼。

  王文謙盯住王珺的眼睛。

  「巢州相距金陵不足二百里,除左龍雀軍乃是李知誥的嫡系外,左右武衛軍及諸州兵,僅僅是受李知誥節制——爹爹都不信李告誥敢抗旨或者能抗旨擅自行事,何必問女兒這個問題呢?」王珺說道。

  「韓謙此時應該已經派人回敘州傳令調水營東進了吧?」王文謙又問道。

  「爹爹認定黔陽侯是奸梟之輩,黔陽侯不是等到朝廷放下高高在上、盛氣凌人的架勢之後,再率援兵沿江而來,更能左右朝中的局勢?他何需不詔興兵,落下叫人垢病、猜忌的口實?」王珺說道。

  「韓謙何以能斷定水師進洪澤浦必敗?又何以那麼早便已料定一切皆是梁軍的陰謀?」王文謙問道。

  「爹爹都試探出女兒那麼多話了,這事女兒確實猜不到。」王珺說道。

  王珺閉口不言,王文謙卻無意放過她,說道:「形勢一旦難以挽回,不提揚州城以東的腹地區域都會受敵騎的侵襲了,僅揚州城以西,鄉野之民就有十數萬計,要不要提前往東疏散或收入城塞之中以避戰亂,皆在珺兒你一言之間……」

  「爹爹您何需跟女兒鬥智鬥勇,」王珺抿著嘴說道,「不管黔陽侯做何決定,揚州城以西都有可能會受到敵騎的侵憂——爹爹所猶豫的,不過是不是要在邗溝以西陳以重兵,爹爹所猶豫的不過是要不要趁此機會窺視滁州而已。」

  王文謙暗嘆一口氣,他此時所猶豫的,確實是要不要在捺山附近派出更多的精銳戰力,畢竟形勢惡化之後,特別是北岸的禁軍主力有覆滅之憂,楊元溥極可能屈服於形勢,向從淮東調援兵。

  這也是淮東兵馬正式進佔滁州的良機。

  只是大楚水師主力覆滅,不能摸清楚韓謙的意圖,淮東兵馬過早進入滁州,所承擔的風險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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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五章 宮門

  金陵大雪,城池內外,鱗次櫛比的屋簷皆是積白。

  長春宮的宮門之內,春十三娘穿著深綠色的錦披,透著宮門的縫隙朝外看去。

  大雪窸窸而下,楊恩還站在宮門前的廣場上,身上都是積雪,想必官袍也都已經被積雪浸濕,這時候寒風呼呼刮來,要不是咬牙撐住,春十三娘都懷疑楊恩會不會顫抖起來。

  雪還在不斷的飄下,楊恩所穿的靴子也都被埋在雪下,沒想到她隔了這麼久再轉回過來看,楊恩站在宮門前竟然都沒有移動過位置。

  聽著身後「沙沙」的腳步聲響起,轉回頭見是姚惜水拾步踏雪走過來,感慨的說道:「溧陽侯在雪裡已經站了都一個多時辰了,積雪都將他身上的衣袍濡|濕了,再這麼拖下去不走,怕是他的身子會撐不住啊——我倒覺得他說的有些道理,國公爺跟陛下多少有些輸紅眼了……」

  「他這不過是玩苦肉計罷了,」姚惜水冷酷無情的注視著宮門外的情形,冷冷一哼說道,「此時不攻巢州,前功盡廢,而巢滁等地得而復失,叛軍重得滁、巢州,到時候據有水師之利,將直接威脅帝京金陵——難不成真如這瘋子所言,要陛下請那豎子率敘州水營東進來抵擋叛軍水師不成?」

  春十三娘心裡輕嘆一口氣,大楚水師主力潰於洪澤浦,金陵震動,滿城之人議論紛紛,也惶惶不安,此時並非沒有人擔心壽州叛軍會與梁國勾結,甚至大多數人都認為安寧宮早就跟梁國勾結到一起,但這時候還支持先收覆巢州,實在是朝廷此時所能的選擇極為有限。

  此時不攻下巢州,前功盡棄是一方面,更重要的,巢、滁兩州得而復失,樓船軍水師將重新進入長江水道。

  以往金陵編有左右五牙軍精銳水師,即便初期戰鬥力不如樓船軍,但大體上還是能保證金陵城以及江南更為廣闊的縱深腹地,不受樓船軍的戰船威脅。

  此時的大楚水師,遭到近乎毀滅性的重創,短時間內大楚在長江之上,再沒有能制衡叛軍水師的力量,他們此時放棄進攻巢州,不封鎖住樓船軍戰船進入長江的通道,難不成真要如溧陽侯楊恩所進諫的那般,請黔陽侯韓謙率敘州水營東進,協防長江水道?

  兩害相權取其輕,比起向敘州低頭,調敘州水營東進,北岸的禁軍主力在梁軍渡淮之前,還是有極大攻陷巢州的可能。

  不過,春十三娘也是暗暗佩服楊恩的膽氣。

  滿朝文武都知道黔陽侯已成陛下的心病,即便是沈漾都沒有在這事上堅持,楊恩卻在朝堂上痛斥陛下不敢調動敘州水營東進,實是畏黔陽侯如虎。

  春十三娘都覺得楊恩沒有被陛下當場杖殺,都要算好運氣,雖說以往楊恩遊戲風月場所也是被天祐帝罷黜後心灰意冷,但春十三娘之前是沒有太深感觸的。

  「不要理那瘋子了,他樂意站多久便站多久……」在這火燒眉頭的節骨眼上,姚惜水催促春十三娘趕緊將宮門緊閉起來,隨她到後面去。

  就在這時候,從後面班院方向,突兀的傳來兩聲短促的嬰兒啼哭。

  雖然隔著較遠,雖然兩聲過後再無新的蹄哭聲傳來,但在靜寂無聲的大雪之中。

  春十三娘聽見這兩聲短促的啼哭,愣怔了一會兒,看向姚惜水,問道:「太后生了?」

  「該死!」姚惜水沒想到她才離開一小會兒,後面的班院竟然搞出這樣的紕漏,竟然叫嬰兒啼哭的聲音傳到這邊來。

  她現在只能指望楊恩距離得更遠,沒有將這兩聲嬰兒啼哭聽入耳中,但當下也管不了太多,便要拉春十三娘離開。

  楊恩是隱約聽到那兩聲短促的嬰兒啼哭,但他神情恍惚了一下,以為自己在雪中站得太久,渾身都凍得僵硬,出現幻覺了。

  長春宮裡怎麼可能會有嬰兒的蹄哭,也沒有見哪個妃子今天攜帶皇子出城到長春宮來探望太后啊?

  楊恩想要動彈一下手腳,卻不想雙腳已經凍得麻木失去知覺,身子失去平衡,整個人一頭栽倒在雪中。

  春十三娘看到這一幕,心頭一嘆,終究還是頭也不回的隨姚惜水往後面的班院走去。

  等候在宮外門馬廄裡的扈隨,看到楊恩栽倒在雪裡,十數人七手八腳的跑過來,將楊恩從雪地裡抱起來,拿大氅裹住他的身子抵禦嚴寒。

  有人心疼的勸他道:

  「沈相都沒有再堅持,侯爺你這又是何苦?再說陛下也同意只要偵察到梁軍有集結渡過淮河,便允許李將軍便宜用事,情勢沒有你想像的這般緊迫啊。」

  「你們懂個屁!」楊恩掙扎著一屁股坐在雪地裡,氣急敗壞的衝著身邊的扈從破口大罵,「你們真就以為潁、徐就只有七八萬梁軍,入冬後真就沒有再大規模從別處調集兵馬過來?你們真以為水師主力潰於洪澤浦,是高承源他們驕縱無能、失之大意,是沒有料到叛軍會困獸猶鬥,而敗於反噬?這整個就是陷阱啊,大楚在荊襄一戰,就吃過朱裕善藏奇兵的虧,怎麼能不長記憶啊!」

  「形勢變化倉促,梁國即便有心謀事,時間也趕不及。再說了,職方司已經增派多路精銳斥候往淮河北岸偵察敵情,真要是什麼陷阱,必能看到蛛絲馬跡。」隨扈勸說道。

  「職方司是誰控制的?」楊恩不顧儀態的痛斥道,「樞密院職方司上上下下都是李普那個蠢貨手下的人啊,那個蠢貨為了逃過他失策致水師覆滅的罪責,你們說真要查到什麼蛛絲馬跡,那個蠢貨會叫職方司都如實稟明於陛下嗎?沈漾這次也糊塗了啊——陛下年輕氣盛,不知道從長計較的道理,太后能在慈壽宮隱忍十數年,當知裡面的厲害。你們給我去砸宮門,今天我非要見到太后不可……」

  左右皆面面相覷,雖說楊恩之前大鬧政事堂,最後只是被陛下驅趕出來了事,沒有受到什麼嚴厲的責罰,但不意味著他們今天砸了長春宮門,還能繼續安然無事下去啊。

  「侯爺,不要胡鬧了,你身上的袍子都叫雪浸濕了,再不換身乾爽的衣裳,你這身子可遭不住啊!」兩名為首的隨扈對望了一眼,當下便想不再管楊恩的瘋言瘋語與責罵,要將楊恩強行抱上馬車帶回城去。

  「你們這些狗奴才,大楚江山要壞在你們手裡!」楊恩急得大叫,噴出一口血,身子直直往後一挺,便昏厥過去了。

  隨扈更不敢耽擱,抱住身子骨瘦弱沒有多少重量的楊恩坐回馬車,往東華城疾馳而去。

  …………

  …………

  「溧陽侯身子怎麼樣了?」

  看秦問走到垂花廳前解開披風抖落積雪,沈漾走過去問道。

  「我沒能進溧陽侯府的宅門,楊侯爺對相爺怨氣很深啊,」

  秦問將披風交給僕從,陪著沈漾往相府深處走去,說及聽聞楊恩在長春宮門外吐血昏倒後趕去探望的情形,臨了他也忍不住問道,

  「水師受創太慘,現在北岸禁軍是有機會趕在梁軍南下之前收覆巢州城,但萬一打不下來呢?依秦問所見,楊侯所諫更為穩妥,相爺這次怎麼沒有與楊侯爺站到一起?」

  沈漾看向兩側院牆所積的白雪,枯瘦的臉,皺紋這一刻變得更深。

  倘若敘州與淮東事前沒有勾結到一起,又倘若薛若谷赴溧水任職以及左廣德軍舊部在太湖沿濱地區聚集,沒有敘州暗中操作的跡象,他此時當然會毫不猶豫的支持楊恩,勸諫陛下傳旨調敘州水營協防長江。

  現在問題複雜了。

  雖然他為避免火上澆油,沒有同意薛若谷將這些事揭露出來,但即便論跡不論心,他此時都必須考慮請神容易送神難的問題。

  沈漾也沒有要跟秦問解釋的意思,而是蹙緊眉頭看向北方陰霾的蒼穹……

  …………

  …………

  江濤拍岸,聲如奔馬。

  韓謙站在寶華山北麓的一處臨江石崖上,視線穿過紛飛的大雪,看長江之上,碧水洶湧。

  「楊恩終究沒能邁入長春宮門,在宮門外站了一個多時辰,最後吐血倒地,是隨扈將他抱上馬車離開。」奚荏走過來,跟韓謙說道。

  「唉!」韓謙他得知楊恩大鬧政事堂被楊元溥驅逐出來的事情,心裡也清楚楊恩今日跑到長春宮來求見太后注定會無功而返,但聽到這樣的結果,還是忍不住輕輕嘆了一聲。

  他已經成太多人內心深處的心魔,而這時候的大楚局勢,在絕大多數人的眼裡,怎麼看都沒有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不要說楊元溥了,朝堂諸臣之中,誰又會甘心向他低頭,主張調敘州水營東進協助長江水道?

  即便是素來持重的沈漾,這一次也沒有支持楊恩請調敘州援兵的勸諫,大概是很多事情叫他心裡生疑了吧?

  而為避免金陵城會受到叛軍水師的直接威脅,在梁軍出動之前,強行攻下巢州,封鎖住叛軍水師經巢、滁兩州進入長江的通道,或成朝野上下唯一的選擇了吧?

  要是早料到這點,在翻案這事上,韓謙也不會操之過急,但人力或有窮,他也沒有想到過局勢會有這樣的變化。

  「李普午時已攜旨渡江趕往巢州而去。既然這裡再無半點轉圜的餘地,看來我現在就應該渡江去見李知誥了。」郭榮整理了一番衣襟,跟韓謙說道。

  「對了,」奚荏趁著郭榮沒有離開,又跟韓謙提起另外一件事,「尾隨楊恩到長春宮門外的眼線,當時聽到長春宮裡左湘亭後面似有兩聲嬰兒啼哭傳出來……」

  「唉,真是不夠亂的。」韓謙痛苦的直拍額頭,問道。

  「現在能否確認太后在長春宮裡已秘密生養?」郭榮聽到奚荏提到這點消息,神色卻是一振,追問道。

  韓謙之前的計畫,是由郭榮秘密去見李知誥,以李知誥的身世之秘相要挾,迫使李知誥不得不選擇跟敘州進行合作,然而這件事到這時候仍然充滿極大的不確定性。

  現在作為昌國公、樞密副使的李普,親自攜帶楊元溥的手詔趕去跟李知誥會合,並不是李知誥有心抗命,就真能抗命的。

  首先李知誥他個人,對左龍雀軍及左右武衛軍的掌控力,還沒有強到令基層武官及中高層將領都盲從聽命的地步。

  此外,巢州距離金陵太近,舟馬渡江,一天能走一個來回。

  巢州一旦有什麼風吹草動,金陵這邊很快就便覺察,也就不存在李知誥扣押李普、假傳聖旨的可能。

  韓謙他們之前所商議的較為穩妥的計畫,便是說服李知誥之後,著李知誥找藉口,在巢州城外拖延著不攻城,對北線保持住足夠的警惕與防禦勢態。

  這樣的話,只要敘州水營通過洞庭湖,進入長江水道,朝野震動,李知誥放棄強攻巢州,撤回舒州,便成理所當然之事。

  當然,為避免敘州淪為眾矢之的,在北辰禁軍主力撤入舒州城後,韓謙還得要挾李知誥為敘州水營東進之事背書,一起上書勸諫楊元溥罷黜昌國公李普,問罪水師潰敗之責,甚至還要進一步瓜分北岸禁軍的兵權,令楊元溥及朝堂眾臣拿他們無可奈何!

  這是韓謙他們擬定準備實施的計畫,誰都沒有想到太后王嬋兒會在這時候產子。

  郭榮半輩子都謀於宮闈,當然清楚這事非同小可,極可能給整件事帶來新的微妙變化,因此他下意識就追問奚荏對這個消息有幾成把握。

  「呂輕俠對長春宮控制極嚴,我們並沒能成功派人滲透進去。不過,馮繚四五個月前就注意到韓鈞的異常,派人調查過韓鈞一段時間的行止,也基本上排除了其他可能。而太后王嬋兒這數月來即便偶爾召見外臣,但據說她召見外臣時,有意無意都有所掩飾。而以呂輕俠的手腕,她想要徹底的將王嬋兒控制成為她手裡的傀儡,這個辦法雖然冒險,卻最為有效!」奚荏說道。

  郭榮蹙眉沉入思考。

  奚荏沒有打擾郭榮,跟韓謙繼續說道:

  「現在比較慶幸的,大概就是韓鈞意識到事態失控之後,三個月前請調出長春宮的值守序列,呂輕俠還無法通過這事,控制或威脅韓家,老太爺、韓道銘等人應該還被蒙在鼓裡——我猜想呂輕俠應該會很快就將這個嬰兒從長春宮裡送出去,我們是不是多安排幾個眼線盯住她們,抓住她們的根腳?」

  韓謙搖了搖頭,說道:「她們將這事看得極重,我們在金陵能調用的人手有限,真要安排人盯住此事,不僅容易露出破綻,甚至有可能將局勢搞得太複雜……」

  「要是王嬋兒已經徹底落入呂輕俠等人的控制之後,並且在生養之後再無懼召見外臣,也無懼與楊元溥見面,那我們的計畫似乎可以做一些調整?」郭榮看向韓謙,不確定的說道。

  韓謙知道郭榮想說什麼。

  說服李知誥相信梁軍有大圖謀很容易,但即便李知誥早就警惕梁軍有圖謀,但也很難抗旨不遵。

  他們原先的計畫,也有很大的漏洞,遠談不上完美無漏,更不要說後遺症將極其嚴重。

  他們拿李知誥的身世之秘相要挾,是能令李知誥選擇合作,但梁楚兩國之間的局勢緩解下來之後呢?

  照之前的計畫,在梁楚兩國局面緩和下來之後,敘州應該與李知誥瓜分北岸禁軍的兵權,防止朝廷秋後問罪,但問題在於就算李知誥願意與敘州和平共處,李知誥身後的呂輕俠、姚惜水這些人又怎麼可能願意這麼大的把柄握在他人之手、永遠受制於人?

  最大可能性是,李知誥一旦在舒、巢兩州站穩腳,必然會反咬敘州。

  這不是李知誥他個人願不願意的事情,事關李知誥身邊那麼多人的身家性命,也由不得李知誥他願不願意。

  現在要是能確認王嬋兒已經生養,則意味著兩點變化,即郭榮剛才所說:一是王嬋兒徹底落入呂輕俠的控制之中,會唯呂輕俠的命令是從,二是王嬋兒無需再像之前幾個月那般避見外臣與楊元溥。

  他們這時候只要能說服李知誥相信文瑞臨是梁國奸間,相信水師奔襲洪澤浦乃是梁軍的圖謀以及梁軍有更大的圖謀在後面等著,李知誥應該能通過呂輕俠獲得太后王嬋兒徵調敘州水營增援江淮以及下令北岸禁軍撤出巢州的手詔。

  太后王嬋兒雖然在楊元溥登基之後,就不怎麼干涉朝政,但從岳陽時期開始所實行的「太妃稱制議政」之事,卻並沒有正式的廢除掉。

  太后手詔在大楚律法上的效力,是等同於聖旨的。

  到時候敘州與李知誥「遵從」太后手詔行事,楊元溥除了跟他老娘翻臉之外,是無法直接問罪敘州及李知誥的。

  這麼一來,他們就不用再冒險「兵諫」,也不用擔心後續難以控制局面的後遺症,大不了先支持太后王嬋兒跟延佑帝楊元溥去搞母子之爭,這總歸還在可以控制的範圍之內。

  而事實上,韓謙與馮繚他們早就懷疑太后王嬋兒與韓鈞有染而身懷六甲,但就是因為如此,因為太后王嬋兒在生養之前,沒有辦法面對盛怒之下的楊元溥闖進長春宮當面對質,才沒有考慮太后手詔這點。

  現在情況發生改變了……

  退一萬步說,韓謙甚至直接可以跟李知誥以及呂輕俠攤明了說敘州早已經知道太后王嬋兒與韓鈞有染這事。

  這事攤白了,是李知誥、呂輕俠等人的一個把柄,但同時也是有可能會致韓家夷族的一個把柄,也就不存在誰要挾誰的問題。

  甚至韓家受到的威脅要更嚴重一些,畢竟嬰兒此時落在呂輕俠她們的控制之下。

  又或者呂輕俠當初將韓鈞,而不是其他人拖入這樣的渾水,就是有著用來制衡韓家及敘州的險惡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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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0 06:35:4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三十六章 秘密

  王嬋兒再醒過來,已經躺到長春宮的寢殿之中了,她身子虛弱得厲害。

  寢殿多修了一道夾牆,以便殿後的火室燒燃煤石將熱煙氣吹入,整座寢殿雖然不能說溫暖如春,但也要比殿外的天寒地凍好上許多。

  呂輕俠抱著一根拂塵,坐在棉榻前的繡墩上,看到王嬋兒醒過來,說道:「昨日宮裡有女婢與侍衛苟合,生下一子,奴婢沒有請示太后,便下令將這兩個苟合的狗男女杖斃,又將生下的嬰孩送出宮,交給鄉下的農家抱養去了。」

  「這孩兒可還壯實,送|養的農家殷不殷實?」王嬋兒虛弱的問道。

  「那農家還算殷實,也必會百般精心照顧那孩兒,太后不要再操這個心思了,還是盡快養好身子要緊。太后這一病臥床的時間也太久了一些,要不是陛下這段時間為瑣事纏身,太后的病情也很難瞞過陛下啊。」呂輕俠語氣寡淡的說道。

  「呂宮使既然將一切都安排妥當,那哀家也就沒有什麼不放心的了。」王嬋兒幽幽的說道。

  姚惜水站在呂輕俠的身後,看太后的神情反應還算正常,也就稍稍放寬心,這件事總算是暫落一段,附到呂輕俠耳側說道:「紅玉姐著人過來說有事要見我,或許是為北岸的形勢擔憂,這邊沒有什麼事情了,我過會兒便與春十三娘進城走一趟。」

  呂輕俠壓低聲音,跟姚惜水說道:「梁帝朱裕善用奇謀,是要叫知誥小心應對,小心好不容易攢起來的那點基業。」

  姚惜水點點頭,表示她知道這個道理,當下出寢殿找到春十三娘,兩人簡單的拾綴了一番,備好車馬便往東華門趕去。

  …………

  …………

  大雪初停,金陵城內白皚皚一片,將粗陋乃至醜陋的一切,都掩蓋在雪白之下;街巷間的乞丐也被驅逐出城,眼不見心淨。

  不過,水師覆滅的消息,已在市井街巷傳開,姚惜水揭開車簾,看街巷上的市井之民行色匆匆,臉上看不到半點瑞雪兆豐年的喜悅與歡欣。

  如今總算不得太平盛世。

  姚惜水與蘇紅玉皆是晚紅樓出身,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她與春十三娘登李將軍宅找蘇紅玉以敘姐妹之情,並不用避什麼嫌。

  將馬車停在將軍府前宅,姚惜水、春十三娘登堂入室,直奔後宅走去,但距離蘇紅玉寢居的漱秋樓還有一段距離,看到宅子里中間的院落空蕩蕩一片,看不到有僕僮、侍女走動。

  姚惜水她狐疑的瞥了一眼蘇紅玉派到府門口迎接她們的貼身丫鬟:「府裡有什麼事情,怎麼這邊都看不到人?」

  「夫人有貴客過來,特意將閒雜人等都遣開了。」蘇紅玉的貼身丫鬟說道。

  姚惜水與春十三娘對望了一眼,也不知道什麼客人,蘇紅玉會這麼急著喊她們過來相見。

  推開院門,走進漱秋樓的園子,姚惜水驀然發現院門後所站的數人之中,其中一人赫然是孔熙榮,下意識就要翻手刺出袖中暗藏的短劍。

  孔熙榮有備在先,出手更快,手如閃電握住姚惜水的手腕,說道:「我家大人在此等候多時,姚姑娘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未免太不懂迎客的禮數了吧?」

  姚惜水秀眸如冰,盯住孔熙榮,看到他身後數人皆是武勇之輩,才收起手,轉身看到蘇紅玉正陪同兩人坐在園中涼亭之中。

  而那個身穿青袍,側面望過來的人,不是韓謙是誰?

  姚惜水愣怔的那裡,她想到一萬種可能,都沒有想到會在這裡遇到韓謙。

  孔熙榮看了要比姚惜水鎮定一些的春十三娘一眼,示意身後人先將院門掩上,以便李知誥府裡不相關的侍僕無意間看到這裡的一切。

  「姚姑娘、春十三娘,好久不見了啊?」韓謙轉過身來,看向姚惜水、春十三娘招呼道。

  姚惜水強作鎮定,與春十三娘走進涼亭,見蘇紅玉並沒有受制於人的跡象,心裡更是困惑,實在不知道蘇紅玉為何會配合韓謙,將她們誆進城來。

  不過看到奚荏這個腳戴銀鈴卻能走動無聲的女人在韓謙身邊站著,姚惜水按下冒險行事的心思,眼眸只是死死盯住韓謙。

  「是不是看到我在金陵,很是意外?」韓謙笑著說道,「你們這段時間,將所有的精力都用於防患他人對長春宮的窺探上,對長春宮之外所發生的事情,難免會有所遲鈍了。你這個蠢貨,鬆開你袖中的短劍吧,我這次過來是救你們一命的。」

  姚惜水遲疑的朝蘇紅玉看去。

  她雖然不確定韓謙是怎麼要挾蘇紅玉願意配合的,但韓謙話裡暗示他早就知道長春宮裡所發生的一切,她也是微微一驚。

  當然,她雖然震驚沒能守住秘密,但也沒有特別怕什麼。

  這事傳出來,楊元溥震怒之下,不得先將韓家給夷族了?

  這可以是雙方都不能揭開的秘密。

  她又定神回想了一遍,確認昨天連夜將嬰童送出長春宮,應該沒有被盯上,她就更不怕韓謙拿這事來要挾她們什麼。

  「你以為我會拿長春宮所發生的事情要挾你們?」韓謙盯住姚惜水狐疑不定的眼眸,不屑的一笑,說道,「你知道文瑞臨是什麼身份?你又知道我當初將文瑞臨讓給昌國公那個蠢貨,當真是怕功高震主,不居大功嗎?」

  「……」韓謙左一個蠢貨、右一個蠢貨,說得姚惜水火冒三丈,但韓謙話裡所暗示的信息,更是叫她震驚,失聲問道,「文瑞臨是梁國密奸?」

  「看來你們還沒有到無藥可救的地步,」韓謙說道,「水師入彀遭受重創,以及陳銘升、李沖能順利攻下鐘離城,叫局勢看上去沒那麼糟糕,一切都不過是梁帝朱裕的算計。梁帝朱裕的目標,就是要拖住北岸禁軍主力,予以致命一擊,徹底摧毀大楚在淮西的軍事力量。姚惜水,你想想看,我今天不過來通風報信,你們辛辛苦苦所暗中經營的一切,到最後能保存住幾分?」

  「你既然早就知道這一切,為何拖到此時才站出來說這事,未免有些太晚了吧?」姚惜水盯住韓謙,她猶是不信韓謙的話,懷疑有什麼陷阱等著她踏進去。

  韓謙為保全左廣德軍舊部,不得不拖延到這時才站出來,但左右五牙軍水師覆滅之禍,猶是重石壓在他的心頭,令他難以喘過氣來。

  這時候他卻還要將這一切的罪孽都背下來,心情也是壞到極致,聲音當下變得冰寒陰柔,恨不得將姚惜水一腳踹出亭子去,冷冷的反問道:「我提前示警,於敘州有什麼好處?難不成我提前跑去跟那孺子說李知誥實是呂輕俠這些年精心培養的暗棋,那孺子會信我?」

  韓謙沒有直接揭開李知誥的身世,但也不會否認他早就知道李知誥與呂輕俠、姚惜水一直都有秘密聯絡。

  要不然,整個計畫還是行不通的。

  春十三娘震驚的看向神色焦慮的蘇紅玉,想必韓謙拿這番說辭才迫使她甘願配合的。

  姚惜水卻盯住韓謙,繼續質問道:「那你現在示警,於敘州又有什麼好處?」

  「當前危局,非敘州水營東進不能解,」韓謙冷聲說道,「要是能得太后一紙手詔,我便能堂而皇之率敘州水營東進江淮,這便是敘州的好處!」

  「……」姚惜水還想追問什麼,韓謙卻不想再給她問話的機會,說道,「我言盡於此,今夜子時,我要是在雁蕩磯還沒有見到太后的手詔,便回敘州而去,大家好自為之,待日後有機會再與姚姑娘一敘離情別意……」

  接下來,韓謙與奚荏先走出漱秋園,從園子東面的側門走出李知誥將軍府,坐上馬車,一路絕塵往東華門而去。

  孔熙榮領著數人則繼續守在園子,盯住姚惜水、春十三娘她們,等到一炷香後,他才帶著人悄然撤出!

  姚惜水呆立在那裡,都難以相信剛才的一幕是真的,難以想像文瑞臨會是梁間,難以想像李普力主水師主力奔襲洪澤浦這一切都是梁國的密謀,難以想像梁軍這次密謀的目的是要徹底摧毀大楚在淮西的軍事力量,難以想像韓謙早就知道這一切,難以想像韓謙一直都雌伏於金陵城中,也難以想像他拖延到這時揭開這一切,只為拿到太后王嬋兒的手詔,以便他能重回大楚中樞呼風喚雨……

  她都忍不住要呻吟的問春十三娘、問蘇紅玉:這一切是真的嗎?

  「我們先回長春宮見夫人。」春十三娘也是內心動盪,催促姚惜水說道,她心裡又想:難道這才是所謂的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韓謙的心機算計,真就陰沉到這種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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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0 06:36:0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三十七章 忌憚

  雲朴子剛推門走進院子,便看到身穿宮衣的姚惜水殺氣凌厲的站在院中,短劍也從寬大的衣袖中露出一角。

  他嚇了一跳,忙將院門掩上,問道:「姚姑娘怎麼都不派人招呼一聲,就直接闖進我這崇福觀來了?」

  姚惜水翻手握住短劍,盯住雲朴子質問道:「如何叫我相信,你不是敘州的密諜?」

  「……」雲朴子愣怔了半晌,才驚疑不定的盯住姚惜水,問道,「姚姑娘這話從何說起?」

  見雲朴子的神色不似作偽,姚惜水收起手裡的袖劍,便要推開院門離開崇福觀,彷彿她潛進來,只為莫名其妙的問這句話似的。

  雲朴子也是來了脾氣,雪白的長眉氣得跳動,攔住姚惜水,質問道:「姚姑娘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當真視我這崇福觀如無人之地啊——姚姑娘今日倘若不說清楚,不給老道一個交待,那以後要再踏進崇福觀,也不要怪老道我翻臉不認人!」

  「你確不知我剛才在城中遇到誰?」姚惜水問道。

  雲朴子狐疑打量了姚惜水片晌,問道:「要是尋常人不至於叫姚姑娘如此反常,莫不是韓謙就在金陵?」

  姚惜水愣怔片晌,要不是雲朴子的樣子絕不似作偽,她都懷疑雲朴子在演戲,說道:「不錯,韓謙不僅就在金陵,還威脅要從我們拿到太后的手詔,以便他能率敘州水營東進。」

  雲朴子似叫這個消息嚇了一跳,過了好半晌才遲疑問道:「敘州就三四千人馬,他即便能拿到太后的手詔,但戰後他有什麼自信不退回敘州去?莫非他已經查出你兄妹的身世,要挾你兄妹與他共進退?」

  「他或許還沒有查出我兄妹二人的身世,但已經知道我兄與我們暗中聯絡。」姚惜水說道。

  「這點我倒不意外,」雲朴子捋著白鬚,說道,「你總以為你們做得足夠隱蔽,但你想想韓謙創建秘曹左司、縉雲樓,是如何蒐集情報及分析情報的。你此時甚至連金陵城裡到底有多少人手是敘州暗中潛伏都不清楚,你以為百般算計才使得李知誥能統領淮北的禁軍,真就沒有一點破綻落在韓謙的眼底?」

  「那雲道長,你來說說,我們可能會在什麼地方露出破綻?」姚惜水問道。

  雲朴子豈能不明白姚惜水問這話猶有試探之意,不悅的看了她一眼,說道:「姚姑娘,我說一句你與呂輕俠不愛聽的,這世道完全憑藉陰謀是成不了事的,要不然的話,前朝也不會覆滅了。倘若你與呂輕俠不信老道我能守住秘密,你叫呂輕俠送一壺醉春釀過來便是。」

  姚惜水被雲朴子戳穿算計,卻也沒有什麼心理障礙,繼續問道:「長信宮那位最近有什麼動作?」

  「李后與黃妃都生下子嗣,再加上蜀軍在婺川輕動兵釁,長信宮則更加被邊緣化了,至於清陽郡主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有什麼其他的打算,恕老道不便多說。她畢竟也是老道的故人之後。老道前些年都留在茅山養身養性,也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壞你們的事,而即便黔陽侯曾百般看我不起,但這次他與你們謀事,你們如何決定是你們與黔陽侯的事情,老道我都不會無故壞他與你們的事——這麼說,想來你們也應該能理解老道我。」雲朴子說罷這話便閉口不言,擺出一副身為政治掮客的高度自覺及高尚情操來。

  …………

  …………

  雁蕩磯外的河面上,一艘烏篷船搖搖悠悠的從河口方向駛來。

  月光照在河面,水光潾潾。

  韓謙坐在船頭看著岸邊的皚皚積雪。

  奚荏坐在他的身側,說道:「你一下子捅出的信息量太大、太驚人,即便不提李知誥與姚惜水兄妹二人的身世,呂輕俠、姚惜水也絕沒有想到過會有這麼多的秘密都落在你的眼底。換作我是她們,這時候沒有亂了陣腳已經算極鎮定了,但怎麼也要多方驗證過,甚至還要派人渡江去見李知誥,才能做最後的決定——恐怕是今夜給不了明確的答覆啊?」

  「呂輕俠這輩子都沉溺在陰謀算計之中,只要幫她將邏輯理順了就成,」韓謙說道,「會發現此時與我合作,是最好的選擇。」

  奚荏猶不信這事真能如此篤定,說道:「我看那個姚惜水對你的警惕極為執著,而她的心思或比呂輕俠這些人更為偏執、更為多疑,實在更為難搞啊;何況你今天給她的震懾,也實在太深了,我倒擔心你稍稍過了一些。」

  「分寸是沒那麼容易把握,」韓謙笑道,「不過,你說姚惜水這些年謀成過什麼事?她決定不了什麼。」

  奚荏問道:「要不是今夜等不到太后手詔,你再派人過去聯絡,那之前裝出來的唬人氣勢,不是一下子都戳破掉了?」

  「要不要我打個賭?」韓謙問道。

  「我才不跟你打賭。」奚荏橫了韓謙一眼,說道。

  …………

  …………

  雁蕩磯南側有條橫河往岔過去,有一艘畫舫停泊在這條橫河的北岸。

  這時候有道黑影縱身跳上船首,單膝跪下,稟道:「有船從河口駛入雁蕩磯,船尾兩人搖櫓,船首坐兩人,西岸有對方十數暗哨潛伏,上游有兩艘艄舟頗為可疑,但東岸沒有發現對方有部署人手……」

  畫舫雕窗貼滿黑布,外面看不出什麼,但船艙裡巨燭燃燒,亮如白晝。

  「雲朴子的話是沒有破綻,但並不足信。」

  姚惜水站在呂輕俠身後,這時候猶堅持己見。

  看似此時選擇與敘州合作,是最佳的選擇,但韓謙太過心機陰沉,姚惜水怎麼不敢忘卻與虎謀皮的後患。

  事情到這一步,那麼多她們自以為不會外洩的秘密竟然都暴露在敘州的眼裡,那她兄妹二人的身世之秘,確定真就是她們所意味的那般瞞過所有人了嗎,沒有叫韓謙有一絲絲的起疑?

  以往她是沒有這方面的擔憂,但經歷今天的事情後,她的信心動搖了。

  韓謙的算計實在是陰沉得令她們難以想像。

  而這又直接決定了她們接下來要做的選擇。

  倘若韓謙不知她兄妹二人的身世之秘,或許與其合作,不失為好的選擇。

  不過,韓謙倘若實際已經知曉她們暗中經營這麼多年的根本目的是什麼,也早知道雙方終究有一天會徹底的撕破臉,那誰知道在韓謙的這次算謀之中,是不是隱藏更深的、針對她們的意圖?

  就像在今天之前,誰能想到文瑞臨竟然會是梁國密間,誰能想到韓謙又早就洞悉其秘,只是隱而不發,一直暗中在等待這樣的機會?

  天下還有幾人能謀算過韓謙?

  與其找韓謙合作,姚惜水更主張持太后手詔去找溧陽侯楊恩、沈漾,說服他們採納另外一種即便是要付了一定慘重代價也要將敘州排斥在外、以緩解當前危局的方案。

  韓謙要回敘州,就任他回去好了。

  「雲朴子不會有問題,要不然他當初也不會主動走進知誥的宅子。而韓謙算計之深,定會防備我們繞過他去聯絡沈漾、楊恩——長春宮裡的事,很可能是韓鈞身上露出馬腳,而知誥那邊,我們在他統領北岸禁軍這事上,做的手腳也確實略多了一些,難免會被韓謙看出破綻,」呂輕俠輕聲說道,「再說,韓謙是一個心機陰狠之人,他既然能坐看數萬水師覆滅於洪澤浦,今天他得不到太后手詔,誰知道他會將局勢攪爛什麼樣?現在他既然迫不及待想重回中樞,形勢總是對我們有利的……」

  聽呂輕俠這麼說,姚惜水也不好再勸。

  既然她都認定韓謙一個無所不用其極的人,倘若韓謙真知道她兄妹的身世之密,這次將敘州及韓謙排斥在外,誰知道他會利用這事做什麼?

  或許叫韓謙再回中樞,也是一種選擇,畢竟太后是她們手裡的籌碼,就憑著這點,她們已經佔有足夠的優勢了。

  「我們去見韓謙。」呂輕俠跟春十三娘說道,讓她吩咐船工駛船往燕蕩磯而去。

  …………

  …………

  韓謙卓立船首,看著畫舫漸行漸近。

  這時候畫舫的遮窗簾子揭開,燭光大盛,又有數盞燈籠挑出,與月光一起照在船首的宮裝麗人身上。

  呂輕俠怎麼著都是一個不會低於五十歲的老婦人,但她此時身著綠色綿披,在月色之下,卻如三旬妙齡美婦,款款站在船首。

  這還是韓謙第一次看呂輕俠常年遮在黑紗之下的真面目,也禁不住微微一怔。

  「皇太后詔曰:陛下年輕氣盛,受奸佞矇蔽,輕師妄動,致左右五牙軍蒙受重難、死亡慘重、車船覆沒一盡,京師無以為屏、十萬禁師孤懸江北,有傾巢之危。黔陽侯韓謙足智多謀,屢拯家國於危難之間,甚得哀家信任,故特賜此詔,著黔陽侯韓謙招募將勇、率敘州兵馬戰船東進江淮抵禦敵寇,以為大楚藩屏。欽此。」

  春十三娘從踏板走過船,將太后手詔出示給韓謙。

  馮翊接過手詔,為防止呂輕俠她們在太后手詔上做手腳,他拿出之前敘州收接到的舊詔,認真比對過一番後,跟韓謙說道:「確是太后親筆所書,印信也都無誤。」

  「親筆所書,印信無誤,也可以不認的,」韓謙微微一笑,朝呂輕俠拱拱手說道,「今後大家同在太后鳳駕之前效力,理應摒棄前嫌、戮力同心,但我這人生性多疑,不得不防備呂夫人留有後手。而敘州即便持有太后手詔,卻無傳詔之人,終究難以取信於朝野臣民,只能請十三娘留在我身邊做幾天客。」

  「……」春十三娘微微一怔,沒想到她登船過來送詔書,卻要被韓謙扣押下來充當人質,秀眸怒瞪,便要出聲喝斥。

  「十三娘,那你便在韓侯爺身邊伺候幾天吧。」呂輕俠淡然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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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八章 渡江

  正室病逝,蘇紅玉作為李知誥唯一收入房中寵愛的媵妾,即便在時局唯艱的當下,渡江前往巢州大營探望夫婿李知誥,旁人也不好說什麼。

  姚惜水與葉非影扮作蘇紅玉的丫鬟,坐在密密實實的馬車裡,揭開簾角看森嚴的軍營裡,數以千計的民夫正將大營裡所囤積的戰械、物資,馬不停蹄的往前方運送。

  昌國公李普昨日攜旨進入巢州大營,陛下及朝堂諸公一致決議趕在梁軍渡淮之前,攻下巢州城,封堵住樓船軍水師戰船進入長江的通道,巢州大營的諸將此時遵令行事,已積極在做總攻前的準備,是應有之義。

  姚惜水、蘇紅玉她們卻看得暗暗驚心。

  七八萬禁軍精銳及諸州州兵,在巢州城外,圍困城池以及強攻城池,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戰爭狀況。

  依據外圍的堡寨、壕溝,對巢州城圍而不打,這時候即便是有大股敵援從外圍奔襲過來,北岸禁軍還是能夠從容不迫的調兵遣將,或攔截防禦、或遠遁撤走。

  畢竟禁軍的斥候再遲鈍,對外圍三五十里的區域,還是能維持有效的監控。這麼近的距離,騎兵全速前進也需要小半天,也就意味著圍城兵馬至少能有小半天的時間進行部署調整。

  即便形勢再差,他們據外圍的堡寨、壕溝,與敵軍進行對峙,也未必會落下風。

  而一旦對巢州城展開強攻,大量物資、兵馬都直接調到巢州城下,這時候遇到大股敵援從側翼奔襲過來,調兵遣將就要混亂得多。

  這時候逆變的形勢,對他們來說,就要危險多了。

  不要說敵騎趁夜或趁雨雪這樣的極端天氣發動偷襲、製造恐怖之極的混亂,到時候即便能將城下的兵馬及時撤回後方的大營,大量的物資、戰械也必然會丟失掉,落入敵手。

  而他們的後方大營物資、戰械緊缺,一旦被敵軍反過來包圍住,他們能支撐到南岸禁軍來援嗎?

  即便南岸禁軍不顧樓船軍的戰船封鎖,強渡長江增援北岸,但梁帝朱裕進行傾國動員,調更多的兵馬跨過淮江,進行國之決戰,他們還能有多少勝算嗎?

  「夫人怎麼這時渡江過來探望李將軍?」

  正驚心遲疑間,聽到馬車前傳來熟悉的聲音,姚惜水稍稍多揭開些車窗簾子,瞥見正是文瑞臨身穿青色袍衫站在馬車前,正朝這邊揖禮問候。

  姚惜水與葉非影身子往馬車的角落裡縮過去,蘇紅玉這才揭開前面的車簾子,身子往前傾去,說道:「是文先生啊——時局危危,妾身這幾天心緒不寧,連日皆做噩夢,寢食難安,知道不該,卻也是忍不住過來渡江過來探望我家夫君。我家夫君與公爹此時可都在大營之中?」

  「李將軍到前陣督戰去了,我陪國公爺剛回大營。」文瑞臨說道。

  「待妾身暫歇便去給公爹請安。」蘇紅玉說道。

  李知誥乃是李普的養子,蘇紅玉自然是李普的養子妾,下車請安是必要的禮數,要不然就露了破綻。

  文瑞臨狐疑的打量了馬車一眼,讓開道看蘇紅玉乘車前往李知誥的起居大帳。

  姚惜水則揭開車窗簾子的一角,繼續偷窺站在道側的文瑞臨的反應,真是難以想像他會是梁國的密間,但韓謙的話又令她們難以懷疑這點。

  是啊,文瑞臨當初在武陵城,確實是先落入韓謙的手裡。

  文瑞臨最初也是先向韓謙獻速陷潭州之策,韓謙不納,李沖才找到機會連夜出城通知李普趕到武陵府接走文瑞臨為他們所用。

  當時她、春十三娘以及張平就在武陵城裡。

  只不過是,她們當初猜疑韓謙不納文瑞臨之策,是有什麼算謀等著害李普入彀,之後見文瑞臨成功說服高隆、苗勇二人投附,以最快速度拿下潭州,她們就相當然的認定韓謙當時是怕功高震主,才不得已讓出文瑞臨。

  她是怎麼都沒有想到韓謙的算計,要比她們所想像的陰狠深沉得多,竟然在這時將昌國公府都算計進去。

  倘若說文瑞臨是梁間,那高隆、苗勇二人豈非也變得不那麼可靠?

  陳銘升、李沖可是在高隆的相助之下,攻陷鐘離城的啊?

  想到這裡,姚惜水也是越想越後怕,背脊一股寒意直竄上來,恨不得這時便能見到大哥,將實情相告。

  …………

  …………

  天色黑下來之後,李知誥才從巢州城下的進攻陣地返回後方大營,但他也意識到蘇紅玉必然有重要事情才趕在這個節骨眼上渡江過來,只是軍務壓肩,容不得他脫身。

  李知誥的起居大帳,是臨時徵用一棟鄉族大宅,前後共有三進加上東西跨院,好幾重院落、數十間屋舍。

  李知誥的指揮衙帳也設於此,有數十書吏在軍司馬、主簿及諸曹參軍的統領下,協助李知誥處理各種繁瑣事務、指揮兵馬、糧秣的調動——李普攜旨過來,有監軍之責,卻暫住別處,也沒有辦法直接干涉攻前線的作戰指揮。

  李知誥居住的後院偏小,他在軍中,也不用女婢,卻是蘇紅玉與諸侍婢住進來,之前負責這邊的侍衛才搬到外面去。

  李知誥著嫡系待衛守住院子外面,僅帶著親軍都虞候鄧泰一人走入內宅。

  看到姚惜水也在,他沒有感到特別的震驚,甲袍也不解,而是面色陰沉的坐下來,壓低聲音問道:「到底發生什麼事情,叫你們此時渡江過來?」

  「韓謙他人就在金陵,他言文瑞臨乃是梁國密間……」姚惜水簡明扼要的將韓謙闖入將軍府與她們見面的情形,快速說給李知誥知道。

  鄧泰怔立當場,在戰場上面對血腥廝殺毫無畏懼的他,這一刻直覺有股寒意從屁股椎直竄頭頂,半天他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守軍被圍半年,士氣未崩,鬥志猶有韌性,看來真相合該如此啊;也唯有如此,其他諸多事情才能說得通啊!」李知誥也是倒吸一口涼氣,神色凝重的扶案而坐。

  左右五牙軍水師主力奔襲洪澤浦,他就覺得太過輕率,但那事完全是楊元溥直接控制樞密院執行,少數人勸諫阻止不了。

  而等到水師主力在洪澤浦受到重創,考慮到叛軍水師隨時有可能進入長江水道,威脅金陵以及江南腹地,或者緊急調動敘州水營東進,或趕在梁軍大舉南進之前,攻陷巢州城,是最為迫切的兩個選擇。

  除了楊恩之前,楊元溥及朝堂諸公都直接將調敘州水營東進這事摒除在外。

  畢竟右神武軍已經攻陷鐘離城,楔入淮河流入洪澤浦的河口,怎麼看都有極大的機會,拿下已經被圍困有半年多的巢州城。

  巢州大營裡,大多數將領也支持朝廷的這個決定。

  圍困巢州城都半年多了,有多少人願意這時候半途而廢,從巢州城外撤走?

  李知誥也沒有考慮過抗旨,但他感覺卻極其的彆扭。

  文瑞臨乃是梁奸,附帶當初經文瑞臨遊說而投附的高隆也變得不可靠,李知誥算是拔雲見月,也毫不猶豫認定事實應是如此。

  李知誥轉念又問姚惜水:「韓謙可有說應對之策?」

  「韓謙昨夜已經拿走太后手詔,敘州水營隨時會進入長江水道……」姚惜水說道。

  「韓謙算計如此陰險,又心狠能坐看大楚水師覆滅,怎麼可以輕易將調兵手詔交給如此奸佞之輩的手?」沒等姚惜水將話說完,鄧泰便急切插嘴質問道。

  他還在為韓謙的謀算暗暗心驚,下意識心裡想與這等奸雄之輩合作,那不是與虎謀皮?

  「此時說這些已經沒用,」

  姚惜水待要解釋這是夫人的決定,李知誥卻直接示意鄧泰不要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他們暗中所謀之事,有哪點見得比韓謙光彩?

  他又問姚惜水,

  「敘州雖然有水營可用,但並無多少兵馬助太后與陛下爭權,想必他已經知道我們暗中的關係,要你們持太后手詔過來,要我們這邊配合他一起行事、化解當前的危局?」

  見大哥僅僅聽到這些,便能將後續諸多細節猜出一個大概來,姚惜水也頗為振奮,暗感有大哥在,太后又在她們的掌控之下,未必就真怕了韓謙,從襖袖中取出手詔,說道:

  「韓謙未必知道我們的身世,卻是注意到大哥與我們暗中有聯絡。太后有秘詔在此,大哥可以持秘詔便宜用事……」

  李知誥接過手詔攤開細閱。

  有沒有太后手詔,區別太大了。

  沒有太后手詔,他拖延著不攻城,養父李普便第一個不願,更不要提說服鄧泰之外的諸將陪著他一起違抗延佑帝的聖旨了——而即便能說服諸將冒著身家性命的風險跟著他抗旨撤軍,渡過眼前的危局,但事後能逃得過延佑帝治他們抗旨不遵的罪?

  要知道他一旦率北岸禁軍主力放棄強攻巢州城,乃至直接撤到舒州去,梁軍也會隨之調整部署,甚至有可能放棄渡淮。

  到時候他們不僅僅是抗旨違命,更將是「膽小怯戰」,坐失收覆巢州城的良機,種種罪名疊加起來,他們的頭顱加起來都不砍的。

  而有了太后手詔,他只要說服更多的將領,隨他一起奉太后詔行事便是。

  至於延佑帝會不會氣瘋了,他此時也顧不了這麼多;而「太妃稱制議政」之事未廢除,他們奉太后手詔行事,至少明面上是不能追究他們抗旨違命的罪。

  這麼一來,至少下面的將領不需要承擔多大的壓力,底層將卒更不會產生致命的混亂。

  當然,即便有了太后手詔,要怎麼說服諸將奉詔,從誰先開始,以及怎麼令他的養父李普屈服奉詔,這裡面都有極大的考究。

  李知誥拿著手詔,坐在案前,細細思量起來。

  「楊恩堅決反對攻城,甚至大鬧朝堂遭楊元溥驅趕,還在長春宮前立雪吐血昏倒,他是堅決反對冒險攻城,是不是找他過來?」姚惜水建議問道。

  「好,你立即安排人去請楊恩渡過來。」李知誥說道。

  楊恩身份特殊,即便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立場,但只要沒人知道秘詔的事情,他渡江過來,也不會有人理會他或阻攔他,都會以為渡江只是做徒勞的掙扎。

  不過,楊恩在宗室、在軍中諸將的影響力都不小。

  他過來之後,李知誥再拿出太后秘詔,更說服諸將,很多事情就會容易許多。

  「好,我連夜就渡江回金陵。」姚惜水說道。

  「對了,文瑞臨之事,你切莫向楊恩提及。」李知誥想到一事,特地吩咐姚惜水道。

  「怎麼,那豎子能狠心坐看數萬水師將卒覆滅,難道我們還要維護他的名聲不成?」姚惜水質問道,她此次巴不得楊恩這樣的人物,徹底站到韓謙的對立面去,卻沒有想到大哥竟然要替韓謙掩飾。

  「你怎麼糊塗了,危局過去,陛下最恨的人是誰?」李知誥問道。

  聽大哥如此說,姚惜微微一怔,才恍然明白過來。

  她真是有些太過執著了。

  大哥之前正因為深受楊元溥的信任,才得以統領北岸禁軍,但他們這次實際上也相當於是「兵諫政變」,助太后從楊元溥手裡奪權啊!

  楊元溥之前猜忌韓謙最深,但這事過後,卻是多半要變成恨她大哥最重了吧?

  在危局解除之後,她們還是要與韓謙聯合起來,先穩住太后的「權勢」,是不是還要撕破臉,那也是之後的事情了!

  他們倘若想利用文瑞臨之事,使韓謙聲名狼籍,難以在江淮立足,被迫又退回敘州,形勢真就對他們有利嗎?

  當然了,要是他們錯過此時,過了一段時間,再想揭開韓謙以文瑞臨為計,陷昌國公,坐看水師主力覆滅的真相,就沒有什麼說服力。

  姚惜水想到這裡,又問李知誥:「那文瑞臨怎麼辦?」

  「鄧泰,你明日找機會,騙他出營除掉,」慈不掌兵,李知誥南征北戰多年,一兩個人的性命在他眼裡也是輕如草芥,說道,「但要小心,以免為梁國潛伏於大營之內的其他密諜察覺到這點。」

  文瑞臨這麼一個人物,極可能看到蘇紅玉、姚惜水她們渡江過來,就已經引起了懷疑,接下來他們這邊稍有什麼動作,就會叫他看出破綻,還是直接找機會除掉,應能爭取更多的時間。

  鄧泰點頭將這事應承下來,但他想到一事,遲疑問道:

  「右神武軍及陳銘升、李沖、李秀、李磧、徐靖等人皆在鐘離城,要怎麼辦,要不要派人知會他們一聲?」

  一旦他們這邊放棄強攻巢州城,哪怕是暫時並不急著撤往舒州,戰鬥勢態的變化也是巨大的,叛軍及梁軍意識到陰謀敗洩,便極可能先吃掉此時據守鐘離城及南側燕墩山、鱉子頂一線的右神武軍主力。

  只是他們目前確認文瑞臨乃是梁奸,右神武軍副都指揮使高隆也就不可靠,要是他們這邊繼續維持對巢州城的攻勢,而先持秘詔說服遠在一百七八十里之外的陳銘升、李沖等人,著他們率領右神武軍做好南撤的準備,洩密的風險太大了。

  只是,他們真要放棄右神武軍嗎?

  雖然他們與昌國公府已經是分道揚鑣了,以及張平、陳如意、安吉祥等人也都以楊元溥唯命是從,但曾幾何時大家都是神陵司的子弟與故人啊。

  「此時已顧不得那麼多了,欲謀大事必然要有所捨棄!」李知誥神色堅毅的說道。

  鄧泰想想也是,便不再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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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九章 逃營

  乘船渡江,到采石登岸,再連夜快馬東馳,趕在清晨西昌門開啟之時進城,姚惜水整個人已經是疲累不堪,但時間緊迫,她也來不及趕去長春宮先與呂輕俠會合,便直接帶著貼身女婢葉非影,潛入楊恩的府邸。

  楊元溥登基之後,楊恩恢復溧陽侯的封爵,但府邸未換,宅子裡伺候的還是早些年跟他的十數傷殘老卒及其子嗣、家小。

  楊恩對這些家僕竟然「抗命不從」,還強行將他從長春宮前拖走,心裡又怨又恨,這時臥病在宅中,也不叫這些家僕在跟前伺候。

  姚惜水潛入後宅,楊恩剛從昨夜的宿醉中醒來,又拿著酒壺擁裘坐在廊下,看著園子裡的殘雪,一口口的灌著酒。

  看到姚惜水與葉非影翻越院牆進來,楊恩也只是抬了抬眼皮子,便熟視無睹的繼續又灌了一口酒。

  「楊侯爺在長春宮門前說梁帝朱裕善藏伏兵,北岸禁軍強攻巢州,必落入其彀中,可有什麼依據?」姚惜水走近過去,問道。

  「古人言,兵者凶器也,聖人不得以而用之,難道僅僅是因為用兵不祥嗎?」

  楊恩抬起帶有三分醉意的眼瞳,盯姚惜水,問道,

  「水師奔襲洪澤浦已是輕率之極,受此重創還不足以引起足夠的警惕嗎?禁軍從巢州撤出,調敘州水營東進,協防江淮,待明年重振水師再攻巢州,不是要比將大楚半數精銳押上去搏一線機會更穩妥,更有勝算?何必需要確認梁國有無陰謀後,再舍劣擇優?而站在梁帝朱裕的角度,即便之前沒有圖謀,即便淮西禁軍成功拿下巢州城,但只要大楚無水師可用,依舊有可能派大軍南下,與叛軍聯合,圍淮西禁軍於巢州城之中,之後,再使樓船軍殘部進入長江水道,切斷金陵與淮西的聯絡。難道真要到這一步,再去傳旨調敘州水營東進嗎?」

  溧陽侯擅工造,天下皆知,姚惜水卻不想他對形勢也看得如此之透,遲疑片晌,說道:

  「陛下已打定主意,沈相、郡王爺、李國公、二鄭大人、韓戶部、周副使、杜兵部都支持用兵,即便太后贊同楊侯爺的想法,怕也無法勸陛下改變主意吧?」

  姚惜水自然不會直接挑明太后秘詔之事,畢竟楊恩最初意圖強闖長春宮的打算,還只是想請太后王嬋兒站出來勸說楊元溥及朝堂諸公回心轉意,這與直接繞過楊元溥及朝堂諸公私傳秘詔,區別之大,無異是直接實施「兵諫宮變」。

  「黔陽侯善用險計、劍走偏鋒,陛下受黔陽侯影響極深卻又深忌之,難以有平和之心以理國事,太后稱制議政之事未廢,當另召諸公重議此事。」楊恩說道。

  見楊恩並不反對太后臨朝乾政,姚惜水心思稍定,便說道:

  「實不相瞞,新津侯李知誥亦憂攻巢州不利會為梁軍所趁,有遣密使進長春宮進奏此事。不過,淮河眼下已經冰封,梁國在潁、徐等地若藏有伏兵,太后即便召諸公重議此事,恐怕時間上也來不及了啊……」

  姚惜水還不確定淮河是否已經冰封到能走騎兵的程度,但她希望楊恩同意用險計——繞開楊元溥及朝堂諸公,由太后直接下秘詔使李知誥及韓謙便宜用事,無疑是另一種後患嚴重的冒險,未來必將直接導致楊元溥與王嬋兒母子之間矛盾重重,對立嚴重——就只能用形勢逼楊恩入彀。

  「……」楊恩愣立在那裡。

  他從長春宮回城,這幾日將自己關在宅中,如聾似啞,沒有消息源,又哪裡知道淮河此時有沒有凍結實?

  「太后不召集諸公議事,直接傳詔,使新津侯便宜用事,可行否?」姚惜水問道。

  楊恩站在那裡,久久難以回答這個問題,他事前沒有想到這種可能,心裡也清楚這意味著什麼。

  等了一會兒,見楊恩猶難決斷,姚惜水說道:「既然楊侯爺都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惜水只能回長春宮,奏請太后坐觀其變了,也許收覆巢州城,形勢未必像侯爺想的這麼糟糕也說不定。」

  「太后與陛下乃是嫡親母子,太后臨朝乾政,以正國事,待大楚蒸蒸日上,總歸還是要頤養宮中的。」葉非影插了一句話說道。

  姚惜水瞪了葉非影一眼,似嗔怪她不懂規矩、胡亂說話,便要帶著葉非影離開溧陽侯府。

  「這位姑娘說得有理,陛下一時或許會不高興,但總不能坐看陛下繼續深陷下去。」楊恩咬著牙說道。

  他哪裡知道太后王嬋兒早就落入他人的掌控之中,心裡想著太后與延佑帝母子矛盾再深,也有緩和的餘地,總比拿大楚半數精銳戰力去冒這場勝算有限的險要好。

  姚惜水這才將昨天本應交由李知誥所持的秘詔示出,說道:「此乃太后秘詔,欲著新津侯便宜用事,但事情牽涉極大,稍有不慎便滿盤皆輸,惜水請奏太后,才過來勸楊侯爺一起渡江去傳此詔,或能少些遺漏……」

  姚惜水乃是長春宮太后身前的嫡系女官,楊恩驗看手詔印信無誤,自然不疑秘詔有假,但太后王嬋兒這麼短的時間內,前後態度轉變之大,令他始料不到。

  而更令他震驚的,則是深受陛下信任才得以執掌淮西禁軍的李知誥,意識到事態不對勁,竟然繞過陛下,直接從太后那裡討秘詔便宜行事。

  這無異表明李知誥從頭到尾都是太后的人。

  楊恩禁不住想,神陵司舊屬到底還有多少牽涉糾纏,到現在還沒有釐清?

  楊恩沉吟片晌,心裡有所遲疑,但心想總得還是要先解決掉眼前的燃眉之急,問姚惜水:「不調敘州水營東進,猶難化危為安,太后可有妥善安排?」

  姚惜水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好不容易按捺心裡的那股戾氣,語氣溫和的說道:「太后已有安排,敘州也一直都有人在金陵。」

  楊恩也打定主意,只是暫時與太后一系,便沒有深問下去,當即召來數名嫡信親隨去準備車馬——楊恩並不覺得他渡江去巢州,需要掩藏什麼蹤跡。即便有人猜測他是勸說李知誥的,也只會以為他是作徒勞的掙扎,不會阻止他。

  姚惜水要隨楊恩再次出城渡江往巢州大營而去,則安排葉非影趕回長春宮通風報信,告之新的調整……

  …………

  …………

  大營外,積有殘雪的荒野,被陰霾的蒼穹籠罩著,寒風吹地而來,刮得人臉生疼。

  文瑞臨站在大營轅門前,看到僅帶十數侍衛趕回大營的鄧泰邀他趕往歷陽城,面帶疑惑的問道:

  「鄧將軍,昌國公與新津侯怎麼不在巢州城下督戰,卻在這節骨眼上跑去歷陽去了,還要我這時也趕過去?」

  歷陽城位於巢州大營東南九十餘里,位於巢湖的東南角,與京畿以西的戰略要地採石磯隔江相望。

  從京畿及江南東道諸州縣調拔過來的物資、人馬,主要經歷陽城中轉,北岸禁軍在那裡駐有兩千精銳兵馬,確保巢州大營與南岸京畿的聯繫通暢。

  「說是敘州新造一種攻城戰械,威力猶勝於旋風炮,十數架已運到歷陽。督師與昌國公迫不及待趕過去,想著確認敘州有無虛誇,說不定明天就要直接運到巢州城下,以期能發揮出大作用來……」

  鄧泰抓住韁繩,說話時眼瞳銳利的盯住文瑞臨。

  李知誥午時找到藉口,拉在巢州城下督看攻城最後準備情況的李普,一起趕往歷陽等候楊恩渡江過來。

  李知誥心裡想著,要是不能勸李普一起奉太后秘詔行事,便在遠離巢州大營的歷陽城裡,先將李普扣押下來。

  鄧泰這時自然不會告訴文瑞臨實情,而是照事前編好的說辭,誆他一起趕去歷陽城,以便途中就能找到機會,將他悄無聲息的除掉,當下面不改色的說道,

  「……昌國公說文先生能識戰械之利,著我過來找文先生趕去,在大營轅門撞到文先生您,那是再好不過……」

  「煩請鄧將軍在此稍等文某片刻,文某有件東西要緊著今日便拿給國公爺及新津侯一閱。」文瑞臨拱了拱手,便往大營裡走去。

  鄧泰怕露出破綻,也沒有直接派人盯住文瑞臨,便在大營轅門口等候著。

  小半個時辰過去,未見文瑞臨的身影,鄧泰感到事情有些不妙,派人進大營尋找,才知道文瑞臨在轅門前回去後,牽了一匹馬,就直接穿過大營,出西門逃走,此時已不知所蹤。

  鄧泰不以為自己剛才哪裡有露出破綻,但沒有想到文瑞臨會如此狡猾。

  而文瑞臨從大營西門逃出已經過去半個時辰,倘若途中不被沿途的斥候哨騎攔截下來,他這邊派人去追趕已經來不及,鄧泰急得直跳腳,也只能先帶著人趕往歷陽去見李知誥商議補救措施。

  此時唯能感到僥倖的,就是文瑞臨一直都在李普身邊當謀士,在軍中沒有什麼影響力;而李普這次攜旨渡江過來,也主要是督促李知誥與諸將攻城,並不直接插手指揮作戰。

  所以文瑞臨此時出營逃走,至少巢州大營及巢州城下的前陣營壘,暫時不會受到直接的驚擾。

  即便文瑞臨有膽跑到其他營壘胡說八道,各營的守將也會先將他扣押下來,派人來找李知誥求證。

  …………

  …………

  鄧泰快馬加鞭趕到歷陽城時,日頭已經西斜。

  渡江趕來的楊恩,在姚惜水及嫡信家僕的陪同下,這時候也剛剛進入歷陽城,與李知誥、李普見到面。

  他們在縣衙後宅都還沒有寒暄幾句話,李普心里正暗揣測楊恩的來意,鄧泰就面帶驚惶的趕馬跑進城來,說文瑞臨逃出大營。

  李普一時搞不清發現了什麼事情,楊恩卻神色凝重的問道:

  「文瑞臨有什麼問題,他逃走是怎麼回事?」

  李知誥看了李普一眼,他還不想將真正的內情都吐露出來,這時候只能換一種說跟楊恩、李普點破文瑞臨就是梁國奸細:

  「父親素來謀事求穩,不喜用險,獻策陛下致水師主力潰於洪澤浦,孩兒便懷疑父親是受人暗中教唆,卻沒想到剛要將文瑞臨找來當面質詢,他已先警覺逃跑了。」

  李知誥作為養子,在李普面前還是保持著恭順的姿態,但不待楊恩說話,李普卻似有尾巴被踩住一般,跳也似的站起來,指著李知誥大聲質問:「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李知誥站在那裡,沒有吭聲。

  鄧泰沒有逮住文瑞臨斬草除根,形勢驟然間變得更加緊迫,但文瑞臨做賊心虛、畏罪潛逃這事明擺在這裡,也無需他再多解釋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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