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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 楚臣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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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0 10:39:1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七十章 忠言逆耳

  「什麼?」

  姚惜水回到金陵才兩天,還在為李知誥的不留情面而鬱鬱寡歡,卻沒想到這麼快便聽到韓道銘在政事堂倒戈反對太后攝政的消息,她幾乎懷疑是聽錯了話。

  「十三娘之前傳回消息說韓道銘剛到棠邑時,似聽到韓謙與他們爭執的聲音,韓道銘所說的話,是否僅代表他這一脈的意思?」一名身穿鵝黃宮裝的中年美婦正持一把剪刀將燈芯挑起來剪去一些,使得燈焰燃燒得更明亮些,聽到這樣的消息也是猶為震驚,遲疑的問道,她更寧願相信韓道銘與韓謙徹底鬧翻,各選立場,也不相信韓謙會跟她們撕破臉,轉身反過去支持陛下。

  「不要說韓家還有一個老不死的在,韓道銘混跡多年,老奸巨滑之極,哪裡會忍耐不了一時之氣?惜水還是太急躁了一些……」呂輕俠微蹙秀眉,手輕撫額頭,一絲不亂的鬢髮夾雜幾許銀絲,不可避免的流露出歲月在她身上雕鑿的痕跡,她對當前的局勢沒有什麼不切實際的幻想,錯就是錯了,不承認並不能改變什麼。

  雖然呂輕俠的語氣輕柔,沒有太多責備的意思,但聽到這樣的話,姚惜水心裡還是難受之極,有如刀絞。

  只是想到離開舒州時,大哥對韓謙乃至韓家的倒戈早就有所預料,她又禁不住悵然若失的暗想,難道真是自己太急躁了,反倒給了韓謙倒戈的機會跟藉口?

  是啊,在外人眼裡,李沖的畏罪自殺只是他們在韓謙的脅迫下,不得已給出交待而已,這實際上將有助消除沈漾、楊致堂等人心裡的疑慮。

  要不然的話,局勢如此緊迫,棠邑依賴外部的錢糧物資輸入一刻不得停歇,在極可能兩頭皆落不到好、皆不能獲得相對信任的困境下,韓謙與韓家怎麼都不可能選擇在這時候貿然跟她們這邊的切割關係。

  又或者是文瑞臨的成功逃走以及李沖散播傳言,最終促進韓謙跟她們切割關係?

  不管哪一種情形,都說明一切後果是她種下,姚惜水這一刻腦子裡亂作一團。

  她對韓謙一直心存極深的警戒,也以為韓謙極可能是她們將來最大的障礙,只要有機會便想著打擊對方,卻沒有想過有些事會被韓謙反過來利用。

  而就在兩天前,大哥預料可能會有這樣的情形發生時,她心裡多少還有所不屑,卻不想僅僅兩天時間過去,形勢的發展就完全脫離她們的掌控。

  「我……」想到這裡,姚惜水心情更是壓抑,都覺得愧對夫人,紅著眼眸,張嘴半天才發現找不到什麼話替自己辯解。

  「是不是著人去見知誥,韓謙手裡僅有兩萬雜編弱旅,沒有淮西禁軍的配合,他即便真有神鬼之謀,難不成還真能獨力擋住壽州軍南下的步伐?」中年美婦這時候不再懷疑韓謙與韓家的立場逆轉過去,但不管怎麼說,長江北岸的兵馬主要還是在她們的掌握之中,她們猶有能力逼迫韓謙、逼迫朝堂諸大臣低頭,同意太后以攝政的形式還朝。

  「知誥說得不錯,我們不宜再輕舉妄動了,輔政就輔政吧,總要先等局勢穩定下來才能考慮其他,也不要再叫知誥為難了。」呂輕俠有些心力憔悴的說道。

  「是!」中年美婦點頭應道。

  …………

  …………

  「韓道銘確切能代表韓謙的態度嗎,不會有什麼誤會的地方?」

  這些天躲在崇文殿,即便是沈漾、楊致堂都懶得相見的楊元溥,怎麼也要比長春宮那邊更早知道韓道銘反戈的消息,但他難以置信這一切是真的,又或者說難以置信這是韓謙的態度。

  一直等到將夜時分,他才將安吉祥、陳如意以及姜獲、袁國維、張平等人召到跟前來,詢問詳情。

  而自韓謙、李知誥奉太后手詔行事以來,他主要時間都躲在崇文殿裡,深怕哪一天就被幽禁深宮之中,除了沈漾、楊致堂等少數幾人之外誰都不見,甚至都無心關切縉雲司的一切,他這時候才發現很多細枝末節的事情,他都需要重新梳理。

  安吉祥他與陳如意這些天都沒有受到召見,但他們還兢兢業業的蒐集信息,希望能對之前的錯漏做些彌補,此時跪在御案之前,小心翼翼的說道:

  「文瑞臨確實以中門使留任壽州,高隆在事敗被殺之前,曾意圖行刺陳銘升,而苗勇在五指嶺率部叛投永州……高承源殺出敵圍時身負重傷,韓謙欲請他到棠邑治傷,高承源卻過棠邑而不入,堅持要部將護送他渡江,不幸渡江時傷重不治。而李沖降敵為間、妖言惑眾之事,溧陽侯奏摺也都是言明,應是不假。不過,在新津侯嚴查此事之前,黔陽侯麾下部將林宗靖曾在筆架山大營因此事受新津侯部將羞辱含憤離去。次日,黔陽侯便以清查敵間的名義,扣押滯留於大刺山的右神武軍殘卒;周憚、陳景舟二人,也是當天返回江州、廣德府,特別是周憚是由敘州六艘戰船護送,中途還曾停靠筆架山大營前,只是不知道周憚與溧陽侯、新津侯說過什麼,但是在那之後,新津侯才下決心清查敵間之事。除了李沖畏罪自盡外,樞密院、刑部也派人前往舒州,將其他軍卒押回京中受審……」

  「你們怎麼看這些事?」楊元溥瞥眼看向張平、姜獲、袁國維三人,臉色晦昏不明的問道。

  姜獲、袁國維面面相覷,他們無法插手縉雲司的事務,雖然身居內侍省副監之位,消息卻也是閉塞——這跟他們這兩年有意安分守己的疏遠與朝臣的關係也有直接關係,很多事情他們這時才第一次聽說,沒想到韓謙奉太后手詔與李知誥合作,也是面和心不和,他們一時間有些話也實在不知道從何說起。

  「微臣張平有話要說。」張平走到御案前,屈膝跪下,朗聲說道。

  「你坐下來說吧,朕不是分不清好歹話的亡國暴君,你心裡有什麼話但請如實說來,即便不中聽,朕也不會遷怒於你——朕不會連忠言逆耳的道理都不懂。」楊元溥示意張平坐下說話,也極力想表現出有威嚴的樣子,說道。

  張平心裡微微一嘆,暗道真要是如此,何至於到今日之局面?不過,他還是不想忤逆楊元溥的意志,便順從的站起來說道:

  「李沖散播之言,未必都是假的,但居心必然叵測。高承源過棠邑而不入,寧可死於江上,或許心裡也是認為黔陽侯早就識穿文瑞臨的身份卻沒有聲張。又或者黔陽侯早就身在金陵這事亦或不假。微臣之前也確實隱然聽聞有人說,薛若谷到溧水任職,乃韓老令公居中說項,興許黔陽侯當時就在金陵城中——黔陽侯當時或許已識穿梁軍的計謀,他到底出於怎樣的居心沒有挑明,微臣不敢妄加揣測,只是抖膽問陛下一句,黔陽侯當時站出來揭穿梁軍的圖謀,能夠阻止這一切的發生嗎?」

  楊元溥說是知道忠言逆耳的道理,這一刻也禁不住臉皮子抽搐似的跳動了兩下。

  姜獲、袁國維也是低頭盯著自己的腳尖,沒想到張平還是血淋淋的將這層關係揭開來,無異是直接指責這一切的後果乃是陛下猜忌並心思急切所致。

  陳如意、安吉祥更是膽顫心驚,生怕陛下突然間翻臉,殺機暴起,除了張平死無全屍,他們也被牽連其中。

  「……」過了許久,楊元溥才像被人狠狠的抽了幾十記耳光一般,頹然坐回到龍椅上,苦澀的說道,「你說的不錯,沈師、楊恩當時便極力勸阻,朕當時沒能聽進去,才中了敵間奸計……」

  沒想到陛下竟然能承認責任在己,姜獲、袁國維也是心裡震驚,心想或許是這大半個月的煎熬,叫陛下有所反思?

  「黔陽侯到底什麼居心,微臣不敢妄加揣測,但微臣知道一點,黔陽侯不可能與梁軍有勾結,或許知道此時這點便足夠了。而陛下既然認為微臣說得不錯,微臣再抖膽說一句。不管黔陽侯出於怎樣的居心,但此時他需要陛下不假,而陛下此時也需要黔陽侯亦不假,」張平說到這裡,還是恭恭敬敬的跪下來叩了一個頭,俯地說道,「當然,陛下此時甚至也需要新津侯替大楚守住舒州,不令敵軍再肆意妄為的伸展爪牙,蹂躪大楚疆域、子民……」

  楊元溥削瘦的臉陰一陣晴一陣,張平的話無意還是告誡他當前一切要以大局為重,以大楚社稷為重,不要急於清算個人恩怨。

  他過了良久才長吐了一口氣,繼續問道:「依你所見,朕此時當有何作為,才算是顧全大局?」

  他都沒有意識到這一刻自己的聲音情不自禁的低沉起來。

  「依微臣所見,陛下此時當召沈相、鄭使、豫章郡王、溧陽侯、韓尚書、張尚書、杜兵部、周樞使諸公商議迎太后還宮輔政之事,」張平似乎沒有聽出楊元溥話裡的不耐煩,似乎也不知道他接下來所說的這番話會有怎樣的後果,但有些話必須有人站出來點透了,說道,「恰如陛下不會驟然間盡信黔陽侯,黔陽侯在陛下與太后之間或許還會存有猶豫,也請陛下勿以為意……」

  「你是要朕徐徐圖之,不可操之過急?」楊元溥問道。

  張平當然怕楊元溥操之過急,將好不容易緩和下來的局勢又搞砸了,點了點頭,承認他確實有這樣的擔憂。

  楊元溥眼皮子抽搐了兩下,過了一會兒才說道:「那便依你,朕先召沈漾、楊致堂、韓道銘三人進宮見駕……」

  見楊元溥第一批還堅持僅召見沈漾、楊致堂、韓道銘三人,便知道他還是心在不切實際的幻想,不過他不覺得沈漾、楊致堂這樣的人物會看不清形勢,張平心裡微微一嘆,說道:「微臣這便派人去傳沈相、豫章郡王及韓大人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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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1 00:05:1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七十一章 同病相憐

  「淑惠才薄德淺,得封淑妃,侍候陛下榻前已是她幾世修來的福緣,萬萬配不上後宮之主的尊位,」

  韓道銘走到御案前跪伏下來,以誠摯卻又不容置疑的語氣,懇聲說道,

  「愚兒韓鈞近來身染寒疾,渾身乏力,吃了好些天的藥都不見好轉,短時間內怕是難以伺候陛下及太后跟前,還請陛下早日另選賢能,以免誤了宮中宿衛之事……」

  坐在一旁繡墩上的沈漾與楊致堂,聽了韓道銘這話,懸著心算是稍稍落了下來。

  說實話,陛下召他們進宮,一開始就流露出要冊立韓道銘之女為后的意願,他們兩人都嚇了一跳,但在韓道銘面前又不便直接勸諫。

  好在韓道銘知道進退,不僅抵擋住其女冊封為后的誘惑,也替其子請辭去侍衛親軍裡的將職,叫他們鬆了一口氣,不用擔心岌岌可危的朝堂再度陷入隨時都有可能分崩離析的危機之中。

  沈漾、楊致堂他們心裡明白,此時也唯有韓家知道進退分寸,他們才有可能與鄭榆、鄭暢、張潮、周炳武及杜崇韜等人達成一致。

  而唯有他們先達成一致,太后以輔政的名義還朝之事,才有可能以最快的速度按部就班的進行下去,不能再鬧出什麼妖蛾子來。

  陛下還是真急切了。

  楊元溥眼瞳裡的精芒微微黯淡了一些,卻沒有流露意圖受挫的惱怒,似乎也早就明白他意圖實現的可能性極微,也沒有寄以太多的希望。

  見這個意外波瀾不驚的過去,沈漾、楊致堂接下來直言當前最緊要之事,便是楊元溥應該親自出東華到長春宮,迎請太后還朝輔政。

  為了保證這事不出波折,事前還要請內侍省張平或姜獲出面,陪同侍衛親軍諸行營都指揮使陳德一起先去長春宮請安,商議迎請太后還朝具體的儀程。

  當然太后那裡即便同意以輔政的名義還朝,也必然會其他的附加條件,這些事情商議妥當之前,在正式迎請之前,還要先召集樞密會議,下旨將太后還朝輔政之事頒告天下,整件事才算圓滿的結束掉。

  而除了棠邑、舒州的戰事由韓謙、李知誥擅權處置外,其他事只要不是迫在眉睫,則要等到太后還朝輔政之後再議,也不差這幾天時間。

  「一切如眾卿所議安排。」楊元溥說道。

  不管怎麼說,眼下對他而言,是最不壞的結果,即便還有不如意的地方,即便呂輕俠那邊還會提很多附加條件,他也不是不能接受。

  諸多事都由沈漾、張平、楊致堂、韓道銘他們分頭去處理,楊元溥在姜獲、安吉祥、陳如意的陪同下,難得的走出崇文殿。

  經過近兩年的修繕,被叛軍縱火燒燬的皇宮大體修繕一新,御花園還往東、往北擴大數十畝的範圍,添置了十數套院子。

  不過宮裡侍候的宦臣、宮女,還不到兩千人,不當值的又都在外面的班院舍房裡,以致楊元溥在皇宮內閒庭信步,感覺整座皇宮都空蕩蕩的。

  雖然預料到整件事會以較好的結局落幕,江北的戰事似乎也有穩定下來的趨勢,但楊元溥這一刻卻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孤寂。

  即便是姜獲、安吉祥、陳如意等侍宦環伺身周,皆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但他信賴有加,恨不得將禁軍大權都要託付的李知誥,竟然如此輕而易之的就背棄而他而去,那他身邊這些人,到底有誰是真正的可靠、值得信任的?

  安吉祥、陳如意、姜獲、袁國維,誰知道哪一天不是另一個李知誥?

  不知不覺間,走到長信宮門前,楊元溥微微一怔,俄而還是舉步邁了進去。

  青陽坐在亭子裡,正與雲朴子下棋消遣時光,看到庭院裡忽喇喇的走進來一大群人,看到楊元溥削瘦的臉朝這邊望過來,忙整理裙衫,急步走到庭院,跪迎道:「不知陛下過來,清陽都沒有梳洗打扮,唐突之處,還請陛下見諒。」

  「起來吧……」楊元溥說道,看著清陽絕豔無比的臉蛋,一時間感慨萬分。

  曾幾何時,他在工於心計的清陽身上隱約能看到自己的影子,或許是並不喜歡自己以往樣子的緣故,他下意識裡也不覺得清陽的絕世容顏有多大誘惑力,更不要說暗裡有一些不清不楚的傳言叫他心裡厭煩。

  然而在他深感身邊沒有一人能夠信任,滿心寂寥之際,再看身在異國、週遭皆風聲鶴唳的清陽,反倒有一種同病相憐之感,暗感那些不清不楚的傳言,應該也對針對她的冷箭、暗箭吧?

  說不清道不明有一種憐愛在心間滋生著,楊元溥牽過清陽的手,問道:「你與雲道長在聊什麼呢?」

  對楊元溥的親暱,清陽多少有些受寵若驚,一時把握不好他的心態,只是柔聲說道:「陛下棋藝精湛,清陽在這方面卻有些笨拙,正跟雲道長學幾手棋,想著以後能多陪陪陛下呢。」

  清陽陪著楊元溥走進涼亭。

  涼亭雖然四面敞開,但亭子下的基底燒有火爐,因此人坐亭中,覺得溫暖如春,還能看見園子裡的景緻。

  只不過,這樣的景緻再優美,卻也只有數畝方圓,長年累月深居其中,對人心也是煎熬。

  看到楊元溥過來,清陽心裡有怨恨也有欣喜。

  亭子裡擺著一副棋,已經殘局。

  楊元溥笑道:「愛妃你與雲道長繼續走完這局,棋剩殘局,總是對棋的不尊敬。」

  「陛下可要教一教妾身,要不然妾身可要輸慘了。」清陽嗔道。

  楊元溥示意雲朴子不要拘禮,坐下來走棋,他就站在清陽身後,看她們對弈為樂,也莫名覺得這一刻甚是寫意。

  …………

  …………

  深夜,韓府明居堂裡依舊燈火通明,馮繚與韓端渡江過來,等到這時韓道銘才從政事堂歸來。

  北岸的戰事還在如火如涂的展開,太后還朝輔政之事畢竟以最快的速度定下來。

  沈漾、楊致堂、韓道銘以及鄭榆、鄭暢、周炳武、杜崇韜等人午後聚集在政事堂,張平與陳德出城趕往長春宮,使者不斷的穿過東華門,往返長春宮與政事堂之間傳遞信息。

  即便入夜後,東華門也開了一道側門,以便使者在入夜後還能傳遞信息,使雙方能順利的溝通。

  直到深夜,雙方才談妥最終的條件,等到後天吉時,便由延佑帝先下旨頒告天下,再率眾臣出東華門,到長春宮迎請太后還朝。

  雖說沈漾、楊致堂他們最初的打算,是想將一些事放到太后還朝之後再議,但顯然很多事情牽涉極廣,今天就作為條件被提出來。

  太后還朝,朝議典儀之時,要與陛下並坐於廷。

  即便不攝政,太后所得到儀禮的規格也要比輔政高,要接受眾臣的參拜。

  而即便昌國公李普要為水師及右神武軍的覆滅擔責,削貶官爵為民,但除了降敵為間的李沖,昌國公府一系人馬皆不受牽連。

  那邊還要求正式以李知誥為都總管,成立淮西行營,轄左龍雀軍、左武衛軍,同時還要求解散縉雲司,保留長春宮的宮使諸官及宮衛武裝,要求將織造局合併到長春宮,許以風聞奏事之權。

  不管怎麼說,呂輕俠她們還是要強化織造局的耳目作用,但無揖捕詔獄刑訊之權,在當前的情形,對沈漾、楊致堂他們來說,也不是不能接受的條件。

  「太后還朝之事談妥了,李知誥真有可能全力配合棠邑兵進攻歷陽?」韓道昌今天之前也不在金陵,而是趕回宣州處置韓家的田宅族產。

  韓家第一批三百餘戶奴婢已經抵達金陵,明天就能渡江安邑到棠邑,另外第一批也籌集相當於近二十萬緡錢的物資,最快兩三天也能以最快的速度運往武壽,能確保進攻歷陽的戰事如期進行。

  但眼下最大的問題,沒有李知誥全力配合從西翼牽制巢州守軍,他們後續穿插到浮槎山的數千兵馬,根本不可能攔截數倍於己的巢州守軍沿巢湖東岸南下增援歷陽。

  「李知誥不是好高騖遠之人,他需要時間在舒州穩固根基,好好消化他從昌國公府接手的那一部分勢力,他比誰都更希望淮西的形勢能夠穩定下來,而不是隨時都面臨戰爭的威脅,」馮繚說道,「同時,李知誥也應該並不希望事事都受呂輕俠等人的制肘,聽任她們屢出敗招——因此,他應該也更希望看到太后還朝輔政,而不是權勢在短時間內就膨脹得不知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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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1 00:05:3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七十二章 李知誥的難處

  目前李知誥只能說較好的掌握了左龍雀軍,但半年多時間,圍巢州而未能陷之,損兵折將最終被迫撤走,對左龍雀軍的士氣打擊也很嚴重。

  而左武衛軍這些年來一直都是杜崇韜的嫡系。

  因為楊元溥懷疑杜崇韜為太后拉攏,才將杜崇韜調入朝中出任兵部尚書,使周數暫代左武衛軍都指揮使一職。

  雖然這時候已能確認杜崇韜與太后那邊並沒有牽涉,一切皆是呂輕俠等人的計謀,但即便周數現在全身心的倒入李知誥的懷抱裡,他們想要如臂使指的掌握左武衛軍,也不是三五個月,甚至不是三五年就能有所成的。

  韓謙從早年招募家兵子弟起,就注重獨立培養基層武官。

  即便如此,荊襄戰事前後,也出現諸多波折,直到奉旨脅裹縉雲樓斥侯、左司工師及子弟潛逃敘州,再加上奚氏子弟組成的影衛,韓謙才算是真正擁有忠於自己的第一批骨幹力量。

  也依賴於這批骨幹力量,韓謙在削藩戰事初期組建的敘州兵,才能攻打辰州、武陵等地能無往不克。

  削藩戰事之後,不管韓謙明面上的官職起起伏伏,但他在敘州的嫡系力量始終還增強著。

  待到金陵事變期間,韓謙潛入金陵,能在楚州軍及安寧宮的對峙中找到機會,能迅速而兇猛的組建赤山軍,能與楚州軍精銳對陣而不落敗勢,能攻下郎溪城,迫使顧芝龍接受招安,最為核心的力量是他從敘州調往金陵參與赤山軍組建的上千名基層武官及匠師。

  此時棠邑兵看上去雖然也是草草編就,但除了早期隨韓謙潛入金陵的侍衛外,後期從敘州調來的兩千精銳,差不多有一半人經過講武學堂系統性的培養。

  有敘州精銳武官團體,有左廣德軍舊部的深厚底子,有以周憚、陳景舟為首的山寨系武官團體的支持,韓謙才能做到棠邑兵成軍之日,就能直接拉出去跟壽州軍精銳血戰於野,才能做到兩仗皆捷,甚至此時已經做出進攻歷陽城的準備。

  李知誥軍事指揮能力在大楚,絕對不弱於任何一人,他所指揮的諸多戰事,即便是韓謙都不能說比他做得更好;左龍雀軍在李知誥麾下,也一直表現出足夠強的戰鬥力。

  然而,問題在於,在荊襄戰事之前,李知誥一直都是信昌侯府的附庸,地位並不比柴建、李沖等人高出多少,諸事還得聽李普、呂輕俠的命令行事。

  他身邊除了身邊幾十名基層武官外,其他方面都受制於李普以及躲在幕後的呂輕俠。

  荊襄戰事過後,李知誥坐鎮均州,之後又坐鎮邵州,再調任鄂州,即便呂輕俠都要表現出一番壓制的勢態,使得李知誥很難有培養嫡系的機會,即便有,也僅侷限於傳統的提拔、籠絡,不要說學韓謙那般對武官團體進行成體系的培養了。

  當世武官,要嘛來自於傳統的將門,比如說浙東郡王府的子弟,要嘛就是將卒從底層一步步血腥拚殺出來。

  這兩個方式都注定傳統的武官培養效率低下,且代價高昂。

  而龍淮軍的崛起過程中,先是分拆為左右龍雀軍,之後高承源、柴建都先後從左龍雀軍拆出一部分戰力組建岳陽-水師、左神武軍。

  最終雖然使得李知誥能較好的掌握左龍雀軍,但相當一批經歷這些年血腥拚殺成長起來成熟的基層武官,都分拆出去了,真正留在李知誥麾下能用的人才還是相當有限;同時龍雀軍內部也積累相當多的問題需要時間梳理。

  說實話,李普及陳銘升等人倘若能在金陵事變期間直接戰死,李知誥當時就與柴建直接瓜分信昌侯府的勢力,情況都要比現在好受得多,所直接掌握的力量也要比現在強得多。

  然而金陵事變期間,李普雖然最初兵敗寶華山,之後又被韓謙奪了兵權,但他最終借助以李秀、李磧為首的李氏子弟,融合京畿世家及宣州兵,組建右廣德軍建立戰功,非但沒有名敗身亡,在相當程度還挽回了聲譽,維持住聲望。

  之後李普又將他所能掌控的資源,全力支持右神武軍的建設,不僅進一步分散信昌侯府所能聚攏的力量,這些都直接限制了李知誥及左龍雀軍的發展。

  而在這個過程之中,呂輕俠雖然都在暗中支持李知誥,但同時也未嘗不是另外一種制肘。

  即便感受到棠邑兵及敘州的強勢崛起,形勢對李知誥來說變得更迫切,但他處世原則及心態與更習慣藏在暗處搞陰謀詭計的呂輕俠、姚惜水、李普等人還是有著根本的區別。

  他此時會更需要一個相對穩定的環境,去穩固自己的根基,而不是盡想著去拖別人的後腿、絞計腦汁去算計別人。

  不要說未必就能拖得了敘州的後腿,就算能拖得了,與敘州兩敗俱傷,梁軍、鄭家等又豈是好相與的?

  退一萬步講,即便他是前朝皇孫,呂輕俠也未必沒有用柴建頂替他的可能。

  韓謙與韓家倒戈,促使太后還朝輔政,而非攝政,實際上也極大減輕呂輕俠這些人對李知誥的制肘;而棠邑兵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攻陷歷陽,將壽州軍限制在巢州城內,兵鋒無法往外伸展,也將使得舒州的東翼變得更安全,使得李知誥能騰出來做他想做的事情。

  因此馮繚渡江回金陵城之前,韓謙就判斷雙方在配合進攻歷陽城這事上,是有合作基礎的。

  有些事情,甚至包括李知誥乃是前朝皇孫之事,這時候都無需再對韓道銘、韓道昌保守秘密,馮繚這時候將韓謙的想法原原本本說給他們知道,使他們明白李知誥為何會支持太后輔政這個方案,以及為何會配合棠邑兵對歷陽的進攻,以便他們能不加保留、沒有顧忌的在金陵配合行事。

  韓道銘、韓道昌震驚半晌都不知道該言語什麼,沒有想到敘州早在之前就掌握了那麼多駭人聽聞的秘密。

  這時候他們心裡也都清楚,韓謙之前在棠邑惺惺作態,說隨時抽身離開金陵,返回金陵,主要還是逼他們表態。

  除了解決韓鈞身上的隱患,韓謙要求韓氏所有的資源都孤注一擲的投到北岸,實際是要韓家往後以敘州為首行事。

  韓謙或許是擔心他們日後會像呂輕俠一般,會對他進行制肘,或者說拖敘州的後腿吧?

  當然了,即便認識到這點,韓道銘、韓道昌心裡也只是苦澀一笑。

  即便早初的《疫水疏》以及削藩之策,是出自老三的手筆,是老三暗中籌謀有功,但老三受刑而死都已經有兩年半時間過去了,在這時間裡,金陵發生驚天巨變,是韓謙悍然潛入金陵,從李普手裡奪走桃塢集兵戶殘部的兵權,徵召奴婢入伍,逆轉危機。

  即便徵召奴婢、打擊世家宗閥,會叫人認定韓謙將世家宗閥得罪乾淨,而行事手段又犯了君臣大忌,再難有重返中樞的機會,但誰又能想到韓謙不僅重返江淮,甚至還在陛下與太后之間遊刃有餘的獲得生存的空間。

  對韓謙所展露的手腕,韓道銘也只能表示歎服,心裡卻也是再也興不起去制肘韓謙的念頭。

  即便韓謙將來還會繼續打壓世家宗閥的勢力,但韓家與韓謙的利益是天然捆綁在一起,也無需計究一時的得失。

  「呼……」

  韓道銘轉頭看去,不知道什麼時候老爺子睡著了,靠在椅子上微微打起酣來……

  …………

  …………

  趕到筆架山大營,具體商議淮西禁軍配合棠邑進攻歷陽之事的是攜帶韓謙手書的郭榮。

  說實話,棠邑兵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對壽州軍再次發動攻勢,拿下亭子山東麓大寨,李知誥、楊恩、周數、鄧泰等人就很吃驚了。

  他們以為這已經是棠邑兵初編成軍的極限,也能理解韓謙將大刺山納入治下、為棠邑兵在北岸爭取一定防禦縱深的迫切心情。

  當郭榮說棠邑兵已經做好進攻歷陽城,佔領巢湖以東浮槎山、青蒼山等地的準備,李知誥、楊恩也皆是動容,盯住郭榮,甚至都懷疑他所言有假,問道:「棠邑兵初編成軍,不過月餘,將卒未得整訓,黔陽侯真有把握攻下歷陽?」

  「我們也勸侯爺未要如此倉促,但侯爺言,棠邑兵是弱,但壽州軍也沒有從疲態中恢復過中,也許當下是唯一攻下歷陽,切斷樓船軍從巢湖進入長江水道的最後機會。即便死傷逾半,這一仗也是要打,唯希望新津侯能在西翼,牽制住敵軍!」郭榮說道。

  目前壽州軍佔得戰略上的優勢,在巢州有五萬守軍,自然不可能都龜縮在巢州城裡。

  事實上以左武衛軍、左龍雀軍為主,再加上諸州州兵的淮西禁軍,兵力保持六萬左右,依舊是壽州軍駐巢州守軍的主要威脅。

  因此,巢州守軍有四萬兵馬進駐巢湖西岸的城壘,目前正積極運入大量的物資修築這些城壘——淮西禁軍在東線的廬江大營、筆架山大營,也不是僅僅只守兩個點,而是以廬江城及筆架山為核心修築的一系列營寨城壘,從東南往西北斜拉出近百里、有三四十里縱深的防線。

  巢州守軍將主要兵力放到巢州以西,一方面是要最大限度的對淮西禁軍保持軍事上的壓迫,迫使淮西禁軍短時間內得不到休整,一方面壽州軍更需要形成穩定防線,不僅有利於大宗物資能源源不斷、不受干擾的運入巢州,也能更大範圍的招攬流民、恢復生產。

  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壽州軍從左右完全控制巢湖,控扼巢湖進入長江的水道,待淮河以及淝水解凍之後,樓船軍的戰船便能通過這些水道進入長江。

  雖然樓船軍暫時沒有堅船大船,無法在深闊的長江水道與敘州水營爭鋒,但他們的水軍力量能入長江水道游擊之、襲擾之,也能極大割裂大楚東西部的有效聯繫。

  韓謙要能攻下歷陽城、佔據青蒼山,兵鋒能從東岸進逼巢湖,形勢不僅對棠邑有利,對舒州也是極其有利的。

  唯一的顧忌,就是初編成軍的棠邑兵,能攻下歷陽嗎?

  韓謙真有決心,以承受棠邑兵半數的傷亡,也要攻下歷陽嗎?

  即便他們牽制住巢湖西岸的敵軍,歷陽城池堅厚,短時間內難以猝然攻陷,徐明珍還是能調動大量兵馬增援歷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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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三章 巢湖

  巢湖又名居巢湖、焦湖,位於淮西南部,東西延伸一百三十餘里,南北寬達五十餘里,湖域之廣,居江淮之間僅次於洪澤浦,在樊梁湖之上。

  巢湖水系延伸到整個淮西區域,形成淮西水網,上接淮河、下達長江。

  佔據巢湖,能對長江中、下游構成威脅,可謂是「窺天塹,金陵危矣」,故而歷來都是北方兵馬南下的重要通道之一,也是歷朝歷代江淮爭勝時的兵家必奪之地。

  由於巢湖四周地形皆是低山淺丘,上游匯聚四周山嶽的溪河水,而下游從位於歷陽縣西部的濡須山與七寶山之間、經裕溪河流出,曲折蜿蜒六十餘里,流入長江。

  裕溪河也是巢湖當世唯一的通江水道。

  作為巢湖南出的濡須口,兩山對峙,裕溪河穿流而過,上游是深闊的巢湖湖灣,地勢十分險要。

  漢末三國時,巢湖沿岸乃是吳魏雙方爭奪的焦點地區。

  諸葛亮在後出師表稱曹魏「四越巢湖不成」,說的就是吳魏兩國在短短八年間就在巢湖地區展開四次大規模的戰事。

  孫吳為拒曹魏,於裕溪河東岸的濡須山修築城壘,稱濡須塢,作為吳國水軍的陸上據點,又由於位於裕溪河東岸,稱為東關,歷朝歷代都要修整,一直保存至今。

  巢湖沿岸泥沙積淤,而從濡須山往南三四十里縱深,又主要是長江北岸淤灘,使得裕溪河不僅淤積嚴重,在過去百餘年間,河道還多次變遷,通航條件極差。

  特別是濡須山與七寶山之間的地勢本身就高,將浩蕩的巢湖水擋在北面,秋冬枯水季水位更低,往年斷流也是常見之事。

  裕溪河雖然這兩年秋冬都沒有斷流,但百石載量左右的中小型船舶,也是沒有辦法經濡須口直接進入巢湖。

  即便如此,李知誥率部奪巢滁兩州,在大軍挺進巢州境內,還是第一時間在裕溪河東岸,在古濡須塢的位置上,進一步加強修成東關寨。

  當然在淮西禁軍撤兵後,東關寨一併落入壽州軍的手中。

  延佑三年元月二十日,數十艘翼船從南岸的繁昌城出發,橫渡長江,經裕溪口進入裕溪河道北進,上千甲卒在何柳鋒的統領下,第一批先於東關堡南面棄舟登岸。

  裕溪河即便通航條件極差,但作為當世巢湖唯一的通江水道,東關寨的戰略價值也不容忽視。

  壽州軍在東關寨駐有兩營六百多精銳兵馬。

  對於韓謙來說,位於濡須山南麓山腳下的東關寨,不僅是切斷巢湖西南岸敵繞經巢湖南岸增援歷陽城的必經之路,在攻陷東關寨之後,哪怕是用絞車、哪怕是徵用成千上萬的縴夫,也能將一批中小型戰船硬生生拖過濡須口進入巢湖。

  此時巢湖以北的溪河都還冰封著,巢湖之中沒有樓船軍的戰船,誰能先將戰船送入巢湖,必然能佔得先機,甚至能逼迫敵軍不得不加強巢湖北岸、西岸沿線的防禦。

  因此歷陽戰事的第一仗,毫無徵兆的發生在濡須山南麓——韓謙將首仗選在東關寨,更為重要的這能直接干擾到敵軍將領對他們作戰意圖的判斷。

  壽州軍進入滁州境內,在亭子山東麓倉促修建的營寨,僅僅是村寨之上修成,護牆僅有兩尺餘厚,都經不住衝車猛烈的撞擊幾次,就轟然倒塌出缺口,但東關寨很早就是標準的軍事塢堡。

  東關寨在淮西禁軍手裡又進行過加強,高逾丈餘的城牆厚達一丈三尺,內外側皆包覆磚石。

  東關寨的城牆,四角有角樓,單面不過三百餘步寬的城牆,卻還有三座突出城牆、俗稱馬面的矩形墩台。

  這不僅進一步加強城牆的結構,還能直接從側面壓制攻方附城。

  即便丘山淤灘之間道路不便,但左右的敵軍增援過來,也僅需要兩三天。

  而此時棠邑兵還沒能迂迴穿插進來,無法對增援敵軍進行有效的阻擊。

  此時除了後續從裕溪河口不斷調集新的兵馬過來,直接在裕溪河兩岸登陸,沿濡須山、七寶山往東關寨兩翼分散,對來援敵軍進行攔截外,對東關寨的進攻更是非常的粗暴而直接。

  上千桶桐油或其他作物搾取的油料,運抵進攻陣地之中。

  十數架旋風炮架設起來後,投的不是石彈。

  進攻如此堅固的城壘,即便兩三百斤重的石彈能準確的砸擊到其正面,也不可能在三五天間將城牆轟塌出大的缺口;更不要說寨中軍民隨時都會搬磚木石土填補缺口。

  投的是點燃的火油罐,只要引燃火勢,便將成百上千的桐油及其他油料,不計成本代價的投入東關寨,甚至將熔化的鐵汁澆入城中,直接而粗暴的破壞城牆防禦設施及城中建築的同時,儘可能殺傷守軍將卒。

  數十輛樓車、巢車組裝起來,百餘將卒皆持強弩,壓制城頭的守卒,掩護韓豹等悍卒身穿重甲,借助登城車等戰械殺上城頭。

  守卒都是在血戰中成長起來的老卒,反擊極為悍勇、激烈,棠邑兵不知道多少戰械被摧毀。

  不過,冷兵器時代戰械所能發揮的作用再有限,對準備完全的一方來說,也有著難以逆轉的巨大優勢;六百守軍堅守了兩天,就被全殲寨中。

  戰事並沒有因為東關寨守軍全殲而停止。

  作為控扼巢湖唯一通江水道的東關寨,戰略地位太重要了。

  棠邑兵不計代價的強攻東關寨,也有足夠的理由,叫人相信韓謙有爭著先將戰船送入巢湖爭奪先機的決心,再不濟後續進入巢湖的樓船軍也會被封鎖巢湖之中,難以進入長江。

  巢湖西岸的敵軍,受到淮西禁軍的牽制,沒有調兵馬來援,但在棠邑兵攻下亭子山東麓營寨,在武壽河口修築城壘以來,壽州軍也加強武壽河以西、滁河以西的歷陽縣境內的防守;歷陽守軍從早初的兩千人增加到四千餘人。

  棠邑兵發動對東關寨的突襲,歷陽守將對自己轄下的東關寨,怎麼都不可能坐視不理,坐看東關寨失陷。

  歷陽守將一面派人趕往巢州城、滁州城請求增援,一面親率三千兵馬,馬不停蹄的從濡須山南麓增援東關寨。

  從歷陽城到東關寨,不過八十餘里。

  東關寨一戰進行到第二天午時,肖大虎率領進入濡須山南麓的兵馬,便與出城增援東關寨的歷陽守軍糾纏、廝殺在一起。

  在這時候,周處、林海崢、趙啟、蘇烈等人則率領集結於亭子山、武壽河等地的兵馬一萬餘眾,才悍然出動,最快速度的沿著滁河兩岸往西推進。

  周處所部直奔歷陽城,他要趁大股守軍被調虎離山誘出歷陽城之際,對僅剩千餘守軍的歷陽城完成合圍,並以最快的速度攻下歷陽城。

  林海崢、趙啟率部則要在水營戰船的配合下,進入滁河上游地區,攔截從滁州城、巢州城出來的援軍越過上游淺窄的滁河增援歷陽……

  即便不考慮徐明珍後續還能從壽州、霍州、鐘離調動大量的兵馬,即便巢湖以西的敵軍都被李知誥纏住,徐明珍在滁州、巢州有三萬多兵馬能夠調用。

  相比較之下,棠邑兵的兵力還是要處於劣勢。

  即便不考慮訓練不滿一個月的新卒在總兵力中佔比超過半數,韓謙能調用的棠邑兵總人數也僅兩萬四千餘人。

  唯一有利的因素就是棠邑兵借助滁河、長江運送物資、戰械及兵馬,要比敵軍便捷、快速許多。

  當然,敘州數年的積累,使得棠邑兵在兵甲戰械方面所擁有的優勢,要遠遠強過剛得相當充足物資補給的壽州軍。

  這也使得棠邑兵依賴於戰械、依賴於敘州成熟的武官體系指揮,在野戰中表現出比壽州軍更強的戰鬥力。

  韓謙因此敢於命令林海崢、趙啟、蘇烈等人率部直接在滁河北岸,依託浮槎等山的山口隘道等地形結陣,攔截南下增援的敵軍。

  在野戰中盡最大限制的殺滅敵軍,重創敵軍的士氣,也是韓謙要實施的作戰意圖。

  畢竟後續激烈的軍事對峙,並不會因為他們奪下歷陽城就會終止。

  此時他們除了要以最快的速度攻下歷陽城,同時還要考慮將敵軍壓制在滁河北岸的浮槎山以北。

  要不然的話,他們即便奪下歷陽城,但叫敵軍控制浮槎山建立據佔,只要徐明珍從霍州、壽州、鐘離調來足夠的兵馬,就能隨時能越過滁河上游淺窄的河道,對歷陽城發動反攻。

  那樣的話,韓謙打下歷陽後,棠邑兵就能從容進行休整的戰略意圖就無法實現。

  而後續戰事一旦演變成梁軍主力重新將戰略重心從東線轉移到西線的局面,棠邑兵極可能將面臨一場曠日持久的慘烈戰爭,直到被徹底的打殘,中途很可能沒有一點休整的機會。

  要知道梁軍騎兵主力的調整速度極快,梁帝朱裕將兩三萬梁軍騎兵從東線轉移到西線,最快的速度,可能僅需要五六天而已。

  一時間,戰事在歷陽境內及周邊全面暴發,猶以浮槎山西麓的攔截戰最為慘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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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四章 錯估

  隨著霍州、壽州的兵馬南下,巢州的守軍以徐明珍次子徐嗣昭所部為主。

  照著最初的計畫,由徐嗣昭接替溫博出任巢州守將,率部主要負責西南翼防禦或進攻李知誥所部淮西禁軍的戰事。

  而溫博所部兩萬精銳步卒,在經過初步休整之後,則都將進入滁州,與便於機動作戰的壽州軍騎兵主力會合,一方面壓制出現在棠邑的韓謙及敘州水營,一方面配合陳昆從鐘離出兵,從西翼擾襲淮東,配合梁帝朱裕及韓元齊等人所率的梁軍精銳騎兵、徐州兵從北面進襲淮東。

  在延佑二年最後的幾天,這樣的計畫看不出有半點問題。

  從金陵事變之後,安寧宮所控制禁軍及壽州軍,都沒有打過順心仗,物資又極度緊缺,太多方面需要調整。

  他們也以為水師主力以及最精銳右神武軍被殲滅,淮西禁軍損傷慘重沒能攻下巢州城被迫撤走,更需要休整。

  一支軍隊的戰鬥力,從來都不是以人數來衡量的,故而韓謙在棠邑大肆的徵兵買馬、短時間內將成千上萬的精壯民勇編入營伍,壽州將吏同樣不以為韓謙短時間內有大規模發動攻勢的可能。

  敘州常備兵馬僅三千人,事實上他們反覆確認過,韓謙從敘州調了兩千人馬過來——辰州洗氏、思州楊氏、業州田氏與敘州向來不睦,思州民亂禍及思業兩州,都猜測到是韓謙在背地裡搞手腳,這樣情形下,韓謙也不可能一點兵馬都不留在敘州——算上江州兵、廣德府兵,韓謙在棠邑僅有六千經過訓練的老卒可用。

  還要考慮江州兵、廣德府兵作為地方兵備,兵甲裝備訓練等要弱於禁軍精銳。

  韓謙當初在茅山組建赤山軍,前期除了有桃塢集兵戶殘部的底子外,主要還趁著楚州兵馬與安寧宮對峙,無法分心南顧的情況下,先拿京畿南部的世家宗閥動手練兵。

  在攻陷尚家堡之後,韓謙又迅速率部轉移到浮玉山與界嶺山之間的郎溪、廣德整訓,拉開與楚州兵馬的接觸。

  在再度拖延一段時間之後,待各方面的條件相對成熟之後,韓謙才最終拿同樣是短時間內倉促大規模擴張的宣州兵決戰,為岳陽兵馬東進打開局面。

  不管怎麼說,趙明廷、溫博、文瑞臨,乃至徐明珍都不會輕視韓謙統兵作戰的能力,也認定韓謙想到整編出一支兩萬多人規模、有戰鬥力的兵馬,同樣需要時間。

  韓謙畢竟是人不是神。

  不要說戰場經歷多次血腥拚殺了,沒有經過充足訓練的新卒,協助守城沒有大問題,但在野戰或參與攻堅作戰,會暴露出大量的問題。

  韓謙這麼短的時間內,在滁州北岸接連發動兩次較大規模的戰鬥,壽州將吏覺得也能夠理解。

  韓謙背依金陵及江東廣闊的地域以守棠邑,怎麼都不會甘心在北岸被壓制在一座孤城。

  只要兵力允許,甚至不惜付出一點傷亡,都要掌握有縱深的一片區域,才是名將所為。

  不過,包括溫博、趙明廷、文瑞臨等人在內,都認為在這兩仗之後,早早編就的棠邑兵已經被壓榨到極限了,短時間內都不可能再有大的動作了。

  之前兩仗,棠邑兵依仗戰械之利,傷亡要比壽州軍少很多,但戰死沙場的將卒不會低於兩千,受傷而短時間內喪失戰鬥力的將卒,也應該超過兩千。

  他們有理由相信韓謙手裡的精銳老卒,在這兩仗中消耗極大。

  即便棠邑兵的規模接下來的十數日時間內,還在不斷的擴大,但壽州將吏都同樣有足夠的理由,相信棠邑兵的戰鬥力只會被攤得更薄,野戰及攻堅作戰的能力會變得更弱。

  大楚水師主力覆滅於洪澤浦之前,失地的左廣德軍舊部就秘密組建赤山會,是徐明珍、溫博等壽州將吏所預料不到的。

  除了兩千精銳會眾外,赤山會還提供兩千多船工、水手編入敘州水營,確保韓謙從敘州調來的兩千精銳裡,能有四分之三以上的人數,都作為骨幹編入能登陸作戰的戰卒。

  韓謙能用的精銳老卒,僅這兩點,徐明珍、溫博等壽州將吏就少估算近三千人。

  棠邑兵短時間內急劇擴大到兩萬四五千兵馬,以前者計算,精銳老卒比例僅兩成稍多一些。

  再加上徐明珍、溫博等人誤以為浦陽、亭子山兩仗,棠邑兵老卒傷亡極大,會令棠邑兵的老卒佔比,更大幅度的下降銳減。

  而以後者計算,棠邑兵精銳老卒比例將近四成。

  倘若將由左廣德軍舊部為主的廣德府民勇計算在內,棠邑兵精銳老卒佔比則超過五成。

  浦陽、亭子山兩仗,棠邑兵看似傷亡慘重,但實際並非如此。

  韓謙在棠邑編兵為伍,新老卒並非平均分配,而是甲類營、乙類營進行區別。

  甲類營的精銳老卒佔比,要比乙類營高得多,一個差不多佔到七成,一個則僅有兩成。

  浦陽、亭山兩仗,主要是以乙類營充當主力,更精銳的甲類營則部署在側翼,主要通過前插打反擊等方式,穩固局面,分擔乙類戰營的的壓力。

  韓謙如此安排,一是如此殘酷的消耗戰中,他只能狠下心,更多的拿新卒當消耗品,一是要麻痺徐明珍、溫博等人的判斷。

  實際上浦陽、亭山兩仗逾四千人的傷亡,對棠邑兵的戰鬥力影響,相當有限。

  還有一點是徐明珍、溫博等壽州將吏所忽視的,那就是敘州的武官培養體系。

  他們以為壽州三千常備兵力,基層武官數量頂多保持在三到五百人的樣子。

  即便擴編時,大批老卒能提拔上來,但這些老卒要適應指揮十數人規模的小隊進行作戰,還是需要一個較長時間內的學習、適應過程。

  即便金鼓戰旗等作戰訊號的學習,對不識幾個字的大老粗們而言,就是一個極其複雜、痛苦的事。

  事實上,敘州除了七縣五十餘鄉形成以左司子弟為基礎的胥吏團體外,三千常備將卒接受過一年期以上的識字及基礎作戰指揮培養的,便超過一半。

  金陵事變後,林海崢、趙無忌、周處、馮宣等人一度離開敘州兵指揮體系,到各縣執掌縣政。

  韓謙如此安排,除了是方便騰出位置,使趙啟、何柳鋒、肖大虎、竇榮、魏續、郭卻、奚發兒、林宗靖等人擔任營指揮一級的將職,同時也是方便林海崢、馮宣、趙無忌等人在統兵作戰之外,去適應處置更複雜的軍政事務。

  韓謙同時將三千州兵,以哨隊為規模,輪流拆散到諸鄉參與駐防、工造、屯墾、開墾河渠、緝盜捕寇等事,除了更充分利用三千州兵的人力外,也使得隊率一級的基層武官得到充分的實踐培養——隊率一級的武官與鄉巡檢使及鄉佐吏之間的調動也是頻頻發生。

  韓謙脅裹左司斥候、子弟、工師進入敘州時,就已經著手利用有限的資源,成體系的培養各類人才。

  徐明珍、溫博為首的壽州將吏不能深刻認識這一點,對短短一個月就急劇擴編到兩萬四五千人的棠邑兵的戰鬥力,怎麼可能有精準的判斷,繼而又怎麼可能準確判斷韓謙的作戰意圖?

  甚至接到棠邑兵乘戰船向進入裕溪河,進攻東溪關的消息時,絕大多數的壽州將吏,還是認定韓謙是急於爭奪對巢湖通江水道的控制權,確保楚國東西兩地的聯絡不會受到削弱。

  這時候滁州、巢州的守軍反應還是緩慢。

  大家都清楚裕溪河積淤嚴重。

  即便東關寨一時失守,敘州水營的戰船想進出巢湖也極困難。

  絕大多數的壽州將吏認為他們掌握著巢湖東西兩岸大多數的戰略要地,不要說他們認為東關寨能堅持多日,而即便東關寨一時失守,他們也很容易從左右包抄奪回來。

  溫博當時意識到一些問題,但他個人很難說服心存懈怠或者說想著更穩妥增援歷陽及東關寨的其他將吏。

  待到歷陽守軍主力被調虎離山、引誘出城,待到周處率兵馬進圍歷陽城,待到林海崢、趙啟、蘇烈率部進入預定的攔截區域,徐明珍、趙明廷、文瑞臨等人徹底明白韓謙的作戰意圖。

  這時候,他們從巢州城、滁州城派出的援兵,一是總數僅有四千人,另一個這點援兵,在棠邑兵小股偵騎的擾襲下行動遲緩,都還處在發源於浮槎山的滁河、柘皋河以北。

  在溫博的建議下,徐明珍當即傳令從巢州城、滁州城增援歷陽的兩路援兵以及被引出歷陽城,到濡須山南麓的歷陽守軍就地結營防禦,避免倉促與棠邑兵野戰。

  歷陽守將乃是溫博的部將,歷陽縣又臨時劃入滁州戰區,他不僅接到的軍令是徐明珍、溫博共同簽發,其部同時已經在濡須山南麓,與肖大虎所部對戰了一天,沒有討到半點便宜。

  歷陽守將已經意識到問題嚴重。

  看到周處率部往歷陽城下直插而來,他沒有奢望能在短時間內擊潰濡須山南之敵,也沒有奢望在沒有解決山南之敵的情況下,能及時撤入歷陽城,歷陽守將選擇率部退入濡須山東南麓的一座淺谷,結陣待援。

  而事實上,只要他所部能堅守在濡須山南麓,不被殲滅掉,便能將更多的棠邑兵牽制在歷陽境內進退不得,無法騰出手來進入其他戰場進行增援作戰。

  除開歷陽守將第一時間遵令行事,應對無錯外,從巢州城、滁州城領兵增援歷陽的將領,即便接到徐明珍的軍令,卻還是自恃所部乃是精銳騎兵,試圖趁著棠邑兵在浮槎山東西兩翼立足未穩,殺棠邑兵一個措手不及。

  溫博親自趕到浮槎山西麓坐鎮,主要是因為從巢州城南下的第二波援軍四千兵馬,是他留在巢州城暫時還沒有來得及調入滁州的部屬。

  不過,他與第二波援軍進入浮槎山西南麓的戰場,第一波從巢州城南下的兩千援兵,已經在棠邑兵倉促建立的簡陋防線上,撞得頭破血流。

  損失八百餘精銳,不要說沖散棠邑兵在柘皋河上游建立的陣地了,甚至都沒能交換到棠邑兵多少傷亡。

  從浮槎山以南,從東麓繞到西麓,沒有直接的河道相通。

  滁河源出浮槎山東南麓,就往東流淌,而與巢湖相通的柘皋河,又是從西南麓直接往西流淌,滁河與柘皋河之間沒有溪水相通。

  而即便浮槎山東南的滁河上游水道,也已經變得又淺又窄,要不是冰天雪地的,騎兵都可以直接淌水過河。

  大規模的物資一兩天之間很難運到浮槎山以西。

  林海崢主要也是依賴早就準備好的兩千多騾馬,第一時間從武壽河西岸拖拽戰車、戰械,進入預設的攔截陣地。

  即便在敵主力援兵趕來之前,林海崢能多一天時間內的準備,防線也談不上完善。

  而既然已經判斷出韓謙等人的作戰意圖,溫博心裡也很清楚,就算歷陽城失陷,他們也絕不能叫棠邑兵在浮槎山兩翼建立穩定而堅固的營寨。

  到時候不要說反攻奪回曆陽城了,巢州與滁州城的聯絡也將被切斷。

  也就是說,到時候只要棠邑兵沿著浦陽河往北推進,兵鋒抵達五尖山脈南北兩段之間的磨盤谷,滁州城反倒會陷入棠邑兵的合圍之中。

  溫博一邊派人去見徐嗣昭,叫他從巢湖西岸儘可能抽更多的兵馬過來,一邊直接指揮部屬,在結營整頓的同時,便分兵輪番對棠邑兵在浮槎山西麓的攔截陣地發動強攻。

  此時何柳鋒已經率部攻下東關寨,進攻歷陽城的兵力已經足夠,何柳鋒一方面分兵去跟肖大虎會合,進攻退守濡須山東南淺谷的敵軍,一方面著韓豹帶著四百多甲卒,沿著濡須山東麓,翻山越嶺,趕往六十里外的浮槎山西麓,增援林海崢。

  另一方面,從江州徵調過來的兩千多民勇,也已經差不多在何柳鋒率部攻下東關寨的同一天,抵達裕溪河兩岸。

  這時候這些民勇,他們都赤|裸著胸膛,赤足踩踏在河灘凍寒刺骨的淤泥之中,纖繩深深的勒入他們的膚肉之中,他們用盡吃奶的力氣,將一艘艘尖底都陷入河底淤泥之中的戰船,一步步往前拖動。

  從浮槎山西麓到巢湖東岸的湖灣,有三四十里延長的柘皋河相通。

  只要能有一部分水軍戰船通過濡須口進入巢湖,繼而進入拓皋河,就能極有力的支撐林海崢率部在浮槎山西麓的攔截作戰。

  而大批從江州等地運抵的物資,經裕溪河運抵東關寨,在東關寨卸船後只要走不到十里的陸路,就能到濡須口再度裝船,送入浮槎山西麓用於修建營寨。

  這條路要比此時已經被小股敵騎滲透的浮槎山南麓陸路運輸方捷、快速、安全得多……

  除了田城、馮宣、高紹留在棠邑、亭山、浦陽三地坐鎮,元月二十三日,韓謙在韓東虎、韓成蒙、馮翊、奚荏等人的陪同下,趕到東關寨坐鎮。

  此戰成敗,一個關鍵點是能不能順利攻下歷陽城,能不能順利殲滅歷陽境內的敵軍,使棠邑兵在滁河以南連成一片,進退自如,不會被敵軍切割在幾個戰場之上不能快速相互增援。

  另一個關鍵點,就是能不能成功在浮槎山西麓建立據點,將巢州方向的敵援攔在浮槎山、柘皋河以北。

  韓謙到東關寨,一方面是方便親自督促諸部對歷陽境內敵軍的進攻,一方面是後續對浮槎山西麓戰場的增援,都將主要經過東關寨中轉,另一方面也是為更方便說服駐守京畿以西諸城的守將,出兵協同棠邑兵作戰。

  水師主力及右神武軍覆滅,除了李知誥在舒州統領的淮西禁軍外,還有侍衛親軍負責守禦金陵城,還有以早期的袁洪州兵及後期的江西招討軍為基礎、以壽王(豫章郡王楊致堂)世子楊帆為都指揮使的右龍武軍分守京畿諸縣。

  楊帆的都指揮使主將牙帳,就設於東關寨東南五十餘里的採石城,金陵城以西的繁昌、採石、南陵等京西地區,駐有右龍武軍一萬精銳。

  侍衛親軍與右龍武軍是拱衛京畿的最後戰力,輕易不會出動。

  對大楚君臣而言,甚至寧可長江北岸都盡失敵手,這最後的戰力也不會輕易押上去決戰。

  淮西、淮東盡失,大楚只要能堅守住金陵城,還能期待江東、兩浙、江西、湖南諸州能源源不斷的組織兵馬過來增援。

  要是連最後這點拱衛帝都的戰力都輸得一干二盡,梁軍渡江就能拿下金陵城,大楚還能有多少垂死掙扎的空間?

  不過,在韓謙出守棠邑,使北岸局勢出現趨穩的可能之時,樞密院也便授權楊帆可以調動右龍武軍的一部分兵馬,到北岸與棠邑兵協同作戰。

  右龍武軍願不願意協同作戰,主動權不在韓謙,他只能著馮繚、馮翊等人極儘可能去遊說、蠱惑。

  右龍武軍戰鬥力不是很強,從早期袁洪州兵參加削藩戰事起,主要的將領武官在楊致堂、楊帆父子的率領下,都沒有什麼出色的表現,但實際上也不乏有渴望建功立業的將領存在。

  而只要有這樣的將領,他們又能站出來主動跟楊帆請戰,以及進入北岸臨時接受韓謙節制參戰的人馬規模,即便受到重創,也不會影響到右龍武軍的根本,楊帆也不會拒絕,甚至會積極支持。

  李普被貶為民,樞密院就剩周炳武一人擔任樞密副使。

  倘若楊致堂想頂替李普擔任兩大樞密副使之一,甚至更進一步,以禁軍諸行營都指揮使兼領樞密使,右龍武軍實在也需要一些亮眼的表現。

  最終除了右龍武軍有兩千兵馬,渡江進入北岸,參與對退入濡須山東南麓淺谷之中的敵軍進行圍攻外,二十五日,譚育良使其弟譚修群率三營天平都將卒以及喬維閻率五百武崗縣兵及義勇,抵達東關寨。

  右神武軍覆滅的消息確認之後,朝廷就往諸州頒布勤王詔。

  一方面諸州縣集結州兵民勇、準備遠征所需的戰械物資需要時間,另一方面形勢崩壞之際,最先趕到戰場的注定會傷亡慘烈。

  即便對大楚忠心耿耿的地方官員,也沒有幾個願意成為他人建立赫赫勤王功勛的墊腳石。

  勤王詔想要發揮作用,想要集結到足夠多拱衛金陵的勤王兵馬,不是一兩個月就能有效的。

  不過,只要有勤王詔頒下來,不要說率天平都守婺川河谷的譚育良了,喬維閻率邵州武崗縣兵及義勇奉詔行事,邵州刺史兼左神武衛都指揮使柴建也不能公然阻攔。

  喬維閻率武崗縣兵戰鬥力不強,這時候頂替東關寨的一部守兵,以攔截試圖從七寶山南麓東進的敵軍。何柳鋒則奉命率頂替下來的一營精銳,與譚修群所率增援過來的天平都三營精銳,乘已經硬拖入巢湖之中的戰船,趕到柘皋河的上游。

  此時,林海崢所部在浮槎山西麓堅守了四天,傷亡已經超過三千人,被摧毀的戰械更是不知凡幾。

  此時溫博在浮槎山的西北麓,在扣除三千多人的傷亡,還額外聚集八千騎兵、步卒,本以來再強攻一兩天,就能將當前的棠邑兵擊潰,打開增援從浮槎山進援歷陽的通道,但看到兩千多援兵趕到,他內心深處禁不住泛起一陣絕望。

  雖然他們在兵馬人數上還佔據絕對的優勢,但他統兵這些年,新增援過來的楚軍是何等的精銳,他怎麼可能看不出來?

  譚育良率起義軍接受招安,整編天平都六營精銳駐守婺川河谷。

  這六營精銳本身都是起義軍老卒,除了譚家子弟,也有像刁瞎子等一批敘州武官繼續隱藏身份任職其中,在接受招安後,駐守婺川河谷,錢糧兵甲等補給都是照敘州兵的標準供給,休整近一年時間,各方面都可以說是達到最巔峰的狀況。

  譚修群所率這三營步甲,除了擴編的潛力及大中型戰械裝備等方面要弱,但同等規模的野地衝陣,精銳程度不會比敘州兵稍弱,甚至要比編入大批新卒的棠邑兵要強出一截。

  這麼一支生力軍進入戰場,怎麼叫溫博不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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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五章 鏊戰

  譚修群、何柳鋒率部登岸之前,林海崢已被迫放棄北側矮山之間的簡營,退到柘皋河上游支源之一的石泉溪南岸,整頓陣腳。

  除了林海崢率第一批進入浮槎山攔截敵軍的四千餘人馬外,後續韓謙又陸續從諸部抽調韓豹等精銳趕過來增援,四天時間於浮槎山集結兵馬逾七千人,差不多將棠邑兵近三分之一的兵力,都用在攔截巢州試圖從這一側南下的敵援之上;此外還有趙無忌、韓東虎率騎營、侍衛營八百餘精銳,在浮槎山南側游擊。

  敵軍在溫博的率領下,攻勢既凶且猛,無畏犧牲,四天鏖戰便叫棠邑兵在浮槎山西麓就累計傷亡三千餘人,剩下的人也是精疲力竭。

  林海崢所部最終還是沒能北側矮山站穩陣腳,幾天來搶修的營寨也被迫放棄掉,大量戰械在撤退時縱火燒燬,退守第二道防線。

  石泉溪這一段看似有百餘丈寬,卻因為初春水淺,鋪滿鵝卵石的河床大多數地方都直接暴露出來,僅有一灣淺水流過,跟夏秋時雨季溪水漫溢涯岸根本不能比。

  這樣的溪河,不足以形成地形的障礙,也就不足以限制壽州軍強攻過來。

  敵軍倉促間沒有條件在下游河道搭設浮橋,但石泉溪流入柘皋河主水道這七八里長、半乾涸的溪床,可以說是壽州軍快速進援歷陽的主要缺口。

  溫博打得太堅決了。

  由於浮槎山東麓地勢更為險陡,滁河上游在山嶺間有數條溪河與起伏不平的低矮嶺脊,將十數里方圓的地形切割破碎,不利騎兵突擊,溫博第一時間,也就是三天前,將能集結的近四千騎兵都集中到西麓來。

  棠邑兵配備重盾、各式輕便戰車外加強弩、蠍子弩,輕騎兵沒有重甲,甚至還缺少足夠的弓弩,很難從正面突擊步卒防陣,但一股股直接趟過溪河淺水,繞到石泉溪的南岸,將林海崢所部與集結於柘皋河主河道里的水營戰船以及其他地方的棠邑兵聯繫切割開來,攔截林海崢所部後續所需的補給,卻十分有效。

  趙無忌、韓東虎率八百多將卒進入浮槎山南麓,但人馬數量劣勢太大,不足以與敵騎在空曠地帶對沖,主要利用地形游弋兩翼,用射速更快、更密集的臂張弩,與進入石泉溪南岸的敵騎糾纏作戰,還是要略佔優勢,卻沒有辦法將敵騎從石泉溪南岸驅逐出去。

  歷陽城位於青蒼山、濡須山、烏魚嶺等湖東山嶽的圍裹之中,溫博見識到棠邑兵作戰的韌性,知道僅僅將兩三千,甚至更多的騎兵用到柘皋河、滁河的南岸,也沒有辦法將棠邑兵從歷陽城下驅逐出去,甚至都無法從青蒼山、烏魚嶺等山嶺的山隘澗谷中間穿過去,接援正在濡須山東南麓被圍攻的那部分兵馬。

  他們必須在浮槎山西麓打開步卒南下及糧秣補給運入歷陽的通道,這樣才有可能將棠邑兵驅趕出去。

  騎兵從側翼突擊、持盾步卒從正面進攻,對棠邑兵在浮槎山西麓倉促所建防線的鑿穿打擊連著四天都沒有停止過,並最終迫使林海崢放棄北岸營地。

  而由於與其他諸部的聯絡被進入南岸的敵騎切斷,得不到更多的補給,而之前的激戰以及放棄北岸營地,大量戰械被摧毀,更難以壓制敵騎的突擊,林海崢一度都懷疑剩下的兵力還能叫他在石泉溪南岸堅守多久,直到譚修群、何柳鋒及時來援。

  譚修群率兩千將卒,乃是乘船而來。

  冬季阮江、長江,水流平緩,巨帆兜風而下,速度快且平穩,將卒沒有太多的不適,養精蓄銳多日,在柘皋河上游登岸,正是精力最充沛之時。

  他們登岸地點,距離林海崢所部還有八九里地的空檔,這個空檔被原本趟水渡過石泉溪到南岸的兩千多敵兵切割開來。

  登岸後,譚修群直接使何柳鋒率領攻打東關寨就傷亡不輕的一營將卒,在灘頭建立營地,他親率三營兵馬,以品字形沿石泉溪北岸,以盾車、塞門刀車、偏廂車等掩護側翼,對抗一波波騎兵的衝擊,交叉往西推進,重新打通與此時駐守石泉溪上游的林海崢所部的直接聯繫。

  騎兵強過步兵的地方,除了機動性強、利於迂迴包抄進攻之外,在正面戰場上接戰時有居高臨下的高度優勢,利於左右砍殺,也更利於突擊作戰,撕開對方的陣型。

  浮槎山以及更東面的烏魚嶺,與南面的青蒼山之間,是一片東西長約四五十里,南北卻僅有六七里寬的狹長谷地,棠邑兵在主要隘口澗谷都塞以甲卒,這就限制住敵騎兵在這一地區的機動迂迴。

  這時候步陣以種種戰械、重盾掩護側翼,又裝備大量的弓弩,將敵騎擋在外圍,也就不存在步甲在敵騎之前進退兩退的困境。

  趙無忌、韓東虎率騎兵殺過來,與譚修群會合後,只要敵騎敢接近過來,步卒守住中路,騎兵從側翼快速突擊,以弓弩射擊,交叉突進,攻勢更是犀利。

  敵騎連弓弩都匱缺,見形勢難有作為,糾纏半天也不得不趕在天黑前退回石泉溪的北岸以作休整。

  譚修群在入夜之前,率部與林海崢會合,何柳鋒也隨後趕過來。

  他們僅守石泉溪南岸,很難徹底的封鎖敵騎進出,更為重要的,韓謙的意圖是要完整的從東西兩翼控制浮槎山,故而他們還是要盡快殺過石泉溪南岸,奪回北岸營地。

  甚至還進一步,還要在柘皋河主河道與北岸營地之間,再建一座營寨,形與南岸的營寨形成交叉封鎖的縱深,才算是在浮槎山西麓建立相對穩定、不懼被切斷的防線。

  當夜星月滿空,擬定好作戰方案,除了傷亡近半的林海崢所部繼續留在南岸休整外,譚修群、趙無忌、何柳鋒率兵馬涉水渡過石泉溪,對剛剛佔據北岸營地都沒有一天的壽州軍發動進攻。

  壽州軍在北岸,除了人馬規模佔優外,僅僅空得一座燒殘的營寨,什麼戰械都沒有,除了因地制宜準備了一些擂木滾石外,連箭矢都已經嚴重耗盡。

  而無論是譚修群、董泰等人所率領的天平都兵馬,還是趙無忌、何柳鋒所率領的精銳,擅長山地作戰,也擅長小隊規模作戰,這都決定了在視線受限、傳令不便的月夜,作戰要比當世的所謂精銳強得多。

  赤山軍攻郎溪,最關鍵的兩場狙擊戰能夠獲勝,也在於赤山軍的日常訓練以十數人規模的小隊為單位進行配合作戰。

  這個除了與敵軍廝殺時,能有更強的作戰韌性,更穩定,不會因為混亂或被敵軍切割就立時潰敗,這處的優點在夜戰中,更能充分的體現出來。

  連夜渡石泉溪進攻,除了不叫敵軍有更長時間的準備,除了擔心每拖過一天便會有更多的敵援趕到外,還有重要的原因,就是趙無忌、譚修群、何柳鋒對夜戰有更強的自信。

  北岸營地雖然建在一座矮山上,但山勢相對平緩,緊挨著石泉溪北岸隆起約有十數丈高,除了西面、北面,步甲越過石泉溪,甚至可以直接從南面對營地發動攻勢。

  林海崢在此結營的目的,主要還是要將敵軍攔住、拖住,防止敵軍從側面繞過來,這就要營地能更大範圍的控制石泉溪沿線,而不是將營地建到易守難攻、偏於一隅的險陡之地。

  那樣的話,溫博直接分出一部精銳兵馬,封堵住營地的出入口,其他兵馬便能繞過去,增援歷陽。

  營地要更大範圍的控制北岸地區,不能建於太偏隅的險地,這使得林海崢之前受到持續數日不歇的攻勢,就支撐不住,不得不臨時撤到南岸。

  當然,趙無忌、譚修群、何柳鋒想要進攻此地,也沒有地形上的特別障礙。

  看到譚修群等人連夜渡河攻過來,溫博也是暗暗吃驚,雖然他們在兵力上佔優,但溫博有苦心裡自知。

  即便如此,他心裡也清楚這一仗,他沒有選擇退卻的餘地,必須堅守到後續援兵趕到。

  而他們只要能在石泉溪北岸站穩腳,即便歷陽城落入棠邑兵的手裡,他們就沒有輸掉先機。

  一方面是他們保住巢州與滁州的聯繫,能將一部分楚軍殘兵繼續封鎖在五尖山脈之中;另一方面是控制浮槎山,待他們從霍州、壽州集結更多的精銳,等梁國支援過來的糧錢物資,轉變成將卒體內的氣力,轉變成壓制住棠邑兵進攻的兵甲戰械,之後想要收復諸山環抱,沒有河道能供敘州戰船直接進行駛入城下的歷陽城,又能有多少難度?

  只是新抵石泉溪北岸的兵馬太精銳了,明顯要比之前棠邑兵,還要強出太多——也許從這點上,便能判斷思州民亂乃是韓謙在幕後縱容,要不然思州亂軍接受招安整編的天平都,怎麼可能如此精銳?

  在混亂、崎嶇的夜戰戰場之上,笨重的戰車顯然不可能直接用人力推到半人高的營地護牆前,主要部署在兩翼,壓制壽州騎兵從兩翼進攻過來。

  不過,敘州也建造一些輕便、更堅固的戰車,在披甲精銳步卒的簇擁下,沿著漸高的山坡強攻營地……

  溫博心裡知道守住北岸營地的重要性,但事態的發展,並不以他個人的意志為轉移。

  過去四天,壽州軍集結於浮槎山西麓的兵馬高達一萬一千餘眾,騎兵四千,步卒七千,為攻下營地也付出三千餘人的傷亡。

  在兵甲戰械處於那麼大的優勢,又失去在石泉溪北岸建立陣地的先機,溫博還能以相當的傷亡,將林海崢所部趕到北岸去,已足以自傲。

  不過,問題是除了壽州騎兵傷亡較輕,他早初依賴於守巢州城的七千多精銳步卒,在之前的戰事中傷亡近三千人,已經可以說是慘重之極,此時又是守營的主力,壽州騎兵乃是徐明珍的嫡系兵馬,撤到北岸,依舊散在外圍,負責側翼的牽制。

  這部分兵馬在僅僅休整一天後,就要面對龍精虎猛的天平都悍卒強攻過來,所承受的壓力之大,常人難以想像。

  即便形勢危急,溫博親率扈隨,進入戰場挽回劣勢,但也不可遏制的看著天平都精銳從南面、西南殺入營地,將其部殺得節節敗退;而壽州騎兵從側翼廝殺了一夜,也沒有撕開何柳鋒及趙無忌、韓東虎等人率部攔截……

  不想全軍崩潰,溫博於次日午時不得以在騎兵的掩護下,率殘部北撤暫作休整。

  待到黃昏時分有新的援兵趕到,溫博再想對奪回北岸營地的棠邑兵部署新的攻勢之時,這時候傳來困守濡須山東南淺谷之中的兵馬為棠邑兵擊潰的消息。

  這一刻,溫博只能選擇率部往西北,撤到巢州城東南的桃峪塢營寨休整。

  濡須山東南淺谷那部兵馬,乃是從歷陽城中被調虎離山引誘出來的三千精銳,他們的存在,至少能將三千多棠邑兵以及從南岸增援過來的兩千多右龍武軍牽制住。

  濡須山東南淺谷戰事的結束,不僅意味著歷陽城中僅剩的千餘守軍,士氣將受到慘重的打擊,也意味著韓謙最快在一天時間之內,能將最多高達五千兵馬送入浮槎山西麓戰場。

  不僅他這邊短時間內無法再繼續組織進攻,率部在浮槎山東麓鏊戰數日的趙明廷,甚至都沒能撕開趙啟、蘇烈率部所結成的防線,這時候就更只能偃旗息鼓,選擇暫時後撤休整……

  …………

  …………

  韓道昌代表度支使司督運錢糧,趕到浮槎山西麓,已經是歷陽戰事結束後的第十天,這時候一座進經加固後的嶄新營寨在石泉溪北岸屹立而起,激烈戰事的痕跡已經不那麼明顯了。

  為限制敵騎趟水渡過石泉溪,兩千多從京畿諸縣徵調到北岸來的民夫,正沿著石泉溪的南岸修築一道矮柵牆。

  這道矮柵牆往東延伸到柘皋河的主河道東岸,往西延伸到浮槎山崎嶇的山嶺之中。

  這道矮柵牆除了能限制敵騎快速滲透外,還有一個作用就是在汛季時,能將浮槎山以及北部低山丘嶺間的洶湧來水,都約束在石泉溪河道之中,不至於使得柘皋河以南、巢湖以東、青蒼山以北的這一湖灣地區洪水氾濫,從而變得利於耕種。

  除了夾於柘皋河與青蒼山的湖灣地區能進行大規模的屯墾外,濡須山與青蒼山之間的臨湖低窪地帶,只要能夠花費大力氣修築圩堤,能屯墾的新田也將高達十數萬畝之多。

  這兩個區域的屯墾,修築圩堤的壓力在瀕臨巢湖的一側,但前後加起來僅需要修築十里長的大堤,要比沿江修築兩百餘里的遙堤,難度要小多了。

  是的,早前的江堤修築計畫是一百餘里,但那是從武壽河口算起的。

  現在將武壽河到裕溪河的灘地都要計算在內,沿江遙堤的修築規模就直接加大了一倍還多。

  而這個春季,就要對棠邑兵的將卒眷屬進行授田。

  在浮槎山西麓駐營形成穩固的防線後,在巢湖東岸屯墾,並將歷陽城周邊的田地拿出來進行分配,才是更現實的方案,而到秋季棠邑便能直接有新的收成,能極大減輕賑濟上的壓力。

  韓道昌已經看到韓謙所擬的棠邑兵募卒及撫卹草案。

  所有應募入伍的棠邑兵將卒,其眷屬視田地好差,皆授十到十五畝的口糧田,有斬級之功、重殘及戰歿的將卒,再加授十到十五畝的口糧田。

  韓謙並不希望棠邑兵的功勛將卒轉變成新的地主,直接的田地賞授以三十畝良田為上限。

  應募將卒的兵役以三年為限,除開口糧田外,兵餉每月合糧穀一石,所有的兵甲、馬匹乃鞋服等生活必需品,皆由營中給授。

  三年役滿後,退入預備營,五年期間內,每年需要接受三個月的備戰,備戰期兵餉照正卒授給,其他時間減半授給。

  五年預備期過後,除了戰時需要接受徵召外,平時自謀職業,但軍營會再減半發給貼補,直至終身……

  這是韓謙早就有敘州推行的募兵制,韓謙雖然年前從敘州抽調兩千精銳,但有一批退入預備役的老卒,目前敘州的州兵規模已經恢復到三千人規模。

  新一批的武官、胥吏以及一千名戰卒精銳,正從敘州趕赴增援棠邑的途中。

  當然,在看過韓謙這份方案後,韓道昌到現在心情還沒有辦法平靜下來。

  這份方案太耗錢糧了。

  大楚目前正結合部兵制推行軍府制,目前差不多已經在禁軍、侍衛親軍體系全面實施。

  軍府之兵戶,除了最初得授一部分田地耕種外,往後世代都需為兵戶,兄終弟及、父死子繼,不能中斷,除了獲得軍功脫籍外,要不然都沒有資格選任官吏。

  而除了戰功賞賜外,兵戶編入營伍防禦征戰,平時不僅沒有額外的兵餉,還要自備兵甲刀弓,甚至每十到十五戶都還承擔一匹戰馬或其他軍畜的養護,負擔極重。

  軍府兵戶除了能比流民稍稍安穩一些外,實際承受了極大的壓迫跟剝削,但這種制度極大保證中樞有充足的精銳兵源外,也無需承受多重的財政負擔。

  而要是照韓謙草擬的方案,棠邑兵每一名正卒的軍費開支,將是禁軍及侍衛親軍正卒的兩到三倍。

  韓道昌雖然從政的時間不長,對軍政事務不甚瞭解,但他長期負責韓氏族產的經營,這裡面的帳他還是算得過來的,心裡暗嘆,韓謙要在棠邑維持兩萬人規模的兵馬編制,哪裡是投一百萬緡錢糧就夠的?

  每年投入一百萬緡錢糧,也未必夠啊!

  除此之外,韓謙還要韓道銘、韓道昌在朝堂之中為左廣德軍舊部爭取一項特權,就是所有參與過金陵戰事的左廣德軍舊部將卒,願意重新應徵編入棠邑兵,兵役期從他們當初加入赤山軍或左廣德軍算起,之前沒有授足的口糧田,或因為種種糾紛失去口糧田的,都可以從棠邑重新照新標準授給或補足。

  這也意味著左廣德軍舊部最早的一批人,到明年初就能完成三年兵役期,轉入預備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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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六章 裕溪河

  歷陽戰事以千餘守軍出城投降劃上暫時的句號。

  這一戰最激烈的,並沒有發生在歷陽城的攻奪上。

  淮西禁軍倉促撤走後,溫博遣兵接手歷陽城的防禦,自然也是深刻意識到歷陽城雄峙巢湖、長江的戰略地位,考慮到楚軍反撲北岸會進攻歷陽,因而除了精銳守兵,也是將當時手裡所剩無幾的床子弩等戰械優先送入歷陽城,就是想著加強這麼一座雄峙巢湖東岸、南窺長期的重鎮的防守。

  周處率部進逼城下,在城池高險、四周有護城濠環護的歷陽城前,也沒有辦法在短時間內能強攻下來。

  僅僅將十數架笨重的壕橋車部件,通過江灘運到城下組裝起來,打開直接進逼城牆腳的通道,就很費了一番氣力。

  等這些準備工作都做好之後,架起來的旋風炮都還沒有將歷陽城西城樓轟塌內,先是被圍困濡須山東南的敵軍被擊潰,繼而是溫博、趙明廷被迫率部後撤,放棄進援歷陽的計畫,歷陽守軍見堅守無望,外無援兵,最終選擇投降,而這時周處所部在歷陽城下總共就損失了數十名將卒,戰事自然是遠談不上激烈。

  不過,攻陷東關鎮,在濡須山東南圍攻擊潰三千敵兵,以及在浮槎山西麓以及滁河沿岸攔截敵援,戰事之激烈、損失之慘重,與浦陽河口一戰相比,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相比較浦陽河口一戰,現在又過去近一個月的時間,南線壽州軍緊缺的物資條件得到進一步的改善,戰鬥力也恢復到相當程度,這使得棠邑兵的傷亡也要比前兩次戰事慘重得多。

  棠邑兵在幾個戰場犧牲的將卒,加起來累積高達四千餘人,受傷者更是高達五千餘人。

  如此慘重的傷亡,使得棠邑兵持續作戰的能力大減。

  韓謙為了維持將卒士氣不陷入低落,授田等事也必須保持與浮槎山、滁河防線建設同步推進。

  不過,壽州軍在歷陽境內的五千守軍,除了被殲近兩千人,逾三千人因為道路被截斷,只能選擇投降或被俘——這些對壽州軍而言,是淨損失。

  此外,試圖突破棠邑兵在浮槎山及滁河沿線的攔截南下增援,壽州軍也累計有七八千人的傷亡,兼之又沒能奪得繼續發動進攻的有利地形,其短時間內也沒有繼續進攻棠邑兵浮槎山及滁河防線的能力。

  短時間內,雙方在巢湖以東,沿滁河、浮槎山一線的對峙暫時算是稍稍緩和下來,形成一個新的平衡。

  此時淮河冰層消融,由於淮河兩岸的堤壩年久失修,上游形成的凌汛漫過殘堤,使得淮河中游南北兩側的潁徐霍壽等州,在雨季來臨之前,就洪水滔天,道路河渠被沖毀。

  這也使得梁國腹地往南輸送物資變得極其緩慢,這對韓謙守棠邑是個好消息,不用擔心壽州軍短時間內有能力發動大規模的反攻。

  不過,潛入巢州北部的斥侯,也察覺到壽州軍在壽州南部大規模徵用民夫,疏濬南北淝水間的渠道,應是總結歷陽一戰的教訓,想著以最快速的速度,將樓船軍一部分戰船,部署到巢湖北岸地區。

  同時,壽州軍在滁州的兵馬,在磨盤谷南側修築營寨城壘,也有一部分駐守鐘離的精銳兵馬,往南進入石樑縣。

  他們顯然是看到棠邑兵有從東西兩翼切斷滁州兩翼與外界聯絡的意圖,故而有意在戰事僵持期間,加強東南側的防禦縱深,確保滁州城與石樑縣、與鐘離以及北面的濠州城,形成一體,打破掉棠邑兵的企圖。

  韓謙這時候也沒有能力對壽州軍的這些動作加強限制,一方面棠邑兵後繼無力,急需休整,補充新的戰力,一方面短時間內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除了撫卹傷亡,幾處營城要修築、完善,要屯墾授田、要修築馳道、要疏灘河道、要安排滯留五尖山脈之中的軍民南撤方案,韓謙在戰後也是馬不停蹄的奔波於各地,絲毫得不到休息。

  韓道昌代表度支使司到歷陽,最初幾天也是沒有見到韓謙的面,直到他從浮槎山西麓的石泉大營,回到東關鎮,才看到從亭山趕回來的韓謙。

  由於壽州軍從五尖山南麓到亭子山、浮槎山之間的谷形地帶撤走,之前撤入五尖山之中的兩萬多軍民,也得以南撤到滁河以南。

  流民或之前被京畿世家派到滁州圈佔地圖的奴婢,毫無疑問都要就地編入棠邑,填充諸縣人口,但水師殘部兩千餘將卒的安置,這個就有爭議了。

  這些將卒主要都來自左五牙軍的兵戶,其家小都安置在潭州、岳陽附近的屯營軍府之中,他們跟平民、奴婢都不一樣,都是錄入兵部名冊的,沒有人身自由,自然也談不上應募編入棠邑兵。

  此外,金陵方面也不會放棄重新組建水師的努力。

  當然,韓謙支持延佑帝繼續親政,沒有徹底倒向太后,壓制呂輕俠等人對宮闈的控制,同樣又率領棠邑兵在北岸拋頭顱、灑熱血,不惜一切代價拱衛帝京的門戶,不管眾人內心深處打著怎樣的算計,

  有過前車之鑑,至少在局勢還沒有徹底穩定下來,誰都不會再急於去寒功勛將帥的心。

  作為名義上的禁軍統領、禁軍諸行營都指揮使、壽王楊致堂在韓道昌、韓謙到東關鎮的第二天,也即延佑三年三月初五日,與其子、右龍武軍都指揮使楊帆趕赴東關鎮,借犒賞棠邑兵攻陷歷陽戰功的名義,與韓謙商議水師殘部的去留等問題。

  這一仗的關鍵轉折點,是及時擊潰濡須山東南敵軍,此戰楊致堂、楊帆父親的嫡系右龍武軍有兩千餘將卒渡江參加,也可以說是給楊致堂漲足了臉。

  楊致堂、楊帆乘船進入裕溪河之時,便發現裕溪河渾濁一片,河水似攜帶大量的泥沙流入長江。

  進入裕溪河上游之後,濡須山似屏風橫陳眼前,他們看到這附近的河道里有好幾艘船在兩岸數百縴夫的拖拽下,艱難的從上遊行來,船尾帶起一股股渾濁的黑水,楊致堂好奇問代替韓謙趕到河口迎接他們的馮繚、韓道昌等人:

  「裕溪河這幾天水勢頗大,這幾艘船看似也不是多笨拙,吃水應該沒有特別的深吧,為何沿流而下航行如何艱難?」

  韓道昌也是一臉的懵逼,他這次渡江,是從武壽河口過來,昨天才到東關鎮,看到這些情形,他心裡還好奇著呢。

  「這是敘州專為疏灘河道所造的犁船,」

  馮繚卻也沒有隱瞞什麼,直接回答楊致堂等人的疑惑,說道,

  「船底本身沒有觸及河床,但尾部系有巨犁,嵌入河床淤泥之中,所以需要縴夫配合一步步拖拽著前行,才能將河床淤泥帶起來——這幾天巢湖四周接連下了幾場春雨,使得巢湖水位上漲,裕溪河的流速加大,用這種辦法疏灘河道最為省力。待水位進一步上漲,可以用幾艘風帆大船帶動犁船,會更省事一些!」

  當世想要大規模的疏濬河道,通常都只能等到秋冬枯水季,徵調民夫截流挖深河床。

  這麼做的話,工程量非常浩大。

  韓謙當初在五柳溪修分水堰壩、疏灘河道,便是採用此法,一次徵用數千壯年勞力,動靜十分巨大。

  而大楚開國逾二十年,也很少有州縣在農閒時節,有能力組織修建這麼大規模的水利工程。

  對河道的維護、疏濬,主要是用長柄勺乘舟船行於水中,一點點挖起河底的淤泥。

  這個效率低到難以想像,只能用於少量重點湖泊、水道的維護,肯定無法用於大型水利疏灘工程的開展。

  韓謙在敘州治政,修造水利,防汛抗洪,向來都是重要之事,但主要河道即便是到秋冬季也不可能隨隨便便就進行截斷,傳統的方式又太低效。

  好在敘州將吏群體都已經開始習慣於從工程器械的角度思考去解決問題了。

  犁船以及一些專用的挖泥船,是敘州這兩年所造的幾種較好用的河道疏濬清淤工具。

  梨船最為簡單,船尾系鑄鐵大犁,拖動著將河床淤泥攪動起來,然後利用湍急水流帶走,效率最高,但這只適用於有湍急水流、同時不用擔心下游會產生淤積的河道。

  敘州還有一些挖泥船,主要是仿照車船的原理,只不過將划水帶動船體前行的輪板,換成探及河床的鏈式鐵製刮泥板,小型刮泥船可以用人力踏動,較大型的,則用畜力帶去絞盤駛動,通過鏈式刮泥板將河底的淤泥挖出,倒入兩側的運泥船中,實現河道清運。

  這種挖泥船製造複雜,但在沒有湍急水流的平水河道,用這種方式清淤還能要比一次投入數百人清淤更省事——敘州畢竟更缺青壯勞力。

  而挖出的河床淤泥,還能增加兩側田地的肥力,也算是有得有失。

  裕溪河作為巢湖下游唯一的通江水道,每到雨季,洩洪的壓力極大。

  不能及時對裕溪河進行清淤,不對裕溪河道進行必要的加寬,等到雨季來臨,不僅因為會巢湖湖水急速下洩,會致使裕溪河兩岸洪水氾濫,同時也會由於裕溪河洩洪效率低下,不夠及時,會導致巢湖水位快速上漲,短時間內能將湖域擴大好幾倍,實際上也是將周邊能圍墾的灘地淹沒掉。

  如果不急於開墾濱湖灘地,這當然不算什麼多迫切的問題,但韓謙已經著手在濡須山以北修築圩堤、要在圩堤之內大規模的圍墾新田安置將卒眷屬家小。

  這時候倘若還不考慮巢湖雨季洩洪及水位的問題,新造的圩堤在雨季來臨時就將要承受極大的壓力。

  堤潰、田淹、人亡的後果,顯然不是此時的棠邑所能承受的。

  因此數艘清淤船從敘州調來後,首先就集中用在清理裕溪河上游位於七寶山與濡須山之間這段長約八九里的河道。

  除了清淤船外,沿河還有兩千多民夫正馬不停蹄在河灘上開挖拓寬水道,以增加夏秋季的行洩量。

  這麼做還有一個極大的好處,就是今年秋冬季,等巢湖、長江進入枯水期,大型戰船就不會因為變淺的河道無法自由的進入巢湖,從而失去控制巢湖的戰略優勢。

  這也是韓謙優先將南撤流民安

  置到歷陽縣境內、甚至考慮以東關寨為基礎再新置一縣的關鍵,這些事需要徵用大量的人力去做。

  面對馮繚的解釋,楊致堂咂了咂嘴沒有吭聲說什麼,從下游渾濁的河水,也能看得出這種辦法效用極大,每天不知道有多少沉澱下來的泥沙被攪動起來沖走。

  度支使司、鹽鐵轉運使司以及戶部,可以主掌大楚財脈,充任官吏,都以掌握經世致用之術自詡。

  韓道昌入職度支使司,任郎中,平時也頗為自詡之意,這一刻他內心卻有太多的觀念被顛覆……

  他是聽說壽州軍也在拓寬南北淝水之間的渠道,以求近期就能將樓船軍的戰船送入巢湖,但即便如此,他還是禁不住想,樓船軍的戰船過來後,除了守住巢湖北岸幾個關鍵河口外,甚至到秋冬季,也還是沒有辦法跟敘州所造的大型戰船,在巢湖之中爭鋒啊。

  這已經不是單純將卒用刀戈劍戟血肉拚搏爭勝層次的較量了。

  要是這種犁船用於滁河等北岸河道的清淤、疏濬,並在短時間內卓有成效,韓道昌都難以想像壽州軍要依賴什麼手段,才能壓制棠邑兵在水軍方面的優勢。

  當然,韓謙還有一個計畫,馮繚不會跟楊致堂、楊帆點明,但韓道昌是知情的。

  那就是韓謙後續經營棠邑諸縣的重心,接下來相當長一段時間將放在西側歷陽,而非東側的棠邑。

  棠邑四週一馬平川,缺少足夠的防禦縱深,同時也要防備朝堂裡有人日後會起心奪取他們的建設果實,與金陵城隔江相望,也太近了一些。

  不過,歷陽西部的濱湖地帶,南側有濡須山、西南有七寶華,北側有青蒼山、浮槎山、烏魚嶺,東側是歷陽堅城,西側又是百餘里縱深的深闊巢湖,都是利於棠邑兵防禦的有利地形。

  更關鍵臨湖區域有近二十萬畝的低窪地,可以圍墾成新田,為安置上萬戶的將卒眷屬、建築城池、發展匠工提供必要的土地資源;而四周的山嶺裡石灰礦、鐵礦、木材、煤礦資源充足,為發展工礦業提供必要的基礎。

  而四周低嶺丘山縱橫,溪河交錯,又有足夠的落差,同時也為大規模發展、使用水力器械提供便利。

  這裡才是複製早期秋湖山、後期敘州模式的最佳之地。

  韓謙下一步的計畫,是要先在歷陽城以西的臨湖地區修造圩堤、圍墾新田,修建水營大寨,繼而修建造船場、船塢、鑄鐵場、織造院,將這個區域發展成棠邑真正的軍事、經濟乃至文化、政治中心。

  疏濬裕溪河這條唯一的巢湖通江水道,也由此變得更加的重要跟迫切。

  在濡須山以北大搞建設,這也是韓道昌這次過來的主要原因。

  韓謙現在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前期幾場激戰,差不多將敘州這幾年攢下的家底消耗一盡,後續只能集中力量先保障幾處關鍵營地的修建,集中力量先造一座造船場、一座鑄鐵場以及一座兵械鑄造場,但其他方面就難以兼顧了,就需要吸引各方面的力量過來參與後續建設。

  千百年來的傳統,使得世家宗閥也好,新興的權貴階層也好,都習慣將目光盯在囤積土地上,但工商等業也不是被壓制得一點聲音都沒有。

  馮家先人早年便利用官居江淮鹽鐵轉運使的便利,以貨棧、船運經營貨殖,金陵及諸州以榷酒或鑄鐵為業的豪戶也有不少,韓家開採治煉銅鐵、鑄造銅器也早就盛名。

  只是舊制有利於諸家侵佔土地、豢養奴婢,不管是馮家、韓家乃至鄭氏,從工商等業漁得厚利,最後都轉移到對田宅、奴婢的囤積上,而沒有用於工商等業自身的發展。

  哪怕是為促進北岸人口的進一步聚集,韓謙也要爭取吸納更多的力量到北岸發展工礦等業——當然,後續也需要諸地進一步削弱對奴婢的人身禁錮,要不然缺乏足夠的需求,工礦業的天花板將會極低。

  當然,韓謙功勛再著,但他要在棠邑後續所行的新制,本質上還是有違世家宗閥的利益,只是當下形勢如此,逼迫朝堂之上代表世家宗閥的王公大臣不得不做出妥協而已。

  要不然的話,韓謙想以募兵制組織棠邑兵,都沒有可能。

  韓謙也沒有指望自己德高望重能贏得世家宗閥的普遍支持,但除了韓家下定決心,後續將所有的資源都投過來、除了他後續從敘州招攬一批漸成氣侯的工礦場主過來外,喬維閻出身的歙州喬氏,陳致庸出身的池州陳氏,都是一方豪族以及韓鈞、韓端所迎娶的妻室,在地方上都是大戶,甚至有一部分析族出去的韓氏子弟,是不是能爭取一下?

  當代世家宗族實行的還是嫡子繼承製,庶出的子弟自然也有牟求出路的渴望。

  韓道銘要在朝堂之上,為棠邑爭更多的利益,一些額外而繁頊的工作就需要韓道昌去承擔下來。

  雖然韓謙後續會限制世家宗閥在北岸圈佔田地、豢養奴婢,但只要繳納稅賦,在北岸雇工開採礦場、發展匠工,甚至開墾種植園,都是受鼓勵跟保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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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1 00:06:39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七十七章 交易

  韓道昌、馮繚等人陪著楊致堂、楊帆一行人,很快便乘船趕到東關寨前,韓謙領著郭榮、高紹、馮翊、韓成蒙、喬維閻等人已經在碼頭前等候。

  三月中旬,天氣已經回暖,淮河解冰已經有大半個月了,巢湖周邊也連下了幾場延綿春雨,叫溪河江湖的水位上漲了許多。

  韓謙在鎧甲內就穿了一件薄襖,很是隨意,沒有特意換上兵部侍郎、黔陽侯的紫色官袍,他身量挺拔,站在木樁碼頭上袖手而立,唇上留有這幾天都沒有工夫刮去的濃密短鬚,鬢髮略顯得有些凌亂,臉頰削瘦而堅毅,頭戴襆巾紗冠,算不上十分的俊逸豐朗,卻也很有些淵渟嶽峙的氣度。

  削藩戰事後期以及金陵事變後期在繁昌城,楊致堂都與韓謙見過面,一晃眼將近兩年時間便這般過去。

  而想當年諸多人對他百般猜忌,臨到頭卻還是依賴他來力挽狂瀾,楊致堂卻也是感慨萬千。

  當初,水師主力覆滅於洪澤浦,右神武軍於鐘離城近乎全軍覆沒,朝中諸公更多是希望敘州水營能限制樓船軍的戰船進入長江水道,保持京畿與江北荊襄及舒黃等州的聯絡不被切斷,都沒有奢想韓謙能在棠邑站穩腳。

  至少李知誥都沒有考慮到這一點,要不然也不會年前放棄歷陽、東關等城塞,倉皇西撤。

  棠邑兵新編就有如此強的戰鬥力,以及韓謙完全不惜傷亡、犧牲的連續在滁河兩岸發動三次中大規模的戰事,這也是遠遠超乎朝中所有人的想像。

  原職方司主事徐靖調入舒州,到李知誥麾下任總哨官,但樞密院職方司還是正常運轉之中。

  在太后還朝之後,縉雲司解散,管事宦官回歸到宮中,但負責偵聽州縣、暗窺百官的察子,則拆散到職方司及刑部任用,因此職方司的力量甚至還是得到進一步的加強。

  不管形勢多惡劣,除了早期隨徐靖覆滅的一部分偵察力量外,職方司後續還是努力對北岸形勢維持常態的刺探、觀察。

  歷陽戰事,棠邑兵與壽州軍在浮槎山兩翼、在濡須山兩側持續多日的激烈交戰,雙方傷亡之慘重,朝堂諸多王公大臣心底都清楚棠邑兵打得徹徹底底的血戰。

  相比較而言,梁軍騎兵進入淮東,以擾襲為主,信王楊元演堅壁清野,大小戰鬥百餘場,除開被掠奪脅裹北上的平民百姓外,累積加起來的將卒傷亡,卻僅兩三千人而言。

  李知誥從西翼牽制巢州守軍,傷亡要更重一些,但也遠不能跟棠邑兵的傷亡相提並論。

  要知道淮東有著將近十二萬兵馬,而李知誥統領的淮西禁軍有近六萬兵馬,規模都遠遠超過韓謙在北岸新編的棠邑兵。

  要是之前朝中諸人受傳言以及韓謙與其父韓道勳所推行的新政影響,對韓謙都懷有極深的猜忌及防範,但到現在,多少有一些人有所轉變。

  是啊,真正的大野心家,難道這時候不應該保存實力去爭權奪勢嗎?

  有幾個人會在形勢這麼差的時候,將嫡系精銳都押上去冒險、血拼,而叫主要的競爭對手坐享其成?

  這幾場激戰,新編的棠邑兵傷亡累計竟然超過一萬三四千人,而在承受如此慘烈的傷亡後,棠邑兵的士氣竟然沒有崩潰,還將壽州軍封擋在外,可以說是完全超乎所有人的想像。

  荊襄戰事期間,聲名不顯、壓根就沒有任何根基可言的韓謙,唆使楊元溥守淅川,還可以說他善用險計,喜劍走偏鋒,以博曠世奇功。

  而削藩戰事,也是韓謙與其父韓道勳先在敘州獲得極大的好處。

  到金陵事變期間,甚至都可以說韓謙用險計以搏大名。

  然而,此時的韓謙根基已成,手裡也有足夠多的籌碼坐山觀虎鬥。

  換作楊致堂站在韓謙的立場上,如此良機,同時又是如此深受朝廷如此猜忌的情形下,大可以不管江淮糜爛局面,直接從敘州出兵往周邊擴張,將敘辰思業四州連成一片。

  即便朝廷求到敘州頭上,楊致堂心想他要是韓謙,也會藉機明確要求執掌大楚水師力量,將侍衛親軍及右龍武軍等兵馬推到北岸抵擋敵軍兵鋒。

  然而韓謙非但沒有向外擴張敘州的地盤,率嫡系精銳西進,便直接擋在敵軍兵鋒之前,以極其慘烈的傷亡,為大楚在長江北岸殺出一片防禦縱深。

  這時候,還有誰能站出來說韓謙居心叵測?

  楊致堂對人心防範可以說是極深,這時候也找不到可以猜忌韓謙的地方。

  想到這裡,楊致堂又想李普之子李沖逃歸舒州捕風捉影散播傳言的事情來,都禁不住暗嘆,實在是貪生怕死到愚蠢。

  不說這些傳言有沒有依據、合不合理,就算韓謙沒有率部不計傷亡的進入北岸與敵軍血戰廝殺,就憑藉朝廷此時對敘州水營的依賴,誰散播這樣的謠言,不是自己將頭顱往鍘刀那頭伸嗎?

  這次渡江過來,楊致堂與其子楊帆,也就很放心的僅帶了百餘扈衛及近隨,趕到東關寨跟韓謙見面。

  楊致堂清晨從採石出發,渡江加上裕溪河裡船行緩慢,此時都已到正午時分。

  韓謙準備了簡宴,先將楊致堂、楊帆以及右龍武軍率部渡江到北岸參戰的主要將領迎入簡陋的牙帳用宴,之後便談及北岸的防線建設以及後續沿浦陽河,將兵鋒往北推進,夾圍滁州城的用兵計畫。

  楊致堂不覺得對統兵作戰,能給韓謙更多的建議,他此來有三個目的。

  一個為公,代表延佑帝及太后渡江過來,犒賞棠邑兵及諸將峙守北岸勇戰有功。

  一是商議水師殘部的去留問題,這也可以說是為公。

  除了水師將卒隸屬於軍府兵戶這個問題外,作為還有進取心的朝廷,對長江水道的依賴又如此之重,怎麼都不應該放棄重建受樞密院直轄的水師的努力,水師殘部的去留,將直接決定重建水師的進展。

  當然,水師要如何重建,韓謙也是要有話語權的,楊致堂要先跟他磋商。

  還有一個就是楊致堂的私念。

  楊致堂想直接凌架於周炳武之前出任樞密使。

  目前沈漾甚至延佑帝都是支持的,畢竟楊致堂代表宗室勢力,他在朝中掌握更大的實權,有利鞏固皇權。

  楊致堂不指望李知誥那邊會支持,但在歷陽戰事剛過之時,韓謙與韓家的支持,份量絕不會比李知誥及舒州諸將稍輕……

  楊致堂之前授意一部分右龍武軍將卒渡江援戰,多少有所示好,這時候渡江過來,也是收取韓謙應該給他的回報。

  要不是如此,僅僅是犒賞三軍及討論水師殘部去留的問題,應該是碩果僅存的樞密副使、原永嘉防禦使周炳武渡江來見韓謙,不用他辛苦走這一趟。

  午宴過後,韓謙陪同楊致堂巡視了東關寨的擴建、河道疏灘以及濡須山北側的水營大寨修建、圩堤修建等事,在這個過程中陸續談及一些事。

  韓謙倘若僅僅是侷限在棠邑推行募兵制,不涉及到其他州縣,當前的形勢下或許不會有什麼阻力,但棠邑收編十萬流民,經過前期的殘酷戰事消耗,成年丁壯已經下降到兩萬人以下,此時大多數都已經編入軍中,棠邑已經可以說是無兵可募,後續更不要說發展工造、屯田墾荒、開採礦產了。

  韓謙要從其他州縣召募兵勇、吸引人口,這個問題就複雜了。

  韓道銘一人在朝中,多少也顯得勢單力微,更不要說即便朝堂諸公在當前的形勢下,勉強做出讓步,等到州縣具體執行時,誰知道會遇到多大的阻力?

  楊致堂有求於他,那就再好不過,他這樣才能光明正大的提出他的要求。

  比起換取楊致堂、楊帆父子的支持,打開流民及奴婢渡江應募的口子,水師殘部兩千將卒在韓謙眼裡算不上什麼,是可以拿出交易的籌碼。

  畢竟有敘州水營及赤山會的底子在,訓練一批成熟合格的水軍將卒,並非多困難的時候。

  而他們已經成功拿下歷陽,可以說已經封住樓船軍戰船進入長江水道的口子,短時間內也沒有爆發大規模水戰的可能。

  大多數水師將卒要渡江回歸,韓謙不會阻攔,但也有一小部分水師將卒,主要也是當初龍雀軍及左廣德軍拆散編入左五牙軍中的舊部,他們有意留在棠邑,韓謙則也希望樞密院及兵部能夠通容,同意這邊將這些人的家小從幾個屯營軍府遷過來。

  楊致堂問及這部分將卒僅有兩百餘人,也直接滿口答應下來。

  畢竟憑藉韓謙再次力挽狂瀾的勳功,賞賜兩百餘戶私兵都沒有人能說三道四。

  韓謙同意將水師殘部轉交出去,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梁帝朱裕在海州修建造船場、水軍大營,欲走海路襲擊江淮沿海的意圖,已經從其正試圖修造的船型上得到初步的確認。

  他後續兩三年間騰不出手東顧,而朝廷也必需立即在潤州或更東部的沿江地區重新組建一部水師,才有可能在江淮沿海盡快形成一定的防禦能力。

  之前那封密摺,韓謙原本要郭榮攜帶去見李知誥,卻為李沖散播謠言這事耽擱下來,迄今過去一個半月之久,韓謙這時候叫奚荏將這封密摺取過來,遞給楊致堂參詳,說道:

  「二月初時,我得知梁帝朱裕在海州籌建造船廠、水軍大營,但猜測其有效仿春秋吳軍水師走海路奔襲齊魯舊例的意圖,就想上這本摺子奏請陛下及朝堂諸公警惕未來兩三年間江淮可能會遇到的威脅。卻不知李沖逃歸,大肆散播我與梁軍勾結、坐看水師覆滅的謠言,我當時也是氣糊塗了,一心想著先打下歷陽以證清白,卻將這事給忘了。」

  楊致堂細細看過密摺,韓謙在密摺裡對梁軍在東線的戰略意圖都有詳細的剖析,看得他心驚不已,說道:「我這次回去,便將此折奏於陛下、太后,召諸公商議對策。」

  「我這封摺子就算了……」韓謙將密摺拿過來,隨手扔到火盆裡。

  看到韓謙這舉動,陪同的韓道昌、郭榮、馮繚等人初時心裡一驚,但轉念明白韓謙想要做什麼。

  楊致堂看著密摺在火盆裡已經燒著起來,他心思還沉浸在梁軍的圖謀之中,不解的問道:「韓大人,你這是何意?」

  「王爺知悉此事,直接與陛下、太后及諸公商議對策便是,將我扯進來,或許會有不必要的波折;我能做的也有限,畢竟江海有別,敘州所造的戰船,未必能經得住近海的風浪,將水師殘部送回金陵,便是盡力了……」韓謙說道。

  「還請韓大人明言。」楊致堂稍作沉吟,他隱約猜到韓謙的意圖是什麼,但此時廳裡沒有其他人,他還是想韓謙直接打開窗戶說亮話。

  「王爺倘若不怕韓謙別有用心,但韓謙便再斗膽說幾句,」

  韓謙放下手裡的茶盅,說道,

  「朝中此時即便能籌措到一些錢糧,也要全力支撐北岸防線建設,即便是站在棠邑的角度,我也不希望朝廷立刻就大肆的新組建水師。而即便倉促組建一部水師,想在近海與梁軍接戰,難度很大,很可能會再度遭受挫敗。我以為前期較為穩妥之策,應該儘可能避免出海作戰,而以水軍、步營以及少量的騎兵混編,依託沿海城池作戰,令梁軍水師擾襲過來,卻無法通過內陸河網往腹地滲透搞破壞。先保證這點,令梁軍擾襲徒勞無功,至少發揮不出多大的作用,待三五年後水師戰船齊備,將卒都熟悉近海風浪,再考慮出海將敵軍打回到淮水以北,方為萬全之策。而王爺坐鎮洪州時,控扼鄱陽湖水域,麾下就有知曉水戰的將領,韓謙以為,朝廷應該將右龍武軍移駐潤州,在右龍武軍之下新增一都水營兵馬,專司潤州以東沿江以及江淮沿海的防禦,或能兼顧周全……」

  楊致堂微微點頭沉吟。

  韓謙將密摺燒燬,表示他及韓家不會再主動在這事上發聲,而由他父子二人上書奏明即將來自海上的威脅,同時又是他們父子二人從韓謙手裡將水師殘部討回去,他的確可以光明正大的要求新編的小規模水軍暫時放到右龍武軍旗下,並由右龍武軍總攬後續潤州以東的沿江、沿海防禦。

  除了右龍武軍能趁機擴大兵馬規模,擴大防區,更主要的是潤州以東沿江三州,世家宗閥在金陵事變中被信王楊元演打殘了——以黃化、吳尊等人為首的世家宗閥,勢力實際主要集中在太湖東南、南岸的湖、秀諸州——右龍武軍能移駐過去,實際上也是趁虛而入的良機。

  當然,楊致堂沒有衝動的流露出喜色。

  一是有李普這個前車之鑑,叫他不得不更深層次的思考韓謙如此善解人意的「建議」背後,有沒有更隱藏的「良苦用心」。

  還有一點就是,韓謙如此配合行事,不可能沒有他的訴求。

  他怎麼都得聽過韓謙的條件後,心裡才有權衡跟計究。

  楊帆比韓謙大不了多少,卻也是老成持重,與其父楊致堂並肩而坐,暗暗打量韓謙及陪同的韓道昌、馮繚的神色變化,也沒有急著流露出內心的傾向來。

  見楊致堂、楊帆父子如此小心謹慎,韓謙心裡一笑。

  他如此安排,對楊致堂、楊帆父子還真沒有壞心。

  主要還是挾太后以令天下的呂輕俠與李知誥的淮西禁軍,在江淮核心地帶的實力過於強大了一些。

  而在能預料到近幾年呢,看似兵強馬壯的淮東則會在梁軍的襲擾變得越發窘迫、窮困。

  不僅在朝中,韓謙想在江淮核心地區選擇盟友,去限制住呂輕俠、李知誥一系勢力繼續擴張的,選擇其實很有限。

  韓謙要在棠邑全面推行新政,還要從江南諸州吸引失地流民乃至逃奴到江北,與世家宗閥是天然對立的。

  即便黃化等個別人是開明、開通的,但雙方其實也是沒有合作基礎的。

  楊致堂、楊帆父子不管他們有沒有更深層次的野心,但他們此時表面上是代表宗室的利益。

  實際上,自秦漢以降,在沒有真正形成大規模庶族選官制度之前,皇權是皇族宗室利益的體現,雖然不得不依賴於世家宗閥統治天下,但也同時深刻感受到世家宗閥對皇權的制約跟妨礙。

  回到新政本身,天祐帝當年也不是不想推行,不是不想削弱、打擊世家宗閥的勢力,實際上還是阻力太大,誰都不敢輕易犯眾怒,才不敢推行。

  對宗室皇族而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他們天然是這片土地的統治者,不需要一紙身契掠民為奴,即便是封藩食邑地方,他們也存在與地方豪族爭地、爭人的矛盾……

  韓謙助右龍武軍移駐潤州,助楊帆掌握潤州以東沿江、沿海的防線,同時支持楊致堂出任樞密使,才有可能在楊致堂、楊帆父子的支持下,從這些區域吸引失地貧民、逃奴,源源不斷的進入棠邑。

  而隨著梁軍對沿海地區的擾襲,必然會導致沿海一部分縣民逃往內陸腹地,特別是新組建水師實力比較弱小的時候,封鎖、禁海、內遷是必然的選擇。

  這些人都可以往棠邑遷。

  至少在未來數年間,他與楊致堂、楊帆父子的利益是比較一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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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1 00:06:5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七十八章 屈就

  就新編水軍的籌建,楊致堂、楊帆父子拉韓謙討論了半夜,直到深夜才到安排的驛館休息。

  次日一早,楊帆便率之前參戰的右龍武軍將卒渡江撤回到南岸,楊致堂在韓謙、韓道昌等人陪同下,又到歷陽城、石泉大營、亭山大營、浦陽大營犒賞有功將卒,一直到三月十五日才在棠邑城南碼頭跟韓謙分別,直接從棠邑渡江返回金陵去。

  當然,從碼頭登船時,楊致堂也沒有給韓謙正式的答覆。

  韓道昌也隨楊致堂一起回金陵,站在甲板之上,扶舷眺望北岸新綠的草樹,碼頭兩側的江灘上,蘆葦早已經從江泥裡拱頭長出一截來,不知不覺已是暖春時節了。

  雖然棠邑兵接連幾戰傷亡可以說是慘烈,但韓道昌這次渡江近一個月,北面的壽州軍都極為平靜。

  即便是兩萬多軍民從五尖山脈南段的峰嶺間撤出來,滁州、巢州都沒有派兵攔截。

  由此可見壽州軍在這間隔時間極短的幾場血戰中,傷亡更慘烈,元氣更傷得厲害。

  何況所謂人多勢眾的壽州軍元氣還沒有恢復過來,西南是穩住陣腳的李知誥所部淮西禁軍,東南是淮東王文謙、趙臻所部揚州兵馬,壓力並不小。

  對壽州軍而言,要是稍有不慎,在南線遭遇到不可挽回的重創,極可能將好不容易反轉過來的形勢搞崩盤掉。

  韓道昌心想徐明珍作為與李遇齊名的人物,這些道理也是明白的。

  目前徐明珍、溫博等人放緩節奏,以穩固其在巢州、滁州的陣腳為先,也不難理解;即便梁軍騎兵也在淮河解凍之前都撤到淮河北岸休整去了。

  眼下的情形,對各方來說都是難得的喘息之機,積攢力量,等待下一次的交鋒來臨。

  韓道昌想到兩個月前,陪大哥渡江到棠邑時的情形,當時還真是難以想像韓謙能在短短兩個月的時間內,從棠邑這座孤城出兵,將防禦縱深直接擴大到巢湖東岸……

  …………

  …………

  「楊致堂會答應我們的條件嗎?」

  楊致堂、韓道昌所乘的船漸遠漸遠,馮翊站在韓謙身側,問道。

  他眺望南岸若隱若現的金陵城,忍不住好奇韓謙為何沒有在楊致堂離開時就要一個明確的答覆。

  「我並沒有提什麼條件,」

  韓謙袖手而立,眺望楚天寥廓,說道,

  「我諸多建議也是未雨綢繆,楊致堂或可置之不理,但等到梁軍水師擾襲江淮沿海,一是必然會一部分漁戶鹽民被迫逃入內地,淪為流民,到時候也多半會疏散一部分到棠邑來;一是淮東鹽場及蘇秀二州都沒有精銳兵馬守備,州縣地方兵勇不足抵擋強敵侵襲,到時候也只能調右龍武軍東進協防。而到時候即便有新編一部水師,有洪澤浦之鑑在先,朝堂諸公也不會輕易放出去浪戰——未來一兩年間能預料到的結果,實際上與我所建議的,並沒有區別。我相信楊致堂這麼聰明的一個人,這時候也已經能想明白這些道理,只不過他對梁軍在海州建水軍大營、造船場,是否有從近海襲擾的意圖,還不夠肯定而已。只要他確認到這點,我們跟他應該能愉快的合作三五年。」

  「就只有三五年啊?」馮翊笑著問道。

  「形勢變幻萬千,你能預料到三五年後會是怎樣的變化?」韓謙笑著反問道。

  馮翊攤手而笑,說道:「這倒也是,想李沖當初是何等的風光,是何等的看我們不起,當初誰能料得他是這樣的下場?不過話說回來,我這人也是貪生怕死,要是像他那般被梁軍捉住,多半也會屈服,你會怎麼對我?」

  「都說好死不如賴活著,你啊,回來賴著那裡不搞事,不就成了?難不成一輩子玩鳥聽曲,還不夠你打發人生的啊?」韓謙笑著說道。

  「那我賴也賴在梁國比較靠譜一些,幫著多消耗梁軍的糧食,也才對得住你啊。」馮翊涎著臉說道。

  馮翊在韓謙面前嬉談笑言全無顧忌,站在一旁的喬維閻、韓成蒙、陳致庸心裡卻甚是羨慕。

  說起來從韓端身邊僕奴在蘭亭巷被殺死殺傷時,韓謙在韓家眾人眼裡,渾身皆是凌厲刺人的鋒芒,性情陰戾狠決,叫人全然不敢親近。

  主要也是他們作為庶子及女婿,平時見不慣韓鈞、韓端他們盛氣凌人的態度,才對韓謙沒有什麼惡感,之後也是看到敘州崛起,能較為公正的看待他的耀眼功績。

  韓成蒙、喬維閻卻是較早就意識到韓家的危機,想思州民亂時,韓成蒙作為黃化的隨員,趕到敘州,是有示好之意,但在敘州也沒有受到親近的接待。

  誰能想短短一年間會又發生這樣的劇變?

  韓家現在是徹底將籌碼押注到江北了,韓成蒙、陳致庸也在棠邑軍中出任參軍,但他們分別在馮繚、高紹兩人麾下任事,與韓謙接觸的機會不多,關係到現在也談不上親近。

  今天還是給楊致堂及二叔韓道昌送行,才一併到碼頭來,他們這時候不知道是先告退回城,還是繼續陪著閒扯。

  韓成蒙、陳致庸、喬維閻三人正考慮進退之時,韓謙卻想起一件事,看向喬維閻,問道:「以往我與家族鬧得不歡,三哥你才有任職武岡的機會,但此時不同於往日,武岡縣乃是雪峰山驛道的東門戶,不要說柴建及呂輕俠等人了,朝堂必然也會有人進諫,以便盡快將你從武岡調走。三哥你對今後有什麼打算,是想回朝中任職嗎?」

  「但凡能做些事,身在何處,卻是不拘。」喬維閻說道。

  「勤王詔到武岡,你便奉詔領武岡縣兵、民勇來援,這份決斷已在他人之上,我不是很希望你回朝中勾心鬥角,磋砣人生——你去敘州先在州衙任佐吏,是否會覺得屈才?」韓謙問道。

  喬維閻此時已是武岡縣令,以韓家的功績,韓道銘想在政事堂再進一步已不現實,但作為韓家有才幹的後輩子弟,三十六歲的喬維閻正值年富力強的年紀,即便不能直接執掌一州之軍政,怎麼也得長史、司馬兩職居其一。

  不要說佐吏了,即便六曹參軍,在州縣官員體系裡,也是比縣令要低的。

  然而聽了韓謙這話,喬維閻神色卻是一振,說道:「怎麼會?敘州之軍政有別其他州縣,我就怕自己這個佐吏都難以勝任。」

  韓謙的話說得很明白,不要說韓成蒙了,即便是向來憊怠於仕途的陳致庸都能聽明白。

  陳致庸隨岳父韓道銘及二叔韓道昌他們渡江時已經是年後了,而等到他岳父韓道銘下定決心時,浦陽河口一仗已經結束。

  從時間上來說,喬維閻遠在邵州應該在還不知道這些之時,全憑自己的決斷,無視柴建的阻撓,下決心率領武岡縣兵民勇奉詔勤王。

  所以說韓謙才會說他的決斷在他人之上。

  韓謙使喬維閻到敘州任佐吏,也不是有意相屈,實際上另一種意義上的信任。

  韓謙此時坐鎮棠邑,但敘州作為根基所在,絕不容有失。

  只是大批的將吏調到棠邑來,敘州後續要如何維持穩定的統治及發展,不出岔子,有極大的考究。

  韓謙是在這個背景之下,希望喬維閻能到敘州任職,怎麼算是屈他?

  只不過敘州推行新政,各方面的體制都別於其他州縣,喬維閻顯然無法直接勝任長史、司馬等要職,代替韓謙在敘州執掌政務或防務,甚至都未必能執掌一縣之政,韓謙才希望他到敘州後以佐吏的身份,先適應熟悉敘州的軍政。

  陳致庸心裡明白,韓謙對連襟喬維閻的期許,至少在這時,是在他與韓成蒙之上的。

  「我相信以三哥的才幹,很快便能適應敘州的吏事,大伯能為副相,挑女婿的眼力不會差的,」韓謙笑著說道,又跟韓成蒙說道,「溪河之水漸漲,梁軍也在加緊時間打造戰船——敘州這幾年所造的大船,除了給淮東的幾艘外,其他都要編入水軍,即便一部分商船,近期也會陸續改造成戰船。未來相當一段時間,敘州貨物運往諸州縣,運輸都會變得零散。我也想著趁這個機會,將這些事情都交給赤山會負責,由林勝、郭全等人專司其事——而在我身邊,原本是馮繚節制赤山會,但馮繚身為長史,事情太多,後續便要大哥多替馮繚分擔這事。」

  馮繚、高紹以及郭榮作為韓謙身邊的主要助手,韓成蒙說是參軍,實際上是在馮繚麾下任事,但目前沒有專任的事務,主要就是跟著幹雜活。

  目前韓謙是要他輔助馮繚,負責聯絡赤山會,才算是真正有屬於他轄管的一攤事。

  赤山會以左廣德軍舊部為班底,名義上是江湖幫會,但主要是將以往敘州船幫的角色繼承過去、承擔敘州、棠邑與外界的商貿往來。

  而後續除了赤山會自身的發展外,還將承擔為棠邑、敘州招攬流民、刺探州縣情報等重任。

  當初赤山會九大頭目,韓謙將韓東虎調到身邊任侍衛營指揮,蘇烈在田城麾下任副都虞候,郭逍、林江在高紹麾下任參軍事,跟著郭卻、奚發兒學情報軍事偵察、分析,此時就是周柱、郭全、林勝四人繼續留在赤山會主持幫務。

  由於赤山會的重要性,韓謙需要身邊有一個人,全權負責聯絡赤山會。

  在削藩戰事之前,韓成蒙作為庶子,不得蔭官,一直都與韓端協助二伯韓道昌經營打理族產,為人幹練,性格又穩健。

  韓謙不信任韓端,卻還是能信任韓成蒙的。

  思州民亂時,韓成蒙釋放出來的好意,韓謙也早就是心知肚明的,只是當時考慮到他的處境以及譚育良等人的身份要絕對保密,才有意冷落韓成蒙罷了。

  陳致庸性情憊懶,喜歡詩詞歌賦,與馮翊湊成一對,以往也沒有展露出什麼過人的才幹來,韓謙也只能叫他先任閒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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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1 00:07:0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七十九章 將領

  之前一切為攻陷歷陽做準備,所有事情都要為戰事準備讓路。

  現在戰爭進入緩衝期,這前積壓下來的大量問題,就需要韓謙著手去解決。

  首先在大批將吏調到棠邑後,敘州有一大批空出來的官職,需要立時選出可靠的人手填任,才能保證根基之地不出岔子,還能穩步發展下去。

  正如韓謙年前將馮繚、郭榮、高紹、田城、馮宣、林海崢、趙啟、周處、孔熙榮、馮璋、馮翊等一大批人調到棠邑來,敘州後續官職的選任,韓謙也不打算完全從敘州內部挑選人手,考慮從左廣德軍舊部挑選一批人,以及將像喬維閻這樣有才幹,有自己想法,能接受敘州新政的人送到敘州任職。

  這樣除了能加速擴大敘州將吏的規模外,還有一個因素就是韓謙一直在努力做的,就是推動西南邊陲之地與江淮腹地的融合,而不是叫敘州封閉起來。

  再一個,樓船軍的戰船已經從淮河南下,進入壽州南部、巢州北部以及洪澤浦南側的河網之中,棠邑兵想要繼續將兵鋒往北推進,同時還要將滁河、巢湖以及巢湖東北面的柘皋河等水網牢牢的控制手裡,支撐陸岸營寨,除了現編的兩百餘編戰船外,還要將一批中大型商船改造成戰船,要將相應的船工、水手募入營伍。

  後續只能將敘州與棠邑之間的大宗物資運輸,交給赤山會接手。

  同時赤山會也將是加強棠邑與敘州聯繫的一個紐帶。

  要是這兩地的大宗物資運輸,由向、楊兩家的船隊承接,短時間內可能不會有什麼問題,但時間久了,保不定土籍大姓勢力就沒有一些蠢蠢欲動、捲土而來的心思。

  土客合籍,很多事情都必須堅持以客籍為主導,將土籍番戶融合進來,而非相反的進程。

  赤山會承擔其事,必然會將一部分根基深植到敘州,而有這個基礎之後,韓謙後續才能在朝堂之上,將各地綱糧貢物以及鹽的運輸爭取過來,由赤山會負責,建立一個更專業、更高效的漕運體系。

  離開碼頭後,韓謙騎馬回棠邑城的路上,將他的一些想法,跟喬維閻、韓成蒙一一談起。

  目前留守敘州的人員,以洗尋樵、奚昌、季希堯、陳濟堂、韓東、趙際成等人為主,韓謙也耐著性子,跟喬維閻說起這些人的能力、性情。

  他後續會舉薦洗尋樵、奚昌出任敘州長史、司馬,與諸人協助趙庭兒代表署理敘州的軍政事務,希望喬維閻到敘州後,能與眾人以及譚育良那邊盡快熟悉起來,確保敘州後續能保持穩定、快速的發展。

  這樣才能更有力的支撐棠邑這邊的作戰跟建設。

  敘州倘若不能穩定,發生變亂,問題就會變得極其棘手,韓謙他到時候也會變得進退兩難。

  聽韓謙說及治理敘州的諸多新政思路,韓成蒙、喬維閻是前所未聞,都為以往自詡有幹練之才而慚愧。

  接下來,韓謙又跟他們說及天平都及婺川河谷之事。

  譚修群率天平都三營精銳奉詔勤王,到棠邑後便毫不猶豫、退縮的直接參與浮槎山西麓的血腥惡戰,喬維閻、韓成蒙那時候便能確認當初思州民亂確是韓謙在背後支持。

  要不然的話,即便是接受招安後與敘州的關係再和睦,譚修群也不可能毫無保留的就直接將嫡系精銳投入這樣的惡仗。

  不過,聽及韓謙說到婺川河谷更多的內情,特別是婺川河谷今年井鹽產量可能會高六七萬石,他們還是深深震驚。

  在舊有的資料裡,婺川河谷是有兩口鹽井,但每年也就能產一兩千石鹽,誰能想像敘州控制婺川縣鹽鐵監院後,短短一年時間內打出那麼多的鹽井來?

  婺川河谷以東山谷裡新開的鹽井,也就二十多眼,沒有想像中那麼多,但在開鑿小眼深井時,僥倖開出一口火井(天然氣井),直接解決掉二十多眼新井滷水煮鹽的燃料問題,使得實際投入的人力比預計的減少一半還多。

  婺川縣所產的井鹽,在運出敘州之後,實際成本都不到百錢。

  也就是說,婺川縣每年的鹽利就高達二十萬緡,而將敘州七縣的產出算上,往後每年總計能給棠邑提供高達近五十萬緡錢糧的支援。

  而加上樞密院每年照兩萬禁軍正卒,撥給的四十萬緡錢糧軍資,這意味著棠邑往後每年可能高達上百萬緡軍資開銷,缺口遠沒有他們之前想像的那麼大。

  當然,棠邑前期的開銷還是太大了。

  之前的幾場惡戰,敘州幾年積攢下來的底子消耗一空,韓家籌措到三十餘萬緡錢糧也都像扔進無底洞似的,已經沒影了。

  目前不要說壽州軍沒有氣力再打惡仗了,棠邑兵也沒有能力再發動像歷陽戰事這樣的攻勢,目前只是依靠樞密院每月撥給的兩萬餘緡錢糧,維持正常的開銷。

  後續要搞大規模的建設,還要另籌錢糧。

  目前棠邑共有十二萬軍民,除開兩萬將卒,餘下十萬附民,差不多都是將卒家小。

  以最低的賑濟標準,十萬名將卒家小,每月僅需要三萬餘石糧食便能勉強維持生計,但倘若要用他們開挖溝渠、修造大堤、修建屋舍、城寨、開墾新田,參與匠坊礦場的建設,即便不額外給付工酬,僅僅是讓他們吃飽飯,並保證一定的營養,每月少說需要十萬石糧食才夠。

  這還沒有計算大量的工造器具的消耗。

  就這兩點,在未來一年內就可能還要額外投入六七十萬緡錢;短時間內只能依賴於韓家繼續在宣歙等地出售田宅籌措錢糧。

  畢竟這還是十萬附民初步安置下來的開銷。

  後續想要在歷陽、棠邑之間修築一堵將江水封擋住的遙堤,還要在歷陽以西的巢湖東岸,也就是新設置的東湖縣大搞開發、建設,所需要的錢糧更是天數。

  當然,喬氏、陳氏要是願意拿出十萬緡以上的錢糧,敘州官錢局、工造局都可以打開口子,讓他們參與進來;陳氏、喬氏也可以推薦子弟到敘州或棠邑任吏。

  這些便要喬維閻、陳致良做各自家族的工作,韓道昌那邊也會極力遊說。

  李知誥在呂輕俠的暗中支持下,對左龍雀軍也談不上絕對控制,問題就在錢糧二字上。

  這些年晚紅樓、信昌侯府暗中要維持一個龐大的密諜體系,消耗極大,再經營有方,積蓄也極有限。

  當年在桃塢集軍府收編染疫飢民,編訓龍雀軍,前後就額外投入二三十萬緡錢糧,差不多就將他們的家底榨乾掉。

  之後戰事不斷,除了正常的軍資開銷外,李知誥一直都得不到額外的錢糧支持,那就很多事情都做不了。

  李知誥此時名義上在舒州掌控了淮西禁軍的兵權,但他兼領刺史的舒州,僅有二十餘萬人丁,耕地一百五十餘萬畝,州縣田稅丁賦計糧十五萬石、丁賦雜捐合錢八萬餘緡。

  即便地方開支另外從民間收刮,這點田稅、丁賦還是遠遠不夠淮西禁軍一年用度的十之一二。

  淮西禁軍照四萬正卒計算,除開戰損撫卹以及功勛賞給不算,朝廷少說還要補給七八十萬緡錢糧,才能維持開銷。

  除此之外,黃池鄂隨等地的州兵差不多有兩萬兵馬集結於舒州,受李知誥節制,也幸虧這部分兵馬的糧秣補給以及戰後的撫卹、賞功,都由各州負責。

  要不然的話,李知誥在舒州還要捉襟見肘。

  目前他們秉著太后的名義行事,要比以往方便許多而已,但倘若有一天太后失勢,延佑帝重新獨掌朝政,淮西禁軍錢糧補給還繼續受制於中樞,李知誥想要不受制約,也是不可能的。

  韓謙當初放棄廣德府的軍政大權,主要也是以當時的敘州及廣德府三縣那點土地,用正常的方式解決不了那麼多將卒及家小眷屬的生存問題。

  不過,韓謙能在敘州打造自己的班底,那也是多年經營敘州能源源不斷的輸血、造血,要不然的話,哪裡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培養出上千名基層武官及胥吏群體來?

  而敘州現在除了每年能額外拔給高達近五十萬錢緡的錢糧支持外,人口也進入高速增漲階段,往後能保持住穩定,差不多每年能新增一萬有餘的成年勞動力。

  人口基數也差不多以這個規模持續擴大。

  哪怕僅以男丁計算,每年五千餘人青壯的新增補充,也是同體量、非戰爭狀態州縣的四五倍。

  這五千青壯裡,甚至又差不多有一半人經過兩年期的初級學堂教育。

  當然了,敘州終究是偏於一隅,發展潛力還是不能跟江淮相提並論。

  僅以可開墾田地的田地計算,敘州開墾兩百四五十萬畝耕地,就已經是極限了,其中大部分還是坡地梯田。

  而棠邑此時所編的七縣,不將滁州北部地區包括在內,只要將能夠修造遙堤,如期圍墾江灘,可開墾田地的潛力高達五百萬畝,其中大部分還都是水田。

  以當世的農耕水平,如果說敘州人口承載極限是五十萬,那棠邑七縣的人口承載極限可以達到二百萬甚至更多。

  而此時淮東、淮西十數州,人口加起來勉強僅有二百萬的樣子,棠邑七縣才收編十二萬軍民。

  棠邑未來最為核心的一件事,就是千方百計的吸納新的人口;而敘州未來之成敗,也就在控制人口的多寡之上。

  這也是將來觸手將伸入諸州縣的赤山會,要發揮的一個重要作用。

  敘州那邊甚至可以拿出一部分錢糧,從黔中等地贖買番戶奴婢,送到棠邑來補充人口的不足。

  …………

  …………

  回到棠邑城,韓謙剛進設於縣衙的牙帳,田城、郭榮兩人從另一側夾道迎面走過來。

  看到韓謙走過來,田城朗聲說道:「孔熙榮回來了,正打算叫你去喊你們呢!」

  「是嘛,我正想著他這兩天能過來呢。」韓謙高興的說道,與田城等人大步跨入院中,看到孔熙榮正跟高紹等人站在廳裡說事。

  從年底接應水師殘部從鐘離突圍,孔熙榮一直率部堅守在五尖山脈之中,有三四個月沒有直接見到面,相比較他率部北上前,人削瘦許多,眼瞳神采奕奕,氣度也內斂許多,沉靜許多。

  比起滁河、浮槎山沿線的幾場惡仗,孔熙榮堅守五尖山脈之中,日子不見得就好受了。

  首先要與高承源帶著水師殘部,與李秀、李磧他們配合著,從北段山脈轉移到南段山脈。

  高承源辭世後,孔熙榮要整編好士氣低落的水師殘部在五尖山脈南段峰嶺之中,在補給極為困難的情形下,抵擋壽州軍的進剿。

  之後是滁州城兩萬多軍民撤入五尖山脈。

  特別是衛甄隨李秀、李磧撤出,將兩萬多平民丟給孔熙榮。即便再不忍,也只能狠心將四百多匹馬都宰殺,彌補糧食的不足。

  歷陽戰事期間,孔熙榮還要率部牽制滁州城的守軍往西增援。

  孔熙榮肩上所承擔的職責,實要比一名戰場指揮官複雜得多。

  當然,這對以往只在意戰場拚殺的孔熙榮來說,鍛鍊也是極大。

  馮翊高興的挽過孔熙榮的肩膀,要他說些五尖山裡的趣事,韓謙將馮翊拉開,說道:「熙榮這次回來,也只能住一兩天就要回五尖山裡去,哪有時間給你敘舊——要敘舊,你代我去一趟五尖山犒勞將卒。」

  「老孔都瘦脫形了,山裡的日子可沒那麼好熬,我還是窩在你身邊得了。」馮翊打退堂說道。

  「沒出息的傢伙,」韓謙笑罵道,喊郭榮、田城、高紹、馮繚等人過來圍桌而坐,商議事情。

  戰事進入緩衝期,短時間內誰都沒有能力再發動一次大規模的戰事,棠邑兵也會借這難得的休整之機,進一步完善編制,後續將編一都水軍,由楊欽出任水軍都虞候,林宗靖出任副都虞候。

  新編一都騎兵,趙無忌出任騎軍都虞候,韓東虎出任副都虞候兼侍衛營指揮。

  新編四都步營,田城出任第一步軍都虞侯兼棠邑行營副都總管,蘇烈、馮璋出任副都虞候;林海崢出任第二步軍都虞侯,何柳鋒、林江出任副都虞候;馮宣出任第三步軍都虞候,肖大虎出任副都虞;周處出任第四步軍都虞候,竇榮出任副都虞候。

  譚修群將率領天平都繼續留在棠邑協同作戰,編一都獨立步軍,由譚修群出任都虞候,董泰出任副都虞侯。

  棠邑屬於戰區,軍政合署,除了韓謙以棠邑行營都總管兼領滁州刺史外,同時也舉薦馮繚擔行營長史兼州長史,負責後勤補給、流民招攬、屯墾工造等事,高紹擔任行營司馬兼州司馬,負責軍情刺探、軍紀糾判、兵甲修造、兵籍及武官罰擢等事。

  郭榮出任掌書記兼領州主簿,與奚荏共掌表奏書印等事。

  設立軍情參謀司,郭卻出任參軍都虞候。

  除了歷陽、棠邑兩縣外,還將新設浦陽、亭山、武壽、東湖、石泉五縣,七縣知縣分別由馮繚、田城、馮宣、林宗靖、林海崢、楊欽等人兼領。

  這在很多人眼裡,這也是極難以想像的事情。

  前朝末年,藩鎮割據,武夫當權,或出將門,或崛起於營伍,武勇善戰者不知凡幾,但兼通政事者,都可以說是大才了。

  像李知誥這些年麾下也有不少能征善戰的嫡系將領,但除了李知誥本人外,其他人都是從戰場之上血勇廝殺成長起來,都沒有機會脫離營伍,自然不知道經世致用是為何物,因此李知誥還是得用周元、徐靖這些人替他打理政務,還要禮賢下士,從外部招攬人才。

  相比較起來,田城、高紹、馮宣、林海崢、楊欽以及趙無忌、林宗靖、郭卻、奚發兒等人都是起於微末、混跡草莽,也就田城早年在升州軍中任過將職,而其他人在追隨韓謙之前,能勉強識得幾個大字就已經相當了不得了。

  一定要說,也就馮繚、馮翊、孔熙榮、洗尋樵之前因為出身,受到較為完善的儒家教育;也就周處在武陵縣尉任上歷練過多年。

  然而在金陵事變過後,林海崢、馮宣、趙無忌、田城、高紹、楊欽等人兼領州縣政務,對經世民生乃至律法,都極為熟稔。

  而不要說林海崢這些人了,甚至不要說營指揮一級的將領,哨隊一級的中低層武官,差不多有半數以上的人,都要輪替鄉巡檢司擔任鄉吏的經歷。

  也是因為有這麼一批人,韓謙才敢頂著壽州軍這麼大的軍事壓力,以兩萬將卒將防線撐開來的同時,同步搞內線建設。

  要知道淮西禁軍在巢湖西南的防線,都不足百里。

  當然,不到兩萬將卒要守住從巢湖到棠邑逾兩百里寬的防線,還要保證防線南側的建設不受影響,壓力絕對不少。

  目前五尖山裡兩萬多滁州城平民都陸續轉移出來,但還有一千多人在五尖山裡堅持游擊作戰。

  五尖山以磨盤谷為界,分南北兩段。

  從西南浮槎山的東北側,往東北延伸,一直到鐘離城南的龍遊湖,五尖山綿延兩百餘里,跨巢州、滁州、濠州三州之地。

  在韓謙的作戰意圖裡,五尖山是切割滁州、擾襲巢州北部及濠州的重要通道。

  他非但不會將孔熙榮所部撤出來,還將繼續抽調擅長山地游擊作戰的將卒加強之,打算將這部兵馬單獨編一都游擊軍,由孔熙榮出任游擊軍都虞候,奚發兒出任副都虞侯。

  後續孔熙榮、奚發兒他們以五尖山為根據地,四出擾襲壽州軍內線表現得越出色,滁河、浮槎山沿線所承受的軍事壓力才能有效的得到減輕。

  使壽州軍內線都自顧無暇,才有可能避免壽州軍主動出動小股兵馬滲透進來,擾襲、破壞他們的內線建設。

  很多事情,書信溝通很難將意思說透。

  韓謙特地將孔熙榮喊回來,將馮繚、田城、高紹等人都召集過來,深入的聊上兩三天,才能將一些事情說透,而同時大家能聚到一起,或能研究出更突出、有效的作戰手段,讓游擊軍在外線發揮更大的作用出來。

  喬維閻暫時也還在棠邑,韓謙叫他與韓成蒙一起參與這樣的討論。

  對戰事進行研究、預判以及戰後分析得失,不僅僅是軍情參謀司的職責。

  不僅都營兩級設有參謀軍事負責斥偵、軍事情報分析、作戰方案擬定等等,韓謙甚至都要求哨隊乃至小隊,都要在戰前動員時討論作戰方案,在戰後及時做總結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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